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

文/孤城寻

序

北方的国度，大雪纷飞。

这里是大陆的极北之地，冬季长达三年的时间都飘着茫茫飞雪，春季却只有短短的十天，没有夏秋。在这样的冰雪国度里，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时间很慢的错觉。

生命在无声地消耗着，这样一晃就是几百年过去了。

我站在大雪中，回忆着我漫长生命里的点点滴滴。它们凝固在冬天的冰雪里，成为最坚固的冰雕，终年不化。

我静静地伫立在纷飞的大雪中，抬头望着因飘满鹅毛大雪而显得苍白的天空，雪地也是白廖廖的一片，倒映着天空的苍茫。风雪中还有一抹倩影，黑色的皮甲在皑皑白雪中异常醒目。

雪飘落在我的身上，还没来得及接触到我的身体便已融化，消失不见。我看向身后，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光芒。我看到她的右手尾指微微弯曲。我知道，是她用星力在我身上撑开了一个护罩，屏蔽了那漫天的飞雪。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吹起了漫天的雪花，她的身影瞬间被白雪覆盖。

1

在无穷无尽的冰雪中，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城池，这就是——星幻城。星幻城被一层高大的白色城墙包围着，内城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金碧辉煌的宫殿——星幻宫。

星幻宫的旁边，有一座比星幻宫稍小的宫殿，那就是天星宫——属于我的宫殿。

我叫星空，星幻帝国的二皇子。我的父皇就是现今星幻帝国的国王，星魂。国王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后，叫星迷。

我的父皇和母后很宠爱我，从我小的时候，他们就派最好的老师，教我读书写字。

我身边的女孩，她叫星夜。

星夜并不是星幻宫的人，她是有一天父皇在一次巡游中捡到的，在我十岁那年。当时她七岁，脸色发白，躺在雪地里。父皇把她带回了幻星宫，取名星夜。有一天，父皇把星夜带到我面前，指着星夜对我说，从此以后，这个女孩就跟着你，你是光，她是影，有光就有影，她就是你的影子。

我看着女孩的脸，面无表情，眼里像是有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燃烧。

她比我矮了一个头，我却觉得我是在仰视她。

她单膝跪地，眼里看着我，殿下，我叫星夜。殿下，我叫星夜。她又说了一次。

星夜经常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她不光眼睛是黑色的，头发也是黑色的，她的皮肤却是晶莹剔透的纯洁的白色，这一点和星幻帝国的很多人都不同。

在我见过的所有人中，除了星夜外其他人的头发都是白色的，血统纯正的皇族则是银白色的，我的头发就是银白色的，父皇也是。

我被允许自由出入星幻宫，星夜也是。

星夜经常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我却知道其实她的内心火热。比如，她经常在我夜晚一个人失眠爬到屋顶上仰望夜空的时候静静地陪着我，比如，有一次我感冒严重发烧她会冒着大雪去请巫医来为我治病，比如，还有很多的事情。我却没全记住。

在宣誓的时候，我低头看着双手交叉，跪在我面前的星夜的面庞，突然觉得，我是在仰视她。

星夜从来我不喊我的名字，父皇不喊，母后也不喊，那些大臣们都不喊，他们只是称呼我为，王子，殿下，孩子。

星夜，我们回去吧。

星夜看着我，点点头，右手尾指就要弯曲。

等等，我们走回去。

我制止了星夜想要使用移形换影的动作。

星夜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等我们回到星幻宫的时候，我看到星夜身上覆盖的大片的白色雪花，洋洋洒洒。

2

我站在偌大的宫殿里，看着王座上坐着的那个人——我的父皇，星幻帝国的最高掌权者，星魂。

父皇。

有什么事吗，我的孩子？

他走下王座，来到我的身前，将他宽厚的手掌放在我的头上，轻轻抚摸着，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

我想娶星夜为妻，父皇。我想让星夜成为我的太子妃。

我抬头看着高大挺拔的父皇，扬声说道。

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群臣被我的话吓了一跳。几个德高望重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约而同地同时站了出来，想说什么：大王……

父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摆摆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大臣们，凌厉的目光扫向我，声音威严：不行，星夜不能成为你的太子妃。

