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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0****7509

i10****7509

LV1 2016-11-23

【竹林村】

作者:i10****7509

作品简介:竹林村
作者:苏美莲

竹林村是一个小村落,几乎每家每户之间都散居着小小的一片竹林。从上空俯视,在一片被岁月凋蚀得沉黯发灰的屋脊间散散点缀着翠绿欲滴的竹林,竹林村也就由此而叫竹林村。它也是我童年时的竹林村。
我小的时候最爱在竹林底下玩,尤其是在炎热笼罩的七八月。竹林不仅遮挡了盛夏炙人的阳光,而且更有乐趣的是,竹林对于小孩子来说是一处丰富的宝藏。除了捕颜色青绿的蝉外,细长的竹叶可以夹在嘴唇间吹清脆尖锐的曲子,偶尔还可以掏掏鸟蛋,此外,我总是在村里的烟囱开始扬起灰白灰白的炊烟时,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大把笋壳回家。因此我常常得到妈妈的表扬。在竹林村,几乎每家每户都会从竹林拾些褪下的笋壳放在灶头,它是非常好的引燃物。晚上,浓墨笼住的竹林里还常飞着一群群尾巴闪烁着小灯盏的萤火虫。至今我仍记得在竹林村生活的那段时间,最安详最宁静的时刻就是每天夜晚伴着竹林里的虫鸣声中安然入眠,那时的我感到一种极大的安全感和舒适感。
我开始觉得竹林黑黢黢的深处透着一股神秘和荒凉是在听完奶奶的事之后。她就死在竹林村尾的那片竹林里。那时是深更半夜,村里只有偶尔起伏的狗吠声。
“那是你爷做的孽。”泥蛋得意洋洋地跟我说,他说这是他奶奶告诉他的。
泥蛋的奶奶是张家宗族辈分最小的婶婆,是我爷爷一辈最小的婶子,但却与我爷爷年纪相当。我就是听她讲才知道我奶奶李桂英上吊自杀的事的,因为爸爸妈妈从不提及。
那时我还只是一个懵懂的小孩子,根本无法想象和体会奶奶李桂英在那个无月无星的深夜独身一人身处竹林时的心情,只记得泥蛋说那句话时我心里所感受到的羞辱和委屈。在竹林村,张家的丑事遍地,让童年时的我深感耻辱、尊严扫地。
我爷爷张玉才年轻时家境在整个竹林村算是个“富豪”。他是个电焊工,在集市上有自己的店面,娶了我奶奶李桂英后有了我大伯、我爸爸和我小叔三个儿子。村里人都夸我奶奶有福气,将来定是个享福的命。生活一舒适,人就爱寻个乐子。竹林村那一片区域是时不时就爱唱个剧热闹热闹的,每当那时,张玉才天一擦黑就忙着收拾店面、吃饭洗澡赶到戏场,不到散场绝不回家,十数年如是。
在那个物质文化都比较匮乏的年代,唱剧算是一件大事,是小孩子吃零食的好机会,也是青年男女眉来眼去的好时机。多年来去去来来的,张玉才不知怎的就认识了一个身材傲人、皮肤白皙的女人。这个女人也是个爱戏的,家住邻村,当时正值风华,浑身正散发着青春蓬勃的气息。张玉才那时已逾不惑之年,对于新鲜、年轻生命的渴望隐隐蠢蠢欲动。两人话一投机,同居的丑闻很快就扬遍整个竹林村。
对于自己丈夫的这一风流韵事,我奶奶李桂英想男人嘛,总免不了要偷腥,因此在气愤之余,打定主意要挽回丈夫的心,因而对张玉才百般顺应,一日三餐变着花样来满足丈夫的口欲。她知道张玉擦是个挑吃的人。
张玉才在和妻子李桂英结婚的十余年里,原本日子过得平淡安宁,人也一直老实安分,哪知遇上那个女人后竟*勃发,日日面红气盛。一日从那个女人家里出来后,在路上仍无限回味着女人的香气。待快到村口时,愈发觉得*难耐。那时我奶奶李桂英正在村外的田里忙着锄草。张玉才急匆匆跑到田垄头,提着裤子大声吆喝着李桂英的名字。李桂英放下手里的锄头走到田垄头,张玉才一言不发猛拽着她的手,飞速往村里奔去。李桂英满头大汗,惶惶然地任由他拽走。她想着她要挽回丈夫的心。
终于到了家门口,张玉才大声嚷着让李桂英赶紧拿钥匙开门。李桂英在口袋里摸摸索索好一阵子,面带愧色地说钥匙掉在田里了,说着转身要到田里找钥匙。
“操你妈的!老子等不及了!就这儿吧,”张玉才一把拽住李桂英,用不可置疑的语气指着门口竹林边的那堆稻垛对李桂英说,“躺下!快点脱衣服!”
