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小树
○ 胡 馨
有一棵平凡而普通的小树。
其实也不能算太小，毕竟她已经有了十几年的树龄，枝干向天空四处撑开，远看如同一把涂满了绿色水彩的遮阳伞；但又不能算太大，毕竟她的树干我一人环抱也显得宽松。虽然既不算大也不算小，还比我高多了，可我还是习惯以小树来称呼她。
小树生长在一片宽广的田野上，瘦弱而又孤独。没有阳光那般灿烂，没有星辰那般耀眼，却是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唯一的风景。周围没有一户人家，与她相伴的只有阳光和风霜雨雪，连小鸟也都懒得光临。
而她，独自站在那里，生长着，生长着，十几年如一日。
一直到那天清晨……
还在睡梦之中的小树忽然被一阵笑声吵醒了。那笑声好似春风般温暖朗润，是小树从未听过的。她一惊，赶忙睁开了双眼，看见一个男孩正冲着她傻笑，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激动。他朝着远方的一辆货车一边使劲挥着手，一边大喊：“爸爸妈妈！快看！快看！这里有棵小树！”那语气激动得就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啧啧啧，这傻小子。第一次看见树吗，傻乐呵啥呢！”小树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默默吐槽。
男孩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她，大声说到：“你好啊！小树！”露出了两行整齐、雪白的牙齿。
“喂喂喂！傻小子，又没让你‘抱树’你抱我干嘛呀！快松开快松开！”小树嫌弃地叫道，心里却也有点小激动。这个傻小子怎么会到这么荒凉的地方来呢？这么说，以后我都有伴儿了吗？虽然他听不见我说话，但好歹能多点生气啊！小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啊啊啊！原来小树真的会说话呀？好厉害！”男孩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奇与欣喜。
“什……什么？！你竟然听见我说话啦？”小树也瞪大了眼睛。
“好像……是的吧……我也是第一次听见树说话呢！以前我家附近的那些小树不会说话呀！”男孩说得很真诚。
“那是你傻小子没注意！他们白天黑夜都在不停地说话，还唱歌呢……”小树话音的分贝很高，很亮。
“小树，你好像是我的语文老师在上课，我们还真是有缘啊！哈哈哈！”男孩眯着眼开心地笑着，“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哦！”他抬头认真地盯着小树。
“朋友？是什么啊？”小树从未听见过这个词汇。
“嗯……就是就是……”男孩有些词穷，挠了挠头，闭上眼睛，想了想，“或许就是……我得到了两根荔枝味的棒棒糖，就想也给你一根；我在路上看见了很蓝很蓝的天空，看见了开满鲜花的草地，就想拍下来给你看；我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都想跟你说；我知道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都想跟你分享。我想和你一起画画，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一起度过那些无聊或有趣的时光……”
男孩说这段话的时候特别认真，像是在宣誓。语气中充满了向往，就好像在勾勒他心中那个最重要的梦想。他的声音温柔动听，那些话语似一阵春风，温暖地吹进了小树的心田，她不禁听得入了神。
“原来，这就是朋友呀！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存在啊……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过一个朋友……”她心想。
“好啊，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小树大声地说，语气那么坚定！
“Oh！Yeah！那么以后就请小树多多关照了！”
朝阳的第一缕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映射在男孩的脸上。盯着小树的栗色眼瞳里流光溢彩，好像有一颗星辰藏匿其中，一瞬间照亮了小树的眼睛。
“有话就好好说嘛，别老盯着我啊……”小树轻声嘟囔着，却悄悄红了脸庞。
“朋友嘛……真好……”小树默默想着，心里好像有个小烟花升上了天空，嘭地炸开了，照亮了漫漫黑夜。

