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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明月

洛明月

LV8 2016-08-15

【荒魂塔克木】

作者:洛明月

连载最近更新: 感言——写在文后 2017年1月5号,作品《荒魂塔克木》在京摘奖。 感谢主办方掌阅科技搭建这样一个以文会友的平台,感谢上天厚爱,让我有机会和才俊们共聚一堂。 长达半年的征文终于迎来了它的终点,此间,凝练了评委们对文学的信念与辛勤付出。正是这样一种敬仰文学的姿态,作品才得以面世,也正是有了读者的阅读,作品才被灌...

作品简介:路是望不断的,当我摸着大地,消遣着万世千秋缔造的现代的文明,胸口竟是如此沉闷。但我要感谢这个英明的时代和崇尚修德的民族,它将千年积淀的文化浇灌进我发肤,让我趟流在世界这美丑交替的怪圈中,让我心甘情愿将生命赋予给这个时代。它给了我阻挠,却也给予我开凿自由路径的勇气,所以我爱这样一种人生安排,沉闷的纵然是望不断的路,可心灵渴求畅翔的细胞却也从此站了起来。
世界方圆,人一掉进来,就被囚禁了,但人生来负有使命,重则于将历史耕耘下去。我们这些螺丝和齿轮不可免去的要磨成灰粉,重新播撒在广袤的神州大地中,才能重获到白驹过隙般的那一瞬自由。
而这次让我来讲述事关重生的主题,心中最大的顾虑便是自己笔法的无知和阅历的浅薄,怕不慎误了读者视角,毁了世人的那一瞬自由。
人分九流,监狱也如此,这就是现存的事实。三年前,当我机缘巧合与“思锁斜阳”结识之时,才彻底钻到了关于监狱体制改革浪潮的摸索当中。我要感谢上天降临给我的机会,来和这个特殊,朴实的群体展开简单的交谈。
群体在立足自我发展的初衷下,只有依靠推动整体前行的根基,才能实现个体的救赎。警囚的存在首先确立了矛盾的不可逃避性,当我们发现矛盾产生的原因是内外因不和谐促成之时,我们不禁会把责任推给引发环境改变的周身文化,这时候是警是囚已不再好区分,人是逃不掉架在头上这副牢笼的。
小说以条件艰苦的祖国大西北为背景,以监狱体制改革之初,转监大西北中的一百位犯人为对象展开。在民警素质参差不齐和改造设施严重落后的前提下展开极为痛苦的炼狱画面,上演着犯人和民警亘古不变的博弈,充斥在自我救赎和助人救赎的艰难取舍间,把高墙之外的自由揉合到高墙之内的禁锢中,通过流血和牺牲,以及系列的心理较量,最后将被禁锢的血肉犯人转变为心灵自由的支配者。监狱自身的修正,罪犯人性的回归,祖国政策的逐渐靠拢,从改革之初的反抗,到中期妥协之后的适应,最后回到顺其心境的迎合,经过七年的历练,塔克木终于实现了艰难的转身和重塑,而这一百位犯人中的佼佼者也结束了自己的牢狱生涯,把精神力量钢铁般强硬的镶嵌到这所复苏起来的戈壁牢笼中,撑起了一个惊天巨大的想象和无限延伸的美好可能。
小说共计50余万字,其中前六万字已在网上发表,经过我(洛明月)和思锁斜阳的多次修改定稿,现将作品投稿掌阅,望专家朋友们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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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1-20
    84•醋和酒

    二监区全体犯人站在大河边上静静的看着顺东流去的河水,雨季早就过去,河水褪去了浑浊,透着一层青青的早秋落寂感,寂寞的河水流过犯人寂寞的心,在他们眼睛上笼上了一帘半透明的梦。靠近河边,有两棵相依为命的胡杨在维系不多的河水边上继续传承着胡杨作为沙漠“生命之魂”的不朽之作,而红柳的阿诺多姿也迎风招展在零零散散的骆驼刺身边,这些如干柴般坚韧的骆驼刺以它强韧的耐旱耐盐碱能力受到当地人尊重,这些矮小不起眼的骆驼刺遍布在沙洲,已经过了盛开时节,不过,还是能偶尔发现一些还处在花期的米粒大小的粉红色小花,花的蜜腺透着香味,引来远方的蜜蜂过来采食,但因为季节的原因,前来的蜜蜂少得可怜。
    方程望着这片景象,脑海中叠起了凌乱的记忆,不过,顾仁并没有给大家过多欣赏风景的时间,挖沟的工作还是分组分区段进行,锄头,铁镐,铁锹,凡是监区带铁的东西,包括镰刀都一并带了过来,分发完工具,大家在顾仁的带领下就干起来了,你会听见在这片空旷的荒原中响起参差不齐的哐当哐当锄头碰锄头的沉闷声,方程早在棉花锄草的劳动中就学会了锄头的使用方法,现在他正手把手的教小组成员里那些来自大城市的青年如何既省力又不伤手的发挥锄头的功效,这样做最主要目的就是避免意外事故的发生,他们现在所处的状态就是铁器时代,加上高强度的劳动,人的思想难免会因为疲倦而懈怠下来,一旦放松了警惕,就会将好不容易收押的暴脾气又给释放出来,目前这种人手一个工具的状况,一旦发生群体暴力事件,后果不堪设想。而至于劳动效率,方程不想拿小组长的头衔为难大家,能者多劳更能体现出人性化。
    这样一个工程对顾仁来说是很有挑战性的,为了犯人的改造,顾仁可以说倾尽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起得比犯人早,睡得比谁都晚。犯人没有劳动兴致了,他就拿出十二分精神带头先领起小部分人苦干,用挂在脸上的汗水唤醒懈怠的犯人,顾仁说他这是学习邓小平共同富裕中让一小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思想,结果还真凑效。
    现在工程量大,周全跟汪会仁也加入进来了,一开始汪会仁还行,干着干着就开始耍赖了。
    “周全,歇歇,歇歇再干,让他们先干着。”汪会仁说话的同时,屁股已经沾到地上,手里的锄头也被他扔在了半边。
    周全看了看大家,不好意思带头偷懒,就没听汪会仁的:我不累,你休息吧。
    “嘿,周全,怎么回事,你身体也不行,跟老顾能比吗,你就别逞强了。我告诉你,我是受够了,你等着看,周全,总有一天我要当上大领导,当大领导就不用干活了。”
    “老汪啊,说话嘴巴注意把风,小心传到教导员那里,还当大领导,怎么,想谋权篡位啊?”
    “瞎说什么,我就不能凭自己努力干上去啊,瞧你说的,太难听了。我要给我儿子做好榜样,不往上走走,以后我儿子就要喝西北风了,你连媳妇都没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汪会仁三番两次跟周全提媳妇的事,让周全一下就想到了方程跟安欣,正好现在方程手拄着锄头把看着他两,周全的脾气一下就来了。
    “方程,你给我过来。”
    方程被叫了过来,周全说他偷懒,罚他去给大家挑水喝,方程在民警陪同下,走了两公里多才来到他们事先找到的淡水源。方程不怪周全,他知道周全为什么跟他过不去,但这件事他不能张口跟周全解释,解释就说明事情属实,所以他宁愿装作不知道。
    当天晚上,周全就在值班室就着从裘素素那里买的花生米苦大仇深的喝了一顿,隔壁的李瑾在帮周桂换完药之后才发现周全已经醉倒在桌子上,李瑾推开民警值班室的门,拖死狗一样的将周全摆弄到床上,一不小心,从周全裤兜里掉出来一个有着历史年龄的皮夹,皮夹的一角露出半截照片,李瑾本想放回周全兜里,但还是很好奇的抽出了照片。照片上站着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一对母子,从小孩脸上痣的位置,李瑾判断这应该是周全的全家福,翻到照片背面,上面用钢笔歪歪扭扭的写着爸爸回来四个大字,从笔记可以判断,这是周全小时候写下的字。
    李瑾完全被这四个字蒙住了,不过她要是知道周全家的事情,就不会这么好奇了。看完照片,李瑾把它放回原位,又将皮夹塞到周全裤兜,转身从桌子上拿了周桂的水杯,帮他倒了一杯开水,带上门走了,整间屋子只剩下那杯丝丝冒着热气的开水和周全焦虑的酣眠声。
    下了班,李瑾叫上汪会仁,两人在沈庄司机的帮忙下,把周全送回到家中,这也是李瑾第一次到周全家,第一次见到周全的母亲。安顿好周全,两人便忙着和老人道别了。
    老人谢过汪会仁和李瑾之后,笑眯眯的看了眼一脸秀气的李瑾,回到屋里满意的煮了一碗酸汤灌进周全的胃里,随着酸汤作用的发挥,周全鼻孔的热气开始一点点降下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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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1-21
    85•张易的谈判

    吴松好久都没像现在这样清静,难得全耀罚他思过,也算是给他一次独处的机会,独处是没有纷争,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思想,就连身体都可以不是自己的,只要有一个会思考的大脑就不会感到寂寞。他对自己的境遇一点都不觉得伤感,许剑说得对,自己当校长也当够了,教室里要什么没什么,就连犯人的学习资料都是两人用一份,更别提多媒体教室了,虽然每次学习内地监狱的改造方法都会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但看完片子一落到实处,就处处体现出监区硬件的严重缺乏。
    现在所有人都等着规划和改革的到来,等着西部大开发的注意力可以延伸到这边,等着一切可能支援西部的政策如倾盆大雨般降落到塔克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到时候现存的问题或许会得到改观,国家一定会处理好东西部发展的平衡点,一定会拉拢南北的力量,帮西部建设搞上去。到时候资金和人才的流向就会涌泉般淌到塔克木,犯人们上课不用再闻粉笔灰的味道,可以坐在环境优雅的多媒体教室感受现代化带来的便利,说不定监区一扩建,政策一出台,塔克木的犯人也能享受一把省属监狱犯人的用餐待遇,不用再像猴子一样蹲在外面边晒太阳边进餐,不用再害怕突如其来的风沙吹进饭碗还要扯着喉咙强行吃下,到时候就稳稳当当的坐在食堂大厅的饭桌上,再也不会蹲得两腿酸痛。说不定国家经费一上来,监狱就不用花心思劳民伤财的将犯人带出监狱劳动搞生产,大家以后就能平平安安呆在监狱做些技术类的生产,彻底和农田说拜拜。为了完善任务,落实政策,民警队伍的素质也到了不得不提升的地步,到时候大培训,大练兵不再是犯人的专属,等民警也心平气和的开始专业化培训,对监狱的前景无疑是股推动力。
    吴松越想越兴奋,想法越来越离谱,他希望最好把禁闭室也给取缔了,像小黑屋那样的酷刑装备最好一次性让它退出历史舞台,想法太多,有待改善的方面数不过来,这些东西就像毫无防备就降临的流星雨,让他顾此失彼,想把每一颗都看清,却哪一颗都看不清,但他游荡在思维的海滩上,将身体全部投向思维的遐想中,让这流星雨尽情的将他包裹,这样他和思想怀生的精灵们就能真真切切的融为一体。
    没有人相信吴松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这些宏观的大问题,就连吴松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他努力回忆发生着一切的源头,如果硬要让他说一个,他可能觉得是二零零六年方程这批犯人的到来,更具体点,可以说是方程的到来。
    没错,方程的到来让很多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就算现在吴松在失去妹夫庇护的情况下,方程仍然在外面帮他想办法保住花圃经管权,试图将种植点推向其他四个监区,为了达到推广目的,方程找军师商量了一下,军师觉得现在的问题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只要上面把事情当成政策落实下来,各监区肯定会让吴松的花卉入驻进去,到时候什么监区教导员干预啦,什么监区间竞争矛盾激烈啦,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方程知道军师的意思是直接找裘才千,方程倒不是不敢找,但这样越级办事只会让下边的矛盾加深,根除不掉真正的矛盾。加上马上天气转凉,要想继续搞花卉,只能在温室进行,许剑到现在还没考虑好建不建温室的问题,一来成本大,二来现在监区情况很不稳定,随时面临着跟其他监区合并的风险,这样一来,建温室就不值当了,所以眼下来看,这些盆栽还是会被搬到室内去过冬,花圃的事可能入冬就要暂时放下了。连二监区都这样对付,更别说其他监区会有什么热情了。
    军师说没有一口吃成的胖子,凡事慢慢来,建议方程先把花卉种植的课程延伸到其他监区,等今后有机会了,或者监狱情况有所改观了再进行从课堂理论到课外实践的过度。
    方程觉得军师的想法是合理的,两人聊完正要排队去下地,军师就被许剑叫走了。
    “卢培清,今天有人来看你,你留在监区等人。”
    军师顿了顿,说,“教导员,我没有探监待遇啊,再说当时入监的时候我也没填写探监家属名字。”
    军师说的却是实话,他最亲的人已经离他而去,所以就用不着谁来探望。但许剑让他别啰嗦,还给他倒了杯水,快九点多的时候,许剑的办公室才被敲开。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张易,军师脸上一下子拧起一团肉,张易跟他有说不完的恩怨,而这次到访还不知为的是什么。
    许剑将张易带进来自己就出去了,他的办公室也成了军师和张易的临时会见厅,既隐秘,还不会有人打扰,说什么话也不怕别人听见。军师不看张易,也不和他打招呼,而是站起来一个人走向窗户边。
    张易开口了:卢培清,你行啊,马广怎么回事?
    军师一听,心里琢磨,张易这是秋后算账来了,不过马广都死大半年了,这账算的也太迟了吧。他回转过身,一脸无辜的说:什么怎么回事,我不知道!
    军师的强硬态度让他一点都没在警察面前失掉尊严,现在军师对张易只有解不掉的仇恨。态度的强硬果然起到了应有的效果,张易摸出一盒烟,抽出两根,一根叼在嘴里,另一根递给军师,他递出去的动作就像人给小狗喂食那样,既没诚意,还或多或少夹带着嘲讽和戏弄。这样的交流方式对军师来说很不受用,他抬手一挡就把那根香烟拍打到地上。
    “张警官,有事你就说事,我们没时间跟你耗,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做,你行行好!”军师近似央求的口气其实是对张易的极其不尊重,或者是根本没把他当回事,马广的事他还没跟张易算账呢。
    “好,我就喜欢快人快语,马广的事我早就听说了,至于他怎么死的我也不追究也追究不清楚了,你也别跟我藏着掖着,你私吞的那笔钱放在哪里我也不管了,我今天来就想和你谈谈生意。”
    军师一听张易的话,顿时觉得这个人有大问题,按理说追求这笔钱的下落警方一直都没放弃过,现在张易居然说不管了,还要和自己谈生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军师难以揣测。
    “张警官,说话注意身份,饭可以乱吃,话说错了可要掉脑袋的,万一这些话传出去了,到时候你就完蛋了。”
    “少跟我提领导,我早就不想干了,天天守着那点穷工资,我还有几年时间可以拿来磨蹭。”张易果然被军师激怒了,一个不理智的人总会在愤怒的时候吐露真心话,这正是军师想要的结果。
    “磨蹭什么啊,张警官,你多威风,把我都抓了,领导没给你发几万块奖金啊?”
    “发他妈裤裆里去了,卢培清,我告诉你,为了查你的案子,老子自己就掏了一万多块钱的腰包,到现在一分钱上头都不给发,你说,我该不该跟你算账,该不该跟你谈谈生意?”
    军师没想到那个威风凛凛的张警官居然是个出口成脏的愤青,亏他是个人民警察,在金钱面前,连起码的言行礼貌都散失殆尽了。
    军师稍微用还算舒服的话继续跟张易说:哟,真是不好意思了,张警官,你看我给你添了多大麻烦,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好生意,我这个人别的不会,做了一辈子生意,这个最在行。
    话谈到这里,军师觉得马广真是死的太冤枉了,居然相信了这样一位狼心狗肺的警察,像他这种蚕食共产党劳动果实,挖群众利益墙脚的坏分子实在该死。也就是这时候,军师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自私的事,为了自己那些恩怨,不但把王侯毁了,还间接谋杀了马广,想到自己从一个经济犯演变成杀人犯,想想那些恶毒的阴招和伎俩手下的倒霉鬼,军师全身上下都冰凉冰凉,一种负罪感钻进他心头。
    这样一种心里足足让他静止了三分钟,所以张易说的话他什么也没听见,张易发现他不对劲,拍了拍他肩膀,他才冒冒失失的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再说一遍?
    张易又重复了自己的话,他说他要帮军师除掉仇家,只要军师可以支付他一比可观的钱,他就能代表正义的一方,让杀害军师儿子的幕后人死在光荣的国徽下。军师没想到自己做梦都想完成的心愿现在居然有人愿意出来替他完成,还是个人民警察,这真是超出计划范畴的一个奇迹,只要能让他老大去给儿子偿命,付多少钱他都愿意。
    “就凭你?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你就杀他?”军师对张易还是信不过,这种小人也根本不值得人信。
    “放心,最近他到长沙了,我一直跟着他,这一次他可能要长期留在长沙,暂时走不了。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回去帮你完成心愿,不过……”
    “不就是钱吗?杀了他,我要现场录像,下次见面时候给我带过来,钱一分不少的给你。”
    “你真会开玩笑,先帮你杀人再给我钱,你当我白痴啊,先给我十万,成功后再拿二十万,否则免谈。”
    “十万?定金最多一万,多一分都不给。”军师从来不会一味的妥协下去,他总要在适当的位置体现出自己的态度,这样才能确保自己不会被耍。
    张易狮子大张口,没有吃到那么多肉,肚子再饿,一万块也能解解馋了。张易佝偻着身子从二监区离开的时候,许剑问军师:张警官来找你算账了?
    军师没说什么,主动要求在监区院里打扫打扫卫生,在他眼中,这个时候的许剑既滑稽又幼稚,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想问题,也根本不会产生交流的默契和共鸣。他只是希望张易言出必行,这件事对他很重要,能成自然好,失败了还有别的办法。
    而张易离开军师那天,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偷偷在全耀的安排下,上工地见了方程一面,张易的用意很直白,他想让方程继续把马广没有完成的使命完成了,还说这是光荣的使命,军师犯下了重罪,侵犯了无数无辜百姓的血汗钱,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那笔血汗钱弄出来。
    方程对张易的突然造访感到十分意外,张易告诉他最安全的人就是最危险的人,军师在二监区最信任的人就是方程,让方程来当这个角色是最适合的了。
    说实在的,在监狱里,别说是张易的话,就连裘才千的话也都是信口开河的随口一说。这里的人,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要什么样有什么样,而说话的类型经过岁月的锤炼,更是变得千奇百怪。所以哪怕张易是刑警,方程也心存戒备,他首先想到的是马广的死,马广死前死后,有关他是张易眼线的传言满天都是,方程自是心中有数,对于一个用生命替刑警当线人的犯人,最后却连性命都得不到保障,死后不但得不到正义的声张,还死得不明不白,这样的死毫无价值,这样的死法很愚蠢,所以方程确定不了如果答应张易,会不会再步马广后尘。他的死和军师有着千丝万缕般联系,这里的暗涌到底有多深,背后的交易到底多复杂,他都不得而知,这是其一。其二,军师不是一般的蠢驴犯人,有着高智商,心思缜密,有韬光养晦的忍受能力和力拔山兮的外在气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论是知识还是见识都远在他之上,最重要的一点是,军师有了马广的经验为前提,防备意识如虎添翼,如此不利条件摆在面前,和军师博弈下去的结果可想而知。其三,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还想提早结束刑期,对军师的为人还有几分尊重,如果选择做一个出卖者的角色,一旦被揭发,他在塔克木就再无可以驰骋的自由之地,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和事,毁掉自己的清誉那可太不值了。
    站在望不到边的戈壁,方程的大脑被这三股力量挤缩成一团,他感觉天上的云彩照以前低了很多,他以为自己是一个有原则,说一不二的人,但经过这番细致的考虑,他再一次将自己的世界观颠覆了,他开始怀疑整个人生的价值取向,他想跟大家一起成长,想在这里炼狱重获新生,想将愿意和他一起战斗的人一并带出这片沼泽,不再被思想包袱禁锢。他从来没想过去揭发一个人,将别人本来就受伤的人生再次推向绝望,这些做法跟他的想法很不一致。他看见那些云彩张牙舞爪的汇合在一起,变成一只只恶狗的形象,顺着风向狂吠着奔向这边,他感觉隔着空气,云彩的千手百足已经陷入他的血肉当中,将他对自身的定位抛向茫茫无边的天际,然后将零碎的思考重新做次排列组合,给他一次再选择的机会。
    他长舒口气,想到自己仍然是个普通公民,是个可以主张正义,为大众百姓去思考和创作的工具,军师手里的黑钱有违正义,有违良知。一方是公德人心,一方是铁窗友情,无论选择什么,忠义都不能两全了,他知道大是大非面前,国为重,小民的牺牲和所受屈辱历来都在上演不断,所以他在心中做出了选择,但没跟张易一锤定音,只是笑着跟张易说:谢谢张警官对我信任,我尝试一下吧。
    活着就是有目的的在攻击问题,什么时候死了,问题就不找你了,否则,你总会为了生还是死做出临时的抉择,有时候临时的抉择正好在正道,而有时候临时的选择却成了你最后的选择。
    张易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一个人坐在汽车后座上,孤零零的像根木棍,他一遍遍的将自己在军师面前低三下四的形象进行着回忆,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的脑袋昏沉沉的,像被灌了一瓢冰凉的水银,让他陷入思考的混乱,让他分不清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的,他就像走上了一片无奈的境地,不被人理解的境地。
    接下来军师马上将前往四川支援的联络人调到广州,并把张易的事情和她进行了详细的沟通,但整个沟通过程军师都把张易的名字隐去了。另外,军师让她想办法弄一个移动电话进来,便于他随时可以跟外面联系,以前马广天天跟在屁股后面,不敢把电话弄进来,马广走了,他便要迅速把外面的事情操办起来,他手里的钱有两部分,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从黑帮私吞过来的,他已经把自己那份钱完全交给联络人打理,让她联系工商,民政,又给她提供了几个民营收容所的电话,让她取得联系后想办法过去学习经验,再找个律师拟写相关文件,尽快把儿童收容所建立起来。在过去的改造生涯中,军师已经搜集了相关孤儿的资料,这些孤儿现在还混迹在一些非法民营收容所中,表面上被收养,实则被当做童工进行劳动剥削,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孤儿拯救出来,同时搜集更多流浪儿童,让他们有个家有张床。
    在这之前,军师已经研究好相关手续的办理程序,也一并交给了联络人。他困在这里,只能远程监控,守着担忧,又守着希望,灌醉在二者煎熬的夹缝,只能等待着外面成功的消息。
    军师打电话的时候,方程正好在通话室带着小组成员擦窗户,他看见在场的都是熟人,邓纪华,斗争,方程,没有一个坏人,所以军师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刻意防范。但整个过程,方程都在用心的听着,他依从张易的指示,开始注意他的好朋友,开始存有一丝疑虑,只是军师没有发觉。
    “给谁打呢?”军师怪断电话的时候,方程抬起头来问了一句。
    军师思索了一秒,不情不愿的说:一个朋友。
    “女的?你女朋友?还是……”方程继续逼问。
    “嘿嘿,没事!”军师机智的应付着方程,心里起了防人之心,不高兴的出去了。
    方程的第一次试探就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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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1-22
    86•理想和女人

    邓纪华是幸运的,正好赶上今年的好政策,犯人参加自考的计划已经铺天盖地的来到了这里,以前大家学习这些也就是为了获得加分,现在居然真能有机会走上考场,一年两次的考试也给了自考群体很大的机会。所以今年二监区根据参加学习的犯人数目,替他们统一报了名。十月份就要开考了,头天晚上邓纪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就跟新媳妇要嫁人那样,激动紧张了一整夜,那晚上他抬着课本看到天亮。直到周全将他们组织起来,用囚车统一拉到市局安排的考场,他才安定下来。
    刚坐到考场不到两分钟,就有替考的被监考老师抓了出来,邓纪华头都不敢抬,更别说记住是哪个监狱的了。开考不到半小时的时候,邓纪华边上的犯人将笔扔到桌子上站起来就交卷了,让在场的考生和监考老师都汗颜不止,老师拿起卷子一看,除了选择题蒙上之外,其他题一个字没写。监考老师正无奈摇头的时候,一个犯人站起来问老师可不可以抄课本,不可以的话他也就不考了,老师摇摇头那考生就出去了。
    邓纪华规规矩矩的考完了,他很满意,周全在外面等着他,一出来就问他的情况,两人有说有笑,邓纪华把考场见闻跟周全讲了一遍,周全问他有没有二监区违纪的犯人,邓纪华说没有,二监区犯人都很老实。周全微笑着朝邓纪华竖了竖大拇指。
    没有问题了,邓纪华参加的几门课程都能一次性通过了,他也看到了完成学业的希望,不过还有很长的路没走完,仍需要不懈努力去创造更多的奇迹。
    但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按照事先每人每天挖出五米远的量来看,显然没有达到要求的一半,这天斗争中午凉水喝多了,下午没干多少时候尿就急了,但还没到上厕所的时候,请假可能会被扣分,所以他站在挖好的沟里就开始撒尿,哗哗的流水声被区强伶俐的耳朵听见来,他顺着声音找到斗争,还没等斗争提上裤子,区强就跳到沟里把他按倒在地,然后招呼他的小弟:你们几个,过来给我好好收拾一下这个畜生。
    一顿拳打脚踢过后,斗争再也直不起身子,方程被人挡在旁边,根本过不去,他只是用嘴巴教训着区强。
    “区强,你怎么乱打人呢,给我住手。”
    “乱打人?老子打的是牲口,人会像他这样随地大小便吗,老子现在是新航校长,凡是不符合规矩的言行,老子都要管到位。”
    “区强,给我松开手。”顾仁过来将区强的手从斗争身上扯下来。
    “有力气打人没力气干活,一看就是犯懒病,我罚你多挖两米。”顾仁长期和这些老油条混在一起,对他们早就摆弄的如火纯情,自然知道什么方法能给他们致命一击,但对区强的惩罚,区强自会用他的斗转星移嫁接到小弟身上。
    斗争被顾仁救回来了,不过他的手好像骨折了,所以整个下午只能坐在河边看风景,区强的一顿暴打让他免去了劳动的辛苦,这让很多没有挨揍的犯人怨声载道,他们一个个都在埋怨自己没有赶在斗争前面撒尿,也都恨不得让区强打断几根骨头,这样就可以回到医务室陪周桂欣赏漂亮医生了。
    午后的河面波光粼粼,被清风吹起的涟漪像精灵一样在跳舞,斗争把受伤的手平放在地上,仰坐在骆驼刺旁边,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到迷人的河流,一点点调远视线,突然,他看见远处河水中间站着一位女子,女子弯着腰洗衣服的样子就像电视里的神仙姐姐,加上阳光打照在她身上,给她本来就婀娜多姿的身体增加了无限的光彩魅力。
    斗争只是静静的看着女子,他并没有任何想要释放性压力的冲动,他感觉眼前的这幅画面太美了,美得他不忍心破坏,甚至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残忍的破坏力,他尽量屏住呼吸,还要确保这个秘密不让正在劳动的同改们发现,他不是自私,他是怕人一多就把这份清净给冲走了。
    可能是斗争太投入,所以当洗衣女子发现他的时候,他还没注意到。女子直起腰杆,看了看对面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这是他一个月来第三次过来洗衣服,她一直没弄明白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但她看到了一个个光头,看到了一群雄性动物光着脊背拼命的挖沟,她也看见了插在河边的那几面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她分析不好,她想过这群人的职业,但她确认不了,不过现在她带着好奇心却难得的跟其中一位光头发生了眼神的交流,虽然隔得很远,甚至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从彼此静止的身形中可以感觉到,相互之间的好奇心始终牵引着两个人,但就像自由跟枷锁一样,两个人的处境完全在不同世界中,斗争最后不敢再看了,只好痛苦的低下头,他无心评判自己的处遇,只能放自由的女子端着洗好的衣服离开他的视线。
    女子走了,斗争没什么好看的了,隐忍了好久的疼痛现在终于爆发出来,所以即便他想美美的睡一觉也成为了奢侈的事情,他倒在地上睡了不到五分钟就又坐了起来,这一次起身,他得到了意外的收获,在他脚下的河水中飘着一只白色袜子,从大小和样式来看,这是只女人的袜子,一只普普通通的袜子,但因为它是女人的袜子,所以变得不再普通,监督岗和民警一共十个看守点,死死的将犯人劳动区域围住,斗争和其中一个监督岗挨着,大家也都站在河沿上,眼光八路,寻视着劳动区里可能发生的异常,何尚躺在地上,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一个个闲来无事,就拿它开起玩笑来。
    “哟,斗争,你看你,受伤还是有好处的,你看他们一个个的,还不如像你一样受点伤,过来享享清福。”
    斗争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监督岗这边,他已经被水里的袜子弄得鬼迷心窍了。若不是有监督岗,他早就跳下去打捞了。
    他纠结了两秒钟,便从地上站起来,他没有站直,佝偻着后背便开始给监督岗灌迷魂汤。
    “哥几个,有没有在《新生》报投过稿?”
    “投稿?投个屁啊,老子倒是想,也不会写啊。”
    “这有什么难的,我来帮你们,也让你们尝尝加分的感觉。”
    “好啊,这话听起来才像人说的。那你找时间抓紧创作吧。”
    “诶,一定一定。”
    斗争一看大家吃这套,马上谈起了条件。
    “老哥啊,你们看我浑身是泥巴,让我到河里洗洗,行不行?”
    “洗一洗?到河里?你他妈想害老子受罚啊,给我老实坐着,看见老子脚趾头没有,你要敢过这根线,别怪我收拾你。”
    “去你妈的,乱指挥。”监督岗小组长看了眼民警那边,拎起腿往斗争屁股上一脚,他就飞到河里去了。然后跟组员说:“让他洗去,他还能逃了?洗干净好给咱们写诗作文,民警都站着睡着了,谁能看见,你们要学会变通。”
    掉进河里的斗争欣喜若狂,他几乎不加思考就断定袜子的主人就是刚才那位少女的,他猜想女子大概是粗心才让袜子顺水冲了下来的,但马上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武断,他认为那样一个女子是不会犯这种低级的粗心错误的,那会是什么原因导致这只袜子来到这里呢?斗争已经极力按捺住自己错乱离谱的想法,不过这个可怕的借口还是不偏不离的来到他脑海中:她不会是故意把袜子丢进水里让我捡走吧?
    斗争晃晃脑袋,尽量让自己清醒一点,他觉得再这样想下去就要犯错了,果然,他捡起袜子还来不及好好看就被一支枪顶住了脑门。
    “你他妈乱跑什么,不是让你别离开我视线吗,骨头断了还瞎跑,给我上来,下次再离开我视线,我就让枪里的子弹找你。”
    看守的枪逼着斗争上了岸,斗争也趁看守不注意,把湿乎乎的袜子顺势塞到了背后的裤腰带上。他可不想把冒着生命危险捡来的袜子白白葬送掉,再加上这只袜子还蕴含着种种他臆想好的暧昧情节。
    斗争上岸的时候,监督岗都斜着眼,低着头,想必刚被拿枪的民警好训了一顿,正在为他们的决议反思呢。同时也在忙着仇视斗争,好像所有的错都是斗争一个人犯下似的。
    工地发生斗殴事件对顾仁来说不是好兆头,但对斗争来说却是次难得的天赐良机,他不但不记恨区强,还从内心里感激他的拳头。
    回到监区,顾仁向许剑报告完工作进度,许剑当即就不干了。
    “怎么回事?啊?老顾,怎么带的人?”
    顾仁只好实话实说:主要是这两年新来的犯人不会干活也不好好干,我也管不了他们。
    “他们不好好干,那你就让愿意好好干还会干的人干,我看方程他们那一届就很不错,你干脆带他们这届犯人干得了,其他人我还是带他们去捡棉花,与其在你那边磨洋工还不如跟我去挣点钱,你说呢?”
    许剑都把主意说出来了,顾仁当然没意见。当天晚上消息就通知下去了,监区一下就失控了,新犯们失控是因为高兴,他们对许剑的新政策新决议举双手双脚赞成,他们说愿意当方程他们最坚实的后盾,为他们加油鼓劲,而方程他们一个个都垂下了头,他们知道,这两年以来,伤的伤,残的残,死的死,真正剩下能干动重活的人还不到六十人,剩下三十多人折换成十个人,加起来也就七十个人,再加上马上冬天就来,冰雪覆盖,地冻三尺之后,刨起土来就不是现在这种状况了。大家都会算账,都会想想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但眼前的这个不合适是他们改变不了的。不管工作量多大,对方程来说,这是好事情,因为至少可以在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里不用跟区强那些人搅在一起劳动,可以清清静静的劳动对他来说真的很难得。
    不管愿不愿意,第二天顾仁就带着大家早早的出发了,队伍跟昨天比,少了很多,这种少让人看起来感觉很精致,他们排成细腻的两列纵队,紧凑而不拖拉,像一把黑色钢铁铸就的匕首,直接插进坚实的大地中央。他们是二监区的劳动骨干,是一股肩膀刚强的力量之师。
    除了王侯这颗老鼠屎还搅拌在里面,所有人都在方程带领下,在顾仁指挥中,操起工具砸向厚实的土地上。顾仁对这个钢铁之师提出了几点硬性要求,首先是保证每天工作量,再一个分时间段分工劳作,避免长时间重活导致体力透支,另外顾仁给大家重新分成了五人小组,要求每天由小组长收集组员意见,然后把每天工作中出现的问题和需要解决的事项一一列出来,这样可以将集体中隐蔽的矛盾及时发觉出来。
    时间一天天推进着,斗争的手也在复苏的道路上,随着进度的加快,大家离河边的距离越来越远,这对斗争来说是残忍的,他还想把那只袜子送还河里的女子,但他拖不住大家前进的步伐,他不可能也不敢唆使大家消极懈怠。但事情总会选择一个方向发展,发生了就再也停不下来,是坏事好都要有个结果。
    而王侯却歪打正着的成了这个事件的连接点。那天全耀看着大家干活,顾仁带着二十多人去追一条大胖蛇,这可是份不错的野菜,只要逮住了,顾仁答应大家晚上回去再买只鸡,给大家做顿龙凤汤,所以二十几个人开始围着大蛇撒野的乱跑,像一群死掉蜂王的工蜂。王侯没有被抽到去捉蛇,心里很郁闷,举起锄头狠狠的挖了下去,哗啦一下,嗖嗖嗖就从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钻出两只偷欢的刺猬,刺猬的个头比监狱的老鼠大出两倍,全耀一眼就看到了,王侯见了刺猬,郁闷的心情一下好转了不少。
    “快快快,王侯,抓住它,别让他跑了。”全耀早就耳闻王侯追老鼠有一手,想必抓刺猬也能很在行,现在他想亲眼看看王侯是不是真如传言中那么神奇。
    王侯放下工具就开始追刺猬,但现在的疑惑是有两只刺猬,他不知该追哪一只,他想追一只母刺猬,母刺猬肚里说不定会有崽子,追到之后一只就会变成几只,要是选错路子抓了公刺猬就亏大了。所以他追出去几步就开始犹豫,全耀捡起一块石头砸了过来:赶紧去,抓不到老子把你煮了。
    王侯耐着头皮随便选了一条刺猬逃跑的路线追了出去,他越追越远,一直追到远处的红柳树林还没停下来,刺猬从林子里钻了进去,辽阔的荒原把刺猬的四肢锻炼得异常发达,让他在奔跑的天赋上远远强过整日窝在厕所等屎吃的老鼠,难怪王侯用监舍抓鼠那一套不凑效了。
    顺着树林又跑了几十米,终于把刺猬跟丢了,刺猬没看到,反倒看见两个人在棉花地里采摘棉花,王侯的出现,让老人和年轻女子惊慌失措起来,他们没有见过这么难看的人,甚至怀疑是自己看到了妖怪,就连有些妖怪长得比王侯还要好看。
    老人把女儿拉到身后,捡起地上的镰刀,做出抵御外敌的准备,王侯其实并无恶意,他只是想上去问问老头有没有看见一只刺猬从这里经过,因为这只刺猬对他十分重要,他要是将刺猬弄丢了,全耀肯定饶不了他。
    但老人却理解成王侯要上来攻击他们,确实如此,王侯的面相很不友好,他已经用面部肌肉表现不出来友善的意思,他的脸皮早就在马广的糖开水下熔化了。
    女子惊叫了一声,想必是地方空旷的原因,叫声一下就传到了斗争耳朵里,这些天他天天想着那个女子,所以女人的声音一下就把他捕捉到了,敏感的斗争不敢想象心中的女子遇见王侯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教导员,我去看看,王侯肯定干坏事了。”
    还没等全耀批准,斗争就冲出去了,以他的速度,别说是老鼠,就算是兔子都逃不出他的手心,可惜这里看不着野兔。
    斗争从红柳林这边冲进去,又从那边冲出来,他看了眼藏在老人身后的姑娘,他不敢确认是不是那张脸,但从露在外面的身形可以判断,眼前的这位姑娘和河里那一位如出一辙。
    “王侯,你干什么呢,给我回去。”斗争喝斥王侯一顿,有多给了他一脚。
    王侯失望的回转身,又进了红柳林,斗争看着受惊吓的父女两,弯下身子,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表示抱歉,然后他也转身去追王侯去了。
    斗争走后,女子好像想起了什么,她从父亲后背出来,摘下布帽子走到树林边停住脚步,踮着脚望了望早就消失的斗争身影。等她终于望不到东西,一抬脚的时候,发现脚下面有只袜子,她轻轻捡起来放进了兜里。她记住了斗争的样子,斗争也记住了她。
    是王侯的冒失让斗争抓住机会见到了女子,是斗争机缘巧合捡到袜子让女子有了失而复得的奇遇。斗争记不得那天回去之后全耀是怎么打王侯的,他也不记得龙凤汤吃没吃上,他只记得那是他和付立秋缘分开始的一天。那天过后,他再也没机会进红柳林,再也没见到过付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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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8 2016-11-27
    87•顾仁的倒下