李桂英这才恍然大悟张玉才要干什么。
“在这里?还是回家去吧,要是外人看到了多难堪。”李桂英羞红了脸,小心翼翼地看张玉才的脸色后又犹犹豫豫地说,“我干活出了一身的汗。”
“妈的!叫你脱衣服哪来这么多废话?你脱不脱?”说着就要去扯李桂英的裤头,两道粗粗的眉毛急促地往两额扯开去,怒目如铜。
李桂英一躲,十分震惊地看着丈夫气急败坏的模样,彼时她清楚地意识到昔日的丈夫已一去不复返,眼前这个*勃发的男人是她从不认识的陌生人。她口气冷淡地对他说:“我不!你去找她吧。”
张玉才先是一惊,而后觉得作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更是怒不可遏,猛地一脚踢开院子的门锁,青筋暴起的手将李桂英往门里一推,关上院门,插上门栓。他全然不顾院子里的鸡飞狗跳,大汗淋漓地把李桂英的衣服全扒了个精光。李桂英被按倒在地,手脚并用拼命地反抗,嘴里哇哇呼救。张玉才用力甩了她一巴掌后,一把扯下自己的裤头,鼓足着劲儿往李桂英的身子压了下去······
周围没有人走动,门前的小竹林随着风声沙沙作响,竹林村似乎比往日更沉寂。
李桂英不知道村里的人是不是都没听见她的呼叫,但她知道在竹林村她已再无脸面。她没料到自己居然在自己的家里被自己的丈夫强奸了。绝望和悲凉的感觉渗透了她的全身。她突然想起她那三个正在镇上上中学的儿子,为了不吓到他们她不能死在自家的门口,于是深夜时分她拿着一股牛绳到了村尾的竹林。
李桂英上吊自杀后,张玉才很快就娶了那个比他大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女人林秀虹过了门。

母亲去世后,我大伯他们三兄弟都辍学了。那几年的好吃懒做让张玉才差点成了穷光蛋,他哼哼唧唧地把三个儿子都从镇上赶回来了。
我大伯张永兴自小性格安静孤僻,沉默寡言。他书没读完,也没学会什么手艺技能,只能窝在家里耕田。农活做完后,他就躲在自己房里不出门,从不抬头正眼瞧他父亲张玉才和新婚的妻子林秀虹,也不与他们同桌吃饭。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人就是我大伯,我常常黏他,因为他老给我买糖吃。
有一次我到他房间去,那时他正躺在床上,神情木讷地望着窗外。灰尘在太阳射进的刺眼光束里纷纷扬扬。
他问我:“欣欣娃,你想念奶奶不?”