男孩一家在小树旁边建了一间小房子，在这里定居了下来。每天下午放学后，男孩都会跑到小树这儿来，自己趴在地上写作业、画画，或者给小树讲讲一天所发生的事，小树听得眼睛直放光。
“哎呀我们班那个小胖胖真是太逗了，上次考试他忘写名字，就被班主任罚写了五百遍，结果这次又没写，又被罚了五百遍哈哈哈哈……”
“哈哈哈笑死了，真是比你还傻呢！”
“学校门口那家小卖部的荔枝味棒棒糖，我去的时候都卖光了！不开心。”
“买其他味道的不行吗？”
“当然不行。还是荔枝味最好吃！可惜你吃不到啊！”
“傻小子，你馋我！”
“哈，今天放学回来的时候，我看见有卖章鱼烧的，于是乎没忍住就买了一盒吃。”
“啧啧啧，你咋那么能吃呢，而且还长不胖！你让那些为了减肥，拼命节食运动的姑娘们情何以堪啊！”
“哈哈哈没办法天生的。你就羡慕嫉妒恨吧！”
……
可有时候他会出神地望着一个地方发呆，咬着手指，很久都没有动静。
“傻小子？”
顾柃没有理会小树。
“傻小子！”小树朝着他吼。
“唉！在呢！什么事？”顾柃一下子清醒过来。
“傻小子，我说你趴在地上写作业很舒服吗？”
“一般般吧，就是在树荫底下比较凉快。还有，我给你纠正了多少次了！我不叫傻小子啊， 我是有名字的！我叫顾柃！”顾柃飞快地动笔写着作业。
“哦。对了傻小子，你们怎么会搬到这儿来呢？”小树选择性地忽视掉了顾柃的话。
“小树，你就知道欺负我……哼，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斤斤计较。”顾柃默默翻了个白眼，向小树述说。以前他们家旁边也有很多的树，虽然那时他还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可他还是喜欢呆在他们身边。所以平时没事的时候，他就趴在他们旁边画画、发呆。当时别的小朋友都嫌他太无聊，成天就只知道画画，所以都不愿意跟他玩，他的身边也就只有他们，他早已把他们当做自己唯一的朋友了。
“哦？你和那群树交上朋友啦！”小树一阵惊喜，树叶哗哗地都舞动起来。
“当然。可有一天，有个公司派人来把他们都给砍掉了，整整几十棵树啊！全给砍了！他们给了爸爸一笔钱，让我们赶紧搬走，说什么他们要在那里建一个工厂……”顾柃低头咬着手指。
“他们有病吧！树也是有生命的啊！他们这样做，不就是在残害生灵吗！”小树愤恨地说。
“是啊，我知道他们也是有生命的。所以那天我拼命地阻拦他们，但没人理我，爸爸把我抱回家，关在屋里，让妈妈看着我……我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顾柃埋着头轻声地说着，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有些哽咽。
小树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一群人肆无忌惮地砍着树，而有一个男孩拼命想拨开那些人，却被挤在人群之外。他大声喊着，“别砍了！你们别砍了！”却没人理会。最后，他蹲在旁边，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紧紧捂住耳朵，生怕听见那树木被割锯、轰然倒地的声音。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匹受伤的小鹿，那么悲伤，那么无助。他多想拯救他的那些朋友们啊，可是却真的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小树的心微微有些抽痛。有点想去摸摸顾柃的头，就像一个姐姐安慰考砸的弟弟那样，可惜她不能。
“妈妈心疼我，开了门，我又冲到林地，树木已经被全部放倒。我又哭了，天，忽然下起了大雨，好像也一块哭了起来。妈妈硬把我从树桩上拉回了家。我那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直都睡不着，好像听见了那些树的哭泣声，特别悲伤特别绝望的那种。就像，就像一个被人丢弃的孩子一样。我真的对不起他们啊……”
“傻小子，他们肯定都知道你的心意，不会怪你的。而且他们也肯定希望你能过得好啊，所以你更要好好地成长，这样以后才有能力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啊。嗯？”
“我知道，小树。道理我都懂，可有时候想起来，心里还是会觉得很难受啊。不过你别担心，我很好。”顾柃憋出一个有些别扭的笑容。
“那就好。我能看看你画的画吗？”小树想转移话题，顺带着转移他的悲伤。
“嗯。”顾柃从书包中翻出他的画本，翻开展示给小树看。
小树有些看呆了。那应该画的是以前他家周围的那些小树，虽说他的笔触还比较青涩，但色彩的运用却特别流畅，一股子青葱树木的生气跃然纸上。
“好看！真的好看！”小树这是发自内心的赞美。
“真的吗？我家里还有一些，明天再带给你看！”顾柃有点小激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的画。好吧，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给别人看他的画。
“好啊好啊！我等着！”
顾柃低头看了看表，“那我先回家吃饭啦，小树再见！”
“嗯，再见！”
小树望着顾柃，他的身上披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她突然在想，顾柃就好像是一颗星辰，虽不炽热，但足以照亮她平淡的生活。她绝对不能再让顾柃伤心难过了，她不能让这颗星辰陨落，不能让这道光黯淡下来。