    二零零八年的圣诞前夕飘起了大雪,工地上温度达到零下二十多度,河面结上了冰,再也见不到刺猬,再也遇不见胖蛇,只有越来越冷的风和坚如磐石的铁砂光顾着这群激情四射的改造者。
    正是在这天,顾仁倒在了施工现场,周全即刻把情况报告监狱,在经过监狱同意后,汪会仁驱车直接将顾仁送到了市监狱管理局所属医院。工地剩下的犯人站在风的刀影里,像一只只企鹅,聚拢在一起,看着汪会仁的车轮子扬起的风雪尘埃,眼睛里的液体辣乎乎的游动着。
    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间质性肺炎是呼吸道急性感染的一种,严重者可能导致猝死。可以说,顾仁的现状很不好。
    检查结果马上在汪会仁回监区的半个小时之内传开了,张嘉听到消息后一个人蹲在旁边抹眼泪,方程问他怎么了,他说要不是顾仁把加厚棉袄脱给他穿,也不会生这个病,方程告诉他不关他的事,让他放宽心。还是方程这个时候站出来将大家聚集起来开了次动员大会,这是在民警不参与的前提下犯人自发组成的内部会议。
    方程说:零六届的各位兄弟,各位老哥,掰着手指一算啊,两年都过去了,这两年啊,咱们过得不容易,吃过苦流过泪,受过罚,获过奖,反正啊,酸甜苦辣咱们都尝了一遍。好坏不说,咱们现在还好好的在这里,这两年多啊,顾警官把咱们从一个新手变成了老手,从一个门外汉改装成种地好手,是他夜以继日不停的埋头苦干,是他一遍一遍用身体告诉大家如何在这里更好的适应,咱们干累了还有中间休息时间,但你们谁见过顾警官有休息的时候?他虽然穿着警服,干着比咱们还要累的活,咱们来这里虽说是服刑,但也是建设西部,开垦土地,改变这里的生活面貌。现在顾警官累倒下了,他把最后一丝力气用在了岗位上,我希望大家不要因为顾警官的缺席就学着偷奸耍滑,从明天起,我希望咱们可以接过顾警官的接力棒,把最艰难的最后一程跑过去,咱们只有把工作干出色了,才算是对顾警官最大的回报。
    方程的动员赢得了一片掌声,就连值班室隔着窗户看热闹的全耀也不自觉的跟着大家鼓起了掌。
    冰封万里,雪花在地面上擦着风的角度旋转不停,方程咬着牙在大家为了取暖而熊熊燃烧的大火堆旁连着干了十个小时,中间邓纪华喂了他一口水。这样不要命的干已经持续了一周,眼看方程身体就要垮下,周全和汪会仁都劝他歇一歇,他不听,他怕自己歇下来,小组的其他成员就会跟着他一起歇,他怕歇下来身体就再也站不起来。他甚至顾及不了任何想要关心他的人的感受,包括安欣。
    安欣坐在电脑前,按照邓纪华提供给她关于方程的行动线索,正在下载着有关棉花逆境种植的一些文章,据邓纪华爆料,来年春天,方程就准备把他繁殖的材料拿到盐碱地去做一下抗逆鉴定。但方程没想到邓纪华这小子居然把事情告诉了安欣,他还准备过完年请文登帮忙呢。安欣一边打印着文献,一边想象着此时此刻工地上的方程和他的同改们奋战在风雪中的样子。
    而就在顾仁病倒的第二天,文登接到通知就去找武铭理论去,文登虽然只是个科长,但年纪和资历都比武铭大,顾仁又是他在二监区最看好的劳模,这次劳模的倒下跟生产负责人武铭绝对脱不开关系。现在监狱长办公室里乱成一团,文登直接把顾仁累到在一线的责任全部归到武铭身上,武铭却觉得顾仁累到恰好能体现一个劳模的风范,这种精神风貌应该拿到大会上宣扬宣扬,顾仁的倒下因此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教育题材。文登说武铭简直放屁,这是为了生产不顾死活的制度,这么冷的天在户外劳动本来就违背了人性道义,武铭说国家让减少犯人野外劳动,没有说不让他们劳动,再说了,那五十亩盐碱地来年就等着用水,要是误了农时,把播种延误了,一年的损失谁负责。
    裘才千在办公室的时候少,他一般都奔跑在跟各监区有关的企业之间,负责活动监狱的经济链条,一监区作为塔克木唯一的女子监区,基本不参加其他监区组织的集体活动,这也是考虑到男女犯之间存在的性犯罪隐患问题,所以一心闭门潜修的一监区一直以来都把服装厂干得很漂亮,裘才千对一监区也是最放心的,四监区的手工产业做的也很好,三监区和五监区除了做节能灯灯头外,还接一些零散的手工活,情况跟四监区差不多,现在最让人担忧的就是二监区,自从玉石加工厂倒闭之后,经济链就断开了,虽然吴松跟方程的花圃能挣钱,但跟其他监区一比,都算不上产业。裘才千最近就是为了二监区一直在外面喝酒应酬,别说是不回监狱,就连家他都很少回去,喝出去的比挣回来的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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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8 2016-11-27
    88•破罐破摔

    所以文登跟武铭顶撞起来,沈庄只好代替裘才千站出来解决。沈庄刚从办公室座位上站起来,刚要去监狱长办公室,电话就响了,来电显示是李瑾那边,小姨子的来电,沈庄再重要的事都要先放在一旁。
    “喂,李瑾……”沈庄话还没说完,只听那头哭哭啼啼起来。
    “姐夫,你快过来,我……我……”
    “你怎么了,倒是说话啊?”沈庄一听小姨子哭就跟着着急起来。
    “我出事了。”
    “你等着,等着,让许剑那个孙子别走,我现在就过去收拾他,妈的。”
    沈庄气氛的挂掉电话,就要下到一楼去。
    “政委,你又要去哪啊,这边等着你处理呢。”
    “处理个屁,让他们先等着。”
    沈庄甩下武铭跟文登,急匆匆的就驾车来到了二监区的医务室,李瑾并不在这里,地上散乱的床单和七零八碎的药罐子证明了这里发生过打斗。沈庄看不到李瑾,一脚踹开了许剑的办公室。
    还好,李瑾在这里,跟她一起抹眼泪的还有安欣,两个女孩子正在许剑的安慰下抽泣不停。李瑾见沈庄进来叫了声姐夫,哭声随之加大了。许剑颤抖着双腿站了起来,他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的讲给沈庄听,只有这样,他才能证明自己跟这件事的发生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桂当然是听不到许剑的解释了,在许剑的棍棒之下,周桂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只知道他被送进了小黑屋,那个连鬼听了都会颤栗的不祥之地。两个小时前的他还料想不到此刻的遭遇。
    自从刘武忠把周桂后脑勺的线扯掉之后,周桂的后脑勺就开始鼓胀起来,那个裂开的口子像两片浮肿的嘴唇,瘀毒在伤口里发酵,数不清的化学元素混作一团,开始剧烈的反应,腐肉的味道让伤口里的细菌越来越多,多到没有地方存放,最后只有化作一股脓水流淌出来。李瑾已经无能为力了,再这样下去,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这是李瑾跟许剑汇报的真实情况,许剑回馈给李瑾的是,再等等看,实在不行再保外就医,李瑾说不能再等了,许剑还是坚持,一直坚持到周桂忍受不住伤口痛痒的折磨。
    周桂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虽然还能蹦蹦跳跳,但他可以感到伤口开始一点点往头颅里蔓延,很快就会侵蚀掉大脑。他团坐在凳子上,两只眼睛跟死鱼的一模一样,盯着医务室唯一的活物。李瑾还不知道自己进入了周桂邪恶的念头当中,周桂要报复许剑,报复二监区这些吃皇粮不管事的狗头官,要不是他们,自己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形象将他当年大学生意气风发的朝气全部取代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不是好东西,既然马上就要死了,那就做一次名符其实的坏人。
    李瑾正在桌子上打盹,周桂歪着脑袋就过来了,等李瑾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她的嘴里已经塞上了一团崭新的纱布,双手被捆绑到靠椅的后背上,正在周桂准备去碰李瑾脖子的时候,安欣在外面喊了起来,因为窗户漏风,所以里面的窗帘放了下来,安欣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事情。
    周桂拨开窗户的一角,发现安欣是自己过来的,就打开了门,门开的一刹那,安欣就被周桂拉过来按到了墙上,安欣这才看到李瑾狰狞的坐在椅子上动荡不得,马上明白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尽管周桂也不是什么硬汉,他还浑身昰伤,但别忘了,一颗被折磨受损的心脏在濒临死亡的前期一定会爆发出它所有的能量。
    于是安欣也逃脱不了的进入了周桂复仇计划的一部分,其实周桂也没什么计划,就是鱼死网破的蛮干,周桂后脑勺汩汩的冒着脓水,这让他的神经难以自控。三十出头的人在他自己看来不知道还算不算年轻,反正外人从他整体外形来猜测,已然超出了这个年龄段,这个年纪要是在大墙外面,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但周桂这辈子却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连他自己都觉得,要是就这样死了,那就白来世上走一趟了。
    邪恶的念头总是顾及不了什么道德,也不会把法律装在心中,不管怎么说,二监区的两个姑娘算是掉进虎口,如果现在不来个猎人将周桂这只病老虎杀死,很难说两位姑娘会遭受什么样的厄运。周桂已经忘记了方程对他的好,忘记了周全对他说过的话,他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所以他拼命的脱掉自己衣服,用他从同改那里听来的有关男女之事的经验之谈来摆布自己的行动,照本宣科的做法不管用来干什么都会显得狼狈和极度的别扭。周桂脱完衣服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了,他伸手想去脱李瑾的衣服,李瑾愤怒的瞪着他,让他不敢靠近,他只好去脱被他打晕在地的安欣,他一边脱着安欣的衣服,泪水一边往下流,他知道自己禽兽不如,但他不当禽兽的话,怎么报复这些人,他就是要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二监区是个问题还很多的监区。安欣的上衣全被周桂解开了,只是安欣自己还不知道,李瑾坐在旁边被周桂吓得一脸惨白,她现在只想求周桂让她说句话,他想让周桂别动安欣,有事冲自己来。但她始终摆脱不了嘴里纱布的束缚,因此也没有机会说给周桂听。
    头脑不清醒的人,做事总会粗心大意,周桂就是由于大意才忘了把医务室的门关上,他太大意了,这次完全可以避免的粗心将他想当个纯碎禽兽的愿望彻底粉碎了,他的手刚要摸上安欣的肌肤,区强就一脚将他射倒了,要不是区强太懒没去参加上午的冬训节目,周桂的梦想就实现了。但事与愿违的情况总是在发生,周桂赶上了也不奇怪。
    周桂被区强击倒之后,区强站在屋里看了会安欣的身体才去报告许剑。之后的事情无非就是拳脚棍棒的事情,但安欣醒来之后对于自己发生过的事情全然不知,这也是李瑾所希望的,区强也被许剑下了通牒,说谁要敢把安欣的事情泄露出去,直接扔进小黑屋,这辈子都别想出来。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周桂是出不来了,只要封住了区强的嘴,就能保证安欣不会受到伤害。
    现在许剑要面对的是沈庄,监区发生这种恶性事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敷衍过去的。沈庄在了解情况之后,一巴掌就拍得桌子上的茶杯乱颤,仿佛拍到了许剑的心口,许剑赶紧再站起来,低着头,把认错的态度做到最好。
    “周桂呢,我现在就把他毙了,这个小杂种。”
    “关起来了,政委!”许剑觉得也只能这样了。
    “关起来管屁用,老子花这么多钱改造他五年,结果呢,不但不感恩,还他妈跑到老子头上拉屎,今天我就要他断气。”
    沈庄其实并不敢轻易要哪个犯人的命,但李瑾毕竟在旁边坐着,受了这么大惊吓,做姐夫的不表表决心恐怕在李妍那里说不过去。
    “姐夫,你不要乱来,我和安欣也没出大事,就是被他吓着了,过去了就没事了。”
    李瑾的话正是沈庄想听的,但沈庄不会就此罢休。
    “许剑,你给我听着,马上给我提交一份调查处理决定,李警官安警官你要怎么交代,周桂你打算怎么处置,还是关一关就这样放了?另外,你们监区所有留守民警集体做次自我检讨,我会给你们监区安排会议集训,你给我好好反省。”
    李瑾被沈庄直接带走了,把安欣留给许剑。一路上沈庄都在向李瑾作各种保证,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李瑾千万别跟她姐提起这事,李瑾也知道她姐跟沈庄关系紧张,于是说:姐夫,你不用跟我保证,我干这个本来就有风险,这次是正好赶上了,既然没出事,我是不会让我姐知道的,要不然她又要寻死觅活的让我辞职了。
    李瑾用心良苦的一番话对沈庄来说太重要了,解救了沈庄就等于解救了二监区全体民警,只要沈庄不回去到处宣扬,二监区是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的。但李瑾用自己崇高的职业精神做了自己能做的,让多数无辜的同事们免去了处分,许剑也要有所表示,这不是礼尚往来,出了这种事,当领导的不能什么也不做,总要让手下的同志感受到关爱才说的过去。
    因此许剑私底下给沈庄的处理意见书中明确了监区对两位女同志的赔偿,许剑打算给两位兢兢业业的同志保养一个月,让她们从恐惧中走出来,另外每人两千块钱的赔偿费。
    区强考虑到自己马上就要熬出头,所以乖乖的被许剑封住了嘴,但区强作为这次事故中的大英雄,成功将两位女警官从周桂手中抢救回来,许剑给区强记了一次功,答应等事情平息之后,给他记上。
    等方程他们回到监区的时候,里面还是和往常一样,由于早出晚归的原因,方程见不着李瑾和安欣也属正常,没有人注意两个女警官的去向,也没有人想起她们的存在,好像除了身体和心里生病的时候能想到她两之外,其余的时间,这两人都是可有可无的。
    但周桂的突然消失却骗不过大家的眼睛,工地上的活难免磕磕碰碰,最近进出医务室的犯人已经把医务室的怪现象在大家干活的时候当成玩笑讲了出来,这种事只有去过医务室的人才有爆料的资格。
    “我跟你们说,李医生好几天都不来了,你们知道谁给我看病吗?”脸被飞起来的石头片划伤的犯人讲起他的见闻。
    众人齐刷刷摇头,伤疤脸又说:是慕容斯林,这个小子总三头两头的被邀请过去当假医生,对了,周桂也不见了。
    “你说什么?周桂不见了?”方程窜了过来。
    “不见了,我问慕容斯林了,他也一问三不知。”
    “那李医生呢?”
    “说是休假了,慕容斯林就他妈知道帮人看病,其它的事一窍不通,谁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王侯早就听了半天的免费闲话,作为回报,他也要给大家提提意见:嗨,周桂这个怂包,脑袋开花了还不死,依我看那,这冰天雪地的,肯定让马广鬼混带走了。
    王侯谈到马广的时候,大家都赶紧低下头回避这个话题,马广虽然死一年了,但他的死相一直伴随着这些天天跟他吃在一起玩在一起的同改,只要一想到马广,每个人都会离王侯远远的,大家心里有数,一些小道消息已经证实了王侯跟马广的死有着割不断的关系。
    见大家都避开自己,王侯蔑视了一眼他们:哼,一群废物,一个死人就把你们吓尿了?
    没有人愿意听到别人说自己是废物,王侯说就更不行,所以那群走开的犯人又走回来给了王侯一组实实在在的飞毛腿。
    “好啦好啦,差不多得了,打死人不怕加刑啊?”方程的话果然管用,话音刚落,飞毛腿们就一哄而散了。
    周桂的消失对方程来说是个重磅消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调教过来的好苗子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许剑的初衷的确不想将发生在周桂身上的事公布于世,两个女警官的声誉要紧,如果站出来解释周桂被关小黑屋的缘由,很大程度上是会对李瑾和安欣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的。
    最近方程回到监舍的第一件事就是组织大家把周桂找出来,大家各抒己见,把周桂消失的原因编成了无数个版本的离奇失踪案件,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大家是很陶醉在这种思想放荡的情景中的,对于绝大多数犯人来说,身体的束缚并没有制约到思想的自由,但施放却不是,他不但身体监禁在这里,思想也进入了既定的模式,他觉得大家不应该胡乱编造这些虚有的事情,不但不参与讨论,就连何尚也不被他允许,除了一门心思研究他进度甚微的大逃狱之外,他基本不涉及任何活动,用他自己的活来说,改造就要沉下心来,扎推闹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在里面待了这么多年,他见过太多不好下场的犯人,无一例外不是因为破坏规矩造成的。除了偶尔跟民警开开玩笑,放松放松心情,多数时候他都是很老实的,虽然他意识不到自己思想更深处有根很不老实的鞭子在胡搅蛮缠着,但言行举止让民警们觉得施放就是一个乖乖犯,除了上次因为错骂了许剑被关禁闭之外,他的嘴巴从来不光明正大的骂人。
    但毕竟像施放这种沉醉于自己世界中的犯人少之又少,没有点活动供他们享乐,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许剑已经被下面的舆论压得受不了了,他怕犯人的思想燃烧起来,一旦刹不住车,很有可能酿造一场糟糕的暴力事件。有的犯人就喜欢谈论具有争论性的话题,好胜心理在这里一旦取得是很容易让他们惹麻烦的,争论不休的结果必然导致大打出手。许剑不允许发生这些事情,但就像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每次糟糕的结局摆在面前的时候,他都会重新发誓下一次一定避免。
    周桂的去向终于在大家沸沸扬扬的争论声中面世了,对许剑来说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至于缘由,他打死都不会说的。就连周全跟汪会仁都不知道,更别说犯人了。
    周桂从小黑屋中睁开眼睛的时候,高烧就随之而来了,伤口的炎症让他日子很不轻松,度日如年才刚刚开始,但他认为自己度不了几个这样的日子就会去见马广了。没有酒精,没有消毒水,没有止痛片,没有消炎针和好的卫生环境,这对周桂后脑勺上的细菌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恩赐,在这样的环境中,细菌的繁殖速度会提高很多倍,如果进展顺利,周桂最终会被细菌军团给活吞掉。这种猜测并不可怕,因为它正在发生。
    情况如果继续恶化,在监区有限的医疗条件下,周桂离死就不远了。为了不出人身事故,许剑当即就将周桂送到市局的医院进行治疗,经诊断,判断为头后部大面积受损,下肢瘫痪的可能性很大。但这么严重的身体情况,周桂却因为不能自行承担医疗费用而在一个星期后又被送回二监区,保外就医是需要自行料理医疗费,但周桂的条件可想而知了。从市局医院开了一些消炎药,又不情不愿的躺在了自己的小盒子里。他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或者说对未来已经散失了信心,他好像已经看到了死亡的气息,并且很乐观的接受着这一切,所以周桂躺在床上,显得异常的安静,再也不挣扎,再也不反抗,因为他已经从无数次的挣扎和反抗中领略到了什么叫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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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8 2016-11-28
    89•方程的探亲日

    安欣放假的消息很快传到方程耳朵,跟李瑾那头的消息一模一样,并且周全已经跟两个女警官通过电话,确定她两的确是被许剑放了长假。
    安欣回家后的第三天就买了一张火车票走了,他最后的落脚点是长沙站,这是方程和斗争的家乡,安欣只身来到这里当然不是为了斗争,当然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还是会为斗争做点事的。从长沙站离开,安欣还要继续搭车十多个小时才能到达方程家,这是从斗争嘴里提前问出来的地址,方程根本没把父母亲的住址填写在入监通知书上。安欣只有一个目的,她想替方程看看父母,然后想让两位老人抽空去看一次方程。
    敲开方程家门的时候,老父亲被一身素装的安欣搞得一头雾水,安欣朝老人笑了笑。
    “大叔,这是我的工作证。”安欣说着就把证件交到老人手中,好让他放心。
    证件在老人手中开始颤抖,他看了一眼安欣再看看证件,反复对比着,心跳像被敲动的架子鼓,一时间手脚冰凉起来。
    “警官,你是?”老人看到证件上监狱二字,表情变得不再安祥。
    “叔,我是方程的管教,他让我来看看你们。”安欣盯着老人的眼睛,传递着一份温暖的信任在里面。
    老人这才激动的将安欣请到屋里,仿佛来的不是安欣,正是他的方程似的,两年了,方程从广合监狱离开之后,老人再也没有方程的音讯,他被转走之后,老人上原判法院打听方程的去向,但法院的人说不知道。这个问题一度让老人从睡梦中惊坐起来,虽然儿子犯了法,给他们一家抹了黑,但打断骨头连着筋,亲人之间的血脉不会因为距离而停止呼唤。
    现在,安欣的家访彻底将老人的顾虑拿走了。
    安欣来回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她本想在湖南看看当地风情,但一想到监区一大堆事,就马不停蹄的回来了。
    她回来的第十天,方程就迎来了他在塔克木的第一次家属会见,这对方程来说,绝对是次里程碑。得知方程父母到访的消息,全监上下,特别是监区大大小小民警,还有跟方程有恩有怨的犯人都争先恐后想要看一看他的父母,不为别的,他们想确定方程到底还算不算三无人员,如果来者真的是方程父母,那恐怕要让其他三无人员失望了。在三无人员行列中,方程无疑是最优秀的,这是三无人员唯一能借光方程的地方,他们以自己有这样一位伙伴而感到骄傲,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家都会想想方程,想想这束光线是如何乘风破浪,过关斩将熬下来的,方程的作为就是三无人员奋斗的目标,只要有方程在,他们就可以抬起头来做人,跟任何一个看不起他们的同改说:方程是我哥们,有什么好笑的,方程也是三无人员。无形间,方程既成了大家吹嘘自己的那股自信,也成了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指引着他们前行。
    许剑认为方程父母的到来无论对方程还是对二监区来讲,都是一次意义深远的到访,方程作为一枚渺小的原子,如果说在过去短暂的两年多时光里给二监区带来了新的变化,那么亲属探监的到来必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了,前提是方程能够保持他灵活的头脑,想出更多办法来赢得警官们的喜欢,他还要像扶持周桂那样的继续扶持一批人,尽管周桂这颗凝结着方程智慧的果实被轻易的偷走了,但总结经验的警官们一定会在今后的职业生涯中保护好这些劳动果实。
    两位老人来到狭窄的会见厅,与其叫厅,还不如叫室,因为屋子的面积实在跟厅字悬殊太远。老人从进到监区眼睛就一直盯着这个破旧的地方,想象着儿子在这样一种环境下生活是如何挺过来的,虽然安欣已经将方程在监区的良好表现跟老人说了好几遍,但亲临现场的感觉让老人不得不怀疑安欣嘴里的话真实性有几分。大大小小的包被接见处的民警拎到旁边翻了一遍又一遍,老人也不知道带什么,就买了点衣服跟吃的。但很多衣服都不符合犯人身份,被民警给扣押了,老人愁眉苦脸的盼望着方程的出现,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要跟方程讲。
    方程还在磨蹭,他习惯了自己处理生活的事情,习惯了靠勤劳的双手摆平麻烦,他还接受不了父母的来访,毕竟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地方让父母蒙羞。方程耐着头皮在周全的带领下走进了会见室,进门一侧身的瞬间,两个老人一起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不敢眨眼睛,他们发现眼前的年轻人跟儿子相比,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方程变得又黑又瘦,灰头土脸,儿子已然不是儿子了,儿子从一个青年人变成了老气横秋的中年男子,这让老父亲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而母亲早就在抹眼泪了。
    因为方程在监区的优秀表现,这次接见,他获得了宽管级别的待遇,他可以跟父母在不受监督的条件下开怀畅谈,除了上刘武忠那要几个炒菜,民警伙房也炒了菜端过来,吃这样一顿家庭餐,简直称得上是奢侈。这都是方程用行动争取来的待遇。
    六只眼睛交织在一起,嘘寒问暖永远是不变的主题,不过父亲还是有选择的责备,甚至有些愤怒的问方程为什么不把转监的事情如实告知家里,当方程得知转监之后父母去过好几次广合监狱都没找到他而托人四处打听的时候,方程的内疚感一下子爬满了全身,让两个老人长途车旅已经够残忍了,还要在这份残忍上面加上一份担忧,而这种担忧的极端很有可能会刺激到老人。方程抓住父母亲的双手,始终把头低着,他没有脸面说任何话,就算是再完满的理由对父母来说都不算什么,所以方程宁愿选择沉默,他不想解释,解释本身就会对父母造成伤害,什么想独立,什么不想给家里添麻烦,都成不了让父母担忧的借口。
    这个时候方程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他不该只把自己的情况告知雁苇,他应该让父母也清楚他的状况。但这只是他现在的想法,真要那么选择,他更会为父母每次艰苦来探监而感到愧疚,再说刚进监区的时候,他沾了不少麻烦事,好几次都受了伤,要是让父母看见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对他们来讲,会是另一种解释不清的痛苦。
    所以不管选择哪种方式安放自己,到头来都会伤害到父母,唯一不伤害父母的就是自己当初别犯罪,但这都是废话了。眼下只能自食无奈的苦果,或许哪一天出去了,才是父母的解脱之日,只要他在监狱的一天,父母的心也跟着一起坐牢,这就是亲情带来的悲哀和可贵,方程一想到这些就悔不该当初。
    他没有解释,他只是不断跟父母说自己错了,他把眼泪流到母亲手臂上,他把自己在这里的表现如实的告知父亲,父亲在心里和安欣对他说的进行了比较,两个诚实的年轻人没有欺骗可怜的老人,让他们不会在任何一个问题上有所顾虑,有所怀疑,有所纠结。
    刘武忠是直接接到许剑通知的,他拿了一条冻鱼亲手为方程一家料理,方程对他有恩,对他曾经的不友好不止一次的进行了宽待,没有拉拢吴松故意在文化课上整他的麻烦事,在全耀不把他当人看的时候,他在方程那里找到过当人的感觉,所以现在他即便心里噎着老婆红杏出墙和儿子认贼作父的压力,还是很用心的给他做菜。
    聚餐就在会见室进行,一条红烧鲤鱼,一盘油炸花生米,还有土豆丝炒肉,刘武忠还特意把自己腌制的排骨肉拿出来炖了一大碗免费送给方程。饭菜丰盛的程度跟方程的年夜饭不相上下,这是他入冬以来吃过最有营养的一顿饭。也许是营养充足的原因,他的脑袋好像恢复了一些思考功能,他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要问父亲。他很想知道父母怎么找到这来的,一开始他以为是雁苇的功劳,但他记得自己在信中嘱咐过雁苇不要把行踪泄露给老人,所以他很快否认了雁苇这条线索。母亲告诉他是一位长相漂亮的姑娘专门去了一趟家里,方程又问那位姑娘更细致的情况,长相,身高,年纪。母亲的描述越来越像在说一个人,方程也感到那个姑娘就是安欣警官,心中勾起了一层复杂的涟漪。
    老人在离监区不远处的招待所住了下来,他们不能在这长待,西南温差大的原因,这里的低温让老人的身体吃不消,所以稍微整顿之后,便上了返程的火车。剩给方程的东西,方程一回来就让斗争几个哄抢而空了,抢东西的人有部分冒充方程的熟人,但方程心里有数,真正跟他要好的朋友就那么几个,愿意冒充他的朋友说明他的人品还不错,单凭这点,方程也不跟他们计较。
    他一个人绕朝半边,不耽误大家抢吃的,靠在冰凉的墙上,他脑海中出现了安欣的名字。他百思不得其解,一方面他不清楚安欣为什么要跑这一趟,再者他不清楚为什么安欣打乱了他的生活,把他父母卷进这场令人沮丧的故事中,他却一点都不生安欣的气,方程试着换一个人去思考这件事,如果去的人是周全,方程肯定要发火,肯定不领情,在心里一对比,方程自己也迷糊了,思前想后,从安欣第一次跟他接触到现在,很多安欣参与进来的事情都让他几乎要胡思乱想,而这一次却彻底让方程紧张起来,不过他不是个昏昏欲睡的人,当发现情况快要超出掌控的时候,自然会去解决。
    下了整夜的雪,路面被封住了,大家放开嗓子歌颂着老天爷,一个个都找老温玩牌去了。方程主动申请要去做次心理测试,他认为这次探监改变了他很多思考事情的方式,让他的人生观发生了重组,他无法判断这种心里的改变会给自己给集体带来什么。当然了,这是他在申请书上写的套话,其实目的就是去跟安欣谈谈。许剑对方程纸上提到的改变很不放心,所以马上批准了他的申请。
    不巧的是,李送安也在,虽然李送安不知道安欣让他整理打印相关的文献干什么,但还是很认真的在做。方程进来的时候,李送安不高兴的看了他一眼,好像他猜出了文献跟方程的关系一样。
    “方……方……方程,进门怎么不……不……不……敲门。”
    李送安的磕巴使人我感到特别累人,方程边听恨不得替他往下说,有强烈的责任想帮这个身体功能弱势者把话补充完整。
    “李送安,你走吧,说话怎么还改不过来,磕磕巴巴。”安欣读懂了方程的眼神,她知道方程不是简单的来做心理测试和咨询。
    李送安嬉皮笑脸地说:安警官,磕巴是最好的谈判手,我只要一磕巴,对方就会着急,就会想站在我立场替我表达,到时候他们就会忘掉自己的主见,我就谈判成功了。
    李送安磨磨蹭蹭不愿走,但安欣没理会他的磕巴成功学理论,将门打开。
    她对方程说:你先等等,我把他送回监舍。
    不到十分钟,安欣就回来了。方程利用这十分钟在安欣办公室发现了不少跟自己有关的东西。所以安欣一进门,方程就问她:安警官,这些东西都是给我的?方程指着桌子上打印出来的厚厚一打文献说。
    “不是你让邓纪华过来告诉我的吗,他说你需要这些东西,让我有空时候帮你弄点。”
    方程一听,知道自己中了邓纪华这小子的圈套,无奈之下,只能先谢谢安欣。安欣提议给他做测试,方程说还有别的事要问,安欣让他有话就说,方程犹豫了半天才说:你……去我家了?
    安欣端起一杯水刚要喝,被方程又给问回去了,她慌张的放下杯子,说:我……我……我是听周管教说起过你情况才顺道去的,算是家访,方程啊,不是我说你,你父母……
    方程没让安欣说那些他早就在心里谈论过一万遍的话,他这次来就是要把事情搞明白,所以他掐住安欣话里的关键点,说:顺道?你怎么顺道去的?
    安欣语塞了,她没想到方程脑子转那么快,也怪自己说话太粗心,给自己挖了个坑往里跳。沉默不是办法,沉默是心虚的表现,安欣灵机一动,只好继续给自己挖坑:教导员给我放假了,我就跟朋友上湖南玩几天,所以顺道去你家了。
    “和谁去啊,安警官,和李警官去的吗?”
    安欣正纠结在不知道和谁去的问题上,方程主动把李瑾提出来对她来说就是救命稻草。
    “对啊,我还能和谁去,我是个路盲,这次要不是李警官,我……”
    “行了,安警官,我也不欺负你了,李警官放假这些天哪儿都没去,可能周管教还不知道,李警官这些天一直去周管教家帮他照顾他妈了。”
    “是吗?李警官现在跟周管教关系这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安欣想借这条八卦新闻逃避方程的追究,但对方程来说,这种小伎俩太儿科了,可方程现在不想在小儿科的问题上为难安欣,安欣不是全耀之辈,方程用不着使阴招损她。
    “安警官,我其实没怪你,你也别紧张,像我们这些犯人还是很把家人当回事的,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这么照顾,我就是怕给你添麻烦,大家都说你偏向我,就连周管教都一样的口气,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最好找他谈一谈,他为了你,最近都很少跟我接触,要是我影响到你们同事之间的关系,那安警官以后不用这么帮我,我就是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别人看来有多了不起,我就是拿来打发时间,这些事情不做其实也行。”
    安欣知道方程说这话太无私,一个犯人难得有自己想干事业的勇气和行动,怎么能说是用来打发时间呢。她在心中用骨干青年而不是骨干犯来把方程和那些唯利是图的犯人加以区分对待,这是方程留给安欣最重要的印象,骨干青年阳光向上,骨干犯听上去就不那么悦耳了。
    方程走的时候,把桌子上的文献一并带走了,他已经从安欣那里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他确定安欣对自己是怀有私心的,这种私心不好形容,方程不想把自己跟安欣用喜欢这种暧昧的词连到一起,但安欣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不然怎么解释?安欣不是一监区里那些女犯人,可以随便对自由或者不自由的男人表达她们的心里,安欣更多时候要注意自己人民警察的形象,特别是在处理一个对她来说具有特殊意义的男犯的时候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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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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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8 2016-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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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8 2016-12-02
    92•转监区

    随着天气转暖,冰冻了数月的大地开始抽动筋骨,活动起来,热胀冷缩的节奏特意光顾了二监区,将二监区大大小小房屋外面的墙皮全给撕扯下来,春天开化,掉墙皮是正常现象,但像二监区这样大面积的往下落却是极其少见的。随着墙皮的脱落,开裂的墙壁越发的松动,就连犯人活动室的顶棚也开始往下掉灰,有一天掉下来一块巴掌大的混凝土,把翟小峰后背砸伤了,大家劝他赶紧上医务室抹点消炎药,因为慕容斯林还在那里帮李瑾干活,翟小峰碍于面子,一直不肯去,现在的翟小峰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磕着松子,嚼着口香糖的翟小峰了,随着经济来源的散失,全耀很坚决的把他小组长位置端掉了,龙大龙二也逐渐远离了他,现在的翟小峰比王侯强不到哪里去,有时候老温看见翟小峰的现状,会很心疼的过去给他几袋泡面,毕竟他们一起共事过,现在他落难了,老温心里多少会感到不适。
    许剑带着全耀已经对二监区的住房进行了仔细考察,上报监狱后,监狱领导也进行了实地考察,认定结果是不能再继续住人了。裘才千对二监区的情况早就有所掌握,抱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态度到现在看来实在拖不下去了,考虑到经济实惠,裘才千的决定让塔克木监狱所有领导班子大跌眼镜,更让二监区所有男犯们热血澎湃,让其他监区的男犯痛心疾首,也让一监区的女犯们翘首以盼。
    二监区集体转监到一监区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汗颜了,裘才千的大胆决策一出来,下面的否定意见就反应上去了,裘才千说这是缓解犯人压抑的最好方法,如果连二监区的犯人都能在这里得到心灵解放,说明这样的搭配是很科学的,最主要的是,无处押解犯人的难题迫在眉睫,把男犯调过来只是一个暂时的过度,不会长久关押在这里。
    一监区有间废弃的服装加工室,是个二层小楼,转监过来的犯人就被安排住进这二层小楼,这是二监区所有犯人都没有想到的。
    “看看人家一监区,连二层小楼都成了废弃屋子。”
    “是啊是啊,我倒要看看这些矫情的女人都长什么样,连这么好的屋子都看不起住。”
    区强领着他的小弟,一走进一监区就开始谈论女犯人的那些龌龊事。
    “嘿,我见多了,她们这些婆娘,别看她们一天夹着腿走路,一到晚上,腿张得比线还直,屁股翘得比电线杆还高。”
    “听说她们连火腿肠都吃不到,真可怜。”
    “可怜,你可别让他们给骗了,你以为她们用火腿肠填肚子啊,填下面呢,天天晚上躲在被窝里自己寻开心。这帮骚女人,关在里面,比你们还耐不住寂寞,我听说这里的男狱警还把她们肚子给搞大了,最后被开除了。”
    “这么严重,她们魅力有那么大吗,连狱警都愿意跟她们睡觉?”
    “不是这么回事,我听说的是,她们在工作间把狱警按在地上轮奸了。”
    “我靠,还有这好事,我他妈怎么不去当狱警。”
    这群素质低下的群犯正兴高采烈的亵渎着这里的女犯人,沈庄就到达现场做动员大会。这次动员主题明确,话语简短,他说:都给我听好了,谁敢骚扰女犯,让我知道了,我阉了他,都给我老实起来。
    或许沈庄的言词还是不够强硬,他话刚说完,下面就有人不当回事的发笑了:嘿嘿嘿,阉了就阉了,天天在二监区,连只母鸡都见不着,长了还不如没长,阉了也就那么回事。
    二楼是大家争抢的首要之地,特别是区强这些老犯,住了半辈子的平方,也该换换口味了,所以在周全安排完床位之后,大家私底下又做了相应调整。趴在二楼的窗户上往西面的院子一瞅,那里就是女犯的室外活动广场,女犯三五成群的散着步,有的在玩跳绳和踢毽子。其中,最吸引区强的就是踢毽子的那位白春霞,白春霞每踢一次,她隆起的胸部就会跟着抖动一次,每抖一下,仿佛能把区强的命根子给抖碎了,区强觉得自己看不过瘾,又招潘兴过来看,潘兴拿着他的画册窝在一旁,表示对除了李清照的其他女性一概没有兴趣。这个时候,区强最怀念的就是曹根了,大多数人都以为曹根被动物给吃掉了,但区强无时无刻不盼着曹根的归来,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曹根到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他怀疑曹根那孙子继承完他爹的财产就远走高飞了。
    随着二楼窥视群体的逐渐加大,西边院里的女犯开始注意到对面狼群的不怀好意。白春霞样子看上去漂亮乖巧,却是个假装正经的母老虎,在一监区也算是这里的女霸王,一只母老虎碰见一只公狼,情况就不太好控制了,有人已经发现区强派人往西边小院里乱扔火腿肠,他说这是为造福女同志自己掏钱办的慈善活动,扔过去的火腿肠很快被慌张的女犯哄抢而空,她们开始朝这边露出一幅幅荡漾着春水的笑容,区强用自己的行动为大家伙换来了女犯们的微笑。有人提议区强能不能想办法跟女犯见上一面,区强说很难办,他不想把事情搞大。这段时间,大家的情绪异常躁动,吵架顶嘴的事情频繁发生,方程一边要留意军师那个手机不被查处,一面要注意每个可能爆发的情绪点,他没有当大组长的经验,但也不能让性犯罪在这里发生。
    方程已经在脑海里构思了一个好办法,他和军师商量之后,双方都觉得可行,才把建议提交给许剑,方程这个监区内的联谊策划在许剑看来无疑是大胆的,许剑也不敢擅自做主,而是先跟负责一监区的教导员进行了沟通,达成共识之后,两个教导员才把统一意见上报给裘才千,裘才千对这些教导员的安排早就弃之不管,因为他相信作为一线领导是不会随便拿犯人开玩笑的,所以对他们的提议没有任何大的意见,不就是为了避免性犯罪或者性犯罪导致的间接暴力冲突吗,这样的提议没有任何问题。
    接下来方程就开始在二层小楼里进行宣传,由周全和汪会仁监督,对有兴趣参加联谊的犯人进行初步排查,首先将强奸犯排除在外,又扔掉一批近年来表现不好的暴力份子,基本上参加联谊的人都从宽管犯里面进行挑选。这是裘才千能做到的最大让步,这也是将风险程度降到最低的唯一方法。
    安欣和李瑾也随着大部队过来了,相比二监区,一监区的女同志就多得多了。大家都知道,这不是监区的合并,只是一次暂时的转监。很多以前的规矩不能因为到了一监区就要重做修改,李瑾依照安排,进了一监区医务室,安欣则去心理科帮忙,而像李送安和慕容斯林这些原来留在医务岗位的犯人一来到一监区就被撤了下来。在一监区,女犯就是女犯,女犯别想干民警的活,只要是能接触到男狱警的犯人岗位都被上面掐断了,这还是得益于那次女犯意外怀孕的事故,加上零六年以后,一监区又招了五个民警,人手一点都不缺,不像二监区那么小家子气,要什么没什么。
    不过李送安最近倒是找了点事干,在张启发的庇护下,李送安跟着安欣学了不少东西,把犯人心里测试那套理论实践掌握得滚瓜烂熟。现在许剑正在搞犯人的心理测试,主要倾向于男犯对女犯的不诡心里,李送安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开始了秘密的传教和指挥,这个时候,大家天天在琢磨怎么混进西边小院的事情,眼睛都快被那边的女犯给拉撤出来了,心里测试肯定不合格,不过他可不是免费咨询师,他已经跟区强商量好了,谁要是想上他这咨询,想要成功越过测试的难关,就得给他好处费。大家都知道李送安参与心理测试评估,对他说的话没有一个不信的,所以这几天李送安这混蛋好好的挣了一笔,经过他指点的犯人果然都顺利经过了测试,安欣自己还觉得奇怪,从答卷上分析,根本找不出犯人的毛病,仿佛一夜之间来参加测试的人都变成了心理专家,反侦察能力提高了几个级别。也难怪,安欣近日都在忙着联谊的事情,没有留意李送安私底下都干了些什么。她负责把男犯的个人资料送到女犯那边,供女犯参考之后,如果有想与之保持通信的对象,就算一对一联谊成功,但信件中除了符合规范的语言,不能夹带任何图片之类的东西。
    保持男女犯人的通信就是方程设计的联谊思路,这样一来,那些长期想表达内心苦闷的犯人就找到了聆听者,虽然只能靠写信交流,但这已经足够他们畅叙幽情了。周全在女犯的来信中看到的大多数是她们牢狱生活的艰辛和对家庭的歉疚感,而男犯写给女犯的信,则侧重帮助女犯排遣内心苦闷,男人是天生的演说家,这种能力是专门为女人而生的。但凡稍微涉黄的信件都会被撤回来,并且马上取消通信资格,这也是劝令大家珍惜这次联谊的最好处罚方式。
    方程的大胆构思取到了前所未有的成绩,在女犯的鼓励下,盐碱地的灌水洗地劳动以飞快的速度进行着,白天在地里高高兴兴的干活,晚上回去就躺在床上看女犯写的信,有的人收到的信纸上有香皂的味道,大家纷纷讨论那是女人洗手留下的香皂味还是洗澡涂抹到身上的沐浴露清香,总之不管是哪一种,光是这个味就能让他们兴奋半个晚上,白天临走时候还会拿出信纸闻一闻。但并不是每个犯人都是幸运的,没有资格参加联谊的犯人只能躺在床上把手伸进裤裆里打飞机,只要谁大喊一声管教来了,他们的手就赶紧拔出来,闭上眼睛装睡觉,但裤裆里支起的帐篷还是把他们出卖了。王侯就是最愿意站在门口放哨的人,他靠着这些小本事混口饭吃有的时候还凑效,但这一次他碰到了不好惹的,老犯中像区强这样性欲十足的人多得是,来到一监区本来以为可以跟女犯见见面,交流交流感情,谁知道除了看病能够过去医务室看看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的憔悴女人之外,根本见不到一个正常的女犯人,这让他们好不容易激起的欲望蒙受了巨大打击,现在连联谊机会都没有,心中的怒火别提有多旺了,这天王侯撅着屁股在门口嗑瓜子,一位老犯要求他做点特别的事,王侯来到监狱,只为区强做过特别的事,不过现在他不得不为了生计而变得水性杨花了。来到老犯床前,王侯就脱掉了裤子,这时候老犯拉下床头帘,抱着王侯的屁股睡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管教进来查最后一批岗,两人才分离开。王侯虽然毁容了,但他的屁股还健在,王侯不但提供性教育,还提供相关的娱乐,比如其中一个老犯就喜欢用手掌打王侯的屁股,每打五十下奖励王侯一袋瓜子,打来打去王侯的屁股就变得坚不可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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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2
    94•歪风

