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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亡

已亡

LV1 2016-11-20

【梦里花落知多少】

作者:已亡

连载最近更新: 梦里花落知多少 一、 漆黑的,沉寂的,只我一个人静静地站着,有幽光自头顶上方打来,我觉得这是我的独角戏。希望着,颤抖着,我开了嗓子,却没有声音。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无助的,失落的,我蹲了下去,闭上了眼,淌出了泪,觉得生命...

作品简介:漆黑的,沉寂的,只我一个人静静地站着,有幽光自头顶上方打来,我觉得这是我的独角戏。希望着,颤抖着,我开了嗓子,却没有声音。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无助的,失落的,我蹲了下去,闭上了眼,淌出了泪,觉得生命已过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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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已亡

    已亡

    楼主 LV1 2016-11-20
    梦里花落知多少

    一、
    漆黑的,沉寂的,只我一个人静静地站着,有幽光自头顶上方打来,我觉得这是我的独角戏。希望着,颤抖着,我开了嗓子,却没有声音。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无助的,失落的,我蹲了下去,闭上了眼,淌出了泪,觉得生命已过万年。
    擦过眼睛,掌心已是一片潮湿。明明是梦,但感觉是那么真实,自嘲地笑笑,睁眼,借着明亮的月光,我看到了悬浮在半空中的昇一。
    她的指尖停留在我的肩上,我想她是想拍醒我。她的眉头紧锁,双眼中有化不开的担忧。
    “昇一,我做噩梦了。”
    “什么梦?”
    “忘记了。”我莞尔一笑,三分调皮,三分无辜。一时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对昇一说出我的梦,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没有任何情节的梦,但感觉很糟糕。我不想让昇一为我担心。
    昇一伸出修长的双臂,拥抱我,安慰我。但都是徒劳罢了,昇一只是个魂魄。最后,我看着她透明的双臂穿透了我的身体。
    “月恒,月恒……”她喊着我的名字,轻柔的却是哀伤的
    “嗯,在的。”我翻了个身,背过昇一,调整睡姿。伴着她轻柔的语调,后半夜竟是一夜无梦,睡得很踏实。
    二、
    我的记忆中,我是喜欢昇一的。
    她离我最远,而又离我最近。
    一层薄薄的空气刘海,齐腰的黑色长发,两道粗粗的浓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红唇白齿。再搭上白色的泡泡袖衬衫,国民床单般的复古长裙。很是漂亮。
    有时,我打趣她:“昇一啊,你就像80年代的女神,我都想象不出比复古风更称你气质的打扮了。”
    昇一恬静地笑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大概吧。”
    我听见她这样说。

    三、
    早7:35,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很准时,因为我知道,这时,她该踩着那条梧桐大道走向办公室。为什么在这时打电话呢?因为她从来不会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尤其是对于我,即使,她应该知道,这会扰人清梦。每天的每天,我都要听她重复一遍这乏味机械的说辞。
    “醒了?”
    “对。”
    “身体怎么样,课程繁重吗?”
    “都好的。”
    “嗯。”
    “嗯。”
    “……我要到公司了,再见。”
    “再见。”
    这些年,她一个人带着我长大。而我看着她的职务越做越大,离我越来越远。特别是高中时的叛逆期,我几乎不会和她说一句话。我和她有着一样的沉默与固执。我们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默契,她赚好她的钱,我念好我的书。
    我不知道,我和她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我们都不善于解开彼此的心结。冷僻的,倔强的,只有两个处于孤立境地的人才会有这样古怪的脾气。但又是什么逼着我们走向这种孤立的境地呢?这个问题,就像鸡生蛋,蛋生鸡般的,让我难以回答。

    四、
    早8:05,我拿着书,坐在自习教室的末尾,和赵明悦小声聊天。
    “半个月后就是十一了。你考虑得怎么样?”
    “嗯?”
    “装什么傻呀?就是去不去西藏啊!”赵明悦是个典型的急性子。
    “不”我摇了摇头,突然看见赵明悦眼里喷出的火苗。我又缓缓开口道:“不……去是不可能的。”
    “好咧!”赵明悦笑了,眼睛成了两弯月牙。
    我笑笑,转着透明的笔杆,撑着头看着窗外的风景,树木葱茏,绿意盎然,飞过一只不知名的长尾鸟。
    赵明悦期盼旅行,因为她立志成为一个摄影家,记录良辰美景人间风光。
    我也期盼旅行,因为我喜欢生机勃勃的明悦并且不想回死气沉沉的家。