于是，小树每天都会和顾柃聊天，看着他在这片田野上成长。春天，他就在田野上骑着他的自行车；夏天，他就坐在树下吃着老冰棍摇着扇子乘凉；秋天，他就捡起小树掉落的叶子做书签；冬天，他就坐在树下画着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日子倒也过得充实有趣。
可是有时他还是会盯着一个地方，咬着手指，发上很久的呆，然后轻叹一声。小树明白，他是又想起了那些树。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对此耿耿于怀。每当这时，她就又会动动脑筋，让顾柃去做别的事情，比如给她画张画、教她唱唱歌什么的，总之她不会让顾柃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

顾柃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默默发呆。窗外风雨大作，这是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雨。雨水狠狠地砸在窗子上，雷声轰鸣，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树木绝望哭泣的那个夜晚。他的心里有点不安，打了个寒颤。想着，就爬到了窗子边，拨开窗帘，往小树那里看了一眼，耳边瞬间有惊雷响起——小树已经被风吹得向后倾倒，好像要被拦腰斩断似的。巨大的惊恐从顾柃的心底升起，他颤抖着从床上爬下来，从旁边随便抓了一件外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还没站稳脚跟就踉跄着往外冲。
“小树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出事啊！”顾柃在心里呐喊。
屋外的雨水已经漫到了脚踝处。顾柃将外套套在脑袋上，就开始向小树狂奔。风吹得他难以前行，可他还是艰难地到达了小树身边。
“傻小子！你来干什么！赶快给我回去！”小树朝着顾柃大喊。
“我还不是担心你！你看你都要被吹倒了！我来帮你撑着！”顾柃站在小树的面前，皱着眉，眼神坚毅。小树第一次发现，身边的这个男孩已经长高，实际上是长大了，出落成了一个挺拔的少年。
“下那么大的雨，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不！我不会回去的！你别逞强了！”顾柃也大喊，然后就跑到了小树背后，用手支撑着小树，以免她再往后倒。
雨水啪嗒啪嗒地砸在他身上，顾柃已经浑身湿透了。刺骨的寒意在他的身上蔓延开来，风吹得他也几乎要倒。可他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小树，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顾柃轻声说。
“真是个傻小子啊……”小树默默地想。
小树从未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整夜顾柃都丝毫不敢松懈地抵在她的背后。直到耳畔的风雨声越来越小，初升的朝阳划破厚重的乌云层，浮现在天际，他才渐渐松开了手。
“终于……终于挺过去了啊……”顾柃的耳边突然安静了，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加油

谢谢啦

“唉，傻小子你怎么样了？怎么还穿着病号服呢？”小树疑惑地看着顾柃。
“怎么愁眉苦脸的呢？顾柃？”见他不应，小树更加疑惑了。
“没什么……就是想一个人静会儿。”顾柃冲着小树憋出一个勉强的笑，坐在了树底下。
小树一眼看出不对劲儿，知道这个表情代表他肯定有事。但也只好说：“哦。那你自己静会儿。”
天色已晚，可顾柃却不想回家，他不想再跟爸爸争论这个问题，他感觉很累。他实在是想不通大人怎么能这么冷血，可以拿一个鲜活的生命去换取利益。他怕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想着，他就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然后，他看见妈妈从屋子里走了过来，手上好像还提着一个什么东西。
“妈，你怎么来了？”顾柃问。
“我不来谁给你送饭啊！”妈妈扬扬眉，指着手上的保温盒，“快趁热吃吧，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打开保温盒，一股糖醋排骨的香味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顾柃心中的阴云。
“乖儿子，我都听你爸说了。其实他也是为你好啊。而且你总不可能一直守在这棵树旁边吧！”
“我不管，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让他们伤害她的。”顾柃一边扒饭一边说。
“那你总还是得换身衣服吧，总还是得回去睡觉吧。”
“可我不想回去。回去我心里就很烦！”
“好吧，反正现在天气也热，你就当是在这里乘凉了吧！”
等顾柃吃完，妈妈就收拾好饭盒回家了。
望着顾柃妈妈的背影，小树问：“傻小子到底出什么事儿啦？什么你爸是为了你好？”
“其实是……”顾柃这才道出事情的经过。
“哦，原来是这样。”
顾柃打了一个哈欠，“我先睡了，今天有点累。”
“嗯，晚安。”
顾柃心事重重地躺下了，一天的疲倦让他很快进入了梦乡。殊不知，身旁的小树却仍在纠结一件事，难以入眠。