    刘武忠一走,麻烦事就来了,谁能当上伙房组长成为了大家关心的话题,但可惜的是老温一离开,就没有人出来操持赌局,大家只能自娱自乐。想了半天,竟没有一个觉得合适的人选,竞聘的时间全耀已经定了,他希望有能力可以给大家饮食带来全新变化的犯人都可以报名参与,这次伙房组长没有老资格才能当选一说,这次完完全全是靠能力定性。
    报名的事汪会仁负责,但让他大跌眼镜的是,王侯居然厚着脸皮过来也想上名单。
    “王侯,你行吗,别来捣乱了,滚到半边去,让有能力的人过来,你让开。”汪会仁像赶苍蝇一样想把王侯赶出报名现场。
    “管教,我怎么不行,今年我表现多好,不打架不拉帮结派,不偷不抢,我都怀疑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你说,这样的人有没有资格?”
    “滚滚滚,就凭你这张脸,我就不能让你报名。”
    王侯的自尊一下受到撞击,他知道自己面目全非了,“汪管教,不让报就不让报,骂什么人,小心我告你辱骂犯人。”王侯虽然落魄了,但肚里面的法律知识始终是他前行路上最坚强的后盾。
    汪会仁正想要起来揍他,突然意识到还是别去招惹他的好,口头上吃点亏没什么,把自己惹身骚就不值当了。
    两天后的竞聘演讲就在二层小楼举行,可别小看了这二层小楼,上课,睡觉,娱乐活动,会议,几乎样样跟犯人有关的事情都在这里进行,这就是眼下面临的状况。有的人开始怀恋以前的新航学校,开始怀念球场和室内活动室。
    竞聘结果出来了,当选新一届伙房组长的是新生余沫,全耀果然履行了公平对待的诺言,这个余沫和刘武忠一样,狗腿一只,进来之前也是个大厨,不过刘武忠主打的是粤菜,而余沫拿手的是川菜和湘菜,余沫的诞生让大家获得了食物上一次彻底的革新。但除此之外,全耀还给了大家出其不意的一招,王侯史无前例的获得了伙房监督组长的头衔,这也是全耀为稳固利益,特意发明的职务。王侯的任务很明确,就是督促伙房组的各位成员定期上货,全耀不想让第二个刘武忠再次出现,必须要有人替他监督下面的人。王侯终于等来了这天,取代刘武忠是他从前的梦想,但他的最佳梦想是等区强出狱之后,替代他为许剑当眼线。现在也算是离梦想进了一步,有事做总比当孤魂野鬼强。
    方程这边除了继续给裘小贝辅导功课外,棉花地的活一刻也放松不下来,最近又忙着写一篇相关领域的论文,白天在地里边干活边构思,到了晚上就学习安欣和张教授留给他的文献,开始借着信签纸着手初稿的动笔。有时候全耀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大家,正好发现方程的秘密,他对方程的学术热早就有所耳闻。
    “写什么呢,方程?”全耀抱着肚子开始没事找事。
    方程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教导员,写个论文。
    “喔!你还会写这个?我以为你就会写写诗呢,拿来我帮你看看,给你点意见。”全耀说着,手就伸了出去。
    方程在心里骂道:班门弄斧,你能看懂吗?
    全耀还是借过去看了不到一分钟,给了一些让他把字迹写漂亮点的建议,然后觉得很无趣的离开了。出了二层小楼,小面小院跟西边小院的隔墙边聚了一撮人,人堆最上面是区强,他正把头支在墙头观察对面女犯的的室外活动。
    “嘿嘿嘿!你几个,鬼鬼祟祟,干什么。”全耀边说边跺脚,把墙脚的人堆吓得一哄而散,区强顺着坍塌的人堆摔了下来。
    “哎哟哟,教导员啊,什么事?”区强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开始转移全耀注意力。
    “你看什么?那边的人是你随便看的吗?都看到什么了,嗯?”
    区强不好意思的把头底下,不紧不慢的说:那边有个女的朝我笑,我问问她是不是有事?
    全耀顺势给了区强头上一拳:你个老狐狸,你不爬上去勾引人家,人家能朝你笑吗。她叫什么?我过去跟她们教导员说说,让他们管理好这些女犯,不准来勾引你们。
    “名字……名字我刚要问道,结果就被你吓得掉下来了,要不我再爬上去问问?”区强的脸皮已经厚到极致。
    “你是不是欠抽?滚回楼上去,再让我发现,把你眼睛扣了。”
    区强揉揉头刚走出去,又被全耀叫住:你过来,我问你。
    全耀看旁边没有别人,问道:曹根怎么还不回来,他就没联系你?
    “教导员,这个小狗日的我也在找他呢,等老子出狱非得弄死他。”
    “嘴巴又吃屎了,张嘴就脏话连天,就你这样,出去保准还要进来。”
    “教导员,你……怎么不盼我好呢。”
    没有曹根的消息,全耀一天都不得安宁,万一哪一天曹根在外面发达了,想起了他曾经干的那些违法事,跑去把他检举了,那就玩完了。他早就托人去曹根家打听过了,得出的结果是那孙子根本没有回家,现在对于全耀来说,等于是放虎归山的感觉,等老虎饿的那天,说不定回来就一口把他咬死。
    王侯当上监督组长之后,终于强势回归。近年来怕他的小犯都主动找上前来跟他学习如何跟民警搞好关系的绝技,王侯也不吝赐教,他趾高气扬的说:你们啊,要学本事有的是时间,现在还是先把老子伺候好,老子吃了一年的耗子,现在不吃耗子肉都不习惯了,以后每周给我弄来一盘老鼠肉,老子这回要吃熟的。
    小犯们赶紧点头同意,王侯哈哈大笑,说:我刚才就教了你们一招,这招就叫做示强,示强是为了打击向你们这样的弱者,但遇到比自己牛叉的人,就要换成示弱。这两招联合起来就叫刚柔并济,懂了吗?
    “懂了,诶,王组长……”
    “叫我什么?”王侯对这个称谓不太满意,小犯马上改口。
    “侯爷,侯爷怎么什么都懂啊?”
    王侯一听侯爷,仿佛回到了以前在区强身边风风火火的岁月里,“跟卢培清学的,那小子最懂这个,你们没事多去听听他开讲座,他讲的那些历史风云人物,你听完一次还想听下一次。不过就凭你们智商,估计听了也是白听,要想运用好理论,还得跟着我慢慢深造。”
    四五个小犯服服帖帖的点头表示赞同,方程坐在床上看见死灰复燃的王侯,眉宇间多了几分焦虑和不安,放下纸笔,他一个字都写不进去了,只拿着昨晚给《新生报》写的稿,让周全帮着投上去。然后一个人来到院子里,看伙房组在露天搭建的敞篷厨房炒菜做饭,余沫果然做川菜有一手,辣椒大把大把的往锅里撒,就跟不要钱似的,正好,汪会仁坐在阴凉下抽烟,闻到了呛人的糊辣椒味,站起来就给余沫一顿骂:你要死啊,放这么多辣椒,妈的,再糟蹋罚你款。
    这样的周末还不如没有,嘈杂,无趣,不健全的环境把大家的情绪给污染了。方程在院子里坐了会又回到监舍,他突然开始想念马广,想念曹根,想念热情高亢的老温,想念活蹦乱跳的翟小峰,想念局长监舍飘出来的名贵茶水味,还有那个灰头土脸的前任大组长顾仁。这是他来到一监区情绪最低迷的一天,他很不安,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尽快住进新建监区。下午的时候,他终于完成了论文的撰写,然后让周全把稿子交给安欣,让安欣替他打出来。全耀这条嗅觉敏锐的老狗还是闻到了方程要发表论文的气味,跟着周全来到了一监区心理科室,在没经过方程同意的前提下,硬把自己当成作者强行加到了论文里面。安欣问全耀有没有经过方程许可,全耀说,这篇论文是在他指导下完成的,让她可以亲自去问方程。是的,全耀确实指导过方程,指导他怎么把字写更好。
    电子版的论文按照方程给安欣的邮箱,成功发送到了张教授那里,由张教授帮他润润色,并帮他完成投稿的一切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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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2
    95•冲突和死亡
    两个月过去了,许剑从建筑工地考察回来,给大家开了次会议,会议重点介绍了工程进度和预期入住时间,当许剑告诉大家,要等到一零年年底才能验收完毕的时候,所有人都泄气了。只有区强没觉得,反正他那时候拍屁股走人了,就算是五星级待遇的监舍他也没机会享受了,眼下还可以跟白春霞调调情,折架纸飞机从院子这边飞到另一边的,纸飞机上写满的全是淫秽的语言,不要脸的白春霞捡到纸飞机就着急忙慌到厕所蹲大号,边看着区强写给她的黄色笑话,边用区强扔给他的火腿肠手淫,一蹲就是一个多小时,一直到管教吹响口哨带着武装队一脚把厕所门踢开的时候,她才来不及的夹着双腿间的火腿肠到操场上受罚。她不能把火腿肠拿出来,拿出来就是重大违纪,拿出来就暴露了她正在手淫,直到跑完步,回到监舍,白春霞的丫鬟们才挨个上来伺候她,当她从下体将火腿肠取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因为一监区对火腿肠的限制是绝对严酷了,不但犯人接触不到,就连民警都吃不上,一监区对进出监区的人都要搜身,不管是民警还是犯人,专门查处违规品,就算民警敢违纪贩卖,女犯也不敢购买,因为之前出现过民警嫁祸犯人的案例,前一秒把东西卖给你,下一秒就抓你个正着,让你百口难辨。所以女犯们不是谨慎,是根本就不相信民警给的好处。这一点跟二监区正好形成了巨大反差,这就是女人跟男人的差别,女人天生防范意识强,正是这点,造就了女监目前的状况。
    白春霞手里举着火腿肠,淫荡的摇晃着说:谁要?老娘借她使使?
    丫鬟们低着头不好意思,白春霞拿起脸盆,把肠故意掉在了地上,等她洗漱回来的时候,地上的肠已经不见踪影。
    当天晚上她就听到了上床的小三妹哼哼唧唧起来,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管教朱莉就用塑料袋包着那根被揉得稀烂的火腿肠找到了白春霞。过来先不说什么,揪着她的头发就往监舍外面托,边拖边骂:你个骚婆娘,让你犯贱,今天我要杀鸡给猴看,让你们败坏道德。
    白春霞知道自己被小三妹陷害了:小三妹,你个婊子,老娘回来弄死你。
    “别乱动,打不死你。”朱莉不让白春霞谩骂,一直把她拖到审讯室暴打了一顿,再用剪刀把那根肠的外皮剥了,喂给白春霞吃,白春霞很大方的张开嘴,将整根肠都吃了。
    “说,谁给你的?”朱莉是个老寡妇,丈夫当年就是因为在外面惹了艾滋后不治身亡的,因此给她洁白的警帽染上了一生都销毁不掉的污垢,自此之后,她凡是遇见女犯做这些不检点的事情就会把仇恨都发泄到她们身上。
    白春霞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了才说:隔壁的方程。
    “什么隔壁?交代清楚。”
    “就是二监区的方程,是他从墙头给我扔过来的。”这些话都是区强事先交代给白春霞的,要他事发的时候就把方程顶出来,区强坐了半辈子牢,最大遗憾就是在他刑期收尾阶段遇见了方程,让他在最后这几年中过得提心吊胆,不得安宁。所以他借着任何机会要让方程付出应有的代价,特别是现在身边的能人渐渐离他而去,他在监狱的巅峰期已经到尽头了,跟方程叫板是他现在唯一觉得有意思的事情。
    朱莉最不怕的就是找男人干仗,特别是找勾搭女人的男人干仗她更是在丈夫那里得到了很好的锻炼。性格干裂的她马上过来找方程。要不是周全在场,方程指不定要被朱莉带走怎么收拾呢。
    白春霞被朱莉教训一顿,让她写检讨报告,她早已经不怕被打了,她的抗打击能力不是一般的牛,她的人皮比水牛皮还要生硬。但她的皮厚不代表小三妹的皮跟她一样厚,白春霞回到监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两个随从,将小三妹从上床一把扯下来,小三妹脚刚落地,白春霞一个大嘴巴就抽到她脸上,小三妹一下把脸捂住了。
    “把手拿开,打的就是你嘴,我让你嘴欠。”
    打了二十分钟白春霞说她累了,便坐到床上休息,另外两位让白春霞先休息一会,她们替她打会儿。当天晚上,小三妹的左耳就失聪了,不服硬的小三妹又跑去告诉朱莉,这回无凭无据,白春霞伙同其它室友一并帮她作伪证,大家口径一致,都说小三妹晚上睡觉不老实,晚上从上面掉到了地下,把耳朵摔聋算是轻的,没让她断根肋骨,或者把头颅摔裂算是便宜她了。小三妹没有办法,只好申请搬离现在的监舍,朱莉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了不让事件升级,只好把小三妹调走。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小三妹都没吃上一顿好饭,据说负责伙房的女犯跟白春霞早就有通奸嫌疑,专门给小三妹的饭碗里追加了油炸卫生棉垫,一开始小三妹还以为是什么稀奇食物,夹到嘴里咬了半天才有人告诉她那是白春霞用过的卫生巾,小三妹当时就把肚里的白开水吐得满地都是,结果被冠以糟蹋粮食的恶名,被拉出去罚站了五个小时。
    这就是塔克木女犯里典型三无人员的生活处境,跟二监区王侯最艰难时期相比,可谓平分秋色。这种劲爆的消息一道墙的距离当然是隔不住的,区强利用装病已经跟白春霞在医务室肩碰肩的有过照面,他不仅趁医生不注意时候摸了白春霞几把,还从白春霞那里得到了小三妹的糟糕经历。
    回到二层小楼,区强就把小三妹的事情跟大家分享了,王侯还是保持着跟区强的距离,自己经营自己的事,他也看到了区强不景气的岁末生涯,不侵扰他,就等着他被宣布释放的那天,区强离开之日就是王侯腾达之时,这是王侯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所以他要在适当时候做些能证明自己能力的事情,正好小三妹的悲惨故事让他给听见了,王侯清楚的思维马上闪出一个当慈善家的念头,他跟全耀说他想跟小三妹联谊,他想给她家人般的鼓励,带她走出伤痛的折磨。
    “王侯,没想到你还有颗慈悲心肠,我支持你,一定不要给我惹事,更别给二监区丢人,拿点成绩给我看看。”或许连王侯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从一个不喜欢女人的人慢慢转变为女人的一把保护伞。
    王侯还以为最起码应该被全耀贬低几句,然后再把他无理由拒绝掉,但全耀今天的态度绝对不是正常的,因为昨天晚上,全耀一回家就被全思思的出现激动坏了。全思思借着十一长假回家绝对不是必然的,而这其中的偶然跟方程却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方程保持跟全思思通信的事情只有周全知道,方程在与全思思简短的接触时间中看到了全耀身上不具备的品质,全思思是那种有理想抱负,懂得感恩的女孩,加上她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很紧张,这就是方程保持跟她信件往来的最直接原因。方程一方面在信里鼓励全思思,让她好好学习专业技能,一方面还要当她的心理老师,让她理性处理好和全耀的父女关系。而这次全思思回来,正是在方程的规劝下凑效的。
    全思思已经一年多不回家了,在过去这年中,全耀一有假就会去警官学院看全思思,但每次到了待不到两小时,连顿饭都吃不完,就被全思思撵回去了。而这次全思思的表现让全耀兴奋的神经一直高度紧张着,因为全思思不但回来了,还给他买了一些礼品。父女关系的扭转带来的积极作用就是体现在全耀对王侯的大力支持,不得不说王侯是幸运的,只是他不会知道背后那只无形的巨手会是方程。
    过了十月份,周桂迎来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在那个电闪雷鸣的秋雨夜,区强拿着白春霞在浴室找人偷拍下来的裸体照,借着打火机和雷电的火光一遍遍欣赏的是时候,周桂不服气的瞪着两只发肿的眼睛,仰着一个浮肿的头颅离开了人世,他的眼睛放在区强的身上,突然一个巨大的雷电下来,将周桂苍白的脸来了个鬼魅般的特写。区强顺着那道闪电看过去,从床上滚了下来。
    “周桂死了,死了!”
    但因为一监区没有太多地方给二监区民警居住,所以只有喝醉酒的汪会仁守在院子里临时值班室中,他正在梦里面追着孙晴打,打得孙晴满地找牙之后他又去找裘才千。所以他根本听不见区强恐怖的叫声。第二天天一亮,周桂的尸体就被一张不值钱的席子卷走了,汪会仁发动货车,拎了把铁锹,带了四个犯人,准备出去埋人,被方程叫住了。
    “汪管教,等等,把这个一起埋了吧。”
    汪会仁接过方程手里的照片,“什么鬼东西?”
    方程的心情已经很沉重,他只是轻轻的说:周桂他爹妈,他发现自己头脑不清醒的时候把这个交我保管,本来说好等他好了之后再还给他,现在……
    泪水模糊了方程眼睛,吴松也转过身抹眼泪,几乎所有让周桂洗过衣服,叠过被子,抄过行为规范的犯人都从监舍一个一个的挤出来给他送行,他们失去的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种再也回不去的经历,周桂留给他们的不再是笑柄,而是一份恩情,在他们需要他的时候,他能第一时间站出来牺牲自己的时间,这就是情谊。而周桂却永远都实现不了他的承诺了,他没有办法将刘武忠儿子拉去喂狗了。
    邓纪华哭得很伤心,周桂好歹是他的老师,帮他辅导过初高中课程,没有周桂,就没有邓纪华的进步。所以,周桂的离世,对邓纪华来说,跟走了亲人的感觉如出一辙,他坐在地上,身体软成一坨泥。
    王侯是最后一个挤出来的,他从区强那里偷了一袋瓜子,又把小弟敬献给他的一袋葡萄干拿了出来,王侯还记得他和曹根在二监区的绿化带抢了周桂的这两样东西,他走过去将东西放到汪会仁手中,让他也一起埋了。
    汪会仁将照片和两袋零食扔进了货车后兜,打着方向盘驶进了沙海的方向。他一边开车一边哭嚎着,他知道周桂是怎么死的,他知道本来可以不发生这些事情,在二监区所有能写东西的文人里面,周桂是最凄苦的,他给无数人写稿,却没在《向阳报》上发表过一篇,无论他做的多好,迎向他的永远是没有尽头的任务。想到周桂遭遇的这些不公,想到自己只能无能的顺着全耀的意思工作,想到孙晴有了外遇自己却不敢找裘才千算账,汪会仁的眼泪滴在方向盘上,鼻涕口水流的满脸都是,
    车开到他觉得差不多远的地方,汪会仁就下车把周桂埋了,一边埋周桂,一边嚼葡萄干,嚼得他满嘴都是口水,他发现周桂死不瞑目的眼睛在瞪着他,好像在说,谁让你偷吃我东西?他拿起铁锹铲了一锹沙土,重重的摔在周桂脸上,还胆战心惊的骂了一句:我让你看,不准看!
    不过汪会仁还算有点良心,把方程给他的那张照片给埋进土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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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2
    96•逃犯的归来路

    往回走的路上,汪会仁的心情畅快多了,他将货车的油门踩到底,一个劲的往监狱飙,嘴里嗑着王侯给周桂的瓜子,满嘴的瓜子皮被他吐到窗外,就像把对周桂死去一事的不快吐出去一样。
    等他快回到监区的时候,在大门口遇见了二监区的一位老朋友,他加大油门开到那人身边,一个急刹停住:范陆军,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不是减刑释放了吗?
    被他称作范陆军的人眯着眼睛,他没着急说话,而是打量了一下汪会仁的警服,然后说:你认错人了,我是他亲哥。
    “他亲哥?”当汪会仁想到范陆军的亲哥是谁的时候,脸上的流水被冒出的细汗挤到了半边,他摸摸裤腰带,连警棍都没带,心里想,这下坏了。
    范海军看出了汪会仁紧张,首先介绍了一下自己:你是塔克木监狱的?汪会仁没有回答他,只把眼睛直勾勾放在他身上。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我是回来自首的,你不用紧张,带我进去吧。”
    汪会仁紧张感还正在势头上,范海军的话让他耳朵嗡嗡作响,他感觉刚才还是烈火焚身,突然一盆冰水就浇了下来。
    “自首?”谁愿意相信一个逃狱十七年的犯人还会甘心情愿的回来接着服刑呢,这绝对是汪会仁此生遇见过的最滑稽事件。
    汪会仁感觉自己真是走了狗屎运,范海军可是塔克木追铺了十七年的暴力越狱犯,动用了全监狱所有警力,加上市刑警大队都没有完成的抓捕任务,现在却让他轻松搞到手了。这一路上总算没白给周桂哭丧,阴魂显灵了。
    他没有直接回二层小楼,而是去了民警办公楼,这也是座二层楼,小巧实用,许剑和全耀就坐在里面,现在大家都在午休。
    “教导员,教导员!”汪会仁不管不顾就开喊,十秒钟后许剑把头从窗户探出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开骂了:让你埋个人,你他妈跑这里干什么?许剑一边揉眼睛,一边看下来。才看了一眼,他便赶紧眨眨眼再看一遍,最后从上衣兜衬衫里掏出老花镜,这下他看清楚了。大叫了一声。
    “见鬼了!”然后许剑穿着拖鞋就连滚带爬的下来了,边跑便通知各个办公室的民警:别睡了,别睡了,出大事了,赶紧下楼。
    等所有人到齐的时候,认识范海军的民警都变成哑巴了,大家衣冠不整的从办公室出来,拖鞋的拖鞋,背心的背心,蓬头垢面,一脸油心味,就像一支溃败的散兵。范海军看着这样一群民警,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逃走之后一直没被他们逮捕的原因,困了他十七年的疑团在他见到众民警的时候得到了解答。
    范海军没有被打,而是像宝贝一样的被许剑请到了办公室。大家知道所有的秘密都在范海军身上,范海军要是发生了不测,谁也担不起责任,这是个可以当做古董来研究的越狱犯。文登有一年曾说过,范海军如果还活着,他的逃亡生涯可以作为现代监狱民警抓捕逃犯的现实参考文献。
    活文献的出现引发了新问题,人是二监区的汪会仁抓回来的,如果上面要嘉奖,是不是应该奖励二监区警务人员?但一监区教导员觉得这里是自己地盘,也要跟许剑分一杯羹。范海军以前就是二监区的,许剑有这点做保障,不怕一监区跟他抢功。而汪会仁内心的膨胀感一直没消减,拿着王侯给周桂的瓜子袋就摸到了犯群中吹起了牛,吹起了他和范海军虚虚实实的奇遇过程,而这时候,只有王侯一个人远远的看着汪会仁手里的瓜子袋,他认出来了,他明明交代汪会仁要将瓜子和周桂埋在一起的,但现在,王侯却看到了汪会仁在偷吃死人的东西,他的眼睛犀利的瞟了一眼窗外,嘴角露出一丝冰凉的微笑。
    当天,许剑就把这个重磅消息以电话的形式打到了裘才千办公室,裘才千没接,他又打给交往最多的沈庄,当天沈庄就开车过来观赏这位国宝级的越狱犯了。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沈庄和文登策划了名为“脱逃苦路十七载”的现场报告会,报告人正是主人公范海军。
    报告会除了在一监区展开,还分别去了其他三个监区,有其他监狱领导得知情况后,都纷纷打电话跟裘才千预约报告会,让裘才千务必考虑多年交情的份上,批准范海军过去开讲座,让下面的犯人也知道知道逃亡生涯的不易和一路悔过的艰辛。裘才千当然乐意了,这是塔克木的荣幸,能有这样一本活文献供大家翻阅,他何乐不为呢。
    范海军静静的坐在床上,没有一个人敢过来说话,他不是豺狼,他只是让人心生敬畏。他抱着后脑勺,盯着头顶的床木板,木板马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屏幕,他的那些惊心动魄般的记忆被一点点抽离呈现出来。
    他记得从塔克木脱逃后,就拼命在荒凉的戈壁大漠中奔跑了四天四夜,慌不择路逃进一个废弃多年的砖窑之中,倒在尺许厚的窑渣上昏昏欲睡。他感到生命正在快速地离去!但他又绝望地呼唤自己快点苏醒过来。第五日清晨,他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心跳骤然加快,像快要迸出胸膛一样,循声望去,见是几只老鼠在身边溜过。我精神为之一振,脱下鞋子将老鼠拍死,他此时饥渴难耐,眼睛一闭,连毛吃下了老鼠。随后,他来到横跨铁路的公路桥上,一辆满载煤炭的列车从桥下铁路上疾驶而过,不假思索,他就纵身一跳。他想,这下彻底自由了。往后,昼伏夜出,又扒了几趟列车,经过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逃回了安徽老家。父母妻儿一见到他,一阵欢喜。转而看到他衣衫凌乱,满脸胡子茬儿,一副叫花子行头,得知他是从监狱中逃出来的时候,全家人哭着跪下双膝求他投案自首。但他好不容易从监狱逃出,怎么可能又回去。怕连累家人,于是又再次踏上逃亡之路。从家中“逃”出来后,朝东南方向提心吊胆地蹿去,一路上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无时无刻不被恐惧的心情所笼罩,一天到晚神经极度紧张,看到穿制服的就躲,听到警笛声就心惊肉跳。数日后,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制砖厂,在他苦苦哀求下,老板将他留了下来。出砖干苦力一年多,勉强挣下了几百元钱。随后他又奔赴山西运城某私人承包煤矿,从事井下挖煤工作。在这里,他一干就是十四年。挣来的钱能勉强维持生计,但白天不敢露面,晚上睡不踏实,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加之看到别人一家几口其乐融融,过着天伦之乐的生活,而自己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精神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一天天的精神折磨中,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处心积虑才得到的“自由”生活,其实一点都不自由,为了维持生活,每天不得不去干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重活,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自己又好像惊弓之鸟一样地担惊受怕,每天除了干活,就是睡觉,平时哪里都不敢去,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又哪里有什么自由可言,与其这样,还不如呆在监狱里踏实。十几年的精神折磨,使他的思想有所动摇。
    偶然的一次契机,他看到了有关全国公安机关出台的清网行动方面的消息。看到消息的除了他还有他弟弟范陆军,为了帮助大哥得到解脱,彻底从越狱的恐慌中走出来,范陆军放下家中事物,经多方打听,在工地上找到了范海军。告诉了他自首从轻发落的消息,让他回去好好改造,在监狱学点生存技能,把刑期当做学期,做一个学习上进的学生,比在外面餐风饮露强百倍,这是人生又一次学习提升自己的机会,出了监狱,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如果安心改造,就不会被犯人的头衔所左右思想,就能带着好的心态开心的生活下去。
    于是,在弟弟的鼓励和自己的悔改下,他终于决定返回塔克木。
    这些能够背下来的记忆片段组成了他演讲的全部内容,也成了他抹不去的恶梦。
    今天他重新回到这里,就是要用这十七年的惨痛教训激励自己积极改造,早日奔向真正的自由,以勤劳换得真正属于自己的自由明天。也希望每一名服刑人员从他的教训中有所体会,别心存脱逃的幻想,结果只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施放对范海军的演讲有一半是感到失望甚至是气愤的,不管怎么说,你在外面潇洒了十七年,然后回过头来告诉帮你越狱的老朋友说你在外面过得有多么的惨,施放很不服气,要是当年他再跑快点,说不定就跟着范海军一起消失了。另外,范海军在上面鼓动大家别逃狱,这对施放近两年来为大逃狱作出的努力会产生不可小觑的动摇力,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开始煽动大家,但范海军的回归绝对是他计划途中杀出来的程咬金。所以本应该要和老朋友见上一面的施放也决定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
    全耀很清楚这对冤家的故事,在范海军演讲结束的时候,全耀请施放起来发话。
    “施放,站起来,跟大家说说你的感受,听完范海军的演讲,你还想不想逃狱了?”
    施放毕恭毕敬的站起来,两手放在腿两侧,站的笔直,他说:报道教导员,老犯不敢想逃狱的事了。
    “既然不想了,范海军演讲完你怎么不鼓掌?”
    “报……报告,老犯听的太入神了,没缓过神来。”
    全耀戏弄了施放半天才罢手,何尚在下面早就看不下去了,施放斜了何尚几眼,让他老实点,不准乱来。其实何尚这两年帮施放做的事算是白做了,何尚为施放画的钥匙,虽然施放已经想办法把图纸送到外面去做实物去了,但他做梦都没想到二监区在这个时候被抛弃了,这样一来,不管他手里有几把监区房门的钥匙都是枉然。明年底就要入住新监区,那个时候的监区就是铜墙铁壁包裹着的一把大密码锁,他还想打开锁,解放大家的自由就痴人说梦了。
    所以最近施放也有些沮丧,但他没跟何尚提起,毕竟何尚就要出狱了,施放不想再把他牵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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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3
    再次感谢大家对作品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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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3
    98•老A

    时光迈进二零一零年,这是个特别的年份,因为区强要走了,何尚要走了,吴松也要走了,他们在二监区的日子到头了,不管是好日子还是歹日子,倒计时结束之后,崭新的生命就开始了,只要走出严防死守的监狱大门,就等于从监狱这道子宫滑落出来,就迎来了新生儿的降世。但在曙光到来之前,仍然要走过一段最黑暗的黎明之前。
    那天区强正在西边大院里带着他的劳动组帮女犯们破冰,白春霞也带着她的服装模特正准备冬训的最后一个活动。女犯们用加工服装剩下的边角料给自己做了款式稀奇的服饰,准备举办属于一监区女犯的第一届服装走秀节,服装颜色十分鲜艳,区强拄着手里的铁锹跟路过的白春霞使眼色,他已经干不动了活了,白春霞还不断的扭着她的屁股,挑逗着就要远走的区强。正好今天风吹着冰,变得很刺骨,民警都在监督室里喝热水,区强疯了一样,拎着铁锹就去追白春霞的队伍,其它女犯看有男人追来都吓得四处乱窜,白春霞也不跑,就等着区强自己送上门来,区强在离白春霞还有两米远的时候就扔了铁锹扑过去,就像恶狗扑食那样把白春霞按倒在地。破冰的男犯都停下手中活等着看现场的黄色电影,区强趴在白春霞身上又摸又亲,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老二又有反应了,两个人正在兴头的时候,瞭望塔上的狙击步枪只用了一颗子弹就将区强的脚脖子打中了,打中的前十秒钟区强还没反应过来,还在拼命的亲白春霞,但随之他就撕心裂叫了起来。
    周全听到枪声,赶紧从小三妹监舍出来,又叫上在洗衣房帮犯人洗衣服的方程,两人丢下手头事,将区强扶了起来。此时,持枪民警已经赶到,周全说救人要紧,回来再处置。因为全耀早早的回家陪叶小双去了,自从全思思回了一次家,全耀对叶小双的态度提升了好几个档,许剑也接到他媳妇电话,说他爹晕倒在地,让他直接去市医院,汪会仁一直忙着替裘素素清理超市存货,自从二监区搬了过来,裘素素就暂时失业了,裘才千忙着工地建房的事,天天跟工程师讨价还价,没有时间管裘素素工作的事,让她先等着。所以二监区的负责人就只剩下管教了,周全跟汪会仁要来车钥匙,在李瑾和方程陪同下,趁着夜没黑,上了去医院的公路。路还没走一半天就黑了,周全打开车灯,发现只有一只灯好使。
    狙击步枪的穿透力和射击精准度在区强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他的脚脖子上现在已经多了一个鸽子蛋大的窟窿,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方程的囚衣,李瑾帮他止完血,正想问周全还有多久能到,周全的车轮子一打滑,飞到了马路左边的沟里去了。
    幸好路滑车速不快,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对周全来说,恐怕错过了他这生的又一个遗憾,那天晚上,直到后半夜车子才从沟里拖出来,为了不耽误区强治疗,周全带大家拦了一辆货车赶到了医院,自己掏钱替区强垫上了医药费用,也没指望区强能把钱还他。而方程则借着上厕所时间,拿出了军师交给他的电话,拨通了张易的号码。军师几天前就接到了张易的消息,张易告诉他长沙的事已经了结,打算过来把现场视频给他,但军师让他先从长沙过来,不许他入监,因为一监区的大门安检不比二监区,怕张易被查出来就不好办了,让他等通知。直到周全要带方程出监区,军师才在简短的三分钟里将手机和任务交给方程,让他出去后找机会联系张易,把一张手机内存卡取回来。
    周全在厕所外面看着方程,虽然他很放心方程,但事情就怕万一,要不是一监区民警都站着看热闹,他也不能将方程拿来当兵用。蹲在厕所里,方程给张易发了短信,让他在天亮之前把东西送过来,直到张易回完他短信,确定好时间之后他才把手机装进塑料袋,投放到厕所的水箱里。后半夜的时候,区强还睁着眼睛,伤口的疼痛在麻醉剂失效之后开始发起总攻,整个夜晚他都不得安宁,不过他想这是值得的,二十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碰女人,漫长的刑期几乎夺取了一个男人的性能力,他庆幸自己借着狱友的身体维系着这份欲望,疼痛和内心的满足感交叉在一起,让他没有时间注意方程的离开,就像他没注意周全跟李瑾都睡着了一样。方程是在凌晨两点钟抬头望了眼住院室的挂钟才走的。
    跟张易的会合就在男厕所里,当张易见到军师安排的接头人是方程的时候,马上责备起方程:你怎么搞的,不是让你帮我调查卢培清吗,你怎么还……
    方程脑筋一转,说:是啊,张警官,我现在已经取得了他足够信任,要不然他能让我来办这种大事吗?
    方程还在纠结要不要把军师电话里的那个号码给张易,他还是没理清自己的立场,或许以前理清了,现在又犹豫了。所以还是没把号码给他。
    张易一想觉得很在理,方程能为卢培清这么重视,离他破案的计划又近了一步。所以把东西给了方程,方程把手机从水箱里捞出来,将内存卡装进去验了验货,当他看见视频里从虐待到杀害的惊人事件时,脑子一下蒙住了。
    第二天许剑才得知区强的事,赶紧派了几个民警去把周全换回来,周全带着李瑾先把方程送回监区,才让她跟他回趟家,昨晚没给他母亲打电话,怕老人还担心着他。周全推门进去的时候,老人背对着他,电视里正在播放青海省玉树地震的新闻。
    “妈,救援情况怎么样了,我昨晚送犯人进医院,一直没关注新闻报道。”
    说话间周全已经来到老人面前,老人半张着嘴巴,闭着眼,耳边的银发一缕一缕的,比平时坚硬了许多。
    “妈,怎么还睡着了?”周全先接了杯水喝,没有注意到老人的灵魂早就脱离了身体。李瑾一眼就看出情况的不对劲。
    “周全,阿姨……阿姨……”李瑾没有说出来,只是用焦急的眼神向周全传达着讯息,虽然她希望自己的直觉错了,但周全还是揭开了事实。
    得知周全母亲去世的消息,文登是第一个赶到周全家的监狱领导。许剑和全耀随后也纷纷过来帮助他料理后事,周全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来不及让母亲享福,来不及给母亲娶个儿媳妇就失去了这些机会,在李瑾的陪同下他还是坚强不起来,跪在母亲棺木面前不吃不喝的哭了两天两夜,最后连丧事是如何在文登的主持下操办起来的都不知道,直到大家要把棺木送到墓地,周全才大喊了一嗓子:谁也不准动我妈。话音一落,人就跟着消失的声音倒地昏厥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文登坐在床头,紧锁着眉毛,当他在周全家看见他父母的黑白结婚照时,文登整个人就崩塌了,就不得不帮周全母亲料理后事,三天过去了,他的心还在自责和颤抖,甚至连周全醒来他也来不及注意。
    “文科长,你怎么还不走?”
    文登一下从追悔莫及中回过头来:孩子,醒啦?我给你倒水。
    文登就像是位负责人的护士,让周全很不习惯。文登一边用小刀削从超市买的新鲜苹果,一边泪眼婆娑。让周全跟着他一起伤心起来。
    “科长,出什么事了?”
    文登摇摇头,泪水掉了一地,他已经发不出声音。外面沈庄带着李妍正在跟李瑾吵个不停。
    “李瑾,你听不听话,跟我回家,你不能跟周全交往。”李妍一手拎着包,一手去够李瑾的手,还没够到就被李瑾甩开了。
    “是啊,李瑾,听你姐话,你姐也是为你好,先回去再说。”沈庄也帮着媳妇劝小姨子。
    “怎么就不能交往了,啊?你能嫁给姐夫,我就不能跟周全好了?凭什么,要回去你回去,我不走,人家周全出了多大事,我帮帮他。”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姐,你帮什么啊,你看看他家的破房子,还跟他交往。”李妍说话越来越暴露出对周全家境的轻视。
    “住平房有什么不好,我就要跟他。”李瑾也不服输,坚持着立场。
    吵架声太大了,屋里的周全听得一清二楚,听得他翻过身抹眼泪,听得他的心纠结在一起,他感到自己的无用。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他听见李瑾哭了,周全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身上一下有了劲,把挡在前面不让他出去的文登推到一边,冲出了屋门。
    “李瑾,你先回去,回去!”
    李瑾扭头见周全的眼睛红成一片,带着委屈的泪水喊了一声:周全,我不回!
    一句我不回把周全的心都快喊碎了,“李瑾,听话,先回去,又不是见不着了,不要让你姐生气。”
    “周全,用不着你假惺惺,不让我生气?识抬举的话离我家李瑾远点,再来招惹她我饶不了你。”
    李妍用她的话继续鄙视着周全,一直说到李瑾同意回家,她才停下来,扭身就走了。
    文登在屋里一直没出来,他算是明白沈庄怕老婆的原因了,今天得以见识算是长眼了。李妍三人离开之后,周家只剩下文登和他了。文登拍拍周全肩膀,说:周全,坚持,拿下来。
    周全扭着脸,嘴上不说,心里也在想,拿什么拿,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穷光蛋。
    “别瞎想了,穿上外衣,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想去我妈坟上看看。”
    “先跟我走,再去看你妈。”
    “去哪啊?”
    “到了你就知道。”
    文登带着他走出平房住宅区,顺着市区马路拐来拐去,拐了一个多小时才在一家名为新生看护所的疗养院停了下来。
    工作人员见文登进来,过来迎接他:哎哟,老文,来啦,进来进来。
    “老A呢?带我去见他。”
    工作人员说老A坐在二楼的靠椅上看风景。文登说不用麻烦工作人员了,就领着周全上去了。随着脚步离老A越来越近,文登的心跳在加快,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周全。
    老A靠在椅子上,透过玻璃窗看着楼下开始发芽的树木。
    “周全,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我?”周全不清楚文登为什么带他来见一个陌生人,可还是走了过去。
    走过去,周全就不会动了,就像周围的温度突然降到零下四十度,把他眼睛鼻子冻得结结实实。他认出了失散多年的父亲,刚刚失去了母亲,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亲人了,这就是文登带他来的原因,他想让周全振作起来。
    但周全面对的是一位植物人,不会动,没有思考能力。周全颤抖着嘴看着文登,他要听文登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文登看着周全眼底因失去父爱后留下的那些瘀伤,他的负罪感从头顶淋到脚,下体一软,自然而然的跪倒在地。
    周全见文登跪下来,要过来扶他,文登抬手让他别动。文登要跪在老A面前亲口跟他儿子袒露这些年来积攒在他心中的痛和折磨。
    “我永远都记得那天,那是一九九三年十月七号,那天我们二监区发生了惊动整个塔克木的越狱事件,施放带着范海军骗过了警卫,在袭击门卫后准备脱逃,我们是一个小时后得知情况才拉响警铃的,当时天已经黑了,我们把塔克木武装全部调集过来,分三路开始搜捕,我带的搜索队在警犬雷达的帮助下确定了逃跑路线,但天黑的原因,我们还是在第二天才追到两人,我的搜查分队体力透支的原因,已经跟不上我和雷达,施放也因为体力的原因向我投降了。但范海军一直很顽强,我当时心软想抓活的,所以没开枪,就把雷达放了去追,谁知道范海军身上带了枪,雷达把他腿上的肉咬掉了好几块就被他开枪打死了。可能雷达让他太痛苦了,所以范海军准备回来向我开枪。我以为生命就这样终结了,我的小队离我还有三公里以上,根本指不上他们。就在范海军举起枪走向我的时候,我遇见一个猎人,那人一眼就认出了我身上的警服,所以用猎枪跟他开火了,两人谁都不敢站起来,都趴在地上对打,可能风沙的原因,猎人的手法出现了偏转,没有能击中范海军要害,但却将范海军身上子弹给清空了,发现子弹没有之后,范海军拔腿就跑了,我以为猎人会去追范海军,谁知道范海军的子弹早就穿过了他的脖子,打到了他的颈椎,将他定到那不能动荡。等我们将他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抢救了二十个小时才保住了猎人的命,但从那以后他再也站不起来了,慢慢的也就瘫痪了。周全,你父亲当年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周全边听文登讲这个听上去很不实际的故事,眼珠子被哗啦啦的水包裹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周全撕心裂肺的叫声把看护所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吸引过来了。
    “为什么你要把我爸安置到这里,你就没想过他可能还有家人吗,你就没考虑过他家人焦急等待的心情吗?”
    “你爸身上没有一点线索,连身份证都没有带出来,我在沙漠周边找了两年多,附近居民都说不认识这个人。所以……”
    “所以你就放弃了?你就是这样一个轻易放弃别人家庭的人吗?”
    看护所所长因为老A的事,对文登算是很了解了,他早就听过文登这些往事,看着这么多年来一直为了赎罪而顾不了家的文登,所长觉得周全的话有些重了,所长说:年轻人,老文为了你爹连家都顾不上,现在儿女都不理他了,为了给你爹好的治疗条件,他到处搞募捐,把自己挣的钱都花在你爹身上了,当年老文要是把老A送回家去,情况可能比现在不知糟糕多少倍,老文能够在你爹受这种大伤的情况下还把他保住命,你应该感谢老文才对。
    “那我妈呢,我妈等了我爹一辈子,谁来可怜我妈的这一辈子,我妈说她不相信我爹死了,因为她一直没看见我爹尸体,我长大后还劝她别想了,我应该相信我妈的话,我应该早几年出来找找我爹,要是听我妈话,她也不会孤独的走掉……”
    周全从抱怨文登又转向抱怨自己,围观的人群都为周全的不幸家庭深感难过,也为文登这十七年的坚持送上掌声。大家都劝周全原谅文登,所长说:小伙子,你爹是英雄,他的选择是出于正义才为之,你要体谅他当年的选择,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救下一个像老文这样的警察吗?
    文登还在跪着,老A只是文登给他起的外号,也算是他的名字,他见证了这一刻的发生,他睁着眼睛不笑也不哭,但是他的气色很好,白白净净,看上去很健康,已经看不到猎人脸上严肃的线条。周全也跪下来,跪在老A跟前,把他的手放进自己手中。过了很久他才站起来,走到文登身边:对不起,文科长,是我不好,错怪你了。
    文登被周全亲手扶起来的一刹那,十七年来压在他心头的石头一点点从身上挪除了,这一刻文登等了十七年,这一刻他不再负罪。
    “走,周全,带上你爸,咱们去看你妈。”
    “老文,我开车送你们过去,老A喜欢跟我坐车。”
    “好,好好!”文登留下的最后一行泪是温暖的。
    四月底的天空已经有春的气息,飞鸟,白云,出走的牛羊群用嘴巴揪着早出的草叶子,地上的冰一周前还坚不可摧,现在已经被和风,被渐渐转暖的阳光给带走了。戈壁边上,有一座猎人的小房子,那是周全儿时的家,十七年前,那里有最甜美的笑声和最幸福的一家三口,十七年的今天,曾经欢声笑语的女人静静的躺在小房子边上的土堆里,等待着同样静静的老A的回来,只有他们的儿子才刚刚开始步履人生,像一棵经历了风雨洗涤的树苗,准备扎根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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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8 2016-12-03
    99•邓纪华毕业了