我站在他旁边,脸色骇然一变。我没敢出声,我不知道他说的奶奶是谁,我从未见过她。
后来,我不再到大伯屋子里去了。我害怕看到他木讷而幽远的目光。
大伯打了一生的光棍,和爷爷他们分家之后独身住在村口原先放肥料和农具的小泥屋里。后来大概五十岁上,他就去世了。去世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是死去的第三天才被人发现的。那间小泥屋里悬着一盏昏黄发黑的灯泡,黑黢黢的灶头上架着一个边缘坑坑洼洼的陶泥锅。一如我当初离开竹林村时的模样。所不同的是,陶泥锅里还剩了些白米饭和咸鱼。在那样的酷暑天里,白米饭和咸鱼散发着刺鼻的馊味,上面爬满了恣意蠕动的、泛着米黄色泽的虫。
酸臭味和尸臭味在晴朗的太阳天里随风飘荡在竹林村的竹林上空。村口的那间小泥屋终于以自己的独特吸引来了关注它的人。
“那股臭味弄得我后来大半个月都咽不下东西。”我小叔后来跟我妈说。
我爸爸说起他这个大哥时总是摇头叹息,之后沉默不语。
后来听我妈妈说起,我大伯在三十来岁时曾“邂逅”过一段情。
事情起源于竹林村在某一天夜里来了一对奇奇怪怪的母女。女人三十出头的模样,手里牵着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一口浓重的北方方言,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哀求村里人收留,说是受不住家里男人的打骂带着女儿一路磕磕绊绊地逃到了这里,若孩子的父亲日后寻到了这里,也是誓死再不回去的了。村里人虽对她们的遭遇十分同情,但谁也不敢收留一个拖带着别人家女儿的未离婚女人。一来怕日后惹麻烦,二来家家户户都没有额外的能力负担得平白添加的两张嘴。
女人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打动了我大伯。正当女人绝望之际,我大伯张永兴挺身而出,领着他们回自己的小泥屋去了。我爷爷张玉才气得直哆嗦,跑到小泥屋说要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赶出竹林村。我大伯什么话也没说,拿眼直瞪着他。张玉才看着从自己儿子眼中透出的冷意,心里直发虚,骂骂咧咧地走掉了,在村里声称自己再没这个儿子,再不管他的死活。张玉才确实说到做到,他再没管过我大伯,直到我大伯下葬时,他抖着双腿撑着拐杖到了他坟前,面色苍白,浊眼模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以沉默寡言与他对抗了一生的儿子。
张永兴十分善待这对母女。他掏钱让小女孩到邻村小学念书去了,又顶着烈日把屋子外面整修了一番,拿把大扫帚把屋子里犄角旮旯的积土都清扫了出来,还在屋里唯一的一扇木窗前挂了张粗布帘子,白天勤勤勉勉地挥着大锄头在毒日头底下垦地。那个女人手脚麻利,也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白天到地里栽菜,黑间坐在昏黄的灯泡下拿着我大伯的破衣服缝缝补补。小女孩放学后就坐在支在门前泥地上的小桌上埋头做作业。于是,村口的这间小泥屋一改往日的邋遢和颓败,日渐一日地焕发出一个温馨小家庭的气味来。村里人纷纷感叹张永兴命好,平白无故捡了个媳妇和女儿。
这样平稳顺畅的日子过了有三五个月,女人的丈夫便寻到竹林村来了。吵吵嚷嚷的几天过后,那女人还是带着女儿跟着丈夫走了。种种传闻议论在整个竹林村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那女人腰身比来时明显粗了,怕是怀上了,张永兴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有的说要真坏上张家的种了,张永兴哪还能让她走。我大伯什么话也没说,日日闷头扛着锄头到地里,直到天黑透才回村。
就这样,我大伯到了四十岁上时仍是孤家寡人。年轻时因为性格孤僻错失了最佳婚配年龄,年岁渐渐上来时更因为越来越贫穷,媒人越发不愿上门。
我小婶婆见我爷爷对我大伯不管不顾,生气发了火,她说:“旁的不说,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儿子断子绝孙?”