“小树起床了！都九点半了还不醒。”
“是是是，我可没你勤奋。”小树睁开惺忪的睡眼，她昨天晚上可是没睡几个小时，一直想事情想得睡不着觉。
“哈哈知道就好！”顾柃在一旁贱兮兮地笑着，露出两行白牙。
这是小树幻想中顾柃应有的反应，可实际上顾柃只是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明显还在纠结那件事，这让小树更加下定了决心。
“其实，”小树顿了顿，“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什么事？”顾柃咽了咽口水，他感觉气氛有些凝重压抑。
“你先别激动啊。”小树顿了顿，“我希望，你能答应你爸爸他们。”
“你说什么！”顾柃深深皱着眉头，睁大了眼。
“都跟你说了别激动。你听我说，”小树又顿了顿，“我知道你想保护好我，不想重蹈当年的覆辙。但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守在我身旁啊。你是一个很棒的男孩，你应该去看看外面更大的世界。你不是也想去美术学院进修吗？那也需要钱啊。而且你也是我的朋友，你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小树哽咽了。
“拜托了，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仅有的一件事了。你不必自责，这是我自愿的。”在顾柃看不见的地方，小树已然泪流满面，“我心意已决，你就答应我吧……”
顾柃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小树，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就像一个被丢弃的孩子，无助、悲伤又不知所措，小树感觉自己的心里也下起了雨。
对不起，我又让你难过了。
傻小子，其实我最舍不得你哭了。
“小树，你不是说只要我快快长大，就能保护好我想保护好的人吗……为什么，我现在长大了，却还是保护不了你呢……”顾柃轻声说。
原来你还记得那么清楚，这句很多年前我安慰你的话。
可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即使你长大了也不行。
“我只是想保护好你啊……怎么就那么难呢……”
我也想保护好你啊，我不想你伤心难过。
可我现在心软，就是对不起以后的你……
对不起，傻小子，你走吧。
“顾柃，你还是先回家吧。我……”
小树还没有说完，顾柃就一把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中蕴涵了太多难言的感情，可小树恍惚间回到了那个第一次相遇的早晨。
那时的顾柃还带着孩童未涉世的青涩与天真，而现在的他好像也隐约懂得了面对世事变迁的无奈。
“就让我再多抱一会儿吧。”顾柃低声说，声音中带着难以化解的苦涩与疲倦。

顾柃终是回了家，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缩进被窝里睡觉。爸爸看他这样，也就权当他是默认许可了，赶忙联系了房地产公司。胖子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带着一群人过来准备施工砍掉小树了，主要是怕顾柃再变卦。不过顾柃一家倒是可以住到高考结束再搬家。
就算顾柃关紧了窗户，把头使劲蒙在被子里，可还是能感觉锯木头的声音，穿过层层障碍，钻入他的脑中，听得他不禁浑身颤抖起来，一如许多年前的那一天。
恍惚间，顾柃感觉门好像开了，他被一把抱住。
“儿子别怕，别怕。”是顾柃的妈妈，她用力地抱住了颤抖的顾柃。
“妈……”顾柃哭了起来。
妈妈一直陪在顾柃身边，直到顾柃睡着，才悄悄地出去。