    方程从医院回到监区,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和内存卡交给军师,因为方程是跟周全办公回来的,所以没有搜查方程身体,这也是军师看准周全信任方程才把任务交给方程的原因。周全回到监区之后,方程就听到了他家的事情。
    周全送方程回监舍的时候,正好大家都去开大会了,区强出了这档子事,许剑能高兴起来吗,能不好好开会整顿一下吗。
    一个人站在这个集体大监舍里面,方程一眼就看到了军师的床铺,心中顿然有了想法。他早就想看一看军师的日记本,看一看他的信件和私人物品,张易交给他的任务他一直都没完成,他也知道军师开始对他有了怀疑,如果再当面进行盘问,恐怕军师会跟他翻脸。方程不想这样结束跟军师的友谊。
    想考再三,方程还是走向了军师的床铺,开始搜索起来,本子,纸笔,各类书籍,全都堆放在枕头边上,方程小心翼翼检查着,希望能找到跟那笔巨款有关的重要线索。
    正当他聚精会神查找的时候,军师出现在他身后。
    “干什么,方程?”
    方程听声,猛一下转了回来,手里的本子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啊,卢大哥,你……你没去开会?”
    “我问你干什么?”军师显然不高兴了。
    “卢大哥,我看你书挺多,想借一本看看,你也不在,我就自作主张,过来先看一眼了。”方程灵机一动马上扭转了自己尴尬的局面。
    军师放下手里的盆,也不说话,走过来把他的书抱起来,递到方程手中。
    “拿去看吧。”
    方程别扭的接过来,赶紧把从张易那里得到的东西交出来,缓和了这个凝重的气氛。
    这一次有惊无险的对决,军事和方程都心知肚明,只是彼此不揭发罢了,对于军师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方程起疑心了,他知道方程伤不了他,更不想让他卷入自己的烂泥塘,所以不跟方程挑明,只想将他撇到事情外面。
    四月份,邓纪华迎来了他自考的最后一段路程,通过这次考试,他的园艺专业就能顺利结业。带着激动心情走出考场的时候,很想给郭凤打个电话,但两人早已经失联,就连信件都没有地方可以邮寄,那一刻,邓纪华的心有些冰凉,这和他当年答应郭凤学习时臆想的情景完全不符,他以为这一刻郭凤应该站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分享这份胜利的果实,但时间磨平了他的妄想。他连周桂都没有机会感谢了,若不是周桂帮他学习初高中知识,带他走进知识的海洋,也不会有他的今天,但周桂走了,看不见他取得的成绩了,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这时候他才知道,他的成绩不属于自己,属于那些曾经参与进来的每一个人,国家的政策,监狱的扶持,管教的负责,同改的帮助,心上人的强大鼓励。所有这些汇作了如今的成绩,他很清晰,这一刻,他不再忘乎所以,这一刻,他心归平静。
    但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邓纪华能够取到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毕业证书的时候,办理过程中,关于思想品德鉴定一项横空出来,在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简介之六的“考籍及毕业”中有规定,劳改、劳教人员在服刑、劳教或被剥夺政治权利期间被认为思想品德鉴定不合格,不予发放毕业证书。
    “什么破规矩,诶,你们说说,周桂是大学生吧,他当年毕业的时候思想品德是怎么鉴定的?他要是品德好,至于犯罪吗?不也给他发毕业证了吗,哎,要我说啊,邓纪华就是倒霉,他要是先考个大学再犯罪,也不至于这样啊,他啊,把次序搞反了。”
    “王侯,闭上你的臭嘴,大粪都堵不住你的嘴呢。”斗争听不下去了,骂了一句。
    “都别吵了,这个事情不是咱们考虑的,听天由命吧,反正知识学到手就行了,证书嘛,毕竟是一张纸,有没有无所谓了。”方程站起来拍了拍邓纪华的肩膀,希望他不要为此难过。
    很快,监狱和自考机构撮合的结果出炉了,邓纪华顺利拿到了他的证书,给了这些明文规定一个响亮的耳光。
    “什么鉴定标准,屁。”王侯睁着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埋怨着这些不合规矩的做法。
    圆了有些人的梦,也毁了一些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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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3
    感谢所有前来支持荒魂的朋友,明月再次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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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3
    100•不良访客

    进了五月份方程就没有时间干别的了,裘小贝转眼就要高考了,方程感觉三年的时间快得离谱,他似乎昏昏沉沉的就过来了,还有一个月,他和裘才千的合作就结束了。那天,汪会仁守在储藏室外面来回晃悠着,看见裘才千司机进来接裘小贝的时候,他赶紧转到监区外面等着,连假都没请。
    司机很快拉着裘小贝出来了,汪会仁上前拦住司机。
    “干什么你?”司机摇下车窗,说起话来很有底气,不愧是监狱长养的司机,坐在驾驶座时的气场比汪会仁要强多了。
    “大哥,我今天想上监狱长家,我看你们回家,我想顺道搭个车。”
    “你谁啊?搭车?让开。”
    司机想要踩油门,被裘小贝拦住了,他从里面伸出头来:汪警官,你要上我家做什么啊?
    “啊?啊,小贝啊,你爸让我给他准备点东西,前段时间一直忙,现在才准备好,我今天想给他送过去。”
    “东西?什么东西?”司机有些好奇。
    汪会仁埋头,不好意思地说,东西就是东西呗,边说边用手摸了摸他肩上鼓鼓囊囊的包。
    凭借着他这次狡猾的表情,汪会仁混上了车。一个小时后,他跟着裘小贝进家门。
    汪会仁进门之后先是把屋里上下打量了一遍,看着看着就看见裘贝贝躺在沙发上用教训的眼光看着他,透着一股沉重的责备。汪会仁赶紧回避掉裘贝贝的眼睛,立在原地,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裘才千拎着勺子,从厨房那边看到了汪会仁,差点没把勺子吓掉在地。
    汪会仁嘻嘻了两声,没有回答来干什么的问题。裘小贝进门就回自己屋去了。
    “你坐吧!”裘才千用手指了指裘贝贝躺着的沙发,然后跟裘贝贝说:起来起来,来客人了还躺着,一点礼貌没有。
    裘贝贝不高兴的爬起来,仇视着汪会仁,换了条带洞的牛仔裤,摔门出去了。
    裘才千老婆见汪会仁拿着遥控器无聊的换台,就过去陪他说话,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裘才千支走了。
    “去去去,给小贝买点吃的,别一坐就是一天。”
    监狱长夫人不高兴的说:东西昨天不是刚买吗,又要买?
    “他想吃巧克力了,你赶紧去。”
    刚开门,裘素素就进来了,见着汪会仁,她笑嘻嘻打了招呼:汪管教过来做客啊!
    “素素,快快快,带你姨出趟门,给小贝挑几盒口味清淡点的巧克力。”
    “叔,我刚上来就撵我走?我不去。”
    “听话,没撵你,买完东西再回来,顺便让你姨给你买件衣服。”
    裘素素听到买衣服才乖乖的陪着她嫂子下楼去。汪会仁看着裘素素的背影,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裘才千还是心有余悸的,虽然他还不知道汪会仁对他的底细知晓多少,但他绝对不允许两个人谈起孙晴来。这都不用问,一个女人见男人单独出来,一般都会问你家媳妇干什么的,有没有孩子?裘才千还是很小心的,所以他三个小时一直在厨房做饭,要不就上书房收拾收拾,中间出来给汪会仁倒了杯水,其余时间都把汪会仁冷在旁边。
    汪会仁趁着裘才千还在做饭,拿了个桌上的苹果,偷偷的走了。过了二十分钟裘素素和老婆就回来了,女人一回来就把包一扔,倒在沙发上喊累。裘素素把巧克力送到裘小贝房间,被裘小贝散得满地都是:吃什么吃,别乱给我买东西。
    他妈听见裘小贝生气,赶紧爬起来,就在她起来的时候,眼睛看到了茶几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孙晴。
    拿着照片端详的半天也认不出是谁:素素,你来,这谁啊,这么漂亮,哪个明星啊,这是?
    裘素素撇下裘小贝来看照片,如果说有连裘素素都不认识的明星,那就没有第二个人敢说他认识,但这个有着广泛追星狂的裘素素却被手里照片难住了。
    裘才千把头从厨房里探出来:素素,看什么呢,给我看看。
    裘素素把照片喂到裘才千眼前,“认识吗,哥?这个你可不擅长。”
    裘才千的眼镜差点没掉到地上,他看了能有一分钟才表情严肃的说:不认识不认识,诶,在哪里拿的?
    “茶几上,不是你带回来的吗?”女人开始把问题抛给裘才千。
    “哎呀!”裘才千一拍脑袋。“汪会仁,刚才那个民警,就他最好色,没事总收集这些乱七八糟图片,肯定他忘这里的。”
    “烦人,以后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女人站起来就把照片撕碎了,塞进了垃圾桶里。
    裘才千退回厨房,打开水龙头,接了几捧凉水就往脸上洗。嘴里默默念叨着:汪会仁,汪会仁,你有种!
    张易拖方程带给军师的视频,军师已经研究了好几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太上来,他理解张易戴着面具出现在视频中的苦衷,原本打算借着这视频好好收拾一下张易,到头来还是让张易避开了。不过,既然儿子的大仇已报,他用不着自己出去了,他以为这辈子要报仇只能想办法走出这里,所以三番两次的帮助施放,不顾一切的拉拢和他的关系,只求有一天可以借助施放的经验和自己的智慧翻越出去,但现在看来用不着了,对施放也不用那么客气了。这个秘密从他进监狱那天起就开始萌生,现在终于可以掐断了。
    他正思考,方程带着陈旧的疑惑来敲厕所门。
    “谁?”军师赶紧把手机藏进衣服。
    “我!我在外边等你。”
    军师提上裤子,跟了出去,有些事情是应该跟方程交代清楚,毕竟方程冒这么大风险帮他,什么也不解释很说不过去。
    “说说张易和视频里的人吧,怎么回事?卢大哥,你可不能再犯糊涂啊。”
    他说话前点了根烟,自从电话到手之后,军师抽烟的频率逐日往上提,他好像有操不完的心。军师把儿子的死因和张易如何派马广来调查他的前因后果逐一叙述了个遍,又说了张易帮他弄到视频的事。但关于自己那笔钱,军师只字未提。
    方程听完军师的故事,上眼皮沉了下来,他终于知道军师心里承载的痛和仇恨,一个智慧高超的人本应该成就大业,却选错了人生奋斗方向,最后弄得妻离子丧,随着智慧被仇恨填充,一股驾驭不了的邪恶欲望就会从仇恨的血肉里拱出胚芽。方程说他不应该继续下去了,军师说当然,他已经替儿子报完仇了,张易该得的那笔钱他也会按时支付,虽然妻子丢下他们父子走了,但他不会以怨抱怨的。
    方程从军师那一脸黑线的表情上看得出来,事情是不会像扔进马桶的烟头——兹的一声灭掉的。仇恨的化解不是朋友的酒可以承受得了的,仇恨归零的过程其实是从兴奋到忍受再到冲向终点那一声叹息的马拉松长跑,所以方程不准备做军师仇恨里那壶无效的药酒。但对于军师的话,方程始终因为张易的关系,还是存有疑虑,他打算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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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4
    101•病鬼还乡

    他起身去找斗争要文章的时候,看见区强拄着单拐回来了,周全手里拎着给他买的营养品,扶着他走上自己的床位。区强没有看方程,它就像到外面做了一次整形手术,把眼睛里压抑多年的男人该有的那份成熟感给解放出来了,可以看出,他不再关心别人的眼光,尽管他可能这辈子就要嫁给单拐,与之终老一生了。区强是主动要求出院的,昂贵的医疗费用让区强觉得实在没必要再继续治疗下去,还不如上医务室躺着打打消炎针,吃两片止痛片来得安稳呢,这么多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什么适应不了的。
    带着腿伤,区强回来之后只能是乖乖的养着了,想做什么都做不了,他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折腾了几十年,当了几十年的病鬼,这下终于真真正正的病了。
    许剑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除了监区劳动生产上需要调节的问题之外,又加强了上面年年要求的解决好刑满释放犯的就业工作问题。一直以来,塔克木监狱都谨遵“三个延伸”中向后延伸的要求,向当地公安局和相关单位提供出狱人的改造情况,将犯人在狱中学到的技能落实到为社会服务的劳动当中,从而解决犯人工作问题的同时,也为降低二次犯罪解决后顾之忧。
    但政策毕竟是政策,许剑最愁的就是这个事情,不给犯人推荐吧,还违反政策,推荐吧,二监区还真不具备培养技术人才的硬件,要非说点技术问题,只能是犯人种地的耐性和对田间管理的掌握还算凑合,但并不是每个犯人回家都有地种。前几年的玉石加工倒是锻炼了一批能干的犯人,但区强也不在行列啊,吴松倒是不用许剑操心太多,人家这些年在监区把花养得蒸蒸日上,而且吴松本人也说了,出去之后要把种花当成下半生的事业来做,凭他的技术,许剑相信一点问题都没有。何尚也不用担心太多,家里儿女成堆,年纪也大了,要说真让他干个大事,这辈子恐怕是来不及了,何尚自己也向死去的老婆保证过,要堂堂正正的做次人。唯独区强是最要命的,打架斗殴,为人阴损,卖友求荣,所有跟丑陋有关的词搭建起来就是区强的骨头架子,说真的,把他放出去,许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又不得不放。
    作为教导员,许剑对政策的提法是抱有意见的,他查看过“三个延伸”的出处,那是1987年3月在全国政法工作座谈会上对改造工作提出的要求。扒指一算都23年了,朽木都变腐朽了,更别说一条规矩。许剑觉得政策给监狱的压力还是过大,不能为了犯人,把所有负担都抛给监狱,监狱已经为犯人的改造尽责了,对于眼前因为监狱硬件落后而给犯人出狱的就业问题带来影响的尴尬弊端,许剑觉得很无奈。
    全耀说:教导员,我早就说了,不能让区强霸道,你还不听,说什么有这么一个人管着大家,咱们民警也少操点心,依我看啊,心一点都没少操,尽惹事了。
    “全耀,你教训谁呢?让你来是要听意见的,不是跟我秋后算账,再说了有得必有失,现在就是要解决失的问题。”
    全耀见许剑要起势,不敢再问罪。
    “要我说啊,看看有没有什么特长班,把区强推荐过去得了,画一手好画,还能饿死了?”
    “我也考虑过,你不是没看到他现在这形象,攻击女犯不说,还把腿给整残了,让他去教学生,万一哪天再袭击一个女学生……”
    许剑摇摇头不敢再想万一之后的事情,对区强今天的结局,许剑自己清楚,他是负有主要责任的,但这都不重要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区强总归有他去处的。
    潘兴近日在四监区收到了区强要出狱的消息,区强作为他的恩师,潘兴想要为他做点什么,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为区强举办画展的主意。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的一点没错,许剑带着感谢区强为二监区犯人安保做出贡献的台词,收下了潘兴笑纳他的画展筹备费用。当区强得知事情是潘兴帮他运作的时候,摸了摸光头,傻呵呵的笑了。就在他摸自己头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应该留点头发的问题,还有三个月就出去了,身体肤发受之父母,虽然区强早就没父母了,但知名文学教授汪民安却说过:如果说头发具有生命力的话,光头就是对生命力的扼杀,是连根拔起式的摧残,光头就此具有某种暴力性,某种撕毁一切的狠劲。光头将脑袋和盘托出,使头部无所遮掩,使头部暴露出其实体形象,而头部通常被认为是秘密的发端处,是精神和隐私的策源地,是需要覆盖和掩体的矿藏。现在,这一隐私的策源地被公然地曝光,被醒目地张扬,这当然就透露出勇气和霸气,透露出蔑视感和傲慢感,透露出冒险性和气概,最终,这种白晃晃的、球形的、光秃秃的脑袋表现出的是舍身就义的悲剧感。
    区强虽然不懂得更没听过学术气息这么强的哲理,但他用很本能的反应觉得光着头出去实在不太好,最起码他不想暴露自己身份,既然都释放了,就应该和外面的自由人保持一个标准。所以他一边拿起笔为自己画下在二监区的最后一幅画,一边养着自己的头发。
    最近,一监区的缝纫机坏了几台,几个技术熟练的女犯也没有事情干了,监区里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到外面找师傅维修,花钱不说,还麻烦。而现在二监区住了过来,犯人里头这方面的人才多得是,以前玉石加工机器总出问题也是他们自己维修的。问题已经跟许剑上报了,许剑也同意把男犯借过去当一天的维修工,一监那边也承诺会做好安全措施。
    为了将危险系数降到最低,许剑很聪明的决定将区强,吴松,何尚借调过去,因为这三人即将出狱,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是不会乱来的,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轻易毁掉辛苦改造得来的成果。吴松是维修的主力,这方面他算是半个行家,就带着区强,何尚过去了。
    坏掉的缝纫机都搬到了洗衣室旁边的废品储藏室,女犯就是待遇好,两年前就购置了几台洗衣机,脱离了手洗的原始生活。管教朱莉带着周全,将三人领到储藏室。
    “修吧,就这几个。”
    区强拎着工具,刚要进去,看见白春霞端着洗好的衣服要往外走,白春霞也停下脚步,望了一眼他,然后才蹭蹭的离开。今天是白春霞负责洗衣室的日子,监区女犯的脏衣服都要经手她来清洗,所以一个人看着几台洗衣机,一看就看一整天,没有功夫干别的,连吃饭都要人送进来。
    到了中午的时候,周全被叫走用餐去了,民警给他们三人带了几个窝头,一碗菜汤,把他们锁在了储藏室,让他们老实修东西,谁知道,过来送餐的民警没搞清他们有几个人,结果把上水房清洗零件的区强锁在了外面,等他回来敲门的时候,吴松跟何尚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不过他们说会把窝头替他留着,吴松让他本本分分的呆在门前,等周管教回来开门。
    靠在门板上,区强的肚子可怜的叫喊着,无聊的空气又让他想到了白春霞,正想着,洗衣室的门开了。区强从地上窜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白春霞假装没看见他,把门口的脏衣服一件一件的够进去。
    “白……白……春霞。”区强的喉咙在抖动着,他好像忘记了脚脖子上那个枪眼,忘记了自己是个即将出狱的人。
    白春霞没有理会她,不关门,转身扭了进去。
    区强的心口一下子燃起了火,就像中弹一样,猛烈而刺激着全身,他感到了白春霞的用意,就算是自己曲解了也无所谓,这一刻是如此的真实,没有监督,完全的自由,可以有着自己来。
    他迈开了罪恶的第一步,向着洗衣房,钻了进去,进去一瞬间,白春霞就从门后面将门摔上,将区强一把按倒在地上还没洗的衣服上。
    饥饿,欲望,交叉在一起,感染着,互补着。紧张,恐慌,揉捏在一处,让两个饥饿了多年的肉体很快达到了他们想要的那个欲望极点。
    区强出来的时候,嘴上,脸上全是汗水,他的腿有点发麻,走起路来直打滑,根本架不住身体的重量。他喘息着一屁股坐回到储藏室门前,闭上眼睛,回味着刚才的来来回回。白春霞也端着一盆衣服,低着头从区强面前出去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假正经,真他妈骚!”区强心里爽快的骂道。
    修完东西之后,吴松连续失眠了一周,这一周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进入不了睡眠,脑子里全是到外面开花店的事情,他甚至都想好了花店的选址,这是方程见过的最专注的吴松,短短的十来天时间,吴松的鬓角就开出几根花白的头发,方程开玩笑似的逗他:要不给你拔拔?人家区强都找人拔白头发,你也不能落后啊。吴松露出牙齿,难为情的冲方程摆手。
    只有何尚拿着施放传给他的剃头刀在给自己剃头,他说他不想留着头发出去,在里面长的头发都是吃里面东西长出来的,要走就要走得干干净净,再说他是要去见老婆的,更不能带着监狱的晦气回到墓碑前。
    可以说,忙的人不仅是出监的犯人,还有民警们,对许剑来说,区强一走,他手心历练了多年的骨干就算是白白拱手送给社会了,虽然区强无恶不作,但他的存在绝对给了那些调皮捣蛋的小犯一剂镇定剂,为许剑多年的工作减轻了不可估量的负担。因此这样一号人物的离开,对许剑亲手建立起来的王朝无疑是笔巨大的损失。王侯早就嗅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现在不但要稳坐伙房组的监督组长,还要接过区强手中大旗,继续将许剑的天下打下去,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说的就是王侯这种不服输,不服死,不服命的硬汉,海滩和江山也只能把机会留给这样的强者,不管他脸皮多厚,不管他陪几只老鼠睡过觉然后醒来又将它们挨个吃掉,生命的最强音都在王侯这里体现了,他是富裕家境中突然油生出的三无人员,他熬死了马广,熬死了周桂,熬走了刘武忠,现在终于把区强也熬走了。他用和方程完全不同的方法诠释着活着的勇气和付出。不过,也许是他奢求太多,区强在画他最后一幅画,画的正是隔壁的白春霞,王侯领着做完饭的小弟站在区强身后不远处边笑边讨论。
    “区强真是落寞啊,你看他身边那些人物,连他走了都没机会见他一面,死的死伤的伤,幸好我没跟他长混,要不然估计我也死翘翘了。”
    “侯爷,你说的对,区强以前多牛啊,等他走了你做给兄弟们瞧瞧,区强干的那点成就不算什么。”
    王侯正想发表一下他取代区强后要如何如何,许剑的手就搭在了他肩膀上:走个大坏蛋,又来一群大坏蛋,王侯,你给我注意点,还想不想给小三妹写信了?
    “写,怎么不写呢,教导员,我们就是吃饱了撑的,出来瞎说几句,刚才的话你别当真啊。”
    许剑愣了他一眼:滚滚滚,读点书去,别整天扎堆,你的三人组呢,不好好守规矩,不听话监督组长就别干了。
    王侯一看,再说下去就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架势,拔腿就去找书看了。许剑让区强抓紧画完,画展明天就举行。
    在潘兴投资下,这次画展并不像以前,只局限在二监区,而是邀请了五个监区的所有骨干犯前来一监区大院参观学习,区强虽然没有亲手把他的画艺发扬到其它监区,但潘兴去了四监区,这是个很好的信号,区强已经无悔了,只要潘兴肯努力,他相信国画总有一天能走进塔克木的精品课程,而不仅仅在二监区停滞。这也是监狱将潘兴转到四监区的主因。
    作为二监区的一员,许剑只是希望大家都来参加区强画展,不为别的,就当是帮他送行,但何尚也有自己要做的事,他借着区强画展节的空闲时间,组织大家来集体剃头,何尚剃头的技术受教于施放而不逊色他,这一次是他最后一次给大家剃头了,所以何尚剃得很耐心,这是他能留给大家唯一的告别礼物了。就是因为何尚的私心,许剑也送给他了一件很特殊的礼物,许剑说何尚不参加活动,擅自离岗不算还煽动他人干无关紧要的事,所以罚他剃掉自己眉毛,何尚是含着仇与恨刮掉陪伴他长了56年的眉毛的,他承认自己眉毛难看,可剃光之后不就更难看了吗?到了现在何尚才知道,只要一天不离开监狱,就一天没有选择自由的权利,就像扔进洗衣机里的脏衣服,只要洗衣机不停下来,就永远要在里面转动,就算可恶拥挤的衣服试图想阻止洗衣机转动,但别忘了,只要衣服没洗干净,洗衣机修好之后还会接着转动。所以不挣扎,顺着漩涡节奏去接受清洗才是聪明的做法,才能顺利的度过这道坎,这就是何尚最后留给自己的警示名言。
    时间在等待中尽管被拉得很长,但这一天还是到来了,《罪犯出监鉴定表》和判决书复印件开始寄送到罪犯原户籍所在地的公安机关。一个月前,《刑满释放人员通知书》也寄送到罪犯原户籍所在地的县级公安机关和司法行政机关负责安置帮教的办公室。
    九月一号是新生开学的日子,这一天,二监区的名人区强和吴松就要出去了,两位新航的校长,身兼数职,为二监区的改造事业奉献了自己青春和智慧,这一天送行队伍拉得很长,为了给他们送行,犯人们都集体放假了,大家迎着阳光,皱着眉头,肩靠着肩,站在监舍门口,然后跟着他们脚步一直走到监区大门口。一监区的女犯在服装厂听说区强要走了,赶紧跑去通知白春霞,白春霞从服装厂撒腿就往外冲,朱莉一把没抓住不算,还差点将自己弄倒了。
    她不顾朱莉的追逐,一口气跑到区强身边,扑倒在他怀里,哭着说了句:等我,强哥。然后又捂着嘴大哭着往回跑,她不敢停留太久,更不敢大声说话,怕把区强连累了。区强甚至都没听清白春霞说的话,他眼睛干涩的看着白春霞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变得如此脆弱。其实昨天晚上区强对白春霞的事纠结了一整晚,他不敢面对离开白春霞的事实,那个填补了他作为男人该有的那点遐想空白的女人,他不知道谢谢白春霞算不算合适,或许他还会给白春霞写信,或许再也不会了,他相信这段空虚交织的旅程际遇并不是人们说的爱情,他否定自己会相信爱情,他从来都认为自己是无情的,所以他想好了一走了之,他画的最后那幅画就在他背包里放着,这是他唯一值得带走的美和祝福。他不明白白春霞为何哭得这么伤心,离开的这一刻,他看谁都觉得陌生,那些熟悉的面孔仿佛都不真实了。
    监狱给他们购买了回家的车票,并给了他们沿途的住宿费和伙食费,这个破天荒的福利居然被区强赶上了,以前释放回家的犯人除了拿走寄存在保管室和管教科的私人物品,领走他们帐卡剩余的钱之外,监狱什么也没给他们。但区强他们不但拿着《罪犯物品清单》领走了自己东西,还混到了沿途吃住行的免费票,就连便衣都是许剑发给他们的,可谓吃穿住行,一揽全包了。
    施放是第一个走上来拥抱区强的,他还在为昨晚区强递给他的信深表感谢,区强在信中歪歪扭扭的写到:老七,真不敢相信我会有今天,你也快了,咱们这届老哥们啊,就剩你还在了,哦,对了,范海军这狗日的也回来了,你们的仇就算了,当年帮他逃狱害你加了刑期,现在他回来陪你,也算是赎罪了。你要好好表现啊,有消息说你要搞一次什么疾风行动,我搞不明白你们这些文化人说的什么,但老七,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折腾了。我想好了,出去后先到教导员给我推荐的画室看看,过了实习期人家要是要我,我就在那长干了,你也趁这几年多学点东西,明年新监区就建成了,现代化的监区肯定有更多新技术要教你们,你就用点心多学学,出来之后要实在找不着工作就来找我。你是咱们这届最晚出去的了,希望你做好榜样,不要给那些死在戈壁滩的老哥丢脸。不过我情况好坏还不知道呢,说不定我跟外面都无法融入了,有时候看见电视里的画面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要真出去了,我真的会手无举措的。
    施放觉得区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经过这么多年改造,连成语都能写出来了。区强这封信真情实意敢很强烈,读的施放眼泪直流,何尚以为施放是为他流泪,还上去劝他没必要伤心,但何尚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施放利用他的事实真相了,当初之所以留他在身边,就是为了疾风行动奠定基石,现在何尚走了,他不但没给疾风行动贡献半点力量,还白白捡了几年施放对他的关照,所以施放是不可能对他淌眼泪的。
    让何尚带着这份无知走出去也许是最好的了,总比他知道自己被欺骗了几年要好得多。任坤还坐在二监区荒废的院子里看着家,接到周全给他打的电话,他激动的跳了起来。
    “真的啊?区强那病鬼都出狱了,哎呀,太好了太好了。”
    一个人守着空旷的院子的确无聊,但像这种让人兴奋的消息,周全基本上每次都会以电话的形式打到门卫值班室让任坤跟大家齐开心。
    方程也忙着和吴松拥抱,吴松让方程把他的花照顾好,还让他出狱以后去找他,他们一起到花卉市场滚打。方程说没问题,吴松说你别骗我,方程笑着说怎么会呢,到时候我出去捡你现成的便宜。
    吴松的妹妹和妹夫已经等在监区外面,政府公用的奥迪车标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光芒,照得他们三个睁不开眼。区强看看何尚,两人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没有人接的感觉真不妙,就像从不被期待和重视一样。
    吴小妹接过吴松的包,并和他抱在一起。小妹问他另外那两人是谁,吴松说都是朋友,小妹说既然是朋友就一起坐车走吧。吴松问他两什么意思,他两和善的冲吴小妹谢过,正要上车,全耀跑出来说何尚的释放证忘给他办理里,让他稍等一下。何尚抱着包,表情痛苦的等了两个多小时,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两个小时,感觉过了两个世纪那么远。吴松妹夫打开车后备箱,让区强他们过来把成箱的烟火鞭炮拿出来,三千多块钱的烟火足足放了一个多小时,每个人都有份,区强,吴松,何尚,这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迎新礼物,虽然清晨的阳光让烟火的光彩失去了炫丽,但绽放在空中无形的火花才是今天的精灵,它们默默燃烧出希望的奇迹,用低调的华丽诠释着生命迈向新台阶的向荣景象。
    何尚终于等来了全耀送来的释放证,三位上了奥迪车的后排,全耀抬手跟他们说:再见!
    区强把头从车窗伸出来说:永不再见!
    全耀傻站在大门口,顿时感到心底空荡荡的,他无法想象没有区强和吴松的二监区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失去何尚陪伴的施放还能挺几年。他拖着沉沉的脚步,走向二监区新航学校的下一届校长面前,他只希望这个新校长能在现代化监狱的势头下,带领犯人走出思想和行动的监禁。
    教育局长驾着轿车把区强跟何尚放到火车站就上超市买菜去了,他要给大舅子接风洗尘,就只能把二位送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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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4
    102•何尚的报复