为什么？

父皇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看向一旁的母后，她叹了一口气，看着地面，眼神悲伤。

我却是知道了答案，因为星夜有着不同于星族人一头白色长发和眼睛。

我不再追问，转过身，沉默地走出大殿。走到大殿门口，我看到了星夜，她的双眸深沉如海，漆黑色的眼瞳，吞噬了所有的星光。

我站在屋顶上，抬头看着漫天的星辰，璀璨夺目。星光如同杨花飞散在寥廓的苍白色的天空里，落满雪地。自从我能够爬上星幻宫的屋顶后，我几乎每晚都站在这里，仰望星空。我经常失眠。

自从我搬进天星宫，这样的夜晚就更多了。

天星宫很大，它只比星幻宫小一些。在我年幼的时候，父皇专门派人在帝国内搜寻能工巧匠，耗费三年的时间，为我打造了这样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我稍大一些的时候，我就搬进了这里。当然，还有星夜。

星族人拥有悠长的生命，他们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沉寂的冰雪中孤独地度过。

生命就这样被无声地消耗着，就像漫天的飞雪。

那天的事情，我没提起，星夜也没。

3

星夜说我的脸上经常刻满悲伤。

她说的没错。

在这个冰雪筑成的宫殿里，我并不开心。

在200岁的时候，星夜完成了她的星力测试。测试的结果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我。他们说星夜是星幻帝国最伟大最强大的星术师。我对于星力的修炼却不是很热衷，比不上星夜。

我和星夜是帝国唯一幸存的两个星术师。

只有血统纯正的皇族才可以成为星术师，我并不是很明白，星夜为什么也是星术师。我明明记得，她的头发是黑色的。

原本帝国不止我们这两个星术师的，可是他们都在帝国的大战中陨落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战有无数的剑士，星术师，占星师战死。他们倒下的身躯，幻化成无数的流萤。那个夜晚，黑夜如同白昼般明亮。

4

后来的有一天，我问星夜，为什么她会选择成为我的影子。

星夜的一只眼睛闪烁着星光，另一只眼睛漆黑如黑洞。她单膝下跪，说：当我看到你在屋顶上仰望星空的落寞的身影时，我就对自己说，让我陪着你，和你一起仰望天空，让你不再那么孤单。

5

我的成人礼，终于到了。皇族的成人礼在300岁，普通平民的成人礼在250岁。星夜就是在250岁完成了她的成人礼。

自从我说要娶星夜为妻被父皇否决后，父皇对星夜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变，变得冷淡起来。星夜有所察觉，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为了这次成人礼，父皇和母后发出了大量的邀请函，都是星幻城里的达官贵人，大多数都是世家显赫的朝廷重臣。我站在屋顶上，看到侍女们进进出出。她们捧着各种颜色艳丽的山珍海味，我却丝毫没有兴趣。

我看着星光寥落的夜空，眼里转动的星辰静止，凝固。

殿下。

星夜在一旁，唤道。

嗯？

父皇叫你过去。

我知道了。

我沉默了一会，应道。

我看到星夜低着头，眼睛藏在狭长的阴影中，看不清楚。

走进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星幻宫，我却觉得这个地方不过是冰雪覆盖的黑暗洞穴。我的父皇，我的母后，他们都很爱我，可是他们能给我所有东西，却不能给我我想要的自由。

父皇。

我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母后的身边多了一个女孩。她穿着蓝色月华裙，看到我，低下眉，脸红了起来。嘴角却是露出了浅浅的微笑。我看向母后，母后在一旁笑着说，孩子，这是你未来的太子妃，星离。

星离抬起头来，我看到他冰蓝色的眼睛，晶莹如玉，清澈明亮。

她低着眉，说，见过殿下。

窗外，天空突然扬起了飞雪，如柳絮般，纷纷扬扬。

6

我站在一座老旧破败的小屋子前，看了看那貌似弱不禁风的门，敲了敲门。

进来吧。

我推开门，走进去。

一位老妇人哆嗦着身子，在火炉旁坐着。火忽明忽暗，摇摆不定。风霜在她脸上刻满了痕迹，一条条干巴巴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是某种不饱满的果实坚硬的内核。

她的眼睛半睁半闭，暗淡无光。

我走过去，搀住她，捡起几块木柴，丢进炉里。火明显旺盛起来，火光照亮了小屋。

她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明亮如璀璨的星辰，我觉得我在她的目光下变得无所遁形。这种被他人洞察秋毫的感觉我很不喜欢，我皱了皱眉头。