顾柃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群人的旁边。
那群人好像在举行什么仪式，他看见他们高举着斧子与锯子，高声呼喊着什么，顾柃听不清。
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孱弱单薄的呢喃，“救救我……救救我……”顾柃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一阵绞痛，疯了般地想拨开那些人群，大喊着：“不要啊！不要！”可那群人机械地拿着斧子锯子，朝前面乱砍一通，把顾柃撂倒在地上。当他抬起头时，发现那群人都消失了，只见前面有一块模糊的东西，他看不清。
顾柃艰难地爬过去，才发现，那是被砍得遍体鳞伤的，被拦腰斩断的小树。顾柃一下子晕了过去。

顾柃醒了过来，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这只是个梦，但那种深深的悲伤和无助却再次爬满了他的心脏，蔓延到全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恍惚间，他感觉有人走到了他的床边。
他眯着眼看了看，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
“是妈妈吧……”顾柃心想。于是他闭着眼，一把抱住了她。
她愣了愣神，也拍了拍他的背。
“妈……”顾柃的眼泪落在她的衣服上。
他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谁是你妈呀！傻小子！你的眼泪花儿都流在我的新裙子上了！”
顾柃吓了一跳，赶紧睁开眼睛，发现一个穿着白裙子编辫子的女孩站在他的床边，她轻轻皱着眉。
“那你是……小树！”虽然顾柃也很难以置信，但也只有小树会叫他“傻小子”，而且她身上也确实是小树的气息。这么多年了，他不会认错的。
“哎呦，傻小子挺聪明啊，我还没说你就认出来了。”女孩歪着头笑了，揉了揉顾柃的头发。
顾柃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不是已经……子不语怪力乱神，一定是我这一觉还没睡醒！”他赶紧掐了自己一把，疼得他直龇牙。
女孩斜眼瞥着他，一脸嫌弃：“痛吧？果然是傻小子。一开始我也很惊讶，不过我马上就接受了。既然老天给我这个机会，那我就要好好利用啊。赶紧走吧！”
“去哪儿啊？”
“到处转转啊！”小树吐吐舌头，“对了，带上你的荔枝味棒棒糖和画本！我在外面等你。”
顾柃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很快也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背着背包的顾柃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小树正站在前方，月光似水倾泻在她身上。
他突然在想，就算这真的只是一场梦，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走吧。”小树笑着回头说。

加油，加油

“这棒棒糖真的好好吃啊！你小子还真是会享受！”小树在顾柃的前面一蹦一跳的，长长的辫子在背后晃来晃去。
“那是当然！我可是超级大吃货。”
“那我们去吃章鱼烧吧！你不是说很好吃吗？”小树满脸期待地看着顾柃。
“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哪还有卖的。明天早上我再带你去吃，行吗？”顾柃好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那就不行了……我估计‘活’不过今晚了，我感觉我的某种力量正在往外流逝，估计等流完的时候我就真的挂了。”小树耸耸肩。
“啊？这么说我明天就见不到你了？”
“应该可以这么说。不过，有今晚我就很知足啦！”小树笑得没心没肺，一把挽过顾柃，空气中弥漫着荔枝味的甜香，“走啦，傻小子，带我看看你们的镇子。”
“好。这是我们学校……那是我经常买棒棒糖的那家小卖部……这是……”
凌晨的大街上空荡荡的，回荡着顾柃和小树的说话声。商家们都早已关门，整个城镇都在睡梦之中，只有几盏路灯和皎洁的月光作伴照亮着顾柃和小树的道路。