    五、
    晚7:30,回到公寓。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等候我的昇一。她抱着双膝,蜷在床上,睁着大眼,看着我。若不是她透明的身躯,那她准是一个和我同龄的娇俏的小姑娘。
    “昇一,你可以出远门吗?”
    “什么?”
    “十一,我想去西藏。”
    “为什么?”她明显怔了怔,“不回家吗?”
    “回家?”这次换我怔了怔,“昇一,你知道的,我宁可和你在这小公寓里呆7天,也不想回家的。”
    “为什么?”她棕色的瞳仁中现出一丝失落。
    “我和她……我们的关系,你知道的。”
    “什么?”昇一锲而不舍地追问着。
    “昇一,我们走不进彼此的世界。就这样,她永远是她高高在上的女强人,而我,一直是一个靠她资助的穷学生。”
    “月恒,她是你的妈妈,你为什么不能试着和她沟通呢,为什么你们要躲避彼此呢?”昇一有丝激动。
    “因为我是她的女儿!”我突然朝昇一喊了出来。我看到她眼中温暖的星光,碎了。
    我为自己的冲动后悔:“昇一,我,我,对不起。我不该吼你的。我以为,以为你是懂我的,所以,所以……”
    昇一静默地垂下头,又抬起,勉强地笑笑:“没关系。”
    这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我忽然松了口气。
    “昇一,我下楼拿个快递。”
    借着楼梯中微弱的光芒,我看到了寄件人的名字:赵一铭,是她……
    借快递小哥的刀拆开包装,原来是一件大衣和一盒板蓝根。
    我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沉重的心情上楼的。总觉得人生有点儿讽刺。
    我以为,因为我是她的女儿。
    所以,我有着和她相似的冷漠与固执。
    但是,她真的如我想象的那般冷漠与固执吗?
    开门的那刹,我看到了悬浮在空中的昇一,她的背影。
    天色昏暗下来,尽管窗外有星星点点的斑斓的霓虹灯光,但在黑夜中只能是微乎其微。屋里是黑的,只有昇一身上的独属于魂魄的莹莹白光,映亮了我与她之间不长不短的距离。若是不见昇一,那么这就像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如梦里的那般,巨大的孤独感向我涌来,掺杂着莫名的忧伤。我开了嗓子,却没有声音。
    昇一转过身来,问我:“月恒,你几岁遇见我的?”
    “17岁。”我脱口道。
    她看我的目光又趋于我所熟悉的温和:“那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害你的。你听我一次,不要去西藏,回家一次,可以吗?”
    我沉默了。
    “昇一,你为什么总那么在意我和她的关系?”
    “因为我不希望你做出令自己感到后悔的事,一如当年的我。妈妈,只有一个。”
    “昇一,我从未问过你,你究竟是谁的魂魄?”
    昇一怔了怔,她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问她,但她依旧望着我,凝望着,顿了顿,她开口道:“就如初次见面的那般。我告诉过你,我叫昇一,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因为有月恒,才会有的昇一。”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她轻轻点了点头。