她闭上眼睛，那种异样的感觉顿时消失。

婆婆，我听说您是星幻帝国最伟大的占星师，可否请您告诉我，我所要知道的事情。

年轻的王子，了解你的意图，也知道你的来意，可是我却不能说。

可是……

你知道，占星师有自由占卜的权利，也有说不说占卜结果的权利，这是星幻城的条例明确规定的。

真的没有半点通融？

很遗憾，王子。她佝偻着弯下身子，行了一个礼。我带着失望，转身就要离开。

王子。

嗯？

我可以给你一个梦境？

关于什么的？

你所要了解的一部分。你需要自己在梦境中寻找答案。

灰暗的天空，血迹斑斑的大地，破败不堪。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吗？我看着天空，想着，脚却是不由自主地迈开。我知道，它会带我去找我要的东西。

在黑暗中行走，我并不清楚时间流逝的速度，只是觉得像是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接着，我看到前方一个黑色的身影，我的脚步停了下来。她有些一双黑色而妖魅的眼睛，里面透露出几分星星点点的光芒，我看着那双眼睛，仿佛看到了浩瀚的宇宙。

她抬起头，星光顿时消失，展现在我眼前的是无尽的黑暗。她持着一把红色巨剑，上面刻着骷髅眼睛和红宝石，妖艳的红色。

她走过来，脚步轻盈。她走到我的面前，单膝跪地，右手交叉在左胸处，面若冰霜，一脸肃穆地宣誓着：从今之后，我将成为你手中的一把利剑，为你披荆斩棘，无所不前。你的命令就是我进攻的方向。

婆婆，这是？

你的前世，一位国王。

那她是？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星夜。

我心里说着，尽管在梦境中她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是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我就知道那就是星夜，拼尽全力保护我的星夜。

星夜就是这样，从以前到现在，一直站在我面前，披荆斩棘。我在她背后，得到的是守护。

7

在我年幼的时候，星幻城经历了一场战争。彼时敌军兵临城下，我记得我的哥哥就是在那场战争中战死的，因此继承王位的人，才成了我。哥哥比我更有天赋，更懂得帝术，更适合成为一个国王，可惜英年早逝。

我还记得那时候的我，看着窗外冲天的火光，一个个坚定的身影倒下，消散成漫天的星辰。我看见他们脸上视死如归的坚毅和不屈，他们都是帝国最伟大的人。

我看向父皇，他的侧脸在明亮的火光中锋利如剑，那一刻，我想我看到某种不一样的东西。那不是幻觉。

我平静地问：“父皇，我们都会死吗？”

父皇没有说话，摇摇头，看着窗外明亮的夜空。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有很多人化为光芒消散。星族的人死后身体都会变成流萤消散。母后在一旁，泣不成声。星夜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黑色的眼睛看着殿外明灭的火光与黑暗深浅交替，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进攻我们的人是谁？

我看向一旁的一个大臣，隐约记得他是父皇的心腹。

殿下，是幽暗城的大军。

他说道。

他们为什么进攻我们？

这一次大臣没有说话，他看向父皇，我也看着父皇。

星族和月族的人，是永远的敌人。

他沉声说道，目光依然望着窗外。

我看着寥廓的夜空，想：星月明明就在同一片夜空下，为什么要相互敌视呢？

我曾经问过婆婆这个问题，她听完后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她用枯瘦的手掌轻轻地摩挲我的脸，说，年轻的王子，未来的你一定会成为星幻帝国最伟大的国王。

事到如今，我依然不知道答案。

8

当晚，我和星夜被一队30人的侍卫护送出城。一路上，不断有人追杀我们。他们穿着黑色的魔法袍，手里持着黑色法杖，上面镶嵌着紫色的水晶球。我看到他们眼里闪烁着紫色的光芒，额头上一道紫色月牙形的印记忽明忽暗。

我问担任侍卫队队长的星司，他们就是月族的魔法师吗？星司脸色凝重地看着那些人，点点头。我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这场发生在我眼前的厮杀。星司是父皇最好的兄弟，我经常看见他们坐在一起聊天，父皇的脸上洋溢着热情与豪迈的微笑，也只有那一刻，我觉得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国王，而是我的父亲。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的夜晚，我都看见他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宫殿里，宵衣旰食地处理着事务。