“哎呀傻小子坐下来，我们歇会儿吧。”小树在路边坐了下来。
“好吧，你真是要多懒有多懒。要不要看看我的画？”顾柃拿出画本。
“好啊好啊。”小树翻着画本，“唉？这是我第一次开花的时候吗？”
这一页上画着一棵开满了白花的小树，白色的花瓣迎风飞扬在半空中，宛如一个个翩翩起舞的仙子。
“对啊，那天你突然就开花了，特别的神奇！”
“这是你14岁那年的冬天吧？当时下了好大的雪哦！”
这一页上画着一棵围了蓝色条纹围巾的小树。其实是当时顾柃怕小树太冷，就给小树围了一条自己的围巾。
“唉？这是你吧？”
这一页上画着一棵小树旁边站了傻笑的男孩，手上还拿了一张什么奖状。
“对啊，这是我第一次得到省级画画比赛的冠军的时候画的。”
“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天你超级兴奋地就跑过来抱住我了。”
……
春花秋月，夏蝉冬雪，岁月交替流转间，顾柃的画本上其实有很多张关于小树的画。
“呀！傻小子你看你看！那颗星星好亮啊！”小树指着天上。在漆黑的天幕上，缀着一颗闪耀发光的星子。
“真的好亮啊！好棒！”顾柃笑了，他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可在小树旁边，他又感觉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那段日子
小树偏过头，看着身旁的顾柃。他的眼睛又开始发亮了，每次他开心地笑的时候，眼睛就会很亮，好像那一颗天上的星辰跌进了他的眼中。
顾柃也偏过了头，看见小树正含笑歪着脑袋看着他，柔软的晚风拂过发梢。时间好像静止了，这一刻即是永恒。
“看我干嘛啊。”顾柃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看你眼睛里有颗星星啊。”小树也笑了。
“啊？你说什么？”顾柃没听清。
“啊什么啊，真是傻小子。你再给我现在的样子画幅画呗！”
“哦好啊，不过我只带了铅笔，只有回去再上色了。”顾柃开始认真作画。
“好无聊啊，我给你唱首歌吧。”小树撑着下巴。
“日光鼎盛 如你身载风流光影 狂热与孤寂重叠回忆……”
“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 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唱着唱着，小树不禁湿了眼眶。
“真好听。这是你最喜欢的那首《远辰》吧，还是我教的呢！好了！我画好了！”顾柃这才抬头看小树，“唉？怎么哭了？”他伸手去擦小树的眼泪。
“没事啦没事，只是有点灰尘进眼睛里去了。给我看看你的画吧！”小树接过画本，“嗯，还是那么好看，真是个大画家呢！”小树对着顾柃咧嘴笑着，竖起大拇指。
“介意我在上面写几句话吗？这可是我的绝笔咯！”小树拿过铅笔在上面认真写着，“转过去，现在不准看哦！等你回去再看啦，或者等我走了以后。”她轻轻合上画本。
“哎呦喂，还神神秘秘的呢。”顾柃撇撇嘴，转回去看小树。
“你……小树……”他发现小树已经变成半透明状的了。
“天要亮了，看来我要走啦。该交代的我昨天都交代了，也没啥好说的了。就是以后多种几棵树，尽量别伤害他们。你要记住，每一棵树都是一个鲜活的生灵，是人类的好朋友。然后尽量多笑吧。你笑起来很好看。”小树歪着脑袋笑着，张开了怀抱，“别愣着啊傻小子，跟我再最后拥抱一下呗！”
顾柃张开双臂，用力扑进了那个越来越趋于虚无的怀抱。
“谢谢你啊傻小子，照亮了我如此平淡孤独的生命……再见啦……”小树用尽最后的气力，在顾柃的耳边轻声说。
顾柃眼看着小树渐渐地消失，生命似风一般流逝，仅留下一片树叶跌落在他的手掌心。
刚才的种种光景，好像真的只是一场梦境。
天亮了，梦醒了，什么都消散了。只有这一片树叶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能够用手牢牢抓住。
面对这一幕，顾柃显得格外的安静。他翻开画本，将那一片珍贵的树叶夹在了刚刚画的那一页上。
这一页上画着一个嘴里含着棒棒糖的白裙子女孩，长长的辫子搭在左肩上。她正歪着脑袋俏皮地笑着，好像在说：不许哭，要像我一样多笑笑哦。旁边有几行娟秀的字迹，平常普通，只是几句简单的歌词而已。
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
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
即使都是片刻
也留恋片刻的永恒
但愿这漫长渺小人生
不负你每个光辉时分
任你去山高水远
你永远在我的心间……
顾柃深深埋下头，泣不成声，颤抖的肩膀像起伏不停的海浪……
他隐约听见，“儿子……”妈妈在呼喊。
他隐约听见，“顾柃……”爸爸在呼喊。

胡馨简介：成都市双流区棠湖中学八年级一班学生 四川省青少年作协 会员
吴英：语文老师兼班主任138 8134 9653
邮箱61429967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