    何尚掏出许剑给他买的火车票,看了看时间,还有五个小时车才开。所以他不着急的在车站外面的台阶上坐下来,当他发现鞋带散了准备系鞋带的时候,才想起同改们交给他的任务,他赶紧把纸条从袜子取了出来,都是一些拖他帮忙的,打打电话啊,找找人啊,在众多让他帮忙的人中,其中就有王侯,这就是何尚跟王侯永远结束不了的交情,不管有多少深仇大恨,交情都会跳出来解决掉一切外因。经历了生死挣扎,王侯现在虽然稳定下来了,但这些年来,王侯始终没有忘记他还有个家,虽然爹没了,但至少妈还活着,这次他拜托何尚的真正目的是让何尚帮他打电话到家里劝劝他妈,让他妈来看看他,或者写封信也行。
    区强只能暂时跟着何尚,何尚才进来四年,世界再发生变化,四年他还是能接受的,但区强就不同了,二十多年前的马路,横行一时的还是自行车,大家穿着补丁衣服,穿着拖鞋满地跑,谁也不会嫌弃谁,一眼看上去,大家都差不多,但现在看上去大家差多了,先不说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拔地而起的高楼让区强有多不适应,光是那些形形色色,穿着讲究的,邋遢的,走路带着风,说话喘着气的人,就让他感觉人跟人已经拉开了差距,变得很有层次,这个时候再谈嫌弃的话题,恐怕就大有说头了。女士的高跟鞋像跟地面有仇似的,咚咚咚敲个不停,从区强眼皮子底下走过,看着这些女人,区强只想用妖精来形容,在他骨子里面,女人应该是夹着腿,低着头,连放个屁都要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的淑女形象,像白春霞那样的都有些稍微过了,最起码不应该对男人笑得那么夸张,不过他接受白春霞是因为她最起码没穿露大腿的裤子,但他眼前的这个世界,大腿就像菜市场被施过肥的大葱,一堆一堆,一摞一摞,看得他眼花缭乱,分不清是腿还是电线杆。
    区强当着何尚面骂了一句:这帮傻女人,都把大腿露在外面,看上去都一样,就是一根包裹着皮肉的骨头,还不如穿条裤子呢,哼,神秘感都让她们败光了。
    何尚拿着那张纸,不知道区强想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四年前也有露大腿的,只是今年特别多。
    “你拿张纸瞎研究什么,你识字吗?我跟你说话怎么不理呢,信不信我揍你?”区强开始怀恨何尚不跟他讨论大腿的问题,一把将那张纸抢了过去。
    “区强,这四年我可不是白在里边混日子,七哥教我认了几个简单常用的字,摆平这张纸一点都不难,别以为你还是二监区狱霸,醒醒吧,现在你不是了,还想打人,你打打试试,在这里打人跟在监狱打人可不一样啊,你可想好了,在监狱动动手,碰着周管教的话也就教训你几句,在这里,要是被警察看见了,效果就不一样了,再说了,你连女人大腿都怕?狱霸可不怕这个。”
    何尚的一番话让区强意识到对自己来说变化最大的地方在哪里,鸡群里的头目来到羊群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区强不安分的一屁股坐到何尚边上,问他:“何尚,真看不出来,你都出来了,还想着里面人的事,你还要帮王侯联系他妈?你忘了,那小子把你的新毛巾抢去擦他老二,还到处说你坏话,你就不恨他?”
    “区强,我说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别跟着我,你赶紧找你火车去。”
    “我……我……那边人那么多,我不敢过去。”区强终于向何尚吐露了自己面临的最大问题。
    “哟,我的强哥,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区强啊,光天化日的怎么还不敢见人呢。我可没时间帮你,上车前我还要去打几个电话,帮王侯他们把事情办了。”
    “那我跟你去,等你办完了,你领我去找火车,我怕我坐错车。”
    “那也不行,打完电话我还要去找一下许剑家呢。”
    “许剑?何尚,你怎么不叫教导员呢?你上他家干什么?”
    “叫什么教导员,你没看见我眉毛都没了,我就这样去给我老婆烧纸啊,都是他干的好事,我要把他干的好事告诉他爹。”
    区强摸摸他寸长的头发,说:那你还能坐上车吗?到时候火车早跑了。
    “坐不上就坐不上,我又不是认不得路。”
    “那你还有钱买车票吗?许剑可没给你多余的车票钱。”区强问到了何尚的要害。
    何尚愣在那里,开始没有主见了,这是他没考虑周全的问题。
    “我有办法,何尚,只要你让我跟你去,到时候我帮你买张票。”
    “真的?”
    “真的,我还会给你买点车上吃的东西,到时候随你选。”
    “你真有钱,区强,诶,你老实告诉我,这些年你赞了多少钱啊?”
    区强斜楞何尚一眼,“怎么,要打劫啊?实话告诉你,我的钱啊,够取好几个老婆的。”
    何尚不知道区强衡量他娶老婆的钱是指现在的钱还是二十多年前的钱,不过他没再细问,按照出监前打听好的地点,何尚一分钱没花,领着区强把市区绕个遍才找到许剑家。许剑家条件怎么样区强说不好,但要让去过裘才千家的汪会仁来评价许剑家所在小区的话,可以用天壤之别这个词加以概括,但即便许剑家很一般,但比起周全的小平房还是显得很气派。
    站在一单元501门前,何尚上去敲门,区强缩在他后面。
    一分钟后,一位戴着花镜的白发老人把门打开,他的手腕缠着一串佛珠,穿着朴素干净,脸上稀稀拉拉的老年斑让他看上去不是那么憔悴,一看就是很利索的老人。老人凭着多年监狱的工作经验,凭着一个秃子和一个虽然长了头发却掩饰不住他全身上下那种犯人气质的判断,老人心中有数的将二位请进屋来。
    “进来!”
    “谢谢!”区强站在何尚后面,举起手来向老人行礼,但马上就意识到这里不是监狱了,用不着对别人的礼貌待见行此大礼,他一脸窘态的把手放下,何尚嫌弃他露了怯,瞪了他一眼。
    老人背着手,走向茶几,给两位客人满上茶水,并递到他们手中,安排他们坐在皮制沙发上谈话。
    看了半天,老人才发现何尚眉毛没了。
    “诶!你怎么?”老人指了指何尚眉头,何尚赶紧用手挡住。
    “你怎么不问我们是谁就让我们进来呢?”何尚还是注意到了老人的不同寻常,不像区强,紧张的连茶水都喝不到嘴里,他的嘴就像漏斗,茶水顺着他嘴角哩哩啦啦滴掉在地上。
    何尚告诉老人他的眉毛是怎么没的,他的恩人施放当年是怎么进的禁闭室,老人的脸色很不好,区强一看何尚说的过瘾,也加入进来,他说在监狱这些年,自己真的没少挣,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许剑对他的栽培,诸如此类的话,两人你来我往的一句接着一句,听得老人没有还嘴的余地。这是何尚干过最疯狂的事情,倘若不是因为眉毛的事,何尚或许就真的和许剑划清界线了,但问题直到现在才得以解决。
    从许剑家出来,区强很守信用的给何尚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他自己也买了一张,在何尚的带领下,两人找了家环境一般的旅店住了一晚,区强请何尚吃了碗滚烫的牛肉面,还要了盘小菜。为了不耽误上户籍所在地公安局报道,两人手持释放证在车站做最后的离别。
    何尚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踏上火车的时候,许老爷子已经来到一监区大院,他不是作为退休老领导下来视察的,他是带着一肚子火气过来搞宣传教育的,这不是上下级的较量,而是父亲对儿子的不满。上一次许老爷子来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许剑正四平八稳的坐在办公室,没有任何预兆的前提下,老爹就走进了二层办公楼,年轻的民警都不认识他,正好文登下来检查新犯入监的收监工作,刚从许剑办公室出来就见着他。
    “许书记?你怎么过来了?”文登还记着这位当年的党委书记。
    “许剑呢?”老爷子表情凝重,老花镜泛着光。
    文登指了指身后的门,老爷子就闯进去了,当着一监区民警的面张嘴就骂:你个兔崽子,尽给我丢人现眼,组织你的犯人,我要开会。
    许剑一听,这下完了,他是有过经验教训的,给犯人开会是假,批斗自己才是真。难怪昨天回家还问我今天犯人外不外出的事。许剑现在知道姜还是老的辣,乖乖的回到监舍,把正在打牌下棋的犯人统统叫到小院,他不想在一监区领导班子面前丢人,所以没把人往操场带。
    队伍排成了一个方阵,全耀,周全等人站在一边不敢话语,只听老爷子讲话。
    “各位服刑人员,你们辛苦了,为了西北建设,你们献出了自己,但同时也遭受了一些不公平不合理的待遇,今天我来这里就是要打压打压这些不公平。”老爷子刚一顿,众人掌声就腾飞起来。
    “我这个不孝儿子,是不是又打你们了?”大家都不敢直视老爷子眼睛,他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爷子等了半天,谁也没站出来指证许剑的不是,“许剑,你给我过来。”
    “爸,你……”许剑低着头支支吾吾。
    “我叫你过来,听不见啊?”
    许剑甩着脑袋走了过去,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你给我做出道歉,跟大家好好道歉,今天不做出保证我饶不了你。”
    全耀知道上一次许老爷子也让许剑作保证了,但效果并不是很好,看来定期治疗是很有必要的,毕竟许剑这个病不是一次性就能根除的。
    许剑当着二监区全体犯人的面诚恳的道了歉,他说法律和情感是一对很不好控制的矛盾体,有时候可能死扣法律就会在人情面前暴露人性恶劣的一面,依法行使权利顾名思义是要用法律解决问题,法律实效性的体现最直观的就是人为的语言和动作,许剑觉得自己只是没有掌握好实施法律法规的度才导致大家产生不公平的错觉感。
    许老爷子问大家对许剑的认错满不满意,大家都不说话。老爷子说:你重说,说得不够好。
    许剑又说,众口难调在处理群体矛盾时是很常见的弊端,也是避免不了的,把生活的情绪带进工作,还有职业病的本身养成,这两方面在处理人际关系和事件关系的时候往往会引发不良后果,动动手,骂骂人本来在这里就习以为常,但有些时候可能表现过头了,给各位服刑人员造成了伤害是我们工作的疏忽,随着监狱改革的进一步完善,相信会有更多素质完备的民警队伍加入到我们身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来年开春,咱们塔克木就会面向社会有大幅度的招聘计划,我认为现代化监狱的建成会为大家的物质和精神世界带来前所未有的转变,目前监区的情况大家都心里有数,很多想干的事干不了,不想干的有时候还不行,但这些都会翻过去,民警压力的增大是造成咱们之间矛盾升级的根本,希望大家谅解!
    这回大家满意了,还没等老爷子问,犯人们就集体鼓掌了。这时候一监区那边议论声已经覆盖了整座办公楼,矛头指向许剑,不过这不是一次公平的议论,而是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诽谤大赛。
    就在许剑令人深思的滑稽事迹发挥它化学作用的时候,文登领着老爷子在一监区大院看了看。老爷子说他想到二监区那边看看任坤,他们是老哥们了,退休之后,老爷子很少过来跟任坤闲聊。文登说自己没事,愿意陪老爷子走一圈。
    一路上老爷子问文登还要干几年,文登说,打算年底就退休,老爷子鼓励他退休之前再为监狱做点什么,文登说他已经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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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5
    105•悲命

    回到家中,孙晴正在做饭,看他一身酒气,就没跟他说话,谁知道汪会仁高兴过了头,把藏在心中的压抑释放了出来。他先打了孙晴一顿,问孙晴还犯不犯贱,孙晴死不承认,汪会仁又打一顿,问她还敢不敢去找裘才千,孙晴才不敢犟嘴,乖乖让汪会仁打,看见爹妈打架,孩子被吓得鬼哭乱叫,小朋友会叫爸妈了,就叫他们别打架,汪会仁一看孩子越发来气,所以下手越重,他问孙晴孩子姓汪还是姓裘,孙晴说姓汪,肯定姓汪,汪会仁又给了她一脚,问她说没说实话,孙晴才承认孩子姓裘。
    孩子张着手指头,胡乱擦着脸上的鼻涕,可怜得像个孤儿,他童真的眼睛充满了恐惧,他想躲避,但他太小了,哪也去不了,只能不停地哭着喊爸喊妈。终于把汪会仁喊烦了,他冲到小孩面前,指着他的小脑瓜大声吓到:我不是你爸,再乱喊我连你也打。
    孙晴一晚上都不敢睡觉,他怕汪会仁半夜起来把他母子炖了,事情暴露得太突然,她一点准备都没有,以前的汪会仁在家不是这样的,但现在不是了,他好像变成了一只豺狼。孙晴哭到天亮还没哭完,而小孩哭累了,直到天亮还没有醒来。
    汪会仁酒醒了,他像每天一样起床刷牙,见到孙晴坐在沙发上一脸瘀伤,汪会仁跑过来问:孙晴,你怎么了?脸怎么回事?
    孙晴吓了一大跳,她怀疑汪会仁是不是疯了,明明是自己动手打的,还问怎么回事。所以孙晴放大瞳孔,往后缩了缩。
    汪会仁怜香惜玉的捧起孙晴的脸蛋,心疼地说:亲爱的,你要注意保养,这么漂亮一个人,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女人最重要就是这张脸蛋了,特别是你,这么漂亮。
    说完,汪会仁亲了一口趴在沙发上睡觉的儿子,骑着摩托车走了。
    汪会仁一走,孙晴收拾东西就赶紧回娘家了,她生怕汪会仁杀回来要了她的命,刚才汪会仁阴阳怪气的说话已经让她很不舒服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确不该这样对汪会仁,女人做了这种事,还有什么脸面解释,解释又有何用,做都做了,只有放在心里慢慢消化,要不就去死掉。孙晴一路上都在哭,她恨自己不该嫁给汪会仁,嫁给一个狱警就等于做一辈子的牢,每天等待等待,夜夜盼着男人归来,可夜夜盼不到,孙晴也不清楚裘才千是怎么瞄上她的,她忘不了裘才千敲开他家门,趁汪会仁不在的那一夜,那一夜裘才千跟她聊天,以一种成功男人的身份跟孙晴谈论汪会仁的工作表现,谈着谈着,孙晴的底线就谈崩了,然后就谈到了床上。从那天起,孙晴就很少埋怨汪会仁夜不归家的问题,而汪会仁的婚床也成了裘才千寂寞旅途的客栈,他受够了家里的母老虎。孙晴的温顺和知书达理终于让她生出了罪恶的果实,而这颗果实却成了孙晴定下心来跟汪会仁心平气和过日子的唯一筹码,在汪会仁还不具备给予孩子富裕生活条件的时候,在他还不打算要孩子的时候,孙晴蛮横的怀上了。
    孙晴承认自己是个贱女人,不管是汪会仁还是裘才千,孙晴都后悔遇见。本以为汪会仁跟他摊牌是要跟她离婚,谁知道晚上的时候,汪会仁的摩托车就在丈母娘家门前按个不停,孙晴母亲让孙晴快点回去,出来一天了,别让汪会仁等着急,孙晴不敢出去,也不敢跟她妈坦言。这时候汪会仁进来了,进来先叫爸叫妈,然后跟孙晴说:孙晴,儿子呢,走,回家去,我买了新鲜鱼,咱们回家做饭去。孙晴低着头,头发缝隙渗出了一层汗,“儿子刚睡着,我今天就在妈这里睡吧,外面怪冷的,别把儿子冻感冒了。”
    “孙晴啊,你们两个先回去,我好好想想我外孙,多长时间不抱过来了,你两个回去做饭,听妈话。”
    汪会仁买了两份鱼,给了丈母娘一份,拎着另一份,驮着孙晴在冰冻的路面上慢悠悠的行进着。孙晴从来没有这么怕过汪会仁,一直到家里都不敢跟他说话。
    汪会仁笑呵呵的说:昨晚的事我想起来了,我就是喝醉酒了乱说话,孙晴啊,你可别怪气啊,我们老领导让我多喝几杯,结果……哎,你也不容易,你坐着,今天晚上我来做鱼。
    孙晴哪敢啊,接过东西就钻进了厨房,直到汪会仁吃完饭睡着了,孙晴才盖上被子。
    这样的日子就像不可预知的天灾,说不定哪一天就崩塌了。沉闷的空气不单笼罩在汪会仁的床头,更笼罩在大西北辽阔的上空。
    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方程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天花板,看着一堆又一推的苍蝇屎,感觉心里钻进了无数只发疯的蝇虫,撕咬着他的心管。这是中华大地又一个悲喜交加的年份,玉树地震的无情,上海世博的狂欢,西南五省市的特大干旱,天空一号的成功发射。似乎世界就是这样的,总在寻找着平衡点,走到极端的时候,又向着反方向继续走向极端,每次路过平衡点的时间都是那么短暂。方程觉得把每个人的快乐和不幸组织起来就是完美的一个世界,只不过有的人快乐多余悲伤,而有的人却一生都被不幸占有。比如周桂,出生贫困,在监狱做了几年的打工仔,最后病死在破床上,出生的时候光着身子,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铺盖,他的一生算是赚到了。
    这些人世疾苦超出了大脑的边缘,越发想像只能越觉得活着的渺小,为了不让自己渺小,方程揉了揉眼睛,从床底下抽出一本文登的笔记,继续翻阅起来,如果说世上有个地方可以长眠,那就是游走在真实的文字里面,这些笔记是实实在在的,是没有虚假和欺骗的,在一个没有欺骗的世界里,注定能安稳的闭上眼睛。
    文登回家后主动要求上郝秀丽的服装店帮忙照看生意,郝秀丽让他没事多去看看老A,店里最近招聘了一个外地姑娘帮忙,暂时用不着他。但文登还是骑着自行车过来了,直到亲眼见到外地姑娘,他才放心的离开。他离开后,姑娘夸郝秀丽有个好老公,处处体贴她,郝秀丽叹口气说,好什么好,他的好都用在犯人改造事业上了。姑娘急忙问文登退休前的工作,郝秀丽告诉她文登是塔克木监狱的教育科长,专跟犯人打交道。姑娘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半个月后,郝秀丽才知道这位不远千里过来打工的小妹居然就是郭凤,郭凤把他跟邓纪华艰难的爱情故事对郝秀丽详细说了一遍,说得郝秀丽两眼流泪。她劝郭凤别那么傻,郭凤也开起了郝秀丽的玩笑,说:你不也跟我一样傻吗,等了大半辈子,才把我家大哥等回来了,我等的时间还没你长呢,要说傻啊,你比我还要傻。
    郭凤的话只有她自己能明白,她请求郝秀丽别把她的事情跟文登说,郝秀丽说这是咱们女人的事情,不会让臭男人知道的。
    随着春的到来,方程走出让他困顿的寒冬,拿起粉笔,在狭窄的院子板报栏上写了一篇名为《这是一个播种的季节》的短文,文章这样写到:
    回首走过的日子,总感觉辜负了许多光阴。于是,在新的一年里,我们要警告自己,在磨练的日子里,要把每一个匆匆而过的辰光都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有血有肉。此时,大家似乎感觉到轻松一些,所有的过去都已成为历史,而明天总是灿烂的,公平的,永远的充满生机和祈盼。
    不是吗?阳光明媚的春天告诉我们千万不要犹豫等待,别错过播种的时节。
    看一看天空热情炫目的旭日,想一想四周灰色森林的大墙,望一望身边陌生又亲切的警官,我们似乎成熟起来。静想,在有限的日子里该如何牢记耻辱,弃旧图新,不辜负众多引路导航者的期望和教导。
    放下所有的幻想,向着灿烂的明天,从容地迈进2011年的春天,开始新的征程。
    看完板报的犯人都拍手叫好,大家拿出发霉了一个冬天的被子来到院子的尼龙绳上翻晒,一个个自觉的排起了长队,再也见不到以前那帮野蛮的强盗,为了争抢晒被子的一席之地,打得头破血流的记忆永远也不会再来,这里经历了血的拼搏,命的挣扎,经历过无情的踢打,非法的掠夺,还有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现在,这里从陌生嘈杂的电影院变成了一个其乐融融的度假村,让大家感到不适的是,这次度假的时间比以往的都要长,长到连你想家了也没有时间回去,只能把你美好的度假生活装在一两张薄薄的信纸上寄给家人以报安康,长到你不得不花费掉你留在这里的支票和精力。
    这是很特殊的一个春季,留给施放的日子不多了,他无心消遣这样惬意的春光,他的春光不比年轻人,他还有很长的一段恶梦要去度过,做不完这场梦他就永远都醒不过来,而等他顺利做完这场梦的时候,恐怕睁眼睛一看,度假村里再也没有跟他一样的人。
    总之,他放弃了所有人,疾风行动注定是他滑稽人生最滑稽的一次玩笑,他准备自己走了,再不走,就要等一年以后了,他不想顺顺利利的离开,特别是范海军回来之后,施放更是要证明一次自己,他要让范海军知道,虽然他一把年纪了,但他是有本事再逃出去一次的。就在他忘掉雄心计划开始开启他个人进攻模式的时候,意想不到的大事发生了,这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 (八 )》的诞生,2011年 2月 25日第十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九次的结束意味着监狱将发生一次翻天覆地的变革。施放开着收音机,一个人戴着耳机,收听新闻节目,他一开始只是懒懒散散的旋转着调频按钮,无聊的夜晚只想找到一个让他放松下来的节目,但仍然是一些教育频道在高谈论阔,有些话题已经连续播放了好一阵子,施放真想写信到广播总局指责他们对工作的不尽责,或者直接投诉他们,告他们弄虚作假,欺骗听众的感情,浪费大家的时间。但他知道这些信件是不会被邮寄出去的,所以只能是不断的在调频,当他第一次调到午夜新闻的时候,他以为又是那些无聊的官腔在宣讲长篇大论,等他第二次调过来的时候,却听见了监狱这两个字,施放的手停下了,他试着把声音拉高,将露在被子外面的脚又藏进被子里,然后面朝里面,侧着身,静静的听着这则跟监狱有关的报道。
    听了半天,广播里除了反复强调新刑法如何的与时俱进,如何的跟犯人息息相关,他听不出其它有用的东西,反正就是一推法律上的条条款款,他听着很别扭,但他还想听明白,因为在众多条条款款里面,他听到了减刑这两个字,虽然这两个字跟他关系已经不是那么紧密,但他还是想把它弄懂,他坐爬起来,想看看王侯有没有在听,才想起来王侯连收音机都没有,王侯对法律的东西肯定一听就懂,不会像他这么外行。左右斟酌,施放穿上拖鞋摸到王侯床边,王侯睡得跟死人一个样,他连着推了好几把也没有什么反应,只好继续回去接着听,听着听着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所有人都起床准备出操了,只有方程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佝偻着身子,蜷缩在被子里面,像一只出不了茧的蝴蝶。周全知道方程不是偷懒装病那一号,他拉开方程被子。
    “怎么回事,方程,出操了,方程?”
    方程失聪一样,根本没理会周全。外面的汪会仁早就等不及了,最近他的脾气变得很冲,把对周全发火变成了习惯,看他冲了进来,周全就知道方程要遭殃了。
    “周全,方程干什么呢?把他拉起来,装模作样,欠收拾。”
    “老汪,叫他了,没反应。”
    “你让开,我来。”
    汪会仁上去一把就将方程的被子扯到地上,方程身上刚刚包裹的那层温度一下就扩散到空气中了,他皮肤开始变凉,眼睛痛苦的打开了。
    “没死啊,没死就给我起来。”汪会仁虎视眈眈的瞅着他,感觉下一步就打算吃人的样子。
    方程的脸色有些蜡黄,嘴唇合在一些,干枯得像被胶水粘住一般,打不开说话。他先把脖子抬起来,然后两只手撑着床,想把身子撑起来,撑到一半的时候,手臂突然就坍塌了,整个人咣当一下又倒在了床上。
    “方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周全看出方程不太对劲,汪会仁却不以为然,“好了,周全,他能有什么病,年轻力壮,他可是咱们监区的顶梁柱,他要是倒下了,让别的犯人怎么办。”汪会仁为了不让顶梁柱倒下,为了不影响到犯群的精神气,硬要把方程拉起来。方程想为自己请次假,他还从来没有因为身体不舒服的事主动请过假,但汪会仁不同意,让他无论如何起来走一圈。
    “方程,身体不好还不起来锻炼,躺在床上不出去吸两口新鲜空气能舒服吗,起来。”
    汪会仁一拉,方程就从床上滑掉在地上,随着方程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个半导体收音机,收音机刺啦刺啦响着,好像马上就要断电。周全捡起收音机帮方程关掉,他知道方程肯定听了一个晚上,但不知道他听了些什么。
    方程站起来走了几步又眩晕着坐倒在地,汪会仁看他实在不行,才让周全把他送到医务室去。
    过了一会,朱莉也来了,她边跑边喊:赶紧救人,准备纱布。
    朱莉身上背着小三妹,小三妹一脸是血,朱莉本来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但小三妹嘴巴都被打歪了,说话连舌头都捋不直,只好先送来治疗。
    “朱管教,怎么又是她,谁打的?是不是白春霞?”周全看见小三妹血肉模糊的脸,心里充满气愤。
    “周全,管好你自己的人,我们一监区的事你别打听。”朱莉显然对周全的热情很不满意,甚至对周全这段时间对小三妹的照顾她都认为是抢了她的风头,小三妹毕竟是一监区的人,该怎么教化是她朱莉的事。
    周全只好先把方程扶到空床上,给他接了杯热水,让他先等小三妹包扎结束。方程喝了几口水,嘴皮就开始软和起来,张开嘴也就不费事了,他问周全:周管教,她……犯的……什么罪?还有几年出去?方程的手指着意识模糊的小三妹。
    周全看方程精神有好转,就陪他聊起来,“这个姑娘啊,命太苦了,结婚之前,房子是她的,结婚后丈夫就天天在外面不干正事,那年她父母都得病去世了,男人就把她撵出去了,她一怒之下就买来火药把房子炸了,还把她丈夫炸成残疾了,判了十六年,刚进来四年,还没改造明白呢,偏偏招上白春霞了,结果……哎!”
    周全对小三妹的不幸人生感到无力可施,方程听完周全的讲述,认为小三妹的故事不过是又一个周桂的复述。方程闭上眼睛,想起了昨晚上广播的内容,按照周全对小三妹情况的介绍,小三妹再也没有假释的机会了,方程心里默数了一遍,在他熟悉的人里面,除了周桂判了八年,马广七年,当然,这两位已经成为了历史,不会写进书籍的一段历史,其余的人全部都在十年或者十年以上,包括自己,这样一来,按照新刑法的规定,对累犯以及因故意杀人、强奸、抢劫、绑架、放火、爆炸、投放危险物质或者有组织的暴力性犯罪被判处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无期徒刑的犯罪分子不得假释。方程正是听到这则消息之后,身体才突然崩塌的,就像追求了几年的梦想,突然被迎头赶上的新规矩击撞得体无完肤,撞的失去了思考能力。方程不确定周全有没有关注昨晚的新闻,但他知道,这个惊天巨变马上就会以会议的形式下达到个个监区,届时岗位上的每个民警都会对新刑法做出的新调整加以全貌的认识。
    本来假释机会就少,假释制度在我国刑罚执行中使用比例一直处在极低的水平,现在的关键对于方程来说谈论假释已经无关紧要了,假释已经跟他擦边而过了,他根本不在法律文书允许假释的范围中,所以他只能想想减刑方面的事,方程对自己是很自信的,但他关心的是他这些朋友,邓纪华还要回去尽孝养老,付立秋还死心塌地的等着斗争的出狱,军师还要发扬他的慈善精神,张嘉还等着和父母团聚,潘兴还想出去后,在国画上成就一番事业,王侯还等着母亲的原谅,区强也许正抱着空虚的枕头做着如连续剧般不得始终的恶梦,刘武忠可能正式变成了思念儿子的工具,马广或许正在黄泉路口亟待着王侯的归来,周桂恐怕已经跟父母聚首在天堂的大道,而曹根的鬼魂说不定还漂泊在渺渺大漠中,找不到出口的方向。方程把大家想了一遍才想到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总结自己,不知道是全耀改变了他还是他改变了全耀,不知道是裘才千利用了他还是他占到了裘才千的便宜,也不知道一路走来是周全文登给了他信任还是他对这两人本身的人格给予了肯定。他早就在日记本里写过一句话:既然不能在自由的天空翱翔,也不要变成一只愤怒的困兽;既然不能挽回留在高墙外面的过失,就要做一个忠实的心灵建筑师;既然捆绑着手脚,就要让思维奔放。
    不管减刑制度如何调整,有信仰的人始终会追随黑暗中那一点光圈,但令人感到担心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对可怜的光线勾起活下去的欲望,有的人可能很轻易就在风暴里放弃掉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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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6
    107•爱和罪的果实

    施放下车后,半闭的眼睛突然在听到区强声音的时候睁开了,
    “区强,区强,你个老东西,真的是你啊?”施放的脚好像不疼了,他在武警手里蹦蹦跳跳,像只身强力壮的瘦猴。
    “老七啊,你他妈怎么搞的,学老子挨枪子,没本事,我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别丢人别丢人,你还是不听我的啊,你这臭脾气,到死那天就这样了。”
    区强看见施放腿上在流血,闻到了弹头烧焦皮肉的味道,他还想追上去教训施放,施放也想过来跟区强好好干一仗,但来不及了,武警对区强说,再过来骚扰犯人就给他一枪,区强继续跪倒在地,等着周全出来接他。
    周全不敢在里面耽误太久,把施放的事情跟全耀和许剑报告之后,就偷偷的出来见区强。他问区强怎么又跑回来了,区强说外面的生活方式他适应不了,外面的人心眼太多,他不是人家的对手,周全讽刺区强说,你的心眼就够多了,外面的人怎么是你对手。区强又说还是监狱好,他习惯住集体宿舍,自己一个人住,天天做恶梦。周全怎么劝说都没用,施放的事情还等着处理,实在没办法了,他才想到退休在家的文登,他打电话给文登,让文登暂时把区强领走,等他下班了再过去说服他回家。
    周全和门卫进行了精心的沟通,然后把区强带到门卫室先安顿了,让他在那等文登接他。
    一个小时后,文登就把区强带走了,来到市区,文登领区强到公园里转了转,又领他在街边吃了点东西,闲散是最好的消遣方式,文登尽量用简单的方式诠释给区强生活中精彩的东西,两人转着转着就来到了郝秀丽的服装店,他本不想让区强知道,但郝秀丽一眼就看见文登路过外面,把他叫住了。郝秀丽问文登身边的跟屁虫是谁,文登说一个老熟人,郝秀丽将信将疑的想将区强请进店里坐坐,文登说不坐了,他们还有事要忙,郭凤也出来叫文登,说自己熬了姜糖水,开春喝点能预防感冒。
    郭凤一出来就坏了,区强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姑娘,他在邓纪华那里看见过照片。区强张着嘴想要说话,郭凤一转身就进去了,幸好文登没把区强带进去,不过事情在他两走过两条街的时候就被区强揭发了。
    “文科长,你家请的女工我认识。”区强缩在文登后面,冷冷的冒出这句话。
    文登背在后面的手松开来,转身问区强:你认识?那你跟我说,她是谁?
    “她是邓纪华女朋友,几年前去见过邓纪华。还跟他在棉花地干了两个月活,我记得清清楚楚。”
    “邓纪华女朋友怎么会在这里?”文登反问区强,区强摇摇头说:不清楚,那年地震,这个女的还给邓纪华写过信,说邓纪华爹妈都活的好好的,本来邓纪华都上吊自杀了,幸亏后来她写信来,要不然邓纪华那小子肯定完蛋了。不过我早就听说他们两个分手了。
    文登对区强的话很重视,他听过一些邓纪华跟他女朋友的故事,但早就忘了他女朋友叫什么。凭着多年的人生经验,他很大胆的进行了猜测,认为郭凤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这么好的姑娘来这里不是为了邓纪华还能为了什么,要说打工哪里打不了,非得要跑到大西北来。为了不打草惊蛇,文登决定先不去干涉郭凤的隐私。
    周全下班的时候已经很晚,但还是按照约定过来接区强,文登问他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周全说只能是多费费口舌,文登说这不是长久之计,让他把区强交给他处理,周全觉得很不妥,不想再让文登搀和进来,要是再让郝秀丽知道,两个人恐怕还会吵起来。文登让周全把家门钥匙给他,白天他没事就过去看着区强,等他情绪稳定了就亲自把他送回去。周全犟不过文登,只能先领区强回家住宿,第二天文登早早就来敲门,接管看守区强的重任,周全的家也变成了区强的临时看守所。日复一日,不知复了多少日,文登天天早起过来陪区强,有一次感冒了还坚持过来,虔诚的坚持就会换来行动的硕果。
    区强终于闲不住了,他被文登的坚持和付出所感动,那天文登来的时候,区强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要走,他说他不能这样下去,更不能回到监区。临行前,他委托文登为他做最后一件事情,手里的信是给白春霞的,里面谈到了孩子的问题,谈到了白春霞出狱以后的安置问题。但这些,区强都不希望文登看到,文登从区强眼里看得出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看出了一个男人开始学会变得有责任心的样子是多么可爱,文登答应区强,信里的内容除了白春霞,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
    坐上了再次返乡的火车,区强感觉他的这一生真是遇见贵人了,他回监区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白春霞肚里的孩子,他永远记得他出狱那天,白春霞扑到他怀中偷偷塞到他衣服里的信件,正是那封信里,白春霞把怀孕的事告诉了他。他觉得自己不能让母女两单独在监狱遭罪,但幸好有周全和文登,才让他明白冷静的重要性,才让他明白就算自己回来,也帮白春霞做不了什么,只能徒增一堆麻烦。现在他把要说的话在不需要经过民警检查的前提下通过信件的形式,在文登的帮助下,成功交到白春霞手里,他从来没想到事情可以那么简单,就像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从一个流氓团伙老大变成一个有着家庭责任的男人一样。
    区强一走,文登乘车就到了一监区,民警们都出来接待,文登却清清淡淡的跟大家闲聊了几句就急着去见白春霞。朱莉把文登和白春霞安排在谈话室见面,见到白春霞之后,文登把区强的信件给他。
    “区强给你的,快看吧,看完我帮你带走。”白春霞知道文登的为人,赶紧撕开区强的信,一字一字的读着,每读一个字她就能听到肚子里孩子的心跳,那是她跟区强艰难的结晶。
    信中说让白春霞注意营养,他会给白春霞打钱过来,让他无需有后顾之忧,区强还鼓励她好好改造,让她这两年内争取别跟人打架了,如果孩子被民警发现,能生下来最好,生不下来也不要难过,区强最后把自己的住址留给白春霞了,区强说他会在白春霞出狱的前一个月在家门口挂上一条红丝带,要是她愿意跟他过,到时候坐车去找他,看见红丝带就代表对她的欢迎。
    这是白春霞收到过的最美丽的情书,美得让她嚎啕大哭起来,委屈的白春霞受到区强文字的感染,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怀孕的事。
    “什么?”文登的花镜差点没吓掉在地。
    “简直乱来,你……你们……”文登被白春霞干出的荒唐事气坏了,不过他马上冷静下来,问:谁干的?区强?
    白春霞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他们不知道吗?说没说怎么处理你?”
    “朱管教还不知道,可能营养跟不上,我的肚子一直长不大,他们才没发现。”
    文登从兜里掏出纸巾扔给白春霞,快擦,擦完了我把你送回去,你的事我来解决,给我好好配合。
    白春霞问他怎么处理,文登说当然是按程序处理,把你怀孕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白春霞说她肯定坦白从宽,但她担心会连累区强,她很清楚自己跟区强这种行为纯属通奸,是不合法的,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白春霞又问孩子能不能打掉,文登不讲情面的骂了她一句:打掉就是扼杀一条生命啊,你怎么考虑的?这个事想都别想了,我不会同意的。
    白春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一方面考虑到肚里的东西,一方面又担心区强。文登让他做好思想准备,千万别乱来。
    当天晚上文登就失眠了,翻来覆去在想这件事,郝秀丽问他哪儿不舒服,他摇摇头说,哪儿都好。
    文登陷入了工作以来从所未有的一次思想斗争中,他刚刚看到一个生活的强者站起来,刚看到发生在区强身上的惊天巨变,命运却一下就要将他获得的东西无情夺走,他花了二十多年改造出来的人难道就这样再次被葬送吗?这一夜对文登来说绝对是漫长的一夜,他在想是不是应该不要那么残忍,不追究区强的责任难道不行吗,白春霞和区强明明已经爱上了对方,他们只是疯狂过度了,他不敢去想追究区强责任的后果会是什么,也许是白春霞的彻底迷失和倒下,让一个大肚子女人经历这种折磨是残忍的,她本来就在遭受牢狱之苦,她肚里的孩子缺乏营养,生出来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他更不知道监狱能否允许孩子的降临,如果是强行将孩子拿掉,那么谁又会是真正的杀戮者?
    如此种种的不确定将文登拖到了天亮,他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谁也不会相信他是个退休干部。因为在郝秀丽离开家门的时候,文登又穿上了他久违的警服,今天他要去一趟二监区,区强是二监区的人,让白春霞怀孕是区强出狱之前的事,如果要追究责任,监区领导也要被连带进来,事关重大,肚里的孩子再缺乏营养迟早也会长大,等白春霞肚子彻底鼓起来再也工作不了的时候,做决策就来不及了,所以他第一时间把二监区许剑,全耀,周全和汪会仁找到院子里进行了秘密的会谈。
    许剑和全耀听完文登的故事,脸上的血红蛋白全都吓死了,他们太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了,当年一监区发生的警员和女犯的怀孕事件就把当时的监区领导全部射落马了。照现在的情形看,事件引发的后果比起当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文登想听听大家什么意思,其实文登觉得自己已经在作弊了,私下召集大家在这里商量如何应付事件,本身就是违规的做法。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管,等白春霞肚子大起来之后,所有跟事件有关的民警和当事人都被处以受罚,把事情交给法律去评判,但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文登最担忧的就是法律应用的不讲情理,他怕把民警辛苦建立起来的制度和从犯人那里取得的信任付之一炬掉。
    没有人清楚汪会仁在思考什么,这个预谋者总会在这种时候有自己的想法,说实在的,许剑早一天下台,全耀就早一天提正,他汪会仁就能接着全耀位子坐下去,要论政绩,全耀完全有一篇光鲜的说辞,监区所有好的发展都跟他息息相关,他还借方程之力发表了两篇学术文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有政治家天赋,又有科学家头脑,这样的人不提拔,恐怕说不过去。
    所以文登开完会之后,全耀就开始琢磨了,要是不做点什么,到时候追查下来,那就一窝黄了,谁都逃不掉,但要是稍微动动脑,有些人或许能幸免下来。文登只给他们一天思考时间,一天之内他们拿不出像样决策,没有点做事的态度,文登就不管了,但他们要是有点办法,或许文登能把事故的影响降到最低。
    他低估了全耀这帮人,更不了解目前的汪会仁。文登刚走,许剑又开了个没结果的会议,一散会,全耀就一个电话打到纪检书记曾少新那里了,说二监区教导员有严重违规问题,要求查处,许剑还一无所知,他知道全耀早就对他心怀不轨,但没想到事情会出在这里。一个小时后,沈庄来了,全耀就等在监区外面,他不能让沈庄先见到许剑,他要当面提供许剑的违纪证据。全耀问沈庄怎么是他过来了,纪检书记呢,沈庄说,书记个屁,书记在检讨自己呢,他的问题还有一大推没交代清楚呢,哪有资格下来查别人。
    全耀什么也不说,领导之间的问题不是他能关心过来的,他从兜里掏出一沓洗好的照片递给沈庄,这已经是两三年前的照片了,照片上是许剑光着身子让犯人按摩的场景,这种照片要是传播出去,给塔克木造成的恶劣影响有多严重那就不言而喻了,照片在全耀办公桌的抽屉里锁了两三年时间,有的照片都长虫洞了,但全耀一直在等机会的到来,盲目的举报并不是聪明的做法,加上最近他从毕文通那里得知监狱要进行人事调整的消息,这对全耀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暗示。好钢用在刀刃上,这时候举报许剑是最合时宜的。
    沈庄看了一遍照片,一下子攥紧拳头,将照片捏成一根棍,他说他现在就要给许剑点颜色瞧瞧,全耀劝沈庄别着急,许剑的问题多的是,这只是其中一件,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全耀又把许剑如何利用区强为自己谋取经济利益,如何利用区强对犯人实施武力征服,说到最后,全耀才说许剑玩忽职守,让区强和白春霞发生了通奸行为,问沈庄该怎么处理。
    沈庄听完全耀的小报告,眼睛都花了,脑子里像有一百架直升飞机在直旋上升,把他脑壳都快撞碎了。一把将全耀推倒在地,车都没开就冲进监区冲着许剑去了,同时,汪会仁这边也在给全耀擦屁股,他把电话直接打到裘才千手中,打了好几个裘才千才接。
    “你到底要干什么?”裘才千就像遇到了一条难缠的癞皮狗,怎么做都不能让他满意。
    汪会仁把监区发生怀孕的事情跟裘才千叙述了一遍,裘才千说,那就处理吧,让许剑下台,正好你跟全耀也名正言顺的上去了。裘才千知道这就是汪会仁打电话想要的结果,汪会仁又问裘才千还需要处理谁,他打算怎么办理白春霞跟区强,裘才千对着电话就吼了起来,还怎么处理,该抓的抓,该审的审,该罚的罚。汪会仁又问,白春霞肚里的孩子怎么办,裘才千说坚决拿掉。
    听了半天裘才千意见,汪会仁还没说同意呢,所以轮到他发表看法了,他觉得区强好不容易释放了,要是因为白春霞的事把他抓进来,你再把他孩子给毁了,恐怕二进宫的区强比起从前那个区强就要变本加厉了,汪会仁说孩子就是区强的命根子,谁要敢把他整没了,那整他的人估计也危险了,生孩子是他这几年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他建议裘才千这件事情千万不能常规处理,常规处理带来的结果就是不寻常的报复。
    许剑的办公室跟一监区民警共用一个屋,沈庄进去的时候,张嘴就把许剑的罪行骂了个遍,把许剑脸面都扫光了,当谈到白春霞怀孕的时候,一监区教导员手上的钢笔都吓得不出墨水了,他站了起来,要求马上提审白春霞。刚迈出去一步,办公桌电话就响了。没有人会理会办公电话了,代表纪检处下来检查工作的沈庄才是他们现在最要紧的客户。还没走到监区,许剑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来一看,咔的一下停了下来,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沈庄和一监区教导员。
    “监狱长!”
    “接啊,你不想活了?”沈庄提醒他最好老实交代自己问题,争取宽大,监狱长肯定是听到风声电话才下来的。
    许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监狱长啊,你好你好!”
    “好?我他妈能好吗,你们一天到晚在下面都干些什么,嗯?许剑,我对你简直失望透顶,这件事你给我听好了,那两个犯人谁都不准动,就你们那点脑子,办出的事根本不是人事,还不够给监狱惹麻烦呢。”
    裘才千交代完行动指南,又骂了许剑一通才挂电话。电话捏在手里的时候,许剑自己也木了。
    “哑巴了?说话啊,监狱长什么意思?”
    许剑把裘才千的指示传达了一遍,三个人就灰溜溜的又回到办公室,大家不知道白春霞和区强长了几个三头六臂,怎么就被裘才千保护起来了呢。
    坐在办公室,许剑脸色刷白的发着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走到了事业的尽头,虽然他不知道沈庄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知道照片上的事的,更不明白照片是从何而来的,所有的未知拧成一股带刺的绳索,紧紧的缠绕在他脖子上,让他感觉呼吸在一点点失去平衡。
    沈庄让他做好准备,工作肯定是不能干了,干了这么多败坏风气的事,即便不处分,在同事面前他也抬不起头做人了。
    三个人正沉默的时候,全耀跟汪会仁一起走了进来,这两只狡猾的狐狸,狼狈为奸了这么多年,汪会仁在全耀的影响和督促下,现在已经有了教导员身上的气质,虽然两个人都不知道彼此在刚才干了什么缺德事,虽然他们在想法上不完全相同,但就许剑下台这件事,两人是绝对意见统一的。
    装模作样的走进来之后,全耀先假装跟沈庄打招呼,然后说找许剑有点事,因为他们商量好下午来汇报有关白春霞事故的处理意见。
    许剑抬起手摆了摆,意思是你们都走吧,看得出,他挥手都没力度了,整只手看上去像极了一块面片。
    等周全到的时候,什么也没赶上,沈庄带着许剑的情况和那些照片回去做研究决定了。文登是下班之前才给周全打的电话,焦急在家的文登终于得到了事情进展的概况,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节外生枝的情况居然这么多,不但牵扯出许剑的违纪行为,还把监狱长都拉进来一起参与研究决定了。
    眼睁睁的看着区强就这样做了爹,慕容斯林的心显得有些疲惫,人到中年,一无所获,没老婆,没孩子,他不敢想象出狱之后面对空荡荡的家,会不会再去犯罪。加上长时间没在医务室帮忙,内心显得极度空洞。所以这两天他又带着他的小老乡出来晒太阳,龇牙咧嘴的望着龙大龙二,龙大龙二被他打怕了,看见他用大眼珠子往他们身上瞄,故意绕得远远的。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三天周全就找上门来了,他什么都没跟慕容斯林说,而是将带来的信件递给了他就离开了。
    慕容斯林很少有来信,每一次都当做神秘礼物来对待,找一个舒适的角落,忙完手头的杂事,推掉所有活动的邀请,打牌,玩游戏等室内活动一律拒绝之后,他拆开了信。
    “慕容,你们管教寄来的《新生报》有你的名字,真没想到那个方程把你写得那么好,他说你在里面救了很多人的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相信他写的话,更相信你已经痛改前非,不会再伤害别人,我们虽然离婚了,但我一直也没改嫁,我一直在想到底还能不能把你等回来,看来这次我的选择是对的……”
    读到这里,慕容斯林的手开始颤抖,就好像他的整个人生要开始重新颠覆一样,抖得那么激烈,他控制不住手,更控制不住流下的泪水。
    他两眼一闭,高兴的快把牙咬碎掉,心里默默的说着:方程,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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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6
    109•乔迁