这个时候的我，通常会转身离开，爬上屋顶，仰望星空。

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见有一枚紫色的光球向我袭来。我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痛苦感觉并没有出现。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侍卫挡在我的面前，他的身体被紫色光球击中，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悲戚的呐喊，身体就化为一团黑色的烟雾萦绕开去，地上只留下了一滩白色的血水。

星族人的血液是白色的，正常情况下，他们死时身体会成为白色的光芒消散。

我看着星司，他的脸上透着一股明显的悲伤。他看着那滩血水，说，他是我的儿子，星隐。

我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愧疚感，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走神，那个人也就不会死了，星司就不会失去儿子了。

我看着那些或熟悉或只有一面之缘或完全陌生的面孔一个个在我面前化为流萤飞散。他们死时还盯着我，我知道那里面的意思：殿下，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坚强地活下去……

我只是闭着眼睛，抱着星夜的手轻轻颤抖。

路过一处森林的入口时，我看到了被一根黑色魔法箭钉在树上的星芊。星芊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她最崇拜的人就是星夜，她曾说她长大后，要像星夜姐姐一样，保护我。我当时还笑着说那我等着。星芊半闭着眼睛，她看到我，睁大眼睛，我从那里读出了她要表达的意思：对不起，殿下，我不能保护你了……我看着她微笑着消散在夜空中，鼻梁处突然感到了一股暖流经过。

我只能看着他们为了保护我而死，而对此束手无策，因为我帮不上任何忙。从我开始学星术的时候，我就只学防护系和治愈系的星术，从来不碰任何攻击系星术。

我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消散，无能为力。我的星术只能撑开一个护罩，让雪不落到我身上。

最后，他们都死了。我和星夜却还活着。

我们终于逃了出来。星夜浑身是血地站在我的面前，脸色依旧坚定，从容。我却看出了那掩饰不住的疲倦。我们已经被追杀了三天三夜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逃亡，星夜把那些人抵挡在后面，我独自逃走，之后在一个路口，看见早已经站在那里的星夜。月族人的血液是黑色。我看着身上漆黑如墨的星夜，心里感到一丝恍然。

我不知道她为了我和那些黑魔术师们战斗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受了多重的伤，她的血和那些人的血一样是黑色的。我只能这样看着她和那些人浴血奋战。

我已经忘记我们是怎么逃出那片森林的。我只记得，当我们走出森林后，抬头看见前方阳光明媚一尘不染的湛蓝色天空。

我知道，我们安全了。之后，星夜就在我的面前倒了下去。她太累了。

我抱着星夜，俯身给了她一个吻。她睫毛轻轻动了动，露出一个微笑。

后来星夜对我说，那是她第一次张开眼睛就能看见我阳光而灿烂的笑容。

在人世间，我和星夜度过了38年的时光，那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自从我懂事以来，我一直都只是待在星幻宫里，只有夜晚的时候，我才可以爬上屋顶仰望星空。那时候的我就想，将来的我一定要成为国王，走出星幻宫。

星夜一直都默默陪在我的身边。她说，我太孤单，需要人陪伴。她愿意成为陪伴我的人，永远。她是如此的坚定，危难来临时我却只能躲在她身后被保护。

9

星夜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有一次在藏书阁，我挑选了一些英雄史诗和地理历史的书籍，而星术则挑选了一些威力强大的星术。事实上很多人来到藏书阁都是像星夜这样挑选了一些星术离开，只有我没有选择一本关于星术的书。负责看管和保护书籍的那个不知道有多少岁数的老人看了我一眼，一脸复杂的表情。

他说：你确定选这些书吗？

我确定。

那好吧。

他发出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叹息，替我们解除了书上的封印。没有解封，书是无法阅读的，这也算是藏书阁的一种保护书籍的手段。