张玉才无法,只得拿了一万块钱出来交给小婶婆,万般无奈地说:“我只能拿出这么多了。这小子不待见我,还得劳烦小婶帮忙料理一下。”
张玉才的意思是让小婶婆给我大伯买个“香火”。在农村,老大不小了还娶不上老婆的,都要拿钱到外地买个回来。
小婶婆说钱不够,后来让我爸爸和小叔各出了五千,拿着两万块钱托人到外地去了,不久那人带着一个衣着破烂、神情痴呆的女人回来了。小婶婆又到小泥屋去,耐心谆谆教导着我大伯,说“虽然这个女人神经不正常,但身体好,好生养,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要给自己留个后。”
张永兴听后神情淡漠,最后还是低着头默认了下来。
于是小婶婆忙着开祠堂祭祖,还特意叫我爸爸妈妈回来了一趟。妈妈说,至今仍记得那天晚上大伯和那个痴呆女人圆房时的情景。
那天,痴呆女人被小婶婆一干人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了新衣服,傍晚时分便被带到村口的小泥屋里去了。大伯犹犹豫豫地把她领到了床前,回头望了小婶婆一眼,小婶婆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给他递了一捆绳子,说疯子力气大,实在不行就捆上吧。说完掩上门,心满意足地走了。
那天夜里,夜晚的凉风伴着竹林间的虫鸣,一如往常地在竹林村上空飘散开来,月光轻轻笼罩着竹林村,竹影一如既往地时而摇曳。
那个痴呆女人在小泥屋的木床上直着嗓子嚎叫了一夜。
三五个月后,竹林村里人发现痴呆女人的肚子明明显显地鼓了起来,便忍不住感慨张永兴老来得子有福气。孩子生下后不久,痴呆女人就走丢了,大伯也不去找了,一心一意忙着照顾女儿。女娃将满周岁时,不承想发了高烧把脑子烧坏了,不久便夭折了。小婶婆摇头叹气,只说了一句“他爹的孽报在他身上了”,从此也撒手不管了。
我大伯张永兴自此再一次成了孤家寡人,直至蛆虫在他搁置在小泥屋木床上的肉体奏起了狂欢曲。

我小叔张永全在外人眼里一向是个懂时髦的小伙子,那时青年人流行听收音机,他整日拿着一部半旧不新的收音机在校园晃荡,羡煞了周围的同学。他辍学后,不想像我大伯那样整天闷头耕田,他决意要到外面闯闯天下。在和他父亲张玉才大闹了一番之后,一天夜里他独自拎着行李包进城去了。
张永全那几年在城里当过搬运工、环卫工人、邮递员,后来跟着一个粗声粗气的东北人学会了一门技能——装电梯。后来他和在城里认识的几个哥们自发成立了个电梯安装队,四处拉活。日积月累的,也攒了不少积蓄。口袋里有了钱,张永全盘算着来个“衣锦还乡”。他在城里认识了一个姑娘,脸黑黑的,个子矮小,一头柔顺的长发瀑布似的垂在腰间。两人商量了一下,打算登记之后不摆酒席,把钱在村里盖间两层平顶楼。我小婶王淑珍还打算跟娘家借笔钱买辆摩托车,方便小叔村里城里两边跑。
我小叔那几年在竹林村耍尽了威风,电视、DVD机、洗衣机不断添,引得村里的年轻人纷纷往城里跑。就在建房子的那年,我小叔向我爷爷提出了要分家,要独门独户过日子。
“我的钱才不养那个臭婆娘。”他说。他也始终未开口跟林秀虹说过话,对那个当时才几岁的同父异母弟弟也从来都视而不见。
我大伯就是在那个时候搬出我爷爷家的院落,搬到村口的那间小泥屋去的。我们一家也搬了出来,临时挤在舅公一家的仓储房里。
三五年的,我小婶就先后生下了我的堂弟堂妹。张永全为了养家,平日里更积极地到处拉活,常常大半个月不在家。一家四口日子虽然过得些许紧凑,倒也过得顺当踏实。正当村里人羡慕我小叔儿女双全好福气的时候,王淑珍却莫名病倒了。
一开始张益全以为只是平常的感冒发烧,照例到药铺里抓些草药回来,煮些苦汤水给她喝。哪承想王淑珍喝了药水后病情越发沉重,送到镇医院治了一段时间,没什么成效后只得又接回了家。之后个把月,王淑珍居然神经有些错乱,头发蓬乱,不知羞耻地在外人面前扒衣脱裤,俨然一副疯子的模样了。
张益全心急如焚,为此到处求医求药。至今回想起来,小婶被我妈妈和小叔撬开嘴巴灌药的情景仍十分深刻。可无论是从寺庙里讨要回来的符水,还是自称专治疑难杂症的江湖术士给的偏方,王淑珍日益呈现出疯态,越发地不认识人,病发时有时还会拿着一把菜刀到处乱砍人。村里的人一看到她都不敢出门,小叔只好日日把她锁在屋子里。