    六、
    早7:35,不变的电话铃声。
    “醒了?”
    “嗯。”
    “衣服和药收到了?天气预报说A城降温了。”
    “收到了,谢谢。”
    “嗯,没有别的事了……再见。”
    “嗯……没事,再见。”
    我望着天花板,发呆,大脑却开始转动。或许呢?或许她,真的,没有,那么的,冷漠?至少在生理上,物质上,她还是关心我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和她的关系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我对赵一铭的印象不多。她瘦瘦小小的,却撑起了一个家。她不回娘家,似乎是和自己的父母断了联系。我读书时,每天的早餐是一杯牛奶,一个煎蛋,一片面包,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变过。她的工作很忙,很少有时间来管我。她和我的代沟太大,所以沟通有碍。我不可能听她讲她冗长无聊的工作,她也没时间来听懂我说的那些新潮词语。我和她生活在同一个星球,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家。但时间的鸿沟粗暴地把我们拉开,原来啊,我们站对了所有的位置,却不在同一个世纪。
    其实啊,也不用这么伤感的。我转念一想,我们也有能说上话的时候,不用搭时光机就可以做到的。
    那是春节。孩童时代的我最爱过春节了,估计春节也是赵一铭最爱的节日。春节放假,赵一铭也会有几天的假期。她和我一起过节。早上起来,睡眼惺忪时,她就会给我嘴里塞福橘,塞糖果,塞汤圆,一边轻声说:“福气临门,甜甜蜜蜜……”像个老妈妈般念念叨叨,我就任凭那一系列的祝福词模模糊糊漫不经心地掠过我的耳畔,倒不觉得烦人,反而有些温暖。在汤圆的热气氤氲中,她眼角的细纹也会模糊和蔼很多。那个时候,她不是赵一铭,她是我的妈妈。就像昇一说的,只有一个的,妈妈。
    这种体会在我刚出生的时候也有过的,当时,包裹我的三角包很温暖,她柔软的手心拂过我的脸颊。虽然我没有记忆,但是我有感觉。
    所以,我和赵一铭的关系真的很糟糕吗?
    我在嘴里吐着泡泡,平躺在床上,像一条刚上岸的鱼。不久,又感到了困意。
    另外,我知道昇一昨天抱着我,虽然她没有温度,但是我有感觉。

    七、
    早10:21,自然醒。我想,我或许要和明悦取消行程。
    “赵明悦,你醒了吗?”
    “……”电话的那头很嘈杂,明悦是在外面,外面刮着大风。
    “赵明悦?”
    “嗯…我在。”
    “你在哪儿?”
    “……我在哭!”
    找到赵明悦,是在一家咖啡厅。她坐在咖啡厅室外的露台上,就她一个人。她的鼻子通红,不知是哭的,还是冷的。
    我一把把她拽回屋内。她牵着我的衣角,像个走失的孩子。
    “月恒,月恒,我们去西藏好不好?”
    我愣住了。准备好的各种情形的道歉安慰都被扔进了废纸篓,木讷地开口,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为什么想去?……这么急切的?”
    出口后,我又愣了。我突然不能明白自己这种烦躁的情绪,我不是渴望着这次旅行吗?但因为昇一的一番话,我就重新思考了我与赵一铭的关系,并且为了她,我要结束和明悦的旅行。所以,赵一铭于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明悦并没有发现我的不适,她自顾自的和我讲了个故事。她说,从前有对夫妻,他们有一个孩子。他们相爱,却不懂对方。丈夫是个摄影师,走南闯北,奔东跑西,他爱南边的江南小城,爱北方的塞外星空,爱他的相机,爱他的艺术。当然,他也爱他的妻子和孩子,只是这两种爱不对等。或者说,无法比较。但妻子却生气了,她觉得丈夫没有她爱他爱得深刻。脾气火爆的她选择了离婚,不久后开始了下一段婚姻,那个孩子跟了妻子,并且孩子多了一个弟弟。新的一家人要迁移了,要去英国,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明悦的声音又沙哑了几分:“知道吗,在西藏,他们相遇了。她是他相机里一道明媚的风景。西藏,是他们初识的地方……我真的很想去看一看,在我离开之前。”
    我呷了一口咖啡,是那么的苦涩。明悦的故事让我分神,当她用她那文艺的腔调向我娓娓道来时,我觉得我的心像一个从高空坠落的橘子,外皮是完整的,里面却是破碎的。因为,它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故事。
    所以,我说:“赵明悦,你听故事吗?”
    她点点头。
    我又呷了一口咖啡,才缓缓开口。因为我知道,这个故事,会比这口咖啡苦很多。
    “从前,有个大户人家的娇小姐,爱上了个小说家。她觉得那个小说家很有才气,于是一意孤行,背井离乡,就这么嫁给了他,和娘家翻脸,不相往来。他们鹣鲽情深,心意相通。但后来,小说家染上了恶疾,她拼尽全力也没能救回他。虽然有贤妻的支持,但那个小说家拼尽全力也没有写出几部好作品,所以留给妻子的只有一堆债务和他们共同的一个孩子……”
    我不知道我在何时结束了我的发言。我觉得眼睛干涩刺痛,从喉咙到胸腔,全都是苦涩的。甚至每一次呼吸时,那呼吸的空气也是苦的。
    我宁愿记着赵一铭的冷漠,也不愿向人提起这个悲痛的故事。它让我真的变成了一条鱼,一条砧板上的鱼。一条一刀一刀被凌迟的鱼,一条无力反抗也无法反抗的鱼。它让我串联起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有谁规定二十多岁的妙龄女子一定要学会买菜洗衣做饭吗?有谁规定出身名门喜好艺术高雅浪漫的大小姐一定要伏在那狭小的桌上算着那些枯燥乏味的数据吗?
    并没有人啊,只是因为我,所以她才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我才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
    我看见赵明悦流泪了,不知是为自己,为我,为我们,还是为故事里的两个女子,两对情人。
    “所以,并没有人更幸福点。”她低下了头,嗓音低沉,宛如桀桀的风声。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我觉得她的话很压抑,也很幽默,我想笑的。但我失败了,两行清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我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冰冷,温度像十一月份的小雨。
    我没有说不去西藏。
    她没有说要去英国。
    我们默契地盖好心上的伤口,带上面具,假装冷漠,假装阳光。