星夜挑的全是威力强大的攻击系星术。

那晚，我坐在床榻上，她坐在地上。我曾经让星夜和我一起坐在床榻上，星夜执意不肯。她宁愿坐在白色貂毛织成的地毯上。我拗不过她。

我给星夜念亚瑟王和十二圆桌骑士的故事，她睁大眼睛，问：殿下，为什么亚瑟王宁愿要脸也不要剑鞘呢？

我想了想，说：可能是他觉得剑比剑鞘更重要吧。

星夜凝视着我，说：殿下，我愿做你手中的圣剑Excalibur。

我看着她，说：剑鞘比剑更有意义。

剑能破灭敌人，剑鞘不能。

剑鞘能制止无谓的征伐，减少不必要的流血。

能够保护殿下你的，只有剑。

我看着她漆黑而深邃的眼眸，觉得自己迷失在了黑暗中。

在人世间的38年里，我和星夜一直都是一副孩子的稚嫩面孔。只有等到我280岁的时候，我才会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

在人世间，我和星夜一直被人认为是兄妹。我看向星夜，她并不否认。

确实，高大的我和体型娇小的星夜站在一起确实容易被人认为是兄妹。可我知道，实际上，一直都是貌似弱小的星夜在保护着我。

星族人可以长达几十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们身体所需的能量全由星力提供。对星族人来说，吃饭和睡觉更多的是一种满足欲。

在人世间，我没有学会任何星术，唯一学会的就是灵活控制光线强度和方向的变化。我把光线折合成一道环，让它盘桓在我的手腕上，又让它在我的身上游走，弄得不亦说乎。我把星光注入一个容器里，让它不依靠其他的能源也能发光。我把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当做玩具送给了一群小孩。

我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觉得自己也变得快乐起来。星夜在一旁注视着我，我不经意转过身去，才发现星夜的脸上也出现了冰霜解冻的笑容。

有一次，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想要抢走所有发光容器，那是我和星夜努力了一个月准备送给孩子们的成果。

星夜挡在他的面前，他站住脚，看着星夜，眼里露出了淫邪的目光。他舔了舔舌头，看着星夜精致的面庞，一脸淫笑地说：怎么，小姑娘，要跟叔叔回家吗？叔叔家里可是有很多糖果的哦。

我站在一旁，脸色平静，右手中指扣住拇指，发出了一个强光术。男子被刺眼的光线灼伤，他发出大叫声，捂住眼睛。他失明了。

星夜神情冷淡地看着男子倒在地上哀嚎，右手无名指微微弯曲，男子化成光圈消散。

以前每一次星夜杀人，我都会阻止她。但这次，我没有。

我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面色平静地看着星夜。

星夜看着我，说，殿下，这是你第一次用星术杀人，为了我。

星夜的脸上绽放出一个俏皮的微笑，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星夜我很陌生。

10

很快，星幻城传来消息，说是叛乱已经平定，他们要迎接我回国。

星夜。

殿下？

等这次回去，我请求父皇，让你成为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嗯。

我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星夜红着脸的样子，星夜见我看着她，竟娇羞地转过身去。我哭笑不得地看着突然变得矜持起来的星夜，觉得这时的星夜分外可爱。我从背后抱住她，在她的耳朵附近哈气，我看见红晕爬上了她的耳垂。

我就这样期盼我和星夜之间有一个美好的结局。结果，在我的成人礼后不久，星夜就消失了。

梦境中，星夜站在血色大地上，黑色的眼眸里满是冷漠，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淡漠。星夜看着我，目光如炬，我有些招架不住她突然凌厉起来的目光。她看着我，红色长剑抽动。然后，一切就都消失了，我从梦境中醒来，怅然若失。

婆婆，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星夜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王子。

她是不是死了？

不，她没有死。

那她为什么要离开？

我知道，但我不能说。

11

千树万树的梨花开了。

我看着洁白的花瓣密密麻麻地遮掩住天空，它们把天空粉饰得这样可爱，美丽。我知道，春天到了。

经历了多久的风雪，才有这样明媚的春光？

我看着天空中独行的飞鸟，不禁想起了星夜。

现在站在我身边的这个女孩，她叫星离，我的太子妃。

星离有着一头冰蓝色的秀发和一双同样美丽的深蓝色眼睛，她的眼里闪烁着晶莹的蓝光，像是镶嵌着蓝宝石。星离是海族的公主。海族和星族是世代的姻亲。我的母后就是前一任的海族公主。

海族的人只有270岁完成成人礼后才可以变幻成人形上岸。在此之前，她们只能待在水里。

那一年，我320岁，我们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

星离说，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我了。

在我350岁的时候，父皇将帝国交给了我，之后携着母后嫔妃一众退隐到星幻山去了。

我经常在偌大的宫殿里听见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除了星离，我没选任何嫔妃。新皇登基是可以选侧妃的。