    回到二监区旧址的那天,任坤精神利索的站在监区门口等着大家的归来,虽然回来只是为了搬迁,但对于任坤来说,跟犯人长时间的隔离反而让他有了思念的感觉,一看到大家坐着车进来,他一个人鼓起了手掌。
    搬迁任务繁重,新的旧的,好的坏的,只要能拿走,全耀都让大家做到一个不留。方程还是他们的大组长,劳动的事情他不得不继承顾仁的良好风气,所以他一边带大家干,一边还要指挥。在整理监舍床架的时候,方程突然想起了藏在床底砖块下面的那块玉石,当年他差点就把雁苇和自己的名字镶刻在上面,还差点就给雁苇寄去,后来在经历了无数次通信之后,他最终决定将这块玉埋掉。但现在他明白了,之所以一回到监舍就想到这块玉,说明有些东西是埋不掉的,所以他悄悄的把它挖了出来,他想重新打磨这块玉石,他要把涂抹在石头表面的陈旧气息给抹去,他要打造一块全新的玉石。
    站在忙碌的人群间,方程看谁都像蚂蚁,而且是一群充满斗志却又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蚂蚁,除了乖乖的听话,好像连思考能力都没了,方程看看斗争,又看看邓纪华,想着他们年轻的生命就这样一点点在这里消耗着,他替斗争和付立秋担忧,担忧他们会走向邓纪华的老路,也担心邓纪华会带着对父亲的愧疚在这里慢条斯理的过下去。在这里五年多,他见识了太多突如其来的变化,他知道当有些东西光顾你的时候,往往降临到你没准备好的阶段,将你本来就脆弱的地盘粉碎干净,不给你还手的余地就叫你手足全失。
    所以,命运或许早就找到了它归属的轨道,只是大家还苦苦挣扎在改变命运的狭缝间不得安歇。
    五月的天,大地蒙上了熟透的春的气息,一股勃勃生机的力量游动在大地表面,好像要将这个世界托举到天上,好像要彻底跟过去的繁冗杂碎说再见。新来塔克木的民警还在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上岗培训,在这股新生力量中,多了个特别的人,全思思终于实现了她的梦想,今年六月份她就毕业了,但她早就参加了今年塔克木的人事招聘,并顺利进入了机关科室,培训一结束她就会马上投入到工作中来。
    省司法厅这个月把主要精力分配到新报道的监狱民警身上,为了保证日后工作的高效性,司法厅较往年相比,增加了很多培训课程,主要分为政治理论板块,法律法规板块,狱政管理板块和岗位技能培训,课程安排紧密,每天都有很多东西需要学员消化。尽管全耀不希望全思思再走他的老路,但在全思思心中,还放着父债子还这句话,当初全思思一心考警官学院,就是为了回来把全耀没做好的事情弥补过来。看着女儿意气风发的走进培训大楼,全耀羞愧的低下了头,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肩章上五角星的力量,警服穿在身上这么多年,现在才切身实地的感受到它的分量,他相信全思思的意气风发会一直延续下去,他相信这股新生力量会给塔克木注入新的活力和前景。
    为了庆祝女儿成功进入监狱工作,全耀特意上街买了全思思爱吃的菜,下班的时候,他骑着摩托车把女儿从培训大楼接到家里,让叶小双陪全思思看电视,他亲自下厨操忙起来。水龙头洗菜的声音夹杂着客厅母女二人沁人心脾的欢笑声,全耀的嘴角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好像又找到了叶小双当年满面迎春的那种感觉,又找到了家室祥和的节奏感。
    匆匆忙的搬迁劳动一直持续到傍晚,在阳光下沉默了一整天的虫子终于迎来了它清凉的时间段,方程指挥大家把加工厂里的机器搬到货车上,这是二监区剩下的最后一车东西了,这里再也不会有欢声笑语,也不会有痛哭流泪了,自此之后,这里就是一个笼罩了几十年记忆片段的空壳,人虽然走了,但这里的魂却不会走,地上的每一寸土,墙上的每一块砖,空气中飘散的每一滴雨,都凝合了不可抹去的过往,是这些至死不渝的生灵超越了人类的思考,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为这段历史继续讴歌下去,历史是不会走的,它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发的耐人寻味。或许夜半钟声的时候,在这四下无人的戈壁深处又会传来犯人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撕撕打打的吵闹声,又会燃烧起民警们义正言辞,孔武有力的斥责声。
    方程是最后一个跳上车的,他转身那一刻,感到这座承受了太多风霜的建筑在跟他挥手作别,在跟他敞开心对话,它让方程一路走好,那些摇晃在黄昏中的树影和地表零零散散的野草当起了高墙的外交官,纷纷跟昔日的旧友做最后的了段。方程回头看了一眼孤独的大墙,眼睛肿胀得像一个炒熟的栗子,他知道这里会越来越陈旧,说不定哪一天就在风雨飘摇的夜晚彻底消失了。
    施放站在车厢最前面,手把扶在铁栏杆上,灿烂的夕阳照在他稀稀疏疏的皱纹上面,把他雕刻成了一副精美的油画,如果区强还在,如果潘兴没去四监区,一定不会错过这样一次采风的机会,但能不能落到纸上都不是问题了。施放的手越抓越紧,仿佛要陷到栏杆里面才罢休,他咯咯的咬着牙,好像在嚼食他不堪回首的过去,方程看见了施放眼角处被风吹出来的那丝坚毅和祥和。不需要任何笔和墨,大自然就是最好的画手,它不会遗漏任何一个细节,它会用心去感受这些灵动的人事,将一盒一盒的胶卷塞进它的相机中,为这座即将陷入绝世的建筑留下最珍贵的画面。
    车轮的前方是充满想象的,是一切未知美好的集结地,新监区是个什么样子,监舍光线好不好,食堂饭菜好不好吃,能不能吃饱,屋里暖气设备是否完善,是洁白的楼房还是昏暗的砖瓦房,院子里是泥巴地还是水泥地,监舍铺了砖块还是水泥,还是大块的瓷砖……
    所有的预想都在每个人思维里回旋着,期待了多少个夜晚,多少个夜晚都激动的难以入睡。如果新监区正如想象那样,那该多么美好,楼房,免费的住宿,干净卫生的饭菜,齐全的娱乐措施,仿佛这里不再是什么监狱,更像是一个养老公园。住在这样的公园里,心情一定会很好,身体也会很健康,没有顾虑,还有一大帮民警跟在屁股后面伺候着吃喝拉撒睡,再没有什么要牵挂的了。到时候一定能安心的干活,一定能积极配合完成生产任务,一定能从内心感谢这个世界,感恩这个国家,一定能迎来减刑和假释的机会,这样一来,就能早日和家人团聚,就能陪他们做想做的事情。
    车上的犯人都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维中,思考着美好的未来,竟没有一点污垢出来破坏这美好的画面,一切好像都安排好,只待去享受似的。
    两个小时后,施放的手从栏杆上拿了下来,范海军帮他拎起车厢的行李包,一只手搀着他,徐徐的移向车尾,方程在地上一个一个把大家接应下来,施放是他最后接下来的一个,车开走了,周全让大家排好队,准备检查入监。
    方程用眼睛扫视眼前的监区,他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零六年的那天,他还记得那个猪圈留给他的不良印象,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一所高级会所,从猪圈过渡到拔地而起的崭新楼层,这无疑会让身体适应不过来。还没走进去,他就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场将周围紧紧的团在一起,他好像闻到了新楼那股崭新的味道,水泥和石灰的清香,一点都不呛鼻子,这味道吸引着他,让他有种想冲进去的迫切感。每个人都踮着脚,伸直脖子,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头长颈鹿,哪怕提前一秒看见监区内部面貌,都会觉得比其它同改荣幸倍至,到时候就可以跟同改们炫耀,就说自己是第一个看到监舍楼,看见篮球场的,第一个就像第一名,就像冠军一样,充满的是无限的光环,没有谁能与之媲美。
    然而总不能随心所欲的想冲进去就冲进去。
    周全把大家带到大门口,负责搜身的民警站在两列纵队的两边,一个一个的展开搜查,这是第一次入监,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坚决杜绝一切危险品,违禁品流入监区,搜身检查结束,往前两米的地方,等待大家的就是X光安检机,方程深吸了口气,看着安检机,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些老犯在监狱时间呆长了,根本没见过安检机,还不知道它的功效,所以成功避开搜身的犯人在这里吃了大亏,一走过去,机器就有了反应,执勤的武警过来将犯人拽到半边,恨不得将他连皮都扒掉。他们偷运违禁品的路数还停留在古老的套路中。凡是心中存有想法的犯人都失望的低下了头,他们心里有数,从今往后,不可能再把东西带进来了,那些成熟的偷运模式可以彻底从这里消失了,违禁品叮叮咚咚的从犯人身上不自然的开始脱落,就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掉的满地都是,这就是进化的力量,在你不知不觉中它就会让你变得对世界一无所知,然后在这一无所知的环境中再一点点的全然通懂起来。
    方程排在队伍中央,焦急的看了周全一眼。周全从检查口走过来问他什么事,方程从兜里掏出那块玉,交给周全。
    “周管教,它对我很重要,帮帮我。”
    周全见不是危险品,把它接了过去。不到三分钟,武警就过来找周全问话了,这很好的证明了大门口监控设备的完好性和执勤人员强烈的责任心。但对周全来说,帮方程带东西进去虽然违反了规定,可这种贵重的私人物品如果交到储藏室,很可能会弄丢。面对武警的质问,周全说,这是方程交给他保管的私人物品,武警说私人物品不能私下和民警达成保管协议,让他把东西交出来。要不是汪会仁过来,方程手里的玉就真的没了,还是副教导员说话力度大。大家的脚刚碰到新监区,就被这些强硬的智能系统抽打了几下,每个人都很不适应,一层被压制的泡沫密密麻麻的堆积到大家皮肤上,窒息伴随而来的紧张让每个人脸颊都渗出了细汗。
    此时此刻,心底勾起的对新监区的念想一下子就碎成粉末了。不管怎么说,这所在国家大力支持下建成的现代化监狱就要发挥它的功效了,这里和猪圈的影子彻底说拜拜了,相比之下,这里就是星级酒店,就是天堂。生活区和生产区被很好的隔离开,保证了生产改造互不影响,高塔的数量和随处可见的监控系统更是为安全隐患的降低做了十足的准备,生活区崭新的运动场涵盖了篮球和排球两项运动措施,室内活动室更是购置了乒乓球桌和规划了羽毛球场地,为犯人的闲余时间提供了充足的活动方式。独成一栋的民警宿舍楼更是解决了值班民警的休息问题,还单独为民警安置了娱乐设施,一张乒乓球桌和一副台球案子虽然没有犯人数量丰富,但这对陶冶民警身心很有必要。
    当许剑领着大家参观完一遍新监区之后,所有人都木讷了,方程在心里嘀咕着:哎呀,这条件,比我家住的都好,国家对咱们服刑人员真够意思,住在这里比外面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强了不知多少倍。身临其境的感觉跟之前臆想中相比,更有种美不胜收的激动在里面,他不敢想象这是真的,在大西北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居然树立起了这样一座挺拔结实的监狱,它孔武有力,又不失温和,它给了四面铁壁的禁锢,却也给了和睦相处的氛围,每一个坚硬矛盾的存在都会有一片温柔的气氛与之相容,与之相消除,最后还给世界的就是一份朴实的祥和,既不冰冰冷,也不热烘烘,是那么的折中,适宜。
    周全来之前就听汪会仁说过了,并且入监的时候,每个人手里都发放了新监区宣传手册,其目的主要为了大家尽快的对监区设施和概况做全面了解,这对民警更好的投入改造工作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方程拿着宣传册,一边走一边看,边走边抬头望一望这座铜墙铁壁的会所,所有东西都是新的,从二监区搬回来的一些物品恐怕要变成垃圾了,方程是激动的,其实监狱监管措施突如其来的升级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觉得自己本来也不需要这些东西提醒他言行上的问题,他担心的是那些心灵上适应不了的同改又会急躁起来。习惯了躺在猪窝里酣睡,来到保卫森严的龙宫反而睡不踏实了。
    四层监舍楼为二监区和四监区犯人准备了两千多个床位,不会再出现犯人住宿拥挤的情况了。进驻之前,犯人的宿舍就已经分好,方程、邓纪华、斗争、军师,这些在过去几年中表现优秀的犯人全部被打散了,全耀要让这些有能力有积极想法的犯人渗透到大的集体中,不能让他们抱团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把犯人带动起来,发展才能成为可能,在过去的改造中,许剑秉持着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的思想,现在这部分人富起来了,全耀就要开始让他们带动所有人富起来,这就是他今后工作的中心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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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6
    110•新刑法

    这一次监区的合并是为了便于集中管理做出的考虑,虽然合并为一个监区了,但两个监区还保留原来的管理层,依旧实行各自管理的实施办法,不涉及民警人事的大变动。但二监区出现了一个新变化,就在方程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二监区的新任监区长毕文通就过来报道了,这是全耀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以前因为民警人员紧张的原因,许剑在二监区把教导员和监区长都兼顾了,好不容易轮到全耀当政,却偏偏多出个毕文通来。不过全耀想明白了,这是他工作的开始,新旧问题有一大堆要解决,自己肯定不能兼顾过来,既然毕文通被调下来当监区长,正好分担了他工作上的顾虑,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但唯一需要注意的地方可能就是工作的分配问题,他知道毕文通在文登身边的时候,和沈庄打过不少交道,所以就怕毕文通继承了沈庄的臭毛病,巴不得全天下的官都让他一个人来当。
    事实在毕文通到达监区的一个小时之后就得到了验证,全耀还在跟四监区教导员沟通管理上的细节问题,汪会仁的对讲机就传来了毕文通召集犯人参会的消息,说毕文通正准备把大家带到会议室,要给大家传达上面的新政策。
    全耀话别四监区教导员,起身赶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讲台上,一张名为《解读刑法修正案八》的精美PPT正挂在洁白的墙中央。施放对这个话题早就不感兴趣了,只是他长时间不拿出来说,大家都把这件事情忘干净了。现在毕文通如此正视这件事,把大家紧张的神经又给调动了起来。按照毕文通要求,每个人都带了会议记录本,没有本的人只能带几张碎纸。
    全耀从阶梯会议室后门冲了进来,毕文通正准备开讲,全耀也正准备发火,毕文通当年是怎么跟他耍大牌,怎么突然就不帮他们写文稿的事,全耀记得历历在目,要不是毕文通干出这事,他也不会逼着周桂用左手写字。毕文通看出全耀一脸不高兴,赶紧走过去迎他。
    “全耀啊全耀,我就说你有本事,你看,领导一退就轮到你了。”毕文通笑嘻嘻的作态只是为了保全面子,但全耀似乎看不出来,张嘴就责备毕文通。
    “老毕,你怎么回事,开会也不用那么急吧,有些事我还需要跟四监那边研究决定,你着急什么?”全耀一脸潮红,不眨眼的看着毕文通。
    毕文通以前就被全耀欺负怕了,几年不跟他打交道,全耀给他来这么一下子,他还真有些适应不过来。
    “全教导啊,上面交代的任务迫在眉睫,政委说了,事关重大,要在第一时间跟大家传达,我也是怕政委追究责任才马不停蹄过来开这次会的,你跟汪会仁也一起听听吧。”
    毕文通手一伸就把全耀请到座位上去了,把全耀气得七孔冒火:老毕,就算是第一时间,也要先在民警里面开展啊,不能乱了套,无规矩还怎么成事?
    毕文通坐正身体,笑嘻嘻的望着下面的面孔,不管全耀的理论,反正他理解的第一时间就是要第一时间传达给犯人,他将PPT最大化,开始演讲。
    “尊敬的全教导员,汪副教导员,各位服刑人员,作为二监区新任监区长,我有幸代表塔克木监狱来做这次刑法修改的解读,希望大家认真记录报告重点,可以说,今天我说的话都是重点,你们务必做到一字不漏的记下来,记在纸上没用,要把它记到心里去,今天的话题跟我没关系,全部都是关系到大家切身利益的重大抉择,希望大家集中注意力。现在我开始讲……”
    长达三个小时的报告会充分展示了毕文通不曾表露过的语言能力,能写会说的人不多,全耀还纳闷呢,难怪毕文通被调下来当监区长,没有金刚钻,根本不敢揽这瓷器活。毕文通的报告的确精彩,但下面的掌声却一次不如一次响,虽然大多数人对报告里一些专业术语不在行,但最起码听懂了一些关键东西,比如减刑问题,假释问题,罚金刑实施力度问题,等等跟犯人改造息息相关的条款从毕文通嘴里蹦跶出来,毕文通说了,条款五月一号已经正式实施,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还要对新刑法做出的重大改变逐一宣传到位,先让大家了解个大概,具体细节的拓展仍然要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散会的时候,犯人们拖拖拉拉,脸上爬满了数不清的蚂蚁,麻木,恐慌,手闲不住的犯人干脆放在空壳脑袋上抓挠个不停,头皮上酥麻的空气好像变成了一只只虱子,咬的每个人都焦躁不安,难怪大家不愿给毕文通鼓掌。
    毕文通的会议持续到中途就已经把全耀给气走了,在会议结束之后,他也终于被沈庄那头的办公电话骂了个一无是处:毕文通啊毕文通,擅做主张,目无王法,简直乱搞,让你下去传达精神,你怎么就不分轻重缓急,自己同志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倒好,先让犯人知道了,你说,咱们同志不了解情况,犯人再知道多有个屁用?简直张冠李戴。
    被沈庄炮轰之后,毕文通才意识到自己犯了理解偏差的错误,和沈庄承认完错误就去找全耀商量怎么在民警中开展会议精神学习的事情去了。
    回监舍的路上,王侯就开始跟队列里的同改谈论起来。
    “诶,你别泄气啊,新法律有新法律的优势,出台新法律是为了与时俱进,从长远来看还是有好处的。”
    “它倒是与时俱进了,我在这里多少年了,早他妈与世隔绝了,与时俱进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啊,白他妈表现好了,照这样下去还减个屁的刑啊,躺在里面等死算了。”
    周全听见他们瞎起哄,给他制止住了。王侯说他是为同改们好,怕大家有什么消极情绪。周全让他先别给大家乱分析,说错话,出了事故是要负责人的。
    回到监舍后,门一关,灯一熄,躺在干净的屋子本来是件开心的事,但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方程监舍就展开了唇舌激战。
    “方大组长啊,你要给我们大家想想办法啊,我是无期犯,照监区长意思,我哪天才能减刑啊?我是不是要在里面关一辈子啊?”一位岁数不大的中年犯人心浮气躁的想要从方程这里找到答案。
    方程脱掉的鞋又捡起来穿在脚上,他站到监舍中央,拉过来一条凳子坐下,跟大家说:各位兄弟,修改刑法也是好事,咱们不用太悲观,人在做天在看,只要咱们肯用心,什么事情做不好,俗话说的好啊,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咱们是只要心态正提早能出门,出了门也要保住这种正确的心态。我也理解大家,我跟大家一样,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新刑法来的太快了,之前咱们有些人可能听到了一些风声,我也听到了,可你们说它真正来的时候怎么就让咱们适应不过来呢。不过啊,倒也不用多想,这些政策能够提出来,国家啊,肯定是结合了当前监狱问题做出的考虑,国家还能坑害咱们吗?要是想坑害咱们,还给咱们盖这豪华大公寓?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所以啊,大家不要紧张,减刑的力度虽然在降低,但只要真心实意改过,努力做一个诚实的改造者,服从管理,总有机会得到减刑。
    方程的话一出,大家的想法就上来了。
    “大组长,你以为我们都像你啊,你什么都会,他们还喜欢你,什么事情都交给你做,要减刑也是先考虑你们,我们这些小人物谁会管我们,跟你比不了,你倒是无所谓,反正刑法再修改,你也能减刑,我们就活该倒霉了。”
    “怎么会呢,法律还是公平的,只要大家肯付出,为身边的每个人做点小事,把每个人都看成自己的亲人,这样你们就不会有仇恨,也不会因为鸡毛蒜皮小事吵闹。不要跟管教作对,特别是马上就要上任的新管教,你们都老老实实的配合人家工作,做一个听话的犯人,管教是不会找你麻烦的。”
    “哎呀,算了,算了,说什么也不管用,反正我们该努力也会努力,到时候要不给我们表扬记功,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哥几个,千万别有冲动思想,啊,冲动是魔鬼,这句话天天在这里说,怎么还不冷静呢?”
    “不说了,不说了,睡觉。”
    相比之下,王侯的监舍就热闹多了,王侯先把今天毕文通在台上演讲的内容又逐一叙述了一遍,然后开始了总结,他说:我跟你们说,第八修正案增加了一些新的犯罪行为,参与危险驾驶、强迫交易的人以后也要加入咱们行列了,对严重暴力性犯罪的量刑,罪犯的减刑,还有假释的内容作了重大调整。这些变化虽然表面看起来对重刑犯没什么好处,可减刑制度变得更科学了,以后啊,你们也不用担心自己有没有钱了,就算你没钱,也还是能减刑的,现在有钱也不是优势了,我听说啊,马上这里的民警也要开始上大课了,国家这次要站出来给咱们当家做主了,等他们上完课就不敢再拿咱们钱了,谁拿烫谁的手。
    “真的,没钱也能减刑了?吹什么牛。”
    “你想想,何尚有没有钱?照你这么说,没钱还不能释放了,他不照样顺利出去了吗?”王侯继续说服大家要保留对新刑法的信心。
    “我听说施放替他付钱了,要不然出去个屁。”
    “尽他妈瞎说,咱们监狱一年释放这么多犯人,不交钱就不释放的话,监狱不得被挤爆了。你等着吧,看我释放那天交不交钱,我要是交一分钱就全家死光光。”
    “王侯,你巴不得你家死光光呢,你家人不管你,你早就恨死他们了,发这种誓有屁用。”
    王侯最忌讳别人跟他提家人的事,跳起来就和室友揪打在一起,他身体太弱,被室友一拳就打倒在地,没有办法,王侯只好张开嘴咬到了室友耳朵,王侯的嘴巴就像强力胶水,沾到耳朵上就撕不下来,那小子就像被一只发疯的马蜂蛰咬住一样,大声叫唤起来。
    任坤在新民警培训结束之前还要在这里坚守最后一班岗位,正好今天晚上他值班,听到叫声后,他先跑到监控室看了眼各监舍情况,一眼扫过去,接近三百个视频窗口就像筛子眼一样,把任坤的老花眼看得直发晕。不过他还是认真的逐一看了一遍,这是最快速度发现叫声来源的方法,任坤很好的利用了新监区的有利条件,看来他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虽然在二监区那种老八股的监区呆了几十年,但至少思想还是活跃的,并没有影响到他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
    很快他就发现了三楼监舍里王侯这只疯狗,从画面中他能清晰的看到王侯张牙舞爪,不依不挠咬人的样子。放下茶缸,任坤披上外套,颠颠颠就从一楼的门卫值班室跑了上去。打开门的时候,王侯的牙齿还镶嵌在那只可怜的耳朵上,他好像又拿出了当年吃活老鼠的精神气,监舍里其他室友都吓得躲到自己床上,根本不敢过来招惹他,谁都害怕被他咬上一口。
    “王侯,你给我松口,你是人还是狗啊,给我松口。”任坤拿出了年轻时候执勤的架势,想要震住王侯。
    王侯摇了摇头,根本不上当,他要是回嘴说话,嘴巴就和耳朵脱离了,他还没有让那只耳朵受尽折磨,还没有让它的主人尝到该有的教训。他这一摇头,反而把那只耳朵又拉扯了几下,耳朵被擒住了,越反抗只会越发疼痛。
    任坤看自己那一套不适合现在的年轻人了,只好拿出了监区给值班室配置的电棍。
    “王侯,再不松口我电死你,松口。”任坤说着就要把电棍伸向王侯嘴巴,他使力咬了一下那只耳朵,把嘴巴拿下来。
    “任叔,你休息去吧,这么晚了还上来,这种小事我自己就能解决,不用你操心。”
    任坤确实在二监区的门卫室时间呆长了,让犯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看门的无用将军,他作为民警的那份气质早就扬撒到回忆的隧道中,王侯是一次都没见识过。所以在多数犯人眼中,任坤根本和民警不能划等号,私底下都称呼他任叔,平时喊喊也就算了,但现在不行,对任坤来说,这一次他是站在一个合格民警的角度上来处理问题的,作为犯人,没有规矩的对他称呼让他内心很受伤害。
    “王侯,你这张嘴怎么说不出一句好话呢,叫我警官,叔叔叔的,成什么样子。”
    王侯喊完叔之后恐怕也有些后悔了,连忙接着任坤的话说:任警官啊,我说我们就有些小矛盾,人民内部矛盾能自己解决。
    “你还人民?怎么解决?你就是这样拿嘴巴解决的啊?”
    王侯对任坤的话不理不睬,他知道任坤就是闲着没事,以前他也不管这些东西,所以他翻到床上就蒙住了头。任坤站在屋子中间,对王侯叹了口长气,看着那只紫红的耳朵在冒着血珠子,领着他就去医务室了。
    到了医务室,那只耳朵才知道李瑾已经被调到机关去了,他们再也见不到女狱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从内地过来支援西部的志愿者青年外科医师,他还带了两位自己的志愿者学生一起过来体现西部生活,这样,夜班医生就有了,不像以前,李瑾自己上班的时候,晚班一直都空缺着。所以现在医务室变成了男人的天下,那只耳朵的思绪全在李瑾身上,心想这下完蛋了,下一次见女人是什么时候都说不准了。他让医生随便帮他抹了点消毒水,粘了个创可贴就急匆匆的回去了。
    王侯一直不敢睡,他怕那只耳朵半夜回来要了他的命,直到听到开门声,他才踏实的放下心来,只要他醒着,就不怕别人跟他动手,就算是死了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那只耳朵好像忘记了王侯对他的残害,李瑾离开的消息似乎比他的耳朵重要了不知多少倍。他一回来就把李瑾的事告诉了大家,第二天出早操的时候,不到十分钟,所有人都知道了,顺着李瑾调离的话题,有人突然说安欣也调走了,去了机关就等于跟他们彻底绝交了。方程不信谣言,早操结束后,把李送安拉过来进行了验证。
    上午去棉花地锄草的路上,方程终于在周全那里得到了最终确定。周全说,本来让女警员接触男犯就是制度上不合理的体现,现在警员没有往年紧张了,把女同志都调到机关也是合情合理的。
    现在好了,政策和行动都找到了共同节奏,以前只是光说,现在终于把人调过去了,安欣去机关是最好的归宿,方程没有多想,见不到就见不到了,见了又能怎样。方程微笑着低下头,闻着大地里泥土的味道,感觉那个让他迷惑的梦终于醒了,他最初的判断是对的,这是一条白云间天河跟烂泥塘小溪的根本区别,方程第一次有这种介意的感觉,介意两个人能否见面的问题并没有超出普通朋友的界限,普通朋友也会因分开而产生想念,再说这种关系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可以称其为一个负责任的民警用她认真细致的工作态度去帮助犯人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方程只能这样定位事情,只有这样想,他才能为安欣找到路的出口,他不想让安欣迷失在这条茫茫无期的道路里,现在老天爷给他创造了这个条件,让他终于有机会为这段特别的交情画上句号。
    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他回监区的时候,周全告知方程,文登对他整理的文稿很满意,并且他已经把手稿的一部分交给了安欣,自己留一部分在家,两头着手把电子版整理出来,到时候,他会到监狱宣传科把跟故事相连的图片尽量找来,到时候让安欣整理到文档中,让他粗略排版成电子书,最后他会亲自掏钱进行小数量印刷出版,送交给省监狱局和省属各个监狱单位,如果影响强烈,有市场前景的话,就想办法出版。
    方程不想让安欣参与进来的,都怪之前他跟安欣提起过。方程没有办法建议文登对安欣做出的安排,他不想再和安欣牵扯到一起,但现在他坐不了主,也和文登解释不清楚,只能是默许了文登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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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6
    111•混战

    来到新监区一周了,二监区的犯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大家都觉得把二监区集体安排在三楼和四楼明显是欺负二监区嘛,凭什么四监区能住在一楼二楼,干一天活,谁往上爬都累腿,凭什么四监区人的腿就那么娇贵。这都是其次,四监区服装厂从搬过来那天起就开工了,二监区的人还是连生产区都过不去,这样一来,二监区还是承担了地里的大多数劳动时间,在外面晒太阳不说,回来晚了还要忍受路上的蚊子叮咬。王侯虽然对新刑法没有什么意见,但他对那些受困在新刑法里的同改们意见很大。
    两个监区犯人关在一栋楼里,每层楼之间除了上下班进出监舍大楼时间之外,基本都是封闭的,每个楼层选出了一个楼长,四个楼长归一楼任坤这个大楼长管辖。但即便这样,吃饭的时候,两个监区的犯人还是免不了要见面,新监区的食堂跟以前相比简直是阔绰到了极点,虽然容不下两千多个犯人一起用餐,但最起码,犯人有了吃饭的桌子,把犯人从蹲在地上吃饭的猪狗样式一下子挺高了档次,就像将爬行动物的脊椎立了起来,给了他们直立行走的权利一样,在以前来说,这可是住在省属监狱的犯人才有的待遇。但因为保证不了人手一个座位的用餐条件,所以暂时不能实行对号入座的用餐制度。
    不过虽然制度和政策给了大家做人的尊严,把他们的猪狗形象拼命摘掉了,但猪狗却不服气的要往回去掉一些便宜。
    周全才是稍不留神,王侯就窜到了刘武忠吃饭的桌子上。他用脚兴奋的踢了踢刘武忠的脚。
    “老刘,老刘。”王侯见到刘武忠很兴奋。
    刘武忠抬起头有气无力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吃饭。
    “诶,老刘,是我,我是王侯啊,怎么,到四监区吃几天饭就把我给忘了?”
    “王侯,离我远点,我烦着呢,我跟你没有交情,别跟我说话。”
    王侯夹了口菜喂到嘴里,想想刘武忠能有什么烦心事,无非就是老婆给他儿子找了新爹的事,这都过去多少时间了,我可得好好劝劝他。
    “老刘啊老刘,你迂腐不迂腐,你才多大岁数,你看看区强,现在出去了,照样找到了白春霞这种骚货当媳妇,你啊,就别怪你媳妇了,等你出去也找一个,比白春霞还要骚,让她给你多生几个,到时候你领着娃娃回去把你媳妇气死。”
    王侯说话的时候恐怕只顾着说了,根本没在意刘武忠的神情,但既然他把话说痛快了,刘武忠的火气也逼到了火山口。一只粗壮的手从对面伸过来,直接将王侯的光头按在了他的饭碗里,饭碗里的白菜汤还没怎么凉,王侯可是最见不得热水的,自从被马广烫伤之后,他碰见热水心里都会打怵。王侯想把头抬起来,但刘武忠的手不听他吩咐,咬着牙继续让他用白菜汤洗脸,王侯甩了几下脑袋才把碗甩到地上。
    周全被吸引过来,王侯站起来赶紧承认是自己粗心大意才导致粮食的浪费,周全看了眼怒发冲冠的刘武忠,想把王侯领走。
    “周管教,我跟王侯的事还没了断,你不能让他走。”刘武忠胆子像受到击打一样,突然肿大起来。
    “刘武忠,你说什么?”周全被刘武忠的莽撞搞得不敢相信。
    “我说我还要揍王侯一顿,把他留下。”
    王侯看见刘武忠不理智了,赶紧借机挑拨。
    “周管教,你看看他,吃豹子胆了吧,敢跟你说这种话,简直不把人民警察放眼里。”
    “你给我闭嘴,你这张嘴早晚害死你。”
    教训完王侯,周全上前一步跟刘武忠说:注意你的言行,是不是有心事,怎么这么跟我说话呢?
    “周管教,我现在归四监区管,你没有权利管我。”
    “怎么没有权利,我是管教,我不管你我管谁啊,你给我过来。”周全想把刘武忠叫出去问话,依他的经验,刘武忠肯定是心里出了状况。
    但很不巧的是四监区的管教过来了,他笑眯眯的说,“周管教,干什么,跟我抢饭碗啊,你还真热心啊,刘武忠的事交给我,好吧?”四监区管教完全一副不好也不行的态度。
    周全当然不想陷入越权的纠缠当中,跟他简单交代了情况就领着王侯出去了,他不知道刘武忠要被怎么教育,但这些不良的迹象,随着毕文通开完报告会之后变得越来越频繁,就像一颗火光降落到一点就着的干草堆里,只要来阵风,马上就会引来不可挽回的燃烧之势。所以周全是不建议搞什么监区之间的竞技活动的,但两个监区的教导员跟监区长都已经达成意愿了,他就算有想法也不好出来反应,而且这次名为“猪头杯”的赛事跟犯人的利益息息相关,赢得比赛的一方将会得到三个猪头的奖励,不难想象大家对比赛的热情度有多么的高。
    这次竞技较量对二监区犯人来说意义非凡,大家心里正憋着气呢,正想找办法给四监区来次迎头痛击,结果办法自己就掉下来了。
    王侯私底下已经开始组织人马,所谓的篮球友谊赛早就超出了友谊的界限,每个上场的人都抱着将对手打趴在地的决心,所以活动现场充斥着野蛮和暴力。汪会仁穿着曹根那双鞋子,在场边站着当裁判,只是球场上再也没有曹根的影子了,龙大和龙二都是一米八五以上的大个,自然承担了二监区篮球主力的重任,但上场不几分钟就暴露了树大无用的特点,四监区在场的小个整容以速度为优势,将龙龙大二逗得满地跑,连球都摸不着,很快比分就被拉开了。王侯站在边上又跳又急。
    “龙大龙二,长这么大白长了?抢球啊,充分利用你们的身体优势,再不往回抢几个球,咱们就输了。”
    龙家兄弟一听王侯让他们抢球,便开启了流氓模式,球到哪,他们两就追到哪,把持球人撵得满地跑,直到球最后被生拉硬扯的抢走才罢手。四监区队员示意汪会仁龙大犯规了,汪会仁装作没看见,就是不吹哨。作为二监区副教导员,汪会仁早就对自己的球队大失所望了,要不是王侯站出来鼓励大家,比分恐怕还会被拉开。
    终于,一场友谊赛在裁判的偏袒和场外人员的唆使下,变成了一次赤手空拳的混战。王侯一见四监区的人开始对龙家兄弟动手,就做出转身要跑的架势,但几座高塔上的子弹跟流星雨似的,噼里啪啦就飞到球场边的草地上,将糅合在一起的人群又给炸开了,其对暴力事件的应变能力是之前比之不及的。武警听到子弹声音,突然就从地肚子里冒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速度提上来的,移形换影般就凭空出现了,端着枪过来,什么也不说,先上去将球场上的人按倒在地,一人给了几棍子,然后就统统带走了。一同被带走的还有那三只活灵活现的猪头,不好好打球就吃不上猪头肉了,眼睁睁看着猪头进到民警伙房,双方犯人无不悔恨万分。
    邓纪华作为二监区的最佳主力,也一同被带走了。方程想凑上去跟汪会仁求情,毕竟邓纪华不是这起事件的发起者,他甚至都没参与其中。但汪会仁很不留情面的说:都给我回监舍反思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尽给我添麻烦,再有下次,罚写一百遍行为规范。说完就气冲冲的进到裘素素超市了,十分钟后才叼着烟从里面出来。
    小刘伺候完许剑,现在继续伺候全耀,他这个教导员助手的工作还干的挺稳定,等他找到汪会仁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了。
    “汪副,教导员找你呢,快快,好像不高兴了。”
    汪副是汪会仁按照全副的叫法给大家定好的称呼,一来想向全耀致敬,二来嘛也是鼓励自己上进。但这对全耀来说可不是一个很好的信号,全耀不是傻子,汪会仁以他为奋斗目标的意思太要人命了,这是摆明了想要在日后篡夺教导员位置啊,这就是所谓的致敬。
    因为球场事故的原因,全耀已经泡好茶等着汪会仁了,见他进门就开骂,就像当年许剑骂他那样。
    “你搞什么搞,你不是当裁判吗,怎么当起了打架的裁判了?我刚上任你就给我整这些馊事,还想不想干了?”
    汪会仁才不想跟他计较呢,他自己知道,想不想干跟全耀一毛钱关系没有,所以他爱骂就让他骂,只当是放屁就行。
    汪会仁理性的承认了错误,指出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帮二监区赢球的关键理由,全耀也冷静下来,说赢不赢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监区之间的友谊,大家既然合并在一起了,今后就是一家人了,这不是简单的一两年相处,面对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持久战,战役要取胜,靠武力可不行,化解监区之间的利益矛盾要依靠所有民警和服刑人员在思想上统一,行动上甘于忍让,这样才是和睦相处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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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6
    116•万众一心