    八、
    晚7:00,到公寓。犹豫着进门。
    “昇一,我要去西藏。”
    昇一依旧望着我,静静地,黑曜石般的瞳仁像古井般幽深。“非去不可吗?”
    “嗯,我去送别一位故人。但是今年寒假,我会回家的。”
    “一定要是十一去吗?”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对。”
    昇一沉默了,她是失落的。她的手绞着她的花裙子,双肩耸动,像是隐忍着什么。按逻辑说,她应该接着交代阻止我去西藏的理由。但过了许久,她才抬头,“我也去,好吗?”
    “你可以出去吗?”我有些惊奇。至今,我只在公寓和家里见过昇一。
    “可以的。”很快,她又恢复了温暖的笑。而我,并没有注意到她笑中的无力。

    九、
    早7:50,在西藏,纳木错湖。
    阳光融融,把湖蓝映得通透。白云在天上飘动,远方的山谷中缠绕着轻轻岚气。
    赵明悦拿着佳能,寻找着合适的角度,飞快地拍摄着,身姿灵动。
    这让我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句话,好的相机就像情人的眼,会帮你留下值得珍惜的东西。但是,我们最珍惜的东西真的是相机可以留下的吗?我们所珍惜的,可能是一次心跳,一份感觉,一种记忆,但是这些东西又该如何保存?
    明悦走向我的身边,她说:“我小时候许过宏大的愿望,我要拍遍世间美景。但我后来才发现,远方的风景再美,也比不过眼前的生活。”
    “文艺少女!”我笑着骂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因为我觉得,她说得在理。
    出发前,我给她打了电话,告知她十一的安排。她答应着,鼻音有点重。
    “感冒了?”我问。
    “没有,只是c城刮了台风。”
    “加件衣服吧。”
    “嗯。”她平淡的应着,也不知是否在意。
    “挂了?”
    “嗯。你也注意。”
    “好。”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很多时候,你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你就是这么做了。因为一瞬间,你可能想通了什么。至于想通了什么,你也无法准确的说出。但你就是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十、
    晚8:50,旅店的床上,我看着电视。
    “昇一,你多大?”
    “二十几。”她温和地笑了,桃花眼中眼波流转。
    “你,那个,你是怎么过世的。我可以问这个吗?”
    “没关系。”她用手拨了拨耳边的碎发。“这些都是不重要的。”她轻轻说。
    “昇一,明悦她要走了。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
    “你有我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她笑笑。我竟觉得一个魂魄的脸色也能苍白几分。
    “昇一,你妈妈是个怎样的人啊?”
    昇一想了想,眼神里跳动着回忆的色彩,“我妈妈啊,比我温柔,比我贤惠。她能做很好吃的汤圆,小时候的我爱吃极了呢。她总和我说,吃汤圆,团团圆圆。”她的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忽明忽暗。
    “昇一,你很爱你的妈妈吗?”
    “爱的啊,我在她膝下承欢了二十年,受她庇佑了二十年。最后却……也真是可笑,我那么爱吃汤圆,可最后却没来得及和她团圆。”
    “昇一……”我喃喃着。
    “昇一,如你所愿,我会试着改善和她的关系的。这些天,我想通了很多。”
    “慢慢来吧。”昇一说,她别着头看向深蓝的窗外,眼神游离渺远,像是思索着什么。这次,她鲜有的没有注视着我。
    “晚安,昇一。”
    “晚安。”