有时候我望着星离精致绝美的面容，内心还是会想起星夜，她眼里有着黑洞，吞噬了所有星光。

12

我看着跪倒在地的文武百官们，内心却没有任何喜悦。我终于还是成为了国王，这个曾经我最想要的东西，如今成了我的包裹。里面有着我不愿舍弃的东西，也有一大堆我不喜欢的东西，可是我必须全部背负着，这是我的使命。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年来一切都好，没有战祸，没有饥荒，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尽管星幻城还是一样的萧条冷清。这是星幻城的特色。

星离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我处理政务。她很聪明，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有时候我就一些难以决定的事情询问她的意见，星离从不发表自己的见解，只是把各项利弊指明，让我自行判断。从这一点上来说，星离的确是一个好妻子，好皇后。

不过，我还是不开心。在这个宫殿里，我到底还是失去了自由。

我相信，星离看出了我的不开心。但她没说什么，而是走过来，轻轻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她说，陛下，我想出去走走。

我点了点头。

我看着天空中飞扬的杨花，开始发呆。自从我继位后，我就很少有时间和精力再发呆，以前是星夜陪着我一起仰望天空，现在是和星夜有着相似面容的星离。星离和星夜长得很像，如果不是星离的一头冰蓝色长发与星夜的黑色秀发完全不同的话，我几乎要认为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星夜。

星离终究不是星夜。星离无法替代那个陪伴我一整个少年时光的星夜。

但我还是习惯地转身的那一秒把星离当做星夜来拥抱。

13

有一天，我踩在白色的雪地上，接着我看到远方一个模糊的黑点。她走到我面前，我看到她，眼里立马浮现出一个名字，星夜。她看到我，眼神淡漠，在我还没来得及表达遇见她的喜悦之情时，她抽出长剑，刺入我的身体。我喉咙里的那一声“星夜”哽咽在那里，进退不得。我低头看着没入剑锋的心脏，又看了看握住剑柄的洁白如雪的手。从剑锋部位流出的白色血液把红色的剑身染得雪白。

我看着星夜，想，她终究还是动手了。

在我昏迷前的几秒钟，我看见星夜脸上残留的冰蓝色泪痕。

在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星离。

我叫她的名字，她惊喜地抬起头来，脸上还有没来得及风干的泪痕，像星夜一样的冰蓝色。

我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星离的脸。

星夜呢？

我曾经将我和星夜的故事讲给星离听，她当时哭了一晚上。

她被侍卫押了起来，关在大牢里，听候陛下的发落。

星离抹了一下脸庞，低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

我要去看她。

可是……

我意已决。

14

我见到星夜的时候，她被关押在一座白色的牢房里。牢房和牢壁全由锁星石打造，可以很大程度上屏蔽星术的攻击，这是专门用来关押犯有重罪而又实力强大的星术师的牢房，已经弃用很久了。上一个关在这里的星术师还是500年前。星夜的手上套着一个漆黑的环形物，上面镌刻着很多奇异的符文，它们不时地变换着位置，游走在星夜的手上。我知道，这是禁星环，星幻帝国专门用来惩罚犯了严重过错的星术师，套上禁星环，无论多么强大的星术师都无法动用任何星力，使用星术。

星术师对星力有着强烈的依赖。当眼睛看到的东西与星力探测的结果发生冲突时，他们宁愿相信星力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去星力对他们来说犹如吸毒的人无法接触到毒品。