求医让张益全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为了挣钱,他只好硬着头皮把儿子女儿带到我爷爷屋里,恳求父亲的帮助。而后就骑上摩托车到城里拉活去了,到天黑透了的时分才浑身汗味地回来。那段时间,小叔一边忙工作,一边继续为小婶的病锲而不舍地到处搜寻着千奇百怪的药方。“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呗。”他说。
一日下午我放学回来,看到村里的公用厕所周围挤满了人,我钻进人群一看,竟是我大伯、小叔他们正齐心协力往我小婶身上泼粪便。
竹林村里唯一的公用厕所在斜坎旁的竹林旁边,红砖头围砌起来的小房子,粗陋的茅草门,大小仅容得下一人,狭小的粪坑左右两边的脚踏石常常爬着大大小小蠕动的黄白色粪虫,粘了黄色便便的草纸和女人家用的卫生巾扔了满厕所。更令人觉得恶心的是,厕所的外面露着和厕所一般大小的粪池。这口小小的粪池在我的印象中除了满满的粪便和蠕动的粪虫外,上面还时不时漂浮着小鸡小鸭的尸体。一到下雨天,粪水、粪虫和鸡鸭的尸体就随着雨水溢了半条村。
我满怀震惊和好奇地看着我大伯和小叔一次次挥着粗大的棍棒像吆喝牛耕田似的围逼着我小婶王淑珍。得了疯病后的王淑珍力大无穷,张永兴和张永全两人明显不能一直把王淑珍控制在粪池里。不知什么时候,林秀虹提着把长柄粪勺过来了,一把把王淑珍按倒在粪池里。她面带羞涩地跟我小叔说:“你爸不在家,疯子力气大,你们两个肯定是搞不定的。”张永兴依然没抬眼瞧她,张永全咬着嘴唇,铁青着脸,两人都没说话。看他们都不赶她,林秀虹也就留了下来。
那口粪池并不很深,王淑珍在粪池里挣扎着站了起来,准备手脚并用爬出粪池时,张永全用粪勺又把她推了下去,与此同时,张永兴和林秀虹用力舀了满满的粪水往王淑珍的头顶淋了下去。王淑珍嘴里呜呜哇哇大声喊着,不断尝试着要逃离粪池。显然她的愿望只能不断落空,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敌过三个成年人。很快,王淑珍的脖颈、脸、头发、耳洞、身上全都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粪虫。
夕阳从竹林间斜斜地投了下来,蝉声仍在竹林间聒噪,空气里弥漫了浓浓的粪味,一直静静在一旁观看的人群渐渐散开了。我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拼命抑制住喉头的一股酸味往家里跑。那晚,我晚饭没吃。
妈妈那天跟回来后的爸爸说起这件事时,爸爸脸色阴沉,默然无话。
“是有些骇人,但俗话说‘偏方治大病’,说不准这回有效了呢?”妈妈小心翼翼瞅过爸爸脸色后说。
我妈这回说对了,王淑珍被断断续续淋粪水一年后,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病情居然确实有了很大的好转,神志渐渐清醒了过来。
就是那次后,小叔和爷爷、林秀虹的关系缓和了许多,逢年过节的渐渐有了往来。也因此,我大伯和小叔的关系弄僵了。我大伯骂我小叔“是个软骨头”,我小叔反唇相讥我大伯“是个生不出孩子的臭*”。自此兄弟俩断了往来,见面一副陌路人的情态了。

我爸爸张永顺是个货车司机。面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林秀虹,他也从未开口与她讲过话。我们一家未搬出爷爷那个院落时,爷爷和林秀虹他们走大门出入,我们就从侧门出入,两家井水不犯河水。这是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我有时觉得隔壁那个头发花白的老男人不是我爷爷,他和林秀虹、林秀虹生下的孩子才是他真正的亲人,而我们,只不过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堆人,无所谓存在于不存在。
我爸爸恨我爷爷恨了大半辈子,我奶奶去世那一年,他们三兄弟都还未成年,在对父亲一致的仇恨中他们曾共同团结在一起咀嚼少年失母的滋味。可令人奇怪的是,他们三兄弟之间的感情却并不亲密。在日后的某次矛盾中,他们彼此更生了嫌隙,感情淡漠如纸。
我妈常说,我们这一大家子散散落落的,怨不得别人总在背地里笑话。