    十一、
    早6:50,西藏旅行的最后一天,在布达拉宫。
    红白城砖琉璃金瓦接着碧蓝长空,地上有云的影子。宫墙里,僧人往长明灯里添着酥油,庄重肃穆。游人纷纷。
    我和明悦都在布达拉宫里求符,求了平安符。
    我求了两个,一个给昇一,一个给妈妈。我想,我终是应该这么称呼她的。
    西藏风景很好,妈妈兴许是不想破坏我的兴致,这几天除了问我回来的航班班次外就没有再打电话来。我偶尔会给她发一些随手拍下的美景,第一次发现,和她一起分享的感觉很不错。一切安好,只是昇一的身体不太好。从到西藏的那天开始,她的脸色就是苍白的,还时时发冷。
    我担心她,她却总和我说:“没事的,没事的。只是这里人太多,阳气太重,我离远一些就好。”一边努力挤出微笑。
    十二、
    晚8:40,我和明悦的航班抵达了c城。
    我们拉着行李,却沉默着走向不同的路口。这次分别,是不会再相见了吧。没走几步,听到明悦在后面大叫:“月恒,梁月恒。”
    我回过头去,泪就不受控制的刷刷地流了出来。
    她向我伸开双臂。我走过去。她紧紧地抱住了我。她把头靠在我的颈窝上,我觉得我的衣领湿了。
    很久以后,她才放开我。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她笑了,又是那个充满活力的元气妹。
    她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悄悄说;“梁月恒。没人和你说过吗?你的桃花眼很温柔。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好好对自己,温柔的人值得温柔相待。”
    她转身,背对着我,摆了摆手。
    我轻声说:“珍重。”
    她顿了顿脚步,然后摆着手继续向前。我知道,她又哭了。
    因为我也是。
    就像她说的,远方的风景再美,也比不过眼前的生活。远方的风景美,它却未必属于你。眼前的生活糟,它也是你的小日子。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有办法参与,就有办法决定的。

    十三、
    我在回家的公交上睡着了,醒来后见到了蜷缩在一旁的昇一。
    昇一怕阳气,只会在人少或是夜晚时出现。
    这次,她好像格外痛苦,她似乎在流汗,但魂魄是没有汗液的。
    幸好公交的后排没有乘客,我小声道;“昇一,昇一,你怎么了。”
    她脸颊酡红,紧紧抱着自己,终是没有再逞强,“月恒,我冷。”
    我觉得她是发烧了,但我却只能无能为力。只好安慰道:
    “昇一,昇一,我们回家,回家。”
    但她似是进入了沉睡,没有一点反映,身上的光芒渐渐黯淡,直至消失。
    我愣住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这通电话告诉我,妈妈在医院。
    她出了车祸,因为她发烧还坚持开车。