对星术师来说，最大的痛苦还不是这些，而是长久地被囚禁而失去自由的折磨。

星夜看到我，站起身来。我命人打开牢房的大门，并让他们退下。

星夜。

殿下。

我抱着星夜，左手轻轻抚摸着星夜光滑的脸，右手尾指稍稍弯曲。禁星环被一道银色的光线击中，瞬间化为齑粉。我俯身吻下，星夜有些惊慌，想要挣脱，接着却又停止了挣扎。

星夜，我看着一旁洁白的地板，低声喊到。

殿下？

说吧。

什么？

关于你的一切，你的来历，你的身份，还有，你的目的。

星夜沉默了很久，她抬起头，眼睛看着我，漆黑如墨。

殿下你都知道了？

我想听你说。

是，殿下。

我以一种极其温和的语气说着这些话。

星夜低下头，眉毛动了动，终于说道。

我出生在黑月帝国，是黑月帝国的大公主。我原本的名字，叫离尤。从我出生开始，我就被训练成杀手，专司暗杀。

我还有一个与我一起出生的同胞妹妹，叫离安。

星离就是离安吧。

星夜，不，离尤看了我一眼，眼里满含深意。

殿下果然都知道。

我只是猜到了而已。

你们费尽心机地潜伏在我身边，为了什么？

起先，我只是被派到这里，探查你们星幻帝国的星术师的数量。我伪装成小女孩的样子，被你父皇带回了星幻宫。你父皇一眼就看破了我精心的伪装，他封印了我的力量，并把我安置在殿下身边。

后来，我看到殿下你每晚都失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失眠。我只是看见你仰望星空的背影是那么的孤独，我就想，我要陪在你身边，让你不那么孤单。

我想，两个人的孤独就不算是孤独了吧。

我沉默了良久。

星夜说着，眼里忽然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那离安呢？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点点头，起身抱住星夜。

殿下。

星夜声音低沉，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星索，是我杀死的。

我眼里的星辰突然停止了转动，暗淡下来。

星索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他一直视我为他心目中的神。

我轻轻放开了她，直视她的眼睛。

为什么？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温和。

他发现了我的秘密，我只能……

星夜的声音越来越低，她低着头，看着洁净的地板反射出我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年幼的时候我和星索，星夜几个人一起玩捉迷藏。那天我们跑到迷雾森林里面，我们在那里面迷失了方向，最后是星夜抱着我走出森林。

迷雾森林是星幻城的禁地，有许多人在里面迷失了方向，再也没能走出来。

星夜对我说，我的那些朋友们都没能走出来，我一度为这件事伤心和愧疚了好久。

除了星索，还有谁？

星歌。

她看见我把匕首插入星索的心脏。

所以……

星歌是星索的妹妹，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唱歌，我曾经和她在迷雾森林的外围追逐蝴蝶，嬉戏打闹。

我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见她可爱的音容。

殿下……

我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手持一把银白色的光剑，光剑的另一端，直刺入星夜的心脏。

星夜的脸上是解脱的笑容，灿烂如花，她轻轻地拉起我的手，在上面吻了一下。

对不起，殿下……

我知道星夜是可以躲过的，但她没有。

她可以用她剩余的力量杀死我的，但她没有。

星夜还没来得及说完，身体飞快变成光芒消散。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罪过。

我究竟在干什么啊？

15

婆婆……

年轻的王子，我可以给你一个梦境，一个关于星夜的梦境。

我叫离尤，黑月帝国的大公主。我的父亲是当今黑月帝国的国王，在一次和星幻帝国的战争中，他俘虏了星幻帝国国王的妹妹。

他＊了她，生下我和离安。母亲在生下我们不久后就死了，绝食而死。而我的父亲对此不闻不问，只是让人草草下葬，随便找块地就埋了。

因此，我的血管里一半流动着星幻帝国皇室的血液，一半流动着黑月帝国皇室的血液。

我被生下来以后，就被那些比我小的弟弟妹妹们欺负，他们说我玷污了他们的血脉，我只能默默承受，因为我还有我的妹妹。

离安是一个很善良很漂亮的女孩，他们嫉妒他的貌美乖巧，用恶毒的语言来攻击离安。他们甚至试图伤害离安。

我不能让离安受到任何伤害，我宁愿自己一个人承受也不想让离安知道。我只能让自己不善良，我只能去学习那些冰冷，血腥的暗杀术。我需要强大的力量，来保护离安。

有一次，我终于忍无可忍，把其中一个经常欺负我们的女孩的脸狠狠地划开。不知怎的，我看着那个貌美如花的女孩的脸在我手下变得血肉模糊，我竟感到了一丝快感。也许就是这个时候，我学会了冷酷。

