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话说仁宗年间,景佑四年的五月初九,正是那日,汴京城是黑云压城,一片死寂。这皇城当值的班直,清早起来忽然听得宫里有了一声婴啼,洗漱束装也都顾不上了,慌里忙外地冲去了宫门口一打听婴啼的来源。不多时,打这宫里出来一个小黄门,喜气洋洋地告诉这班直,说是宫里的俞娘子…”

“啪!”

惊堂木一拍,说书先生一引吭,接着讲道:“把这仁宗皇帝的头一个儿子,大大王,诞下来了。”

景佑四年的五月初九,辰时未到,已是天光大亮。

日头一日比一日旺,天也是一日比一日亮得早。

马行街上,有贩夫走卒们挑着担子叫买着端午节时卖剩了的粽子白团,提瓶卖茶的茶水博士把自家店门敞开,只卖北食的王家铺子的当家娘子伸手招呼住了一个闲汉。

“小哥莫走,我且问你,往常这个时辰,马行街上已是热闹非凡了,如何今日却无甚行人走马?”

那闲汉掂量着手里的铜钱,下巴比划了宣德楼的方向,调笑道:“小娘子怎的还不知道,今早上,宫里的俞娘子生出了官家的长子。两刻钟前,宣德楼下御街上,便有富户员外撒着文钱相庆呢。”

王家娘子叹道:“俞娘子?怎的这么快便生了?上回听客人讲道俞娘子有了身子,才两三个月过去,这就生出来了?”

那闲汉便大笑:“怕不是你店里客人讲给你听时,俞娘子早有了几个月的身子了,那时你乍一晓得,便当作俞娘子是才有的吧?”

对门茶坊的茶博士旁听了两人的对话,“嘿”了一声,笑道:“王家娘子,你若想去御街上看一眼,听听消息,便紧赶着去吧,我给你看门,保准不让贼人进了你家。官家头一个儿子,这可是热闹事。”

也难怪这娘子好奇,平日里的马行街,总是京城里头最热闹的地方。

从祆庙算起,一直北到封丘门,处处都是坊巷店铺,屋子连着屋子,铺面挨着铺面。各种茶坊酒店、饮食果子,光顾的客人可谓是络绎不绝。无论风吹雨打,白日里的市井总是少不了车马,而夜里更是有汴京头一名繁闹的夜市。

马行街的夜市,入夜起市,到三更天才止。而五更天,早市又开始了。

如若是要闹之地,夜市常常也通宵不止。

今日恰恰是御街上有人散发钱币,才把马行街的热闹分去了。到了午后,大大王诞世的热闹劲过去了,马行街上的人气才又盛了回来。

李朝烟今日出门到马行街,本是想套个车子的。

她家住在州桥投西大街的李府,父亲是御史中丞李诀,姨母是圣人的母亲魏国夫人,出行不说是套个车,就算是坐个四抬的檐子也不算过分。

但早上孟婆婆跟她讲了宫里俞娘子产子的消息,她便叫人把车马都收回去,找了两个轿夫,坐上个凉轿子也就出门了。

因是轿子,上头只能坐一个人,朝烟便只带了贴身的女使秦桑。从州桥投西大街到马行街,穿过几条街巷,她笑兮兮地对凉轿外的秦桑说:“你看,我就说坐轿子好。要是真听你的套了车,还不得在这里挤死。”

州桥大街,御街,景灵宫东门大街,潘楼街,到马行街,整个汴京城里宽阔的街巷,今天全都挤满了车马。人挨着人,车挤着车,扛货的叫卖的说诨话的唱小曲的一并凑在了大街上,好在凉轿子抬起来走,足够灵活,从人马缝中一路挤到了马行街,停在封丘门里一家挂着“山水李家”匾额的药铺。

这里虽也在马行街上,但位置近了封丘门,附近又一应全是金紫医官药铺,来往的行人车马便没有那么多了。

秦桑扶着李朝烟下了轿子,傻笑道:“嘿嘿,还是姐儿英明。出门的时候,是燕草撺掇着我要姐儿坐车子来,说什么上回魏国夫人特地嘱咐过,二姐儿和三姐儿现今大了,做事都得讲点排场了,我这才非叫人去套车子不可。要我早知道今天大街上热闹成这样,索性连轿子也不叫了。姐儿不是最喜欢热闹,我们就走着来。”