    为了锁住大家的心气,保持住每个人的精神状态,周全和新来的管教莫非、胡瞳统一商量制定了“爱国爱家”主题教育活动,活动受到监狱新任教育科长杜德的重视和一致认可。
    周全带着两个高材生开始了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为犯人举办活动的操忙之中。周全先给了他两一本《中国近现代史》,让他们先看个大概,拟好提纲,汇编成大课为服刑人员讲解民族发展史和民族结构,了解风俗民情及信仰;然后利用电教设备,收集制作近年新农村建设专题片,引导服刑人员出监后投入家乡建设;再搜集破坏民族团结的分裂主义相关事件,开展“热爱伟大祖国,声讨分裂主义”主题宣讲活动,并组织服刑人员进行座谈讨论;最后要组织学习宣传国情国策,讲解和宣传当前国家支援西北所出台的科技支农、企业帮扶、医疗服务、文化法律援助等帮扶政策,特别是国家对大西北未来的发展趋势,要让广大服刑人员看到祖国全面进步的大好形势。
    周全一来就给莫非和胡瞳定了四个板块的活动内容,对两位来说真有些不适应,看书,做笔记,搜集视频资料,制作幻灯片,从宣传到组织,最后是活动中的一些互动,一口气下来,莫非和胡瞳终于明白原来流传的狱警就是犯人的再生父母是什么意思,本以为大学毕业之后就能舒舒坦坦工作了,谁知道狱警这个工作就是伺候犯人的,你要哄着他们,让他们吃好,让他们玩好,谁出现问题了,你还得第一时间到他身边,给他来碗心灵鸡汤滋补一下受损的情感,否则他就给你找一大堆麻烦事,让你挨领导批评,让你工作顺心不了。只有他舒舒服服了,你才能有好日子过。但两位新民警显然忽视了对自身价值的认知,伺候是不恰当的表达,引领教育才是最符合民警身份的表达。
    一个礼拜的筹备让两个新入职的大学生褪去了不少稚嫩的面容,周全不敢放手让他们干,很多操心事周全都站在审视的角度提醒他两需要注意的地方。
    但最后,借助多媒体设备,这次活动举办的相当成功,有些新犯人听说以前监区举办过一次催人泪下的关于感恩的活动,提议周全再搞一次。周全说再搞一次就没有必要了,监区有现成的光盘,当年就依靠十块钱的光盘让大家流出了泪水,想看的话拿来放就行。
    这次活动中,周全特意提了一下何尚,作为已经出狱的三进宫犯人,何尚的事迹既感人又具有教育意义。周全说,何尚三进宫之后,家人始终没放弃他,但他来到塔克木死性不改,到处仗势欺人,最后弄得众叛亲离,后来他终于醒悟了,不再混日子,好好改造出狱之后,用他的后半生勤劳的耕耘在大地上,用他的行动履行了在妻子临终前自己许下的承诺。
    这个活动刚结束,全耀的另一个行动就开始了,这是他跟四监区教导员协商后达成的共识,研究决定,为了解除新刑法带来的各种安全隐患,一改以往“等待上门”的老思路,积极转变为“主动出击”的新方法,通过为每名服刑人员建立“心理改造病历卡”,全面收集和掌握服刑人员思想动态、行为特点、现实改造表现,从而有效预测预防服刑人员各种心理和生理问题。
    根据决议,张启发按照不留死角、不留隐患、地毯式排摸的要求,通过民警对承包罪犯信息的收集、问卷调查和查阅服刑人员档案等方式进行排摸,把排摸出来的问题逐一反映在“心理改造病历卡”中,按照心理特征、自控能力、危险倾向、症状反应等项目进行分类登记和备案,然后通过分析、会诊,查出“病因”,这样一来,就能提出矫治方案,最后对症下药,直至“病症”消除。
    虽然不知道“思想改造病历卡”的建立到底能不能解决当下棘手的问题,但在目前看来,这一方法是最切合实际的。
    方程说过几天,监舍要成立一个“监舍讲堂”的演讲活动,到时候让大家上台发挥一下,说说自己是如何知错悔改的。
    方程问军师怎么这两年不搞演讲了,军师说条件有限啊,前几年监区住宿出了问题,集体住在活动室里,别说搞点活动,睡觉翻个身都能压着人,现在条件好了,地方也宽敞了,现在搞起来就不成问题了。方程说他想让军师负责承办这个活动,方程负责跟监区沟通,因为楼层之间设置了隔离障碍,人也比以前多了好几倍,要保证多数人参与到活动中是很难的,所以方程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说服全耀和毕文通,想把“监舍讲堂”搬到阶梯教室举办,每周一次,每次上台三到五人,演讲他们的犯罪经历和入监改造,还可以说说自己入监以来遇到的困难,凡是跟改造相关的事都可以拿出来跟大家分享,只有交流才能发掘出更多问题,才能更好的提高改造效率。
    全耀和毕文通听完方程的建议,拍案叫绝,开起了方程的玩笑:你啊,释放之前啊,跟监狱申请一下,留下来给我们当参谋吧,像你这种有责任心有热情的人才啊,别说是犯人,就连我们一些民警同志都没你做的好。
    方程说他只是个传话的,军师才是整个思路的创始人,说到军师,全耀也夸了他一下:以前啊,卢培清这个人大家都防着他,那小子整天像个闷地雷,一张嘴就要人命,后来还真受教了。我听说他还在外面办了一个儿童收容中心,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这小子是个人才,就是对监狱工作的热情度不高,要不然啊他也能留下来帮忙,等过几天我找他谈谈,进来五年了,他的表现大家也看在眼里,以前帮周桂不少忙,后来又给何尚解决了不少问题,像这些有钱人啊,能伸出手做善事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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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6
    117•张露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两个多月,又到了捡棉花季节,盐碱地改造的情况取得了应有的成效,从刚开始的绝产到现在的稳产保质,零六届犯人做了对塔克木很有意义的事情,要不是他们冰寒地冻,不辞辛劳的刨挖沟渠,就没有现在白花花的枝头。这批人也从起初的一无所知变成了现在的技术骨干,不管是田间劳动,还是监区的花卉种植和石头加工,他们都有强烈的责任心和使命感,而所有的一切都要归结到他们中间这些个年轻勇敢的代表身上,方程的智慧,军师的阅历,斗争的机警,邓纪华的踏实,当然还有那些死去的战友,退休的民警,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故事感染着大家,但留在监狱的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赶在新刑法实施的风口浪尖上,他们注定要忍住这段阵痛的岁月,不管是牺牲还是流血,意志的坚韧和顽强是取胜的唯一筹码。
    军师关于犯人研究的行动终于告一段落了,塔克木二监区五百多犯人的所有性格,面相,犯罪特征,行为习惯,全部被军师记录在案,总结记录的纸张摞起来能有好几斤重。接下来,军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开始撰写实验观察得出的结论分析。
    文章一经发表在《向阳报》上,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军师在他这篇文章中拿出了研究成果的一个方面出来写,想试试大家反应,没想到效果惊人。
    很快,监区领导就把这篇文章递交给监狱教育改造研究室的同志,随后军师就被请到研究室展开探讨。
    军师在他的文章中提到,多数犯罪人都好吃懒做,伴有身体缺陷和精神缺陷,颧骨突出,眼巢弓比常人发达等外貌特征,性格上有不善交流,没有羞耻感和怜悯心,虚荣心强烈等特点。
    军师指出,二监区符合以上总结的犯人,大约占到三分之一甚至更多,如果条件允许,加大研究范围,从地域和种族上扩大研究课题,得出的结果可能更有说服力。
    改造科的同志结合军师文中的观点,查阅了相关方面的研究文献,找到了很多与之相符的见解,还有些观点是其它文献尚未提及的。这类被军师定义为可能具有先天犯罪潜质的犯人也因此成了监区关注的重点,一来防止他们在狱中实施犯罪,二来为做好出狱后工作,减少再次犯罪提供参考依据。在此基础上,监狱支持军师完成相关研究成果的继续撰写,并给与了奖励。同时,蒲二强作为研究的参与者,也获得了同等的奖励。
    五年半的时间里,军师作为方程身边的思想者,对监区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他是一个幕后英雄,从来不向政府伸手邀功,他用自身的价值一点点抹平犯下的罪过,一直走在救赎的道路上,鉴于上述原因,军师终于摘掉了无期徒刑的帽子,给他了一顶十八年的帽子。作为重刑犯,军师的减刑已经受到严格的约束,假释就更加成为了不可能,但监狱考虑到他这些年的表现和悔过,准许他适当增加会见次数,提升购物空间,还能享受无人监控的亲情餐。
    加上这次研究论文的问世,军师的高深莫测在二监区根深蒂固般的深入到犯人心中,大家近期的话题也围绕着他不断展开,什么神算子,上帝的眼睛,诸如此类的外号,一概不论的加到军师的头上。但更多的,大家还是心有芥蒂的对他产生了畏惧感,这样一个能透视别人内心的人太可怕了,不保持距离恐会被他玩弄于股掌。所以一个个最近见到军师都绕着他走开,远有种不敢高攀的自卑心理。
    虽然军师过去这些年几乎没有会见,但这一次减刑,让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给他的联系人打了个电话,要求见上一面,这是他入监以来算比较兴奋的一次,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减刑,他以为自己会老死在监狱,而现实无疑是温暖的。
    看见军师从无期减了下来,监狱还走出制度的限制,给了他宽管级别的待遇,大家心里的小算盘又刷刷刷的响起来了,大家终于看见了监狱做出的让步,看见了新刑法固然严酷,但只要能像军师那样听话悔改,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许剑当政的时候,无期犯是不可能享受宽管待遇的,就连当年方程立功,也只是从严管调到了普管待遇,现在政策越来越合理化了。对军师待遇上的决定是方程没有想到了,他还真低估了全耀,本来许剑一走,大家都担心监区会毁在他手上,但自从全思思回来工作,全耀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七天之后,军师的联系人来了,这是位二十七八的年轻女子,穿着时尚,墨镜,高跟凉鞋,肩上挎着黑色皮包,她叫张露,帮军师照管着一家儿童收容所,五年多的时间,她每天都想着来看看军师,但军师从不让她过来。
    张露的突然出现让方程一下子警醒了不少,这对于张易来说或许是个重磅消息,为了进一步了解张露的情况,方程把自己珍藏的酱牛肉送给了军师:大哥,听说你女朋友来了,她叫张露吧?姓张?嗯?
    军师一听到姓张这两个字,马上警觉起来:谢谢,不用,我有钱买吃的。军师推开方程递过来的酱牛肉,他警惕着方程的打探,不给他一点机会。
    周全问军师需不需要夫妻间,张露看了眼军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军师说先不用,我们吃个饭就行。张露并没有因为军师的不懂风情而不高兴,既然不是夫妻关系,进夫妻间就没有必要,能坐一起吃顿饭对张露来说已经知足了。
    军师上食堂窗口点了菜,两人对坐一起边吃边聊。军师说他以后还能减刑,原以为这辈子出不去了,现在老天给了机会,又让他看见了新生太阳。张露替他感到高兴,给他不断的夹菜,夹着夹着,眼里的泪水就掉在她手背上了。
    “怎么又哭了?你说你,五年了,你还这样。”
    军师不该这样的,五年对一个崇拜他,想跟他共度余生的女人来说,已经是漫长的等待了,她的眼泪这时候不再是矫情,而是想念的释放,委屈得到安抚的最佳证明。
    “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怎么又说起这个,跟你说多少遍了,我儿子的事情你不用耿耿于怀,我那些年不在家,要不是你帮忙照管,孩子的日子会更糟糕,他们拿枪顶着你,你也是不得已,那些人我比你了解,就算你不帮他们,他们也有别的办法绑架我儿子,幸好你没出事,我那时候就怕把你也卷进来。”
    好好的一顿饭变成了赎罪会议,军师的心情一下就淡了下来,张露作为当年军师给儿子请的保姆,长时间的交往,慢慢的跟孩子建立了亲情般不可抹去的感情,也被军师的人格魅力所征服,所以家庭保姆也变成了军师的情人,在孩子眼中,张露就是他的亲妈,两岁他亲生母亲就远走高飞了,印象里只有张露这一个母亲形象,所以后来有一次军师听到儿子叫张露妈妈的时候,才发现这位保姆的魅力所在,为了不让儿子知道真相,军师索性和张露过上了无效的婚姻生活。
    张露心甘情愿,不计较这些,特别是张易把军师送进监狱之后,她更是死心塌地的要帮军师完成心愿,为了让更多家庭破裂的孩子找到温暖的港湾,军师在入监之前就想以张露名义成立收容所,让她帮忙照管,多做慈善,这是军师在监狱唯一能做的赎罪,经过五年的精心指导,军师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张露不但帮他把收容所拉到了政府的扶持项目中,还将管理理念进行了推广,有了第一家加盟连锁分店。
    “张露,你哥是个警察,我是个罪犯,他抓我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要意气用事,这些年了,你应该给你哥点音讯了。”
    “好了好了,别提他了,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跟你的事,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警察里面,他最不是东西。”
    军师以前还为自己把张露拐跑了,心中一直觉得对张易愧疚,但自从张易答应帮他除掉老大,来跟他要钱的时候,他终于认清了张易的面孔,对他的愧疚自然不减自退了。现在听张露这么一说,心里的内疚感更是一清而空了。
    吃完亲情餐,军师让张露在这边旅旅游,体验一下西北人民的风情,张露说连锁店还有一大推事等着她回去处理,让他放心改造,等他出来那天,卢家的福利机构肯定能遍及全国。
    看见张露为他做了这么多,原本打算报复张易的想法也渐渐隐退了,小人终究会遭天谴,老天爷会给他一个归宿的,所以张易杀害军师老大的事情,军师也不打算借题发挥了。
    方程远远的站在操场边上,有力无心的跟大家打着球,眼睛不停的盯着张露从进来到出去的过程,他基本上看清了这个女人的面容。张露前脚刚出监区,那边电话就叫他了,张易的来电恰到好处,方程答应帮张易盯着军师,但一直没有向张易提供半点有用线索,每一次张易打来电话都逼问他,正好方程今天碰见了新动向,一时没忍住就跟张易说了。
    “你说什么?谁来看他?”
    “张露,一个女的,听说是他女朋友。我也是第一次见。”
    “她长什么样?”
    “高个子,长头发,高鼻梁,具体什么样,我也看不清。”
    张易停顿了好一阵,像是在思考什么。紧接着他说。
    “方程,你还知道什么?”
    方程也想了想,把他藏在心中好久好久的那个手机号码告诉了张易。
    “谁的号码?”
    “不知道谁的,跟他唯一联系的号码,对你应该会有用。”
    这一次,张易收获太大了,他对方程的期望收到了成效,方程给他带来了一次破案的转机。以前联系军师的人都用公用电话,现在有了手机号码,找到这个人就容易多了。
    张易回去的途中,脑子里被张露这个名字紧紧的包裹着,那个号码他已经存到了手机里,只要他一按拨号键就能听到那边的声音。他捏着手机,迟迟不敢拨过去,一阵凉风吹过,他脑子清醒了一下,手一抖,拨了过去。
    那边喂了一声,他立马挂断。头顶的细汗顺着发间一排排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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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6
    118•监狱讲堂

    今年的捡棉花劳动并没有像往年那样持续了三个月,裘才千也不敢带大家出去帮农场干活,减少户外劳动的改革要求提了好几年,现在纪检力度逐年加强,今年形势尤为严重,充实狱内产业,淡化监外劳动,降低监外犯罪事件,把一切不法动机缩小在监狱内部消化,加强内部管理,夯实自主产业是改革的核心思想。往年捡棉花挣来的钱多数都不知去向了,但全耀向大家保证,除了监狱自己棉花地的活,不会再给大家安排其它劳动,所有注意力即将回到监狱手工制作,石头加工,服装制作,和花卉种植上面。
    但他保证的话说了不到半天,武铭的电话就来了,说有家农场捡棉花缺人手,不能让老百姓辛苦种出的棉花毁在紧要关头,让二监区和四监区出五百人去帮忙。
    没有人主动请缨,全耀也被突如其来的通知打得满地找牙,裘才千明明刚下达的通知,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毕文通劝他说,哪有那么容易啊,你想想那些农场主,哪一个不是财大气粗,说起话来横五横六,以前咱们全监出动,现在去一小半,先给他点压力,明年咱们去一百人,慢慢的就好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也吃不成胖子,改革是有要求,是有监督,但循序渐进才是解决问题应该有的思维。
    听了毕文通的话,全耀舒服多了,他看到了上面做出的表示,让两个监区出五百人就是最好的态度和回应,但一个人不出就会将回应变成一种不懂交情的冲撞。
    规矩和人情就是这样的纠缠不清,谁让人要学会思考呢。
    方程作为大组长,新调来的民警范聪一上任,方程就把生产劳动的事宜全权交给了范聪,但范聪对权利没有半点兴趣,把他从内地调过来的原因就是考虑到他这一优点,来这里是帮忙搞生产的,不是来养尊处优当大爷。但有一点,范聪在内地对抓生产管理虽然很有一套,来到这里的棉花地他就傻眼了,捡棉花的活他从来没接触过,以前的生产经验一下就失去了效用。所以尽管监区准备按照上头要求,撤去方程对生产环节的管理,可一些技术和程序上的事情,他还要带着范聪适应一段时间。
    为了帮助大家体验生活的艰苦,方程从新到两年的犯人里抽出名额,跟四监区派过来的老兵一起投入了战斗。监区的所有生产任务都交给了军师和邓纪华他们。两个月下来,范聪光滑的皮肤就被风沙阳光画成了一块磨砂纸,不过他的脸面没白丢,整套捡棉花流程和需要注意的地方,方程都给他讲述了一遍。
    白花花的棉花从枝头上一收而空,秋风瑟瑟般就铺天盖地的卷过来了,把地上的牛羊,花草,砂石,活着的,死掉的,全都被裹得严严实实,谁也逃不走。等秋风收割完他的精灵,就一转身,把光溜溜的世界抛给了银装素裹的冬雪之中。
    南方过来的民警和志愿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季节的更替打倒在床了,全耀跟汪会仁吩咐食堂赶紧煮姜开水,又从文登家的服装店购置了保暖内衣,监狱又给发放了冬大衣,最重要的是,他们赶上了新监区民警宿舍楼的投入使用,这里的供暖和以前一样,也是自主供暖,锅炉房换了新设备,还专门从外面聘请了锅炉师傅,这样一来,就连暖气管维修的事也解决了,对南方过来的民警来说,这就是福祉。
    入了冬,方程把心收了回来,放在“监舍讲堂”上面,按照他的建议,军师在过去的十个周末,让斗争记录了犯人的演讲故事,方程给《向阳报》校稿结束之后就拿过来斗争的记录,并找来斗争,邓纪华,军师,还有五个刚成为通讯员的新犯,一起商量后续的事情。
    方程让大家根据演讲记录,提取故事精化,写成诗词。
    “方程,你这是?”军师还不知道方程的打算。
    方程又花了半个小时跟大家解释项高跟他商议的事,大家才拨云见日,明白了事情的始终。
    四监区为了响应方程的讲堂,由教导员出面,跟全耀商量了一下合作事宜,想让四监区犯人也加入到讲堂活动中来。蒲一刚是第一个报名的,这个周末的演讲就轮到他上台。
    外面风雪交加,看不见天地的样子,缭乱的云层歪歪扭扭的绞缠在冷艳无情的天幕之中,周全关上被风吹开的窗户,让前来听讲的犯人安静坐下。蒲一刚从前排预讲席上站起来,颤颤悠悠的走上讲台,下面做了一排前来听讲的民警,剩下的全是同他一样的人。
    蒲一刚为了写他的悔改录,经常熬夜构思,寝食难安的过了这些年,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他身子直挺挺的立着,把眼睛放在下面坐着看演讲的蒲二强身上,好像今天的演讲是专门说给他听的,蒲二强把头一埋,不敢看他哥严肃的面孔。
    “六年了,我都忘记自己叫什么了,忙的时候知道累,一休息下来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就又掉在我脑子里面,有多少个夜晚我从同样的梦中醒过来,一摸我的脸,都是热乎乎的眼泪。那天,我弟弟因为工作的事情,跟领导闹了别扭,晚上的时候我们就出去找地方喝酒,他说领导嫌他做事不利索,不想让他干了,他说自己读了二十几年的书,最后还是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后来他喝多了,为了让他排解压力,我没有拦着他喝酒。正好那天,店里的老板娘正在教训收拾卫生的员工,说他不会干活,让他滚回家。我弟弟就因为这个事,冲过去把老板娘打了,其实我要是让他少喝点,他也不会意气用事,最后老板娘怀孕五个月的肚子被打掉了,还害她毁容了。他老公没有报警,直接找社会上的人来杀我弟弟,幸好那天我在,我是在我家屋里把拿刀那人的手剁下来的,那只手就摆在我面前,断了筋的手指还在拼命的抓挠着,好像要把我的内脏抠出来生吃掉,我看不下去,也是吓坏了,就把那只手掌剁成了几块。我爹我妈醒来的时候,打电话给医院,把那人送走了,又亲自打到派出所。我跟我弟弟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了十二年,我们进来是因为被人看不起,遭人嫌弃,但既然进来了,我们就要努力完善自己,出去的时候做一个让人瞧得起的人,因为我的鲁莽,给受害人造成了身体的缺陷,这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恶梦,所以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做一个好人,把我每一个明天的计划写在纸上,把每一个过去的昨天记下来警示自己的言行。如果我不带我弟弟出去喝酒,所有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更不会……”
    “哥,哥……”蒲二强被他哥的演讲触到心坎了,他从观众席站起来大喊了两声,然后用手扒开挡在道上的一排排膝盖,跌跌撞撞要往台上跑,负责安全执勤的民警想上前组织,全耀给了他手势,让他放蒲二强过来。
    蒲二强冲到台上,两脚一软就插跪在地上哭成泪人了。
    “哥,对不起,都是我对不起你,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跟人家动手,也不会害你跟我一起坐牢,你当时都定亲了,还有一个月就要跟刘敏结婚了,结果,你们的亲事也毁了,刘敏到现在都没给你写信,你不但没怪我,我还在这里给你惹麻烦,我知道你不敢把我受罚的事情跟咱们爹说,你在信里从来不让我报忧。我要是听你的话,跟着方大哥好好学学种花,也不会没事可做乱想问题,你让我戒酒,我到现在都死性不改,你要是对我失望就踢我几脚,踢死我我都愿意。哥,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可你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跟我说过,什么事都先考虑我,我脾气不好,性子急躁,你怕我多想,怕我不思进取不好好改造。哥,我错了,我向你保证,向在座的民警同志保证,我蒲二强再也不喝酒违规了,我要跟方大哥学种花,学石头加工,我再也不想我的吉他了。”
    蒲二强说完憋在心里的话,整个人就再也起不来了,在场的观众对蒲家兄弟真诚的悔过和保证深深打动,全耀带头站了起来,掌声持续了好久好久,但蒲二强什么也听不到,他已经被蒲一刚紧紧的搂在了怀里,泪水塞住了他的听觉,他只觉得身体里突然释放掉这么大一股气,一下就承受不住了。压力的释放让他紧绷的神经无法适应过来是正常的,全耀让周全马上将蒲二强的吉他取过来。
    蒲二强哭累了,周全的吉他也送到他面前了,蒲二强看见吉他,模糊的眼睛一下雪亮起来,他从悲伤到感动,又从感动到感激,他让周全先下去,他要为大家弹唱一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无声无息的你,从曾经问我的哪些问题,如今再没人问起……
    会散去之后,斗争把台上的对话基本记了下来,问方程今天故事的诗词谁来撰写,方程说,交给我吧,蒲一刚是我的朋友,他兄弟就是我兄弟,我来写吧。
    千世情,手足相照,举夺明月之光,谱写夜色之华丽。同足心,血脉共牵,踏遍荆棘之痛,品鉴牢狱之光辉。
    文字虽短,但将蒲家兄弟手足之情交代的很清楚,方程不长篇大论是想让蒲一刚自己动笔,在蒲一刚这样大诗人面前舞弄,方程还是会有班门弄斧的嫌疑,方程是尊敬蒲一刚这样的人才的,尊严永远是一个人拼尽力量,最后剩下的底线,方程不想因为自己负责这个活动,就抢占了蒲一刚创作自己这段简短人生际遇的机会。
    趁热打铁,邓纪华忍了好久的疑问终于向方程发了出来:方程,你不说要搞什么立志成才联盟会吗,到底还搞不搞了?
    “哈哈哈,不是已经搞起来了吗?”方程笑望着一脸疑惑的邓纪华。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方程又笑了一声,转身忙别的去了。邓纪华留在原地,定神一想,一拍脑门,灵光一闪:好你个方程,搞个监狱讲堂就是立志成才啊,我饶不了你。
    说着邓纪华就追上去要揍方程,但他知道,方程的这个监狱讲堂确实让大家表露了自己的心声,志向不是什么宏图伟业,而是当下最能触发心灵震撼的几句实在话。
    项高是圣诞之前来到监区的,方程手里的稿件已经够编排一本四五十页诗刊的量了,所以全耀以监区的名义给项高去了邀请函,让他下来验收方程的成果。项高先翻看了一下黑白版的《新航诗词刊》,然后语重心长的说:诗歌也好,词赋也吧,写出来的东西是要有灵性的,我不反对你们真善我的表达,但我得给你们补充一下诗词创作的知识,咱们虽然身在囚笼,但能写会道的人,肚里其实是有文化的,来之前我就聊到了这些问题,方程你的作品我就不说什么了,对现代诗和古体诗把握都不错,我主要帮大家补充一下词赋创作需要注意的东西。
    项高为了把《新航诗词刊》的基础打好,他一连在塔克木住了一周,项高一来,这周的晚课就全被他用作诗词培训了。
    项高主要从五个方面,分了五个晚上分别阐述了诗和词的根本区别。首先介绍了诗词和音乐的历史渊源,然后从二者的句式、句法、韵律、对仗等方面就行了补充,让大家做到不仅会写,还要知道如何写对,什么叫一韵到底,什么叫平仄通压。接着介绍了二者的题材选择问题,诗歌注重对国家兴亡、民生疾苦、胸怀抱负、宦海浮沉等的刻画,而词则偏向在描写男欢女爱、相思离别为主,多为个人情感的自述。缪越先生曾把诗词语言特色比喻为士大夫延客和名姝淑女的雅集园亭。最后从风格的差异阐述了诗词之间的异同之处。
    项高对于方程发展大墙诗词想法的偏向引起了一三监区的重视,为了跟上省局的思想节奏,马上,一三监区那边就向全耀表示了盛情邀请,希望全耀可以把监区“监舍讲堂”的思想和灵魂带过去一起谋发展,全耀谦虚的拨通那边电话,详细的说明了活动举办的初衷以及整个流程,并祝他们早日举办起来,到时候四个监区来个大比拼,但那边的意思是方程可以带着他的团队过去做几场演讲,给他们带个好头,他们也好眼见为实,学以致用。
    全耀一开始是有私心的,毕竟这是二监区自己的文化,就这样免费推出去,心中多少有些不舍。教育科长杜德得知此事后,把全耀说了一顿,让他放下监区之间的那些成见,那些攀比,又就地取材,给他举了石头饰品当初是怎样推销出去的例子,告诉他是二监区的东西,永远不会被偷走,特别是文化这种东西,真正懂文化的人是会让文化舞动起来的,文化不是一成不变,它的起源是一种思想,围绕着这一思想做的延伸才是文化起源的目的。
    果然,很快方程就用他的行动证明了杜德对于文化分析的正确性。正好,2011年的圣诞节刚好赶在周末,既不耽误杜德搞冬训,讲堂还能照常开展,但就连全耀也没想到,这次演讲既不是犯人的自我讲述,也不是文化知识的普及讲座。当方程打开幻灯片,随着背景音乐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幻灯片题目惊呆了。“我的好兄弟”开讲了,方程一句话没说就开始放映,周华健的《朋友》伴随着图片的跳动,在灯光暗淡的阶梯教室显得格外有韵味,第一张图片就是周桂端着盆帮大家洗衣服的照片,他穿着一双破拖鞋,裤腿卷到膝盖的位置,左右两边高低不一,他的头发湿乎乎的,但脸上的笑容却是真实的,接下来的好几张都是周桂,他从兴高采烈,然后病倒在床,最后再站起来养花种草,到棉花地调查计数,最后只留下一张空荡荡的床铺。周桂的监狱生活,方程只用了不到十张图就给概括了,全耀觉得照片或多或少带了一些消极的元素在里面,特别是最后那张空床,分明是人去楼空的意思,大家看过,肯定会心情低落。
    毕文通用肘关节碰了碰全耀:再看看,我看大家现在反应还行,他们开始想念周桂了。
    全耀回头一看,那些认识周桂的老犯人,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灰,不认识的就当做图片欣赏着玩。他又压低身子,不打算站起来制止了。
    周桂过后就是马广,然后是曹根,最后是文登,许剑,还有任坤。所用图片全部由周全提供,翟小峰负责制作,在方程放映之前,内容信心全是保密的。《朋友》这首歌唱了两遍,幻灯片才播放结束。大家眼睛还没从画面上醒过来,方程的声音就通过教室两边的大音响传出来。
    “各位领导,各位同改,大家圣诞快乐,今晚是除夕夜,我们的好兄弟马广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离开大家的,他的亡魂还漂在茫茫白雪中,始终没有归家,我想说,不管他为什么离开,他都给了身边人一段抹不掉的回忆,也许他留给我的回忆是干涩的,是充满阴影和窒息的禁闭空间,但朋友们,人生艰难,人生短暂,干涩的回忆也能给我们警示和提点,生命如此可贵,我们的一生就是不断给别人制造回忆的过程,我们越是尊重自己生命,在别人的回忆中就会划出越长的轨迹。我们还有周桂这样的好兄弟,还有曹根,我记得当年在开往塔克木的专列上,他说过死在大漠的玩笑话,结果老天爷真就在他23岁那年带走了他对世间的留恋,我们不得不说这是老天爷给他开的大玩笑。还有我们最亲的朋友,轻允许我称他们一声兄弟,可爱的螺丝钉,灵魂的工程师,我们的文科长,严厉的许教导员,大家心中的生死判官,为了把工作干好,他改变了自己,从一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变成了张嘴就骂的黑脸长官,但他的骂也是可爱的,我们这些人该骂,更该打,是我们损害了人民公仆的形象,但这里需要这样一种形象,没有这个形象,我们大家就会造反,就会不知对错,到最后重流回社会,又会因为不知对错而重新再流回来。任叔我就不多说了,一辈子都给了监狱,就连现在退休在家,还帮着监区照看石头店的生意。最后我还要回忆一下顾仁警官,他是大家身边的朋友,是大家在这里的导师,每个人都在用价值观行事,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完成很好的转身和升华,但顾警官却做到了,他用自己的生命在开辟血液里的疆土,用行动拯救咱们这些裸露在外的老弱病残,教我们伸出手为自己行动,迈开脚为自己行走,他离开了,但他留下的财富却淌进了咱们每个人血液当中,吃苦,勤奋,不骄不躁,废寝忘食,他用他的精神和行动为咱们雕刻了一个现学现用的模子,让咱们的救赎之路变得明晰,变得有章可循,变得稳妥扎实。遇到这样一群人,我们是幸福的,没有他们的和蔼可亲,没有他们的凶神恶煞,没有这些苦口婆心,没有牢骚满腹,没有他们日日夜夜的失眠灯火,就没有现在的我,也没有现在的你们。让我们记住这些人,将来还会有我们的兄弟在我们人生行进的路上照明迷途的方向,帮我们走出无知的生命误区。让我们为这些英雄朋友喝彩,让我们祝福他们平安吉祥。”
    方程用他灵活的大脑现场组织了这篇演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效应,他的大胆,他的不拘礼节,他对敏感事件度的把握能力,最重要的是他的想象力。演讲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拔地而起,他们拍的不是手掌,而是一种信念,一种让筋骨舒张的生命力正在他们脚底下跃跃欲试。他们听懂了方程强烈的号召,听懂了作为人的使命。全耀是第一个走上去跟方程握手的,他难得这样激动。等他想让汪会仁也过来握手的时候,却发现汪会仁早已不知去向。
    “要手机?你要手机干什么?你亲戚到底能不能给你打钱过来,要是不能,你赶紧把银行卡还我?不然,我下次再用点力,直接踢死你。”汪会仁靠在教学楼大门口,对蹲在地上的翟小峰说。
    “汪副,你就相信我吧,你随便给我弄个手机,能打电话就行,一百两百的,到时候我五倍价格还你,等钱一到账,手机马上还你。我要是多用一天,你随时可以把我交出去。”
    汪会仁嘴里的烟头在风中瑟瑟发抖,抖着抖着就熄灭了。他伸出手,将被他踢到在地的翟小峰拉了起来。
    “就算给你手机你也用不上了,还不知道吧,现在的监区可不比以前了,全监区覆盖了信号屏蔽设备,手机在监区里只能当块砖头,你说给你还有什么用?翟小峰,我说你胆子也越来越大了,你把我当什么了?啊?再敢跟我提手机的事,我马上收拾你。”
    翟小峰咬着牙,肚里的肠子在打结,他没想到会出屏蔽信号这档子事情,将他整个计划都给撼动了,不过,他坚定的看了一眼汪会仁,把这口气咽回肚里,他不想轻易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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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6
    120•不同寻常的支持