我的妹妹离安对我这种变化感到很担心，我能感觉到她在慢慢疏远我。可是没关系，我愿意承受，只要她安全。

我的父亲知道那件事后，不但没有责怪我，反而派人教给我更多更强大的暗杀术。我对暗杀术的掌握越来越熟练，我能感觉到那些人看到我脸上的敬畏，他们对我纷纷退避三舍。

没有人再敢靠近我，包括我妹妹离安。

我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没有任何选择，哪怕这是条不归路。

直到有一天，我来到星幻帝国。

我精心设置的伪装术在那个人的面前变得无所遁形，我能感觉到他身体内蕴含的庞大力量，他们管这个叫，星力。他抬起手，我几乎以为我就要死了。对我来说这也许是一种解脱，只是我不能再见到我妹妹了。

预料中的攻击没有到来，我睁开眼睛，他一边仔细地端详着我的脸，一边喃喃自语：太像了……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只是反复念叨着那句太像了，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封印掉我的力量，我没有任何力量使用暗杀术。他把我带回了星幻宫。

我曾试图逃脱，却没有丝毫作用。

他只是挥了挥手，我就感到身体像是被一根绳索束缚着，无法动弹。

我只能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他，但是他完全不以为意。

我被带到星幻宫，见到他的儿子，那个生命里我最想要保护的第二个人。

第一个人，是我妹妹。

他是星幻帝国的二皇子，星空。

我经常看见他一个人站在屋顶上，眼里落着辽阔的星光，好像有无数的星辰转动。风吹开他长长的头发，我看见雪花落在上面，落满了他锋利的额角和剑鞘般的眉毛。

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他只是安静地望着繁星点缀的夜空。我突然觉得，他就像一颗寥落的星辰，再也不能回到那辽阔而深邃的天际，只能在地面上一次次地仰望天空。

我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想要保护他的欲望，那么的强烈。

我走过去，单膝跪下，双手交叉，我说，我要做他的影子，永远跟随，保护他。

我们要永远在同一片星空下。

这就是我的夙愿。

我告诉自己，我要成为他手中的利剑，用生命来守护他。

我从梦境中退了出来，这才发觉自己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湿漉漉的热意一瞬间就被风雪凝结成冰。

16

我依稀记得那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事情，我从母后那里听说过此事。当时星幻帝国和黑月帝国曾经爆发了一场战争。就在那场战争中，父皇失去了妹妹。我一度以为我的那位没见过面的姑姑已经死了，却没想到却是被俘虏了。我还记得，那位姑姑的名字，叫星魂。

这么说，星夜就是……

星夜终究还是走了。当我把剑刺入她的胸口时，我相信她是没有怨恨的。

那天，星幻城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大雪埋葬了一切绿色。短暂的春天结束了，即将到来的是漫长的寒冷的冬季。

雪将是冬季的主人。

我的身上，也将永远带着星夜的辉记，那曾经是她的所有力量，现在全都留给了我。

这一天，星离站在我面前，她冰蓝色的眼睛凝望着我，我看不懂那里面蕴含的意味。

她突然单膝跪地，说：王，我就是你新的影子。

后记

夜晚，星光依旧灿烂。

我站在屋顶上，微冷的北风徐徐吹着。我看着银白色的星光如同杨花般倾洒在校园里高大的香樟树的叶子上，如流萤，璀璨，夺目。没有月光，星光一样迷人。

我望着寥廓的天空，想起他们幻化成的白色的亡灵，他们一度存留在我的脑海里。然而最后，他们都成了遥远天际一颗又一颗闪耀的星辰，在繁星遍布的夜空中，熠熠生辉。

我伸手一握，星光暗淡，成为黑暗，消散在空气中。

他们都是冰雪的孩子，在白色的风雪中寻找满载忧伤的蓝色天空。然而，在他们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白色。雪地，宫殿，天空，星光……

我看到他们最后在夕阳穿透薄雾照射进冰雪宫殿的余晖中走到一起，我看到他们的身体在星光中消散。

我看到自己坐在发黄的写字台前，目光随着窗边摇曳的蓝色窗帘上下摆动。

夜风吹过，月光清冷，星河寥落。

2015年12月1日记于揭阳

看好你呦～

哇，你写了多久啊？

挺好的一篇文章，只是可惜没人顶贴，

写得不错,给顶一个,祝你取得理想成绩.

写的很好，顶一个O(∩_∩)O

写的不错，我也很喜欢幻城

写的还不错！加油噢！挺你!

很棒

不错不错

不错不错

哇写的真好，和《幻城》有一拼，就是有点短

不错

写得虽好，但受《幻城》影响却颇大。

顶顶更健康～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