可张家三兄弟从不怕被别人笑话,性格都一样的顽固倔强,凡事都不轻易低头。
我大伯张永兴因为小叔张永全对我爷爷和林秀虹的态度有所缓和而与他决裂,两人形同陌路。我爸从小就与性格孤僻的大伯不合拍,因而两人一向有隔阂。我小叔又因为我爸对他的一次数落而要与他割裂,声称至死都不要依靠别人生活。
说起我爸对小叔的数落,那是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时我小婶病情已好转,但家里已债台高筑。
那时,我爸看我小叔全日日奔波,钱又挣得少,就提议让他去考货车驾驶证。那时货车司机虽然辛苦,但工资也比较丰厚。况且那时我爸已经有了自己的货车,拿了私营准许证,专门给一些老板运货,长途奔波时还需要雇一个司机,小叔若考了货车驾驶证,两兄弟可以一起合伙干,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小叔在听我爸讲了之后,为生计着想,火急火燎地在学车机构报了名。不多久,他就拿了证。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两兄弟齐心协力,两人彼此感觉都挺良好。后来有一次跑长途时,小叔屡屡粗心大意,先是没看到红灯而闯了红灯,后来又因为压线而被交警罚了款。我爸是一个脾气暴躁而又不顾别人自尊心的人,面对小叔屡屡犯的错,气急败坏地将他数落了一通。小叔先是忍气吞声,后来干脆下车甩手不干了,留我爸在副驾驶位上目瞪口呆。自此两兄弟见面亦如陌路人。
后来我考上了市里的一所重点中学,爸妈商量之后,打算居家迁到城里。那时,我们家的生活条件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对于我们来说,竹林村就像路上的一堆狗屎,为了不再闻到它们的臭味,我们打算绕路而行,眼不见为净。而我们在城里住了这许多年,除了除夕和清明节回乡祭祖外,与爷爷、小叔他们从未有过什么联系,就像在茫茫的人海中,不曾有过任何尘缘,不曾有过任何交集。
如今许多个年月过去了,竹林村已不再是名副其实的竹林村了。有一年镇政府打算大力建设新农村,要在农村修水泥路,因此把竹林村里的小竹林全伐倒了。村里唯一的公用厕所也早已拆掉了,村口的小泥屋在一次大台风来袭时寿寝正终,如今荒草早已长满了颓墙。这时,我清醒地意识到,小时候在竹林底下玩闹戏耍的情景、伴着竹叶沙沙的响声安心入眠的日子真的再也无法复制了。而竹林村里的那一桩桩丑闻甚或罪恶却仍飘荡四野,经久不散。
我爷爷张玉才如今已九十高龄,仍健在,除了耳背和偶尔有些犯迷糊之外,身子骨还算硬朗。林秀虹也早已发福,身子颤巍,皮肤松弛,皱纹满脸了。两人这三四十年的婚姻里,只有一个孩子承欢膝下,日子总在吵吵闹闹中过着,在这期间我爷爷再没外找过女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奶奶李桂英的缘故,我也不知道在这许多个的年月里,他有没有因为对前妻心怀愧疚而试图去忏悔过。我们之间除了血缘上的联系外,没有任何的交流和沟通。小婶婆去世了,小婶当年的那场大病让她大伤元气,使她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而当年那双血气方刚、怄气倔强的两兄弟如今也都已过耳顺之年。
我丈夫常常问我,你们张家这一大家子不会就这样了吧?
我也常常在想,张家这一大家子会不会就真的这样过完这一辈子。
每当此时,我总觉得人生是一个大谜题。我没有办法用语言阐明竹林村所曾带给我的复杂感受。童年时的无忧无虑和耻辱缠绕成一个乱糟糟的线团,多年来一直盘踞在我内心。
亡人逝去多年,如今坟头早已芳草萋萋。而未亡人,犯了错的依然没认错,愚蠢的依然自以为高明,怄气的依然高傲地不肯低头。彼此都抱着不愿逾越的隔阂和固执,矢志不渝地将一己的悲欢离合抽离血缘的紧密,各自饮啜着生活的酸甜苦辣而奔赴生命的终点。
而这一切,有无微光的闪现呢?
谜题或许是永远无解的,静默的秘密被掩埋在深海总需要有人去发掘。而这个人,会是我吗?
我希望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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