    十四、
    我坐在出租车上,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就像人生命将尽的走马灯那样。不是恐惧,不是担心。那一瞬,脑子是不会思考的,就像生命停止了那般。我想到了小学的一道数学题,但却不想去想它的答案;我想起那些在大昭寺跪拜的藏民,却不想知道他们为何而拜。
    远方的灯火在我眼前失了色彩,一切定格成了黑白的默片。
    短短的一天,我要面对三场和我生命相连的别离。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医院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病房的。我看着妈妈苍白的脸,稍稍恢复了一点心跳。还好,医生说,只是一场小车祸,惟有感冒比较厉害。
    我向前握住了她的手,冰冷的,像是没有体温的,粗糙的,不柔嫩的。我看着她眼角的细纹,一条一条,无比的清晰。
    我把她的手贴在我的脸颊上,我伏在床前,一声一声地,“妈妈,妈妈。”这个我很少脱口的词语,在此时却是无比流畅。
    “妈妈,妈妈,…….”我轻轻地叫着,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与她。
    不知是多少声后,我感觉到了指尖的触动。抬头,对上她憔悴的脸与明亮的眸。
    “在的。”她缓缓开口道,“想去接你,可惜晚了。”
    我的双眼瞬间模糊了,在一片泪光中,感应般的,我看到了她背后的昇一。昇一的脸色已恢复正常,只是整个魂魄更加的透明。她对我粲然一笑,然后,像晨曦的一抹曙光般发亮,消散。
    与昇一的相遇就像一场梦。
    但我记得她说,我是昇一,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因为有月恒才有的昇一。
    其实,她更想对我说的,应该是,我是20岁的赵一铭,4年后,我会成为你的妈妈。
    月恒,我是你的妈妈。

    番外、
    之所以这么阻止月恒去西藏,是因为我知道,赵一铭会遇到车祸,而车祸的结局是:死亡。
    我在20岁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45岁的自己,一个事业成功却家庭失败的女性。我的爱人罹患癌症先逝,我的女儿和我无比生疏。
    45岁的我觉得自己一身疲惫,人生无趣,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所以她找到了20岁的自己,来找月恒谈谈。
    这就是造梦者造梦的始端。
    所以,就有了我。我是赵一铭又不是赵一铭,我有着20岁赵一铭的魂魄和45岁赵一铭的心愿。
    我叫昇一。
    第一次和月恒见面,我和她说:“我叫昇一。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因为有月恒才有的昇一。”我不知道她是否会听懂我名字里包含的小心思。
    但我知道,这是第一次,我当面向她表示我的爱。

    月恒是个很早熟的孩子,她和我说,她觉得自己很冷漠,很寂寞。
    我知道,其实不是的。
    她很善良,很渴求爱,她爱赵一铭,就如赵一铭爱她。
    正如那句古话:“旁观者清。”当我不再站在赵一铭这个位子上时,我才体会到月恒对我的爱。
    爱的细节是藏不住的,就如月恒和我抱怨赵一铭清晨的电话,但她不知道,很多时候她是在等待赵一铭的电话,她没有注意到有时接电话时她微微上扬的嘴角。(她以为白天我无法出现,但其实我是在的,只是她看不见。)她没注意到她对春节藏不住的期盼。
    赵一铭也不是那么讨厌,不是吗?
    月恒说,赵一铭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尤其是对于她。
    我笑了,她说对了,赵一铭真的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尤其是对于月恒。赵一铭希望把她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这个小女孩身上。但这可不行啊,因为压在赵一铭身上的是一个家庭的重量。当年的年少轻狂,造成了后来的一身重任。赵一铭变得老成了,但她依旧固执,她绝不会逃避属于自己的责任。
    我们都想活下去,不是吗?

    我觉得我很幸运,我陪伴月恒足够长久的一段时光。这些年里,她看我的眼神由躲闪怀疑变为相知信任。她就像一只蚌,渐渐地打开坚硬的外壳,露出柔软的内心。让我可以看到她的敏感脆弱,极力抚平她的伤痛。
    我时常思考,困住月恒和赵一铭的,真的是年龄的差距吗?
    就像赵一铭听不懂月恒的新潮词语,就像月恒忍受不了赵一铭的乏味无趣。赵一铭也有青春的,不是吗?我甚至可以说,她的青春就像一朵明媚艳丽的花,绽放得更为肆意。因为我遇到了我欣赏的人,虽然彼此陪伴的时间不长,但我从来不会为我的青春后悔。真正压倒中年时的赵一铭的,是那生活的压力。她真的很忙碌,很疲惫,以至于她大部分时间选择了沉默,就这么任凭自己变成一块石头。
    而青春期的月恒是一块小石头。
    两块石头抱在一起取暖,是不会捂热彼此的。
    因为它们是冰冷的石头。
    因为它们不会说话。
    所以啊,真正隔开月恒与赵一铭的,是她们之间缺乏的沟通。
    这么简单的道理,赵一铭为什么不能早点明白?我苦笑着。
    不过这也没关系,因为我懂了。
    我会让一切不一样的。