    翟小峰躺在床上想了好几晚上,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他需要一部电话,需要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号码,现在出不去监区,电话也没有,唯一能够联系外面的途径除了写信和亲情电话,再无其它。但写信太慢,还不能把问题交代清楚,只有亲情电话了,对了,就是亲情电话,毫无疑问要选择它了。翟小峰把一个本来可以不用动脑子就能想到的问题硬是饶了半天才绕回来,他还为此兴奋了一整晚,好像解决了多大的千古难题似的,然而这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亲情电话。
    第二天,他还是舔着老脸去找汪会仁了。他想要一次绝对隐私的通话权,这件事目前看来只有汪会仁可以帮他,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翟小峰表现一直都挺好,加上现在他已经失去了翻江倒海的本事,汪会仁量他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情。
    “电话通了赶紧让家里汇钱,再不汇钱饿死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
    翟小峰一个人在通话室,看了看外面,汪会仁远远的替他看守着,于是拨通了一对老人的电话,老人接到电话后,心里很激动,过了一会又把电话打过来确认,翟小峰说事情很稳妥,问老人收没收到司法文书,老人说东西已经收到了,翟小峰马上提供了那个银行账号,让老人在规定时间,往每张卡里打两万块钱。
    “翟小峰,你他妈赶紧的,打个电话这么长时间。”汪会仁站在外面,等着翟小峰有关汇钱的消息。
    “怎么样?哪天打钱?”汪会仁已经等不及了。
    翟小峰做了个OK的手势,“马上了,汪副!”
    “别马上啊,你要马上到什么时候,给我快点,一个星期钱不到账,我整死你。给我回去磨石头去。”
    王侯的好日子终于因为裘素素的胸罩而彻彻底底的耽搁了,汪会仁将他食堂监督组长的职务撤消了,剥夺了王侯在塔克木最后一份安逸的职务,随之而来扣在王侯头上的是石头加工小组长的帽子。汪会仁要让王侯整天呆在厂房里听机器咔嚓咔嚓的声音,让他受尽折磨,让他的日子不得安宁,让他晚上躺在床上耳朵里还在流淌着机器运转的声音。就算王侯什么都不做,光在屋子里听声音就够他煎熬的了。
    这样活着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索性他给小三妹写的信终于有了回复,小三妹在信上说,她在省女子监狱各方面情况都很好,民警考虑到她生病的原因,没有让她干重活,她一般都是做点手工,还经常有外界人士进来演出,大学生,歌舞团,企业精英,带来娱乐的同时,更学到了知识,她问王侯过得怎么样,问了他一下新监区各方面条件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并鼓励他一定要用心改造,就算不能减刑,也要把身上的臭毛病改过来,同时法律专业方面的知识也不能丢掉,这是他走入社会用来吃饭的家伙,最后祝王侯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王侯看信的时候确实被愉快包裹着,但放下信纸,想起第二天又要去听机器的声音,脑瓜都快炸开了,他只希望春天的小草赶紧发芽,只要春天一来,他的春天也就来了,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在地里干活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可以晒着阳光,听着鸟叫,望望头上的云彩,就连抓一把地上的泥,闻起来都会让人心旷神怡。
    快点来吧,春天,将这个藏在屋子的苦命人带出去吧,在他彻底发霉之前,让他接受阳光的亲吻,大地的抚摸,就算让他死,也让他死在广阔无疆的大墙之外吧。
    利用这短暂的两个月时间,军师在一三监区组织的监舍讲堂已经完全步入正轨,他们也成立了自己的诗词军团,为讲台上精彩的瞬间写下了一篇篇绝伦的故事。这些故事最后都统一归到方程手里,他要做最后的校稿和定稿,《新航诗词刊》将以小数量开始它的第一次封彩印刷,但方程躺在床上一抹自己的底,才发现掏不出那些钱来印杂志,他不能再用军师的钱了,自从他知道军师在外面做慈善的事情之后,就不准备再向军师开口了。
    风在外面呼啸着,摧残着天空稀薄的云,将大地腾升起的希望吹得远远的,不见踪影,这些东西钻进了方程的耳朵,鼻孔,把他想要呼出的二氧化碳又原路押送回心管,堵得内脏极度不适。
    哪里才是阳光升起的地方,哪里才有改变现状的命运转盘?
    等他张开眼睛的时候,阳光从监舍的窗口漏了进来,将他的顾虑抽离了,他正准备出操,周全就过来将他领走了,教育科的民警同志为了方程出版诗词一事,最近做了不少功课,这次他想亲口再听听方程对于承办这样一本杂志的必要性。
    方程心不在焉的把那些遇人就说的旧话又照本宣科的给教育科长杜德说了一遍,说完就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啦?还不高兴了?”杜德喝了口水,笑眯眯的问方程。
    “没有,杜科长,就是有点心事。”
    周全早就知道了杜德叫方程来的目的,也笑呵呵的逗方程:杜科长,他啊,一有点事就这样,这些年了,一点都没变。
    “方程啊,直接告诉你吧,监狱啊,已经做了决定,你代表监狱承办的那个杂志啊,监狱已经同意了,决定从教育改造经费中拿出钱来扶持这个项目。”
    方程猛地站起来:什么?真的?
    “诶诶诶,激动什么,方程,淡定,听杜科长把话说完,毛毛躁躁,一点不像个老犯。”周全补充道。
    “也没什么补充的,事情呢就是这个样子,把你叫过来呢,就是特意告诉你一声,你呢,再最后校一遍稿,可以的话,我们这边就把经费批下来。”
    什么叫惊喜,这就是惊喜,惊喜就是意料之外的发生,方程回到监舍整个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好像不认识这个印象中的塔克木了,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光似乎一下子就萎缩成一颗灰尘,被惊喜的激浪给带走埋没了。这一次,方程身临其境般的感到了塔克木发生的变化,那种冰冷的感觉被小火烘烤着,一点点化为温水,滋养着曾被它冻伤的万物。
    《新航诗词刊》的问世,让《向阳报》的编辑们为之一惊,印报纸才用几个钱,杂志就不同了,不但内容多,篇幅大,成本也高。所以刊物一出来,安欣就找到方程寻不是来了。
    自从安欣离开心理咨询室,方程就没有正面跟她交流过,上一次见她还是在民警入职大会上,所以安欣的突然到访,方程是没有准备的。
    见面由周全单独出面安排,要是让全耀知道女民警跟犯人单独见面,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安静的谈话室里,空气都快冰冻了,方程不知道该和安欣说什么,其实他心里是有话要说的,可一见到人就哑巴了。
    “方程,你哪来的钱印杂志啊?”安欣在面对沉默的方程坐了两分钟后才开口。
    “杜科长代表教育科给投的钱。”方程不知道在安欣面前为什么这么没自信,说什么都埋着头。
    “抬起头说话。”安欣拿出命令的口气,“你真行啊,方程,找谁给你排版的啊?”
    方程一听,感觉大事不妙了,安欣的语气明显带着挑理的成分,她是来找事的。
    “交给计算机科室那边整理的,这个毕监区长负责,具体谁排版的我也不清楚。”
    “怎么不找我?”安欣的话充满了强烈的不满,并且带着一股浓浓的酸味。
    方程也理不清心里的感觉,就说:你刚到机关那边,办公室文案工作肯定很忙,又要帮我们建立档案,人这么多,档案每年都要重新修改,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你,民警那边的档案是不是也要修改啊,还有一些……
    “闭嘴,嘴巴跟谁学的,一套接一套的,怕麻烦以后就再也别麻烦我了。”安欣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周全,你给我进来。”
    周全听安欣叫他,推门进来了,看见安欣脸色不怎么好,他也不敢先开口。
    “愣着干什么,押回去。”
    “啊?好好好!”
    方程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他觉得不找安欣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专门的科室负责这个,再私自找她帮忙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周全笑呵呵的跟方程说:怎么样,跟你说什么了?
    “周管教,注意自己的身份,别总拿安警官开玩笑,我可不想把她害了。”
    春播开始之前,塔克木各科室办公室都在翻看方程主编的这本诗词刊,每首诗,每段词,都配有相应的图片,这叫纯粹的原创,真实的故事,真实的撰写,比起那些躺在床上打开思路就胡编乱造的创作更有交流的意义。
    民警们看着看着就看入迷了,沈庄以前是不相信鲜花能在牛粪上健康成长的,今天他终于看见一朵漂亮的鲜花在牛粪上盛开了,为了这事,他还特意给项高打了电话,感谢他对塔克木文化建设的大力支持,项高说,感谢的话少说几句,有时间多花点心思鼓励鼓励犯人给《新生》报投稿。沈庄知道项高的意思,多投稿他项高的钱袋子就能越加饱满,所以沈庄挂掉电话就骂项高不是东西。
    考虑到方程这本刊物的创新点,沈庄也开始了他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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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6
    121•被蹂躏的自尊

    随着地球离太阳越来越近,地表响起了冰层断裂的脆响,春暖花开的季节再次光顾这片孤独的大地。
    王侯拎着口袋里的棉花种子,跟着大伙,晒在他所认为的阳光底下开始新一轮的播种,他真的被厂房组长的职位给憋坏了,一到地里就玩命的挥洒汗水,仿佛那些颗粒状缀在下巴上的水珠不是汗水,而是积攒在体内的瘀毒,不把它排干净,就永远都不会舒服。
    王侯排毒的热情很高涨,因为他昨天刚刚收到了家里的来信,但他没舍得把信给同改观摩,这是他入狱一来收到的第一封信,因为这封信他一晚上没睡着,知道王侯来信的人都展开了讨论,纷纷猜测着信件的内容。有人说王侯收到信说明家里人开始接受他了,以后他就不是三无人员了,有人说那封信里指不定写了什么话呢,谁知道是好是坏。而到底如何,只有王侯自己清楚,但从他干活的反应来看,无疑收到的是一封可观的来信。
    但汪会仁不是这么认为的,他正在和几个犯人奸笑着谈论问题,一边笑一边望着王侯这边,王侯感觉到了汪会仁的眼光,虽然离得远,但同改们不屑一顾的眼神还是被王侯收进了眼底。他觉得大家不是在看他,那简直就是一根根带刺的眼光,恨不得将他逼到绝境。王侯的心已经够乱了,他不想再惹事,只好耐心的低下头。
    拎着袋子,王侯逃命一样的往前播种,他的手颤抖着,脚后跟打水漂似的,每一步下去都摇摇晃晃,地上的泥深一脚浅一脚的被踩踏着,他只想让自己沉醉在劳动中,只想让思想停止转动。意乱之中,播下去的种子显得很凌乱,穴距看上去也不那么均匀了。
    将烟头扔在地上,汪会仁收起奸笑就走了过来,踢了王侯屁股一脚。
    “诶诶诶,你你你,有病啊?你看看你,干的什么活,太不像话了,扣三分。”
    “汪副,别扣分呐,我返工还不行吗,我返工。”王侯说着就掉转身把他乱播下去的种子重新捡起来,打算重播。
    “返工?赶紧给我干,还返工,别给我耽误时间了,丧门星。”
    汪会仁的吐沫和丧门星这三个字同时迸发出来的,只不过丧门星打到了王侯的心里,吐沫则打到了他的脚面。他感觉这不是一泡简单的吐沫,这是一把斩杀尊严的利剑,是腐蚀皮肉的泡沫,粘在王侯他脚上,就好像将他的自尊紧紧的包裹起来,让他无法挣脱,只能无奈忍受。
    而丧门星更是让他一度想起了他妈给他的信件,这就是他不好意思跟大家分享家书的重要原因,因为他妈在信中没给她好脸色,给的只是侮辱和决绝的抛弃。
    信里这样说到:丧门星,你还有脸让人三番两次上家里叫我给你写信,我还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的好好的。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孽种,你爹两手一撒就走了,落个清静,让我一个人听人家羞辱,你们父子两真是好东西,活着死了都给我添麻烦。你给我记住了,就算你给我立一百个功,我都不认你,这辈子你就别回家了,要死也死在外边,别说你吃死耗子,就算吃屎去,我都管不着,你干出那些龌龊事,把家里都……
    那封信王侯看完之后就藏在他鞋垫底下了,他害怕万一被人翻看到,怕秘密被人捅漏。而汪会仁嘴里说出的丧门星显然已经在提醒王侯,他的秘密对汪会仁来说已经是公开的事实,加上刚才汪会仁同犯人眉来眼去的奸笑样子,王侯感到信里的秘密已经泄露了。
    他很不安,但他不敢乱播种了,他想到了一封家书得来有多不容易,时间过去这些年了,他甚至已经忘掉了何尚出狱时他交代何尚帮他联系家人的事情,也忘掉了周全一直替他劝教家人,一直替他写信回家的事情。现在家信来了,送来的不是温暖,而是刺骨的寒风,刺得他手脚筋骨断成碎段,头脑意识魂飞魄散。他只能游离在不安和压抑之间,持续到收工哨子的响起。
    回到监舍大楼的时候,走廊里有股不祥的气氛,大家遇见王侯,都回避着他的眼神,跟他熟的人故意低下头,拒绝跟他打招呼,不认识的干脆离得远远的,王侯感觉自己就像患了瘟疫的害群之马,大家对他都保持着严重的距离。远远的,他就看见他的监舍外头围着一群人,里面好像发生了什么,王侯心里紧张起来,当他加快脚步的时候,发现鞋里面那封信变得很不安分,让他的鞋底皱巴起来,每走一步,丧门星这三个字就戳一下他的脚心,戳得他五脏六腑搅在一起,他的肚子有了恶心的感觉。
    快速来到监舍,他用手扒开堵在外面的人墙,大家见王侯回来了,赶紧让出一条道来,他对床的小山东站在最里头,两手紧张的放在裤缝位置,半低着头对王侯说:王侯,你别激动,啊,千万别激动。
    王侯呆若木鸡的走过去,将小山东挪到一边,他要看看这些人围在他床上看什么。他看到了一堆琐碎的纸片,就像染满怨气的刀片,横七竖八的割据着他的床铺。他走过去捡起一张,没看出什么来,又捡起一张,一张……
    碎落的纸片好像在他头脑中完成了一次正确的组合,就在他完成组合的瞬间,他一下子就扑过去,恨不得用身子将这些碎片保护起来。心里的那些美好突然有种被凌辱的感觉,他的泪水在眼眶里回旋,怎么都旋散不出来,突然他一下子站起来,转过身一把将小山东揪住。
    “我问你,谁干的?谁他妈干的?”
    王侯近乎吼叫的声音响彻整个监舍楼,吓得小山东脸色铁青。
    “我我……我不知道啊。”小山东边说边用手去挪动王侯架在他脖子上的怒手,怎么都移不开。
    王侯油光水滑的脑袋仿佛要长出钢针般坚硬的头发,心里燃烧的火已经到身体承受的极致,他发疯似的将撕碎的纸片团在手里,大叫了一声:小三妹,对不起!
    吼完这句话,王侯冲出了人群,冲到水房里将头放在冷水中,他再也看不到小三妹的照片了,再也不能在孤独的夜过活了。
    方程走到水房将王侯搀出来,劝他不要难过。王侯现在只想知道谁干的,他问方程,他夸方程是个好人,求方程告诉他谁把小三妹送给他的照片撕碎了,方程劝他不要生仇结恨,王侯哭丧着脸,怒目而视着周边的一切,就在他走出水房,擦干眼睛里的冷水时,他看见了汪会仁潇洒离开的背影,在走廊的尽头,汪会仁的烟头丝丝的闪烁着,烫伤了他的美梦。
    王侯咬咬牙,终于还是没咬住,怒叫了一声:汪会仁,你个狗东西,给我回来。
    只可惜汪会仁走远了,他听不见了,王侯只是把情绪发泄到了他的同改身上,发泄给了这个夜晚。
    接连一周都没人敢跟他说话,他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陪老鼠说话的境地,黑暗的角落,冰凉的墙壁,被人歧视的眼神,这些不良的感知充斥着他本已改良的脊椎,一点点撕毁着他对新生的斗志昂扬。
    就在他心里一遍遍的咒骂汪会仁的时候,监区外面走来两位身影蹒跚的老人。老人在监区大门口走来走去,一等就是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喝,老太婆急的直跺脚,让老头子去敲门,老头子说再等等看,还是毕文通从外面回来,才给了老人说话的机会。
    “警官,我儿子怎么还不出来,我们等大半天了。”老头子终于开口了,老太婆满意的看了他一眼。
    毕文通让驾驶员把车先送回去,他下来跟老人对话。
    “你儿子?你儿子是谁啊?”
    “张嘉啊,我儿子张嘉,他今天该出狱了?”
    毕文通扣了扣下巴,什么也想不起来。然后掏出电话给周全打了过去,挂断电话后,毕文通说:大爷大娘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你儿子判的是无期,就算减了两次刑,离出狱早着呢,快回去吧,你们弄错了。
    “没弄错啊,警官,他不是减刑了吗?”
    “没有,这个我不知道,减刑不减刑我说的也不算啊,上面的文件不下来,别说是我,连监狱长也决定不了,你们啊,赶紧回去,什么时候探监再来。”
    老人见毕文通要走,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那些司法文件,毕文通接过来一看,彻底懵了,又给全耀打了过去,全耀说他并没有接到任何张嘉减刑释放的通知。
    感觉事情有些蹊跷,毕文通让两位老人先到招待所住下来,他拿着这几份文件就直接找裘才千去了。裘才千看了文件后,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
    “毕文通啊毕文通,刚让你下去当监区长,你就给我惹出这么大事,你还能不能干了?”
    “监狱长啊,出什么事了,我们那一直挺好啊?”
    “好个屁,有人伪造司法文书,看不出来吗,你是不是眼瞎?你赶紧把老人请过来,我要当面问清楚。”
    毕文通立刻又赶到老人所在招待所,开车把老人接到裘才千办公室。经过半个小时的盘问,裘才千心里总算有底了。并确认了这是起有预谋的诈骗,将老人安顿好之后,裘才千在当地公安局报了案,考虑到案情跟犯人之间的敏感关系,恐会在犯人中间会引发大的动乱,所以公安局排出副局长成立专案组进行侦查。
    “听说了吗,汪副,咱们的犯人在诈骗呢。”小刘在汪会仁身边呆的时间越长,汪会仁越烦他,汪会仁用屁股都想得到,这肯定是全耀派过来监视他的。
    “一边去,没事瞎煽动,就你知道。”汪会仁点着烟,还在为王侯的那巴掌心有不甘。
    “你把王侯给我叫出来,我要问话。”
    小刘犹犹豫豫的说:汪副啊,王侯的事教导员都知道了,他还说找时间跟你谈谈呢,他的意思是,不要再找王侯麻烦了。
    “嘿,什么叫找麻烦,我好心教育他,怎么就成找麻烦了。”
    “汪副,你就歇一歇吧,这次诈骗的案子闹得挺大,监狱长都亲自出马了,到时候要真是咱们监区犯人干的,咱们就惨了。”小刘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好心提醒汪会仁哪头重哪头轻。
    接下来就开始对张嘉进行高密度的审讯,副局长主审,旁听是周全,因为周全是最了解犯人的管教,让他旁听,可以帮助局长鉴别张嘉口供的真伪。经过讯问,张嘉都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
    慕容斯林住在他下床,斜对面就是范海军,张嘉一回来,慕容斯林就从小凳子上站起来问他情况。
    “哎,我也不知道啊,这段时间我也没招惹谁啊,我爹妈怎么就莫名其妙上当了呢。”
    “怎么没有,那天我还看见翟小峰用眼睛瞄你呢,不是瞄,是死盯着你。”
    “睡吧,不要谈论莫须有的事了,公安局人都来了,早晚会出结果。”范海军终于接了一句慕容斯林的话。
    在这之前,慕容斯林一直没跟范海军说过半句话,他永远的记得他住进小黑屋就是拜范海军弟弟范陆军所赐,虽然他早就不埋怨那段历史了,但让他跟对他身体造成巨大伤害的人的亲哥哥相处融洽,还是很难,现在范海军主动跟他说话,就看他接不接了,范海军从回来见到慕容斯林那天起,心里就在想怎么替弟弟偿还这份罪过的问题,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心理调整,他终于开了口。
    所以那天晚上,本来从谈论张嘉的事情,一下就变成了慕容斯林和范海军之间的仇恨化解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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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6
    122•嗜血复仇

    所有人都睡着了,黑夜狂躁的送来了一场大风,呼呼呼呼……把王侯从恶梦中刮醒了,他站在凳子上看了眼纱窗外面的天,突然一个闪电从他眼前略过,把他眼睛都快闪瞎了,紧接着一个炸雷撞击到大地上,他感觉脚下的凳子也在跟着摇晃,他还来不及反应,又一个惊天巨雷落在地上,王侯一下没站稳,凳子腿一滑,整个人摔了下来,小山东被他惊醒了,下床给了他几脚,然后又爬上去睡着了。
    王侯一个人坐在冰凉的瓷砖地上,他听见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听到有东西接二连三的倒下,是旗杆还是电线杆,他分不太清,反正那东西倒下之后,值班室里的灯刺啦一下就灭了。他习惯性的摸了摸枕头底下的照片,什么也摸不着,这才想起来照片已经让汪会仁撕碎了,他唯一的爱的流向,性的解放被汪会仁抽走了,神经垮台了,思维也跟着缭乱起来。
    等监舍门打开,大组长范聪进来点名的时候,才告诉大家昨晚风太大,电网倒塌把高压线的变压器烧坏了,现在全监停电。让大家赶紧吃早饭然后下地,一晚上的风还不知道地里的苗倒没倒,今天的任务就是下地扶苗。
    一夜的风雨雷电,翟小峰就卧床不起了,他压在心底的精神压力好像被那雷电一下击穿了,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身体就垮掉了。范聪看他一脸疮痍,批准他留监区养病。
    王侯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人在监舍磨蹭了几分钟才出来站队。没有电,出监检查就只能靠人工搜身,X光安检机只能当成摆设。所以检查的时间照以前少了一半。
    汪会仁跟在队伍后面,昨晚的雨将地里的土变成了烂泥,所以汪会仁舍不得穿曹根那双鞋,换上了一双破旧不堪的烂皮鞋。
    小刘笑眯眯的看着汪会仁走出监区,转身就拉下脸走进裘素素超市去了。
    王侯临走前,把一封信交给了莫非,让他按地址寄出去,莫非今天在服装加工厂值班,不跟大家外出,所以接下了平时周全干的活。
    地里的苗正如范聪所说,被风刮得歪歪扭扭,有的直接擦地断掉了,幸好范聪有先见之明,来的时候就从监区取了几百棵苗。他让王侯负责插小红旗,缺苗断苗的地方就插上小红旗,其他人在后面补苗。
    王侯一边插旗子,一边盯着汪会仁看,很快三百面小红旗就插完了,王侯又一次满头大汗了,这或许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下地,最后一次酣畅淋漓的流汗,所以他很拼命,很认真。
    果然,在他无数次的眼神挑衅下,汪会仁过来了。天太热,汪会仁警服里面穿着白衬衫,上面的纽扣松散着,他把胸口的位置正对着王侯。
    “你看什么看?有病吧!”王侯不说话,把手插在腰间,冲着汪会仁脸上吐了口唾沫,他好像把这些年来汪会仁加在他身上的痛苦,从他身上拿走的自尊,全部给解决掉了。汪会仁的脸被王侯的唾沫铺成了一条雪白的天路,通往天国的路。
    汪会仁抬起手左右擦脸的时候,周全站在埂子上大叫了一声:汪副,小心!
    但叫声太迟了,王侯从后背抽出的钢刀片像支启动的火箭,笔直的插进了汪会仁胸间。谁也不知道王侯手上有多大的力气,但十五厘米的细制钢刀就这样一点不剩的进入了汪会仁身体,王侯的右手还放在汪会仁左边的胸口,但手里的刀早已不见踪影。
    汪会仁感到有股冰凉的气体钻进了胸口,他的手还在擦唾沫,等他擦到一半的时候,张开的嘴巴已经合不上了。随着气管往上排出来的是一段又一段不均匀的喘息,一小股血流从钢刀和皮肤接触的痕迹中跳出身体,沾湿了他的白衬衣,刚开始就像一朵娇艳盛开的玫瑰从他身体里钻出来,然后一朵两朵三朵,越来越多的红玫瑰跳了出来,一朵重着一朵,从最开始的清晰状,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花泥。
    王侯把头抬起来,看着汪会仁微微一笑,这一笑是汪会仁留在世界见过的最后一笑了,汪会仁咬着牙把嘴闭上,用他颤抖的双手堵那汩汩流淌的血液,但来不及了,他的手不是人肉胶水,就算堵住了,他也阻挡不了钢刀给心脏造成的疼痛。王侯笑完之后,伸出手一推,汪会仁就直挺挺的向后倒下了,他重重的摔在烂泥巴上,把胸腔的血液从嘴里摔了出来,他的眼睛开始渐渐失去颜色,雨过天晴留在空中的一朵朵白云从汪会仁身躯上方飘过,他面对着洁白的云彩,无限的天宇,却背靠着坚实的泥巴地,他的脸面是那么干净,但他的身后却布满了肮脏,洗不掉去不除的肮脏。
    周全带着人往这边跑,王侯站在汪会仁身边看着他慢慢失去挣扎的力气,前后不到一分钟,一个有思想的生命就此结束了。
    面对王侯的行径,周全眼睛珠都快炸裂了,他拿着对讲机将所有武装人员集中过来,把二监所有参加劳动的犯人全部集中到一起,听到和看到汪会仁倒地声音的犯人规规矩矩,自发的抱头原地蹲下,不敢挪动一步,武警在周全带领下直接捉住王侯。
    王侯被武警制服了,他不反抗,也无需反抗,他终于解脱了,世界上再也没有叫汪会仁的人来摆弄他王侯的是非,他的尊严终于从汪会仁尸体上站了起来。
    “汪副汪副,老汪,老汪……”
    不管是憧憬着当汪副的老汪,还是怀念着当老汪的汪副,反正,周全再也叫不醒他了。从汪会仁留下来的表情不难看出,他走得不甘心,他仍旧留有遗憾,但命运多舛,寿终正寝偏偏不给他安排。
    方程和范聪赶紧把大家组织起来,不让大家惊慌,医院救护车也被叫来了,上了车,边赶边给全耀打电话。
    “什么?谁死了?汪会仁死了?你他妈才死了呢。”全耀以为周全拿他开玩笑呢,没听周全说完就挂了电话。
    周全又打过来。
    “真死了?”
    “死了。”
    全耀那头没话了,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感觉脑子麻麻的。
    “小刘,你他妈给我滚回来,你他妈一分钟之内回不来就不用回来了。”全耀打开监区广播到处找小刘,他的腿在听到消息后就开始发软,一步地都走不了。
    “广播是不是叫你呢?哎呀……你等等,你听?”裘素素把小刘从自己身上推开,让他听广播。
    小刘一听是全耀的声音,忙着起来穿裤子。
    “没用的东西,有种别跑啊?”裘素素边说也边穿上衣服。
    “这叫能屈能伸,你懂个屁,等着!”
    小刘匆匆的离开之后,裘素素拿起一支笔使劲的往墙上划,每一划都是对这些臭男人的怨恨。
    全耀组织起留监民警,留下部分人看守监区,其余人跟着他上医院了解实情。
    一个小时后,医院大门徐徐打开,周全面色沧桑的从驾驶室连滚带爬掉了下来。早就在门口等待的民警赶紧上去扶他,全耀则跳过周全,把头伸进后座看了眼汪会仁,刚伸进去就被吓得跳了出来。
    “怎么了,教导员?”小刘等着全耀做最后的确认,裘素素站在旁边,等着消息。
    “死了!”全耀说完话身体就不听使唤的向后退了两步,小刘赶紧上前搀扶住他,他用余光看了眼汪会仁,汪会仁的白眼睛直勾勾的对着他,好像在说:奸夫淫妇,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小刘一身鸡皮疙瘩起来,赶紧将全耀扶到半边。
    “医生,医生,快快快,救人呐,救人!”全耀已经失去理智,他不愿承认汪会仁死掉的事实,他要将汪会仁送进医院做死亡鉴定,他要听医生的权威认证。
    当时,毕文通就掏出电话打到裘才千办公室,裘才千一看是那边的来电,接起来就说:毕文通,赶紧,上地里,把汪会仁给我叫回来,纪检委的双规令来了,先别走路风声,别让他跑了,这个狗东西,老子查半天查到自己人身上了,妈的。
    “放心,监狱长,保证让他回去。”
    “好,我们这就过去。”
    毕文通还想解释,一看那头撂电话了,就没再打过去。等裘才千带着纪检人员赶到监区准备隔离审查汪会仁的时候才知道毕文通说的跑不了是什么意思。
    汪会仁这下死得太怨了,张嘉父母提供的银行卡号让裘才千找到了幕后的主人,银行卡是用孙晴身份证办的,很容易就联想到汪会仁了,证据确凿,裘才千本来想好好收拾他一顿,关他个十来年,谁料想他一拍屁股走人了。
    裘才千的心突然放松了,嘴里这颗毒牙终于不治自愈了,没有汪会仁,孙晴就可以完全属于他了,没有汪会仁,裘素素就可以完全归小刘所有了。
    他让周全赶紧通知汪会仁家人,自己则带着全耀去找王侯,犯了这么大的事,王侯这次也不用关禁闭了,他的罪行已经够枪毙的了,袭警杀警,罪恶滔天已经到无需改造的地步。全耀本来金盆洗手不打人了,但今天他要违背对全思思的誓言,好好教训一下嚣张的王侯,不打他不足以立威,不把他打个半死不足以解恨。
    王侯的衣服被扒光了,全耀握着鞭子就开始打,裘才千看着王侯面无表情的样子,知道人已经无可救药,没有谁看得到隐匿在王侯内心里的那些真实情绪,他多年的委屈,多年的散失尊严,多年的被人鄙视,就是这些东西成就了今天的他,把他的眼睛蒙住了,连同汪会仁的命也给一起蒙进去了。
    对于王侯来说,他在这里杀过的两个人都深深的伤害了他,马广让他面目全非,大好前程毁于一旦,所以王侯杀了他,汪会仁当着所有人的面亵渎他的内心,让他的尊严彻底粉碎,所以王侯杀了他。现在的王侯还是有惋惜的,其实能出去的话,他还想杀掉他妈,那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女人,为了自己面子全然不顾王侯死活。但他出不去了,王侯已经嗅到了生命枯竭的的味道,他唯一的遗憾还有省女子监狱的小三妹,也许他们的命运起初是一样的,受尽欺凌,不得安稳,但后来就各不相同了。
    王侯被押回监区的时候,莫非就后悔了,他不该把信寄给小三妹的,王侯在信里边说,让她照顾好自己,他可能以后都不能给小三妹写信了,他说他是只癞蛤蟆,癞蛤蟆都被人指着鼻子叫骂,如果可以,他想做回蝌蚪,重游到水中,然后再也不要长大,不长腿,甘愿拖着尾巴做一个低级动物,也不做四只腿的蛤蟆。
    莫非以为王侯信中的比喻是想告诉小三妹他要励志改造,他要是知道王侯重生的方式是用鲁莽和无知找回丢失的尊严,他是不会寄出去的,他不想小三妹守着这样一封信,不想让她记忆里多出这样一块糟糕的片段,这是王侯跟她的告别书,守着告别书去回忆一个人无疑是痛苦的,还不如一无所知的好。
    但最痛苦的人正在来医院的路上,孙晴抱着儿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汪会仁近年来隔三差五对她动手,她恨不得汪会仁赶紧死掉。但一想到自己手里这坨肉是裘才千的,孙晴还是有些愧对汪会仁,毕竟夫妻一场,她听着汪会仁大哥汪会德在车上跃跃欲试的叫嚣着,接到电话的时候,毕文通告诉汪会德他弟弟因工殉职了,汪会德不相信,他要看看他弟弟是怎么因工殉职的。
    裘才千早早的做好迎接汪会仁家属的准备,车一到,裘才千就上去安抚家属,他首先去搀扶孙晴,孙晴一把将裘才千推开,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全耀看着孙晴,才想起自己对不起汪会仁,要不是他从中作梗,孙晴也不会跟裘才千勾搭上,更不会让汪会仁含恨而终,最重要的是,汪会仁永远都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不会知道孙晴的出轨全都拜他的好领导全耀所赐。现在全耀看着孙晴和裘才千,肚子里一连串的翻江倒海,他头一晕,再也站不住,蹲在地上就起不来了。
    儿子已经上幼儿园了,孙晴不想让她见到汪会仁,就抱着他离得远远的,汪会德一个人冲到尸体面前,发现汪会仁满脸全是泥巴,下巴,前胸,肚子,身体的前方全被稀泥巴包裹着,而背后却干干净净,一看便知,汪会仁是扑倒在地被戳死的。
    汪会德扒开伤口的位置,那把刀还插在心脏上,生硬,无情。汪会德抱起汪会仁的脑袋就放声痛哭,他显然被裘才千的偷梁换柱给欺骗了。
    “你弟弟是个好民警,这多年来给塔克木做了很多贡献,今天的事谁也意想不到,他就是工作太投入了,要不是昨晚下雨,地上的泥巴也不会把他脚打滑,他也不会扑倒在地,我们会对地上这把刀进行调查的,是有人故意放在那的还是地里本来就有的,我们要做个充分的了解,不会让他白白牺牲,这两天,监狱就给他开追悼会。”
    裘才千的话说得有板有眼,说得严丝合缝,不留马脚。汪会德恶狠狠的看着裘才千,大声吼到:开你妈的追悼会,人都死了,我要带他走。
    裘才千一把上前拦住:你领回去吧,领回去让你爹你妈也看一眼,看一眼他们也就放心了,让他们知道自己养了个当烈士的儿子。
    汪会德听到爹妈,心里就犹豫了,一犹豫就正中裘才千下怀,他不想让爹妈知道这件事,如果回家的话事情就暴露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不应该发生。汪会德放下汪会仁,抹着眼泪离开了,他的背影是那么天真,是纯朴的农民工才有的背影,没有文化的大脑,思想是纯洁的,没有猜忌的眼泪是真诚的。
    站在监区大门前看着汪会德伤心欲绝离去的样子,所有民警都羞愧的低下了头,裘才千摆出的迷魂阵只想让监狱的名声得以保住,国家和政府刚开始加大对塔里木的扶持,这个时候上报实情,等于给自己挖坑。而对于人情冷暖,他只能闭上眼睛全当没看见。
    人都死了,裘才千也不打算给汪会仁抹黑了,在安排民警给汪会仁换衣服,制造死亡假象的时候,莫非和胡瞳在汪会仁裤兜的皮夹里找到一张字据,字据正是当时翟小峰留给汪会仁关于办理银行卡的凭证,所以诈骗案幕后真正主使终于露出真身。
    翟小峰说他不服,他要让汪会仁跟他对证,全耀一巴掌就将他打到地上:你还跟我钻空子,玩死无对证,是不是?
    翟小峰没有下地,不知道汪会仁死因,更不知道王侯的去向,除了当天去地里的犯人,其余犯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当时在场的犯人全被封了口,方程自己也知道,王侯被秘密关押了,但监狱隐瞒实情到底对不对,他也不清楚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对塔克木有了感情,有了依附感,从一开始的奋力逃避到现在的安心改造,一切都潜移默化进行着,让他的情感开始发生偏向。法理和情理他是懂的,一边是监狱的长久发展,一边是良心的苦苦谴责,方程只能当自己没看见,当汪会仁从来没有出现过。
    就这样,汪会仁当了大多数人心目中的烈士,因此孙晴和孩子也享受了烈士家属的待遇,获得了一定的经济补偿。小刘搂着裘素素说汪会仁再也不会回来了,裘才千搂着孙晴说他会照顾孙晴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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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12-06
    123•监狱长下台

    但他的话说了不到一星期,省局纪检委就下来了,带着一大包裘才千和孙晴的照片,带着裘才千床头保险柜内景的照片,包括几份裘才千和各农场签订的非法条约。裘才千听说纪检委下来了,还以为汪会仁的事情捅漏了,肚里准备了一大篇歪理邪说等着他们的批斗,但那一大帮人涌进裘才千办公室,干干脆脆的就将东西摔到他面前,摔得裘才千哑口无言。
    汪会仁此时要是在的话,他一定会笑的,保险柜和非法文书是老温当时从裘才千家出来之时匿名寄给汪会仁的,老温知道周全为人正直,不计较仕途得失,要是把照片给他,不见得周全在日后能帮上忙,但汪会仁就不同了,他是那种天天想着蹬别人脸往上走的人,裘才千腐败贪污的证据落在这样的小人手中,必有用武之地。老温对他做的事问心无愧,他跟自己说,这是为监狱里受苦受难的兄弟们拿的,裘才千中饱私囊这些年,黑心钱摞起来当火烧都够把他火化掉的了。老温还记得那一天闯入裘才千家的场景,他装了一半钱的时候,发现自己带的包太小,他只好将包里的破衣服全扔在地上,腾空之后,将他能见到值钱的东西全部装走了。
    现在事实证明了老温料事如神的本领,他不愧是二监区当年的赌盘操手,对结果的预计分毫不差。而汪会仁也在他死后,将翟小峰和裘才千拉下了水,他不会让翟小峰毁掉他名声的,就算死了也不愿做一个诈骗犯,更不愿让头上这顶绿帽子遗臭万年,所以他最后一箭双雕的招数可以堪称经典,也为他的生命画下了完美的句号。
    裘才千面对几公斤重的证据,各种文书,照片,应有尽有,而这一次,孙晴也被正大光明的曝光出来。严重的贪污违纪证实了裘才千对于监狱改造事业的一毛不拔,国家的经费拨款,项目建设上一点见效都没看到,犯人的生活条件百年如一日,改造经费去了哪?这自然不用多想。这个攀龙附凤,利益熏心的蛀虫在过去职业生涯中,对领导上级可谓是做到了倾监狱之财力,结领导之欢心的极限,对下面的民警和犯人也做到了铁公鸡的典范,更是塑造了一个剥削者的强烈形象,随意利用犯人为自己创造劳动价值,榨取犯人时间,却不给犯人解决实际问题,空有一身头衔,却无半点本领。
    纪检委下来的两个小时之后,省里宣传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接电话的是纪检书记,宣传部让他们慎重处理裘才千的问题,不能不讲情面,裘才千再怎么说也为监狱贡献了一生,直接查办掉不是明智的做法。纪检书记放下电话,心脏跳个不停,裘才千原来跟省里关系这么紧密。
    裘才千看了看纪检书记,问:领导,谁的来电?
    “省里来的,咱们接着开会。”
    之后的会议就大改套路,从起初如何惩治裘才千的话题马上一跃千里,变成了如何帮他举办退休宴会。是啊,让裘才千退休是省里的决定,也是纪检委能做的最多让步。省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对裘才千来说,趁着事情没有进一步升级,趁着更多隐藏的真相未被揭发,见好就收,吃点亏就吃点亏,都快六十的人了,再往下走很有可能招致灭顶之灾,现在网络这么方便,万一不小心捅到网上去,就算是省里有人,也难逃网友民众的声讨,到时候退而结网就来不及了。
    裘贝贝得知消息后,拨通了远在大学的裘小贝的电话:你爹被撸下来了,以后花钱节俭一点。
    “啊?真的假的?”
    “真的,他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
    “啊?这……”
    裘小贝无语凝噎,坐在灯红酒绿的闹市,手里的红酒瓶子滑落在地,哗啦啦,就像一场梦被吵醒过来一样。好久才回过神来,不服气的跟他哥说:他不是你爹啊?
    而此时,裘贝贝已经挂了电话,长长的舒了口气。
    裘才千退休那天,裘素素也被迫离开监区超市,要说腐败,裘素素这些年也没少干,有什么样的叔就有什么样的侄女,幸好汪会仁走得匆忙,没有留下他跟裘素素那些肮脏勾当的证据,否则裘才千真能被气死。
    一个月的时间,卷入事件的所有人都被一一处理干净了,翟小峰就不用说了,狱内诈骗,遥遥无期的牢狱生活正在前面等着他,孙晴的照片虽然曝光了,但裘才千那混吃等死的老婆还是心甘情愿的做她的软蛋,只要跟着裘才千,就有钱花,离婚的话,吃亏的还是自己,裘才千遇上这么一位懒散的女人也是他的福气,最起码她不会因为裘才千那些勾当而跟他大打出手,所以要是裘才千真按照查处程序落马了,他老婆也要落个包庇的罪名。汪会德在收到抚恤金之后,没有再继续找监狱麻烦,他不是妥协,而是无能为力了,一个靠体力吃饭的工人是斗不过一群靠脑力过活的政治家的,汪会仁能当个烈士也是好事,就算将来他爹妈知道儿子死了,也不至绝望。当然,孙晴之后的生活,汪会德不会再管了,孙晴也带着裘才千的种,拿着政府给的津贴,拿着裘才千给的抚养费,离开了这片毁掉她青春的大漠,她自知亵渎了人民教师的称号,不适合再干下去的,留在这里只能给汪家人徒增伤感。但孙晴心中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要不是汪会仁夜不归家,孙晴就不会走上今天的路子,但借口是无力的,这样的借口根本是道德节操所无法包容的。
    孙晴走了,汪会仁头上的绿帽子终于烂了,一段婚姻,一个本可以幸福的家庭也就此告一段落了。
    而就在全耀办公室,正准备帮忙整理会议文件的小刘却被裘素素杀了个回马枪,这一枪直接扎到小刘无知的心脏上,让他的脊梁骨再也直不起来。
    “姓刘的,我怀孕了,怎么办?”裘素素摸着肚子,站在办公室门前,她看上去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水灵,没有人知道她离开监区之后又干了什么,但不管干了什么,现在她又回来了,给小刘带了满满一肚子的责任。
    全耀将烟头使劲按在烟灰缸,说:小刘,文件不用你整理了。
    就这样,小刘再也没回来,他不想走,但不得不走,他想留,但犯了大错,大到连党籍都给整丢了,为了他那稀里糊涂的责任。他以为汪会仁走了,裘素素走了,他的日子就太平了,可他忘了他留在裘素素腹部的种子,经过时间的酝酿,这颗种子展开枝叶,开始回来寻根了。
    等汪会仁的事情彻底平静下来,沈庄代理了临时监狱长的职务,开始对案件牵连的犯人进行一一审核追责。最先跟着倒霉的就是王侯的互监小组,豪无理由可言的进行了记过处分,然后是事发地的监督岗,特别是靠近汪会仁倒下的那两个监督岗真是倒了大霉,不但从监督岗撤了下来,还被跟着记过处分。然后是监区领导的行政处分,全耀,毕文通,都免其不了的受到了处理。
    在新任监狱长到来的前一天晚上,安静的塔克木上空冷冷的放了一枪,方程仰睡在床上,把枪声听得实实在在,这么多天不知道王侯的踪迹,现在终于知道他去哪儿了,有人说王侯还活着,他的影子不会从塔克木走掉,有人说他早就想出去找他娘亲算总账了,恐怕早不在监狱了,方程却什么话也不说。他知道这就是人的命运,说不定哪一天他的胸口也会被慕名而来的刀子扎进去,或者平白无故的脑溢血死掉。
    方程拿出日记,一笔一划的写到:活着是这样的艰难,死却如此简单,而在死亡到来之前,活着的人依然要像样的活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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