    我和月恒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我们越来越了解彼此。但十一的脚步伴随着赵一铭的死亡,向我迫近,我却想不到办法阻止月恒去西藏的心。
    她说,她要去送一位故人。
    我沉默了。月恒的朋友不多,而我希望她变得开朗快乐,我不希望她的生命存在遗憾。
    所以,经过了痛苦的思考,我做出了最后的抉择,我要陪她去西藏。那一刻的我,似乎有点儿释然,虽然我不知道我俩的结局会是什么。但幽默的说,20岁加上45岁,我也算是位花甲老人了,也不该有什么想不开。
    以最后的旅行来终结,也很不错。至少,我是和她一起旅行。而且,这件事,我们从没一起做过。
    旅行中,我陪她走过了各种各样的风景。当然,她并不知道。我看到她把那些照片发给赵一铭时,我很高兴。我很想俏皮地对她说:月恒,我看到了。20岁的我已经和你一起看到这些了。月恒,谢谢你。我很高兴。
    然而,我渐渐感到魂魄在消散,这种刺痛感常常会疼得我发颤,我都竭力忍住了。我知道,赵一铭大限将至。最后一天,我看着月恒在布达拉宫里给我求了平安符。我想落泪,但我是没有泪的,我的眼睛酸疼却干燥,我突然比任何时候更恨自己只是一个魂魄,我更恨自己不能给她一个拥抱,我更恨自己和她说了谎话——我无法永久陪伴她。
    我不知道,赵一铭死后我会如何。大概是消失吧。为什么啊,才刚刚开始啊。
    我仿佛做了一个绚烂美好的梦,它才刚开始,就要结束。
    我以为我是释怀的,但在分离时才知晓我是不舍的,我贪恋着,不想放手。

    我觉得自己逼近极限了,我没有心脏,但却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我的心,太压迫了。太多的太浓烈的感情让我快要爆炸。我蜷缩在公交车上,耳畔是月恒焦急的声音:“昇一,昇一,怎么了。”
    我终于是忍不住了,“月恒,我疼。”我看着自己周遭的光芒黯淡,彻底变为透明,与环境融为一体。我想说话的,但却不能够。
    我想,我和赵一铭的并存本就是一个奇迹。
    为什么奇迹不可以再发生一次?
    美好的开始却没能有美满的结局。
    我想,至少要活下来。不管是我还是赵一铭。
    至少,不想再让月恒孤单。
    所以,所以……

    我看到了病床上的赵一铭,憔悴的,如一根残烛,摇曳着微弱的光。
    她仍是看不见我。
    我用手拉平她眼角的皱纹,难看的中年人,我自嘲。
    但是,哪有人会对自己的脸干这样的事,呐,你知道吗?年轻时的自己很嫌弃现在的你。
    虽然不能发声,但我的痛感已经消失。你看,我都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了。
    我想,我似乎知道了命运最后的安排。
    我凑在赵一铭的耳边,“你知道吗?是你让我来的。你知道吗?月恒她也是爱你的。你知道吗?我是你,你也是我,所以你成功了。”
    “赵一铭,你醒来吧。月恒说,她寒假要回家。别让她见不到你。”
    “赵一铭,……”

    天色开始发白,我知道黑夜将结束,梦也该停了。
    我看到月恒失魂落魄的推开房门,跪倒在病床旁边。不停地叫着“妈妈”。
    我很伤心,也很欣慰。
    醒来吧,赵一铭。替我抱抱她,她是温暖的。我知道,虽然我无法碰触。
    最后的最后,我知道,月恒看到我了。我想,我要给她一个最漂亮的微笑,我要让她知道,妈妈年轻时,很漂亮。
    我笑了,在那一刻,我看到我的消失。从指尖开始,一点一滴。
    “我叫昇一。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因为有月恒才有的昇一。”
    对月恒来说,这大概就是个梦。
    对赵一铭来说,这大概也是个梦。
    但梦后,就是大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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