李朝烟看着这丫头说傻话,手指点了点她脑门:“我是喜欢热闹,可又不是喜欢人挤人。能省点脚力,我干嘛自己走路。”

两人说话间,已进了面前这家“山水李家”药铺子。

这家药铺是专卖口齿咽喉药的,李朝烟有个才十一岁的妹妹叫李朝云,咽喉总是疼痛。吃别家的药总是不见效,独独这山水李家的咽喉药最管用,两天吃下去,保准她便不痛了。

朝烟昨日见到朝云时,她正喑喑哑哑地说不出话来,说是咽口凉水都疼。

“行,我明儿上马行街给你抓药去。”朝烟摸了摸妹妹的头,微微地笑了。

李朝烟是个爱热闹的小姑娘。今年刚刚十四,但因年幼失恃而早早当家,学着管家务事几年,从去岁生辰开始正式拿了管家对牌。

家里人口简单,算得上主人的就只有父亲李诀,她,她妹妹朝云,和出外赴任的长兄留在汴京城里的妾室姜五娘。父亲没别的妾室,并尚未续弦,朝烟在几个精明能干的女使婆子的帮持下,把家里管得也算是井井有条。

虽说李诀把外院的账目单独叫人管着,并不让女儿插手大数目的财务,但朝烟爱自己揽点管家杂事做。譬如说,家里的三娘子李朝云要口齿咽喉药,朝烟大可以叫女使或杂役出去跑腿买了,可她偏爱自己上街游逛,便时常借了给府里办事的由头出门去。

今日也是一样,在山水李家报了朝云的症状,抓了几副药出了门,她便把药塞到秦桑的手里,再给了两个轿夫吃茶钱,叫他们自个儿去吃半个时辰的茶再回来。她在马行街上还得好好游一游呢。

买卖零嘴吃食的,在马行街的白日里数最多。

秦桑护着李朝烟,不叫她被人挤了去。

朝烟走走停停,在贩夫们手里买了水晶脍、糍糕和团子,都叫秦桑拿着。满街的摊子她都逛过去,看到自己嘴馋的,或是想着朝云爱吃的,统统不问价钱就买下来。买得秦桑两只手都捧满了,才想着不在街上逛,而进到九曲子周家的店里去了。

这九曲子周家的店向来都是朝烟来马行街时必进的。这是马行街上最大的卖南食的名店,上下共两层,下层是平头百姓们来吃点小点会坐的通席,上层便是富贵人家的隔间雅座。

按着朝烟的身份该是坐到楼上去的,她却偏爱市井的热闹烟火气,不喜欢楼上冷冷清清的感觉,拉着秦桑在一众粗布麻衣中坐了下来。

茶博士迎来,问客官吃点什么。只消看李朝烟的打扮装束一眼,就晓得这是位贵人,可马虎不得。

“便是有蛤蜊、螃蟹什么的,今日时鲜到店,客官要不要尝尝?”

朝烟一笑:“吃不来腥气的,做点江南的团子果子来,再弄点茶。”

茶博士诶诶两声,去后面吩咐菜了。

秦桑在府里不能跟朝烟同桌用膳,但朝烟每每带她出来,知道她爱吃爱玩的脾气,就许她随性一些。想坐就坐,想吃就吃,不讲究府里的规矩。

于是两碟子江南小点,秦桑一个人就吃了大半。

吃饱喝足,才想起今日出门已经太久。她看看楼外,跟朝烟讲:“姐儿,我看着这天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今天坐了个凉轿出门,要是落雨可不好了。要不我们回去?”

朝烟看着桌上空了的碟子,笑道:“你自己吃饱了便想走,我还没玩够呢。那两个轿夫也吃茶去了,我们自己抬轿子走吗?”

秦桑指了指外面:“那两个早就吃好茶了,在外头等着呢。”

朝烟便朝门外望一眼,轿夫果真等在外面。

“半个时辰这就过去了?好吧,也省得爹爹老是说我乱跑,我们回府吧。”

她这话一说完,听见天上一声闷雷,还真下起雨来。

这日奇怪,早上艳阳高照的,午后就风吹雨打。走街串巷的货郎经纪们都避雨去了,马行街上的人一下子散了大半。卖伞的小贩突然便生意大好,拎着篮子卖果子的妇人们拿篮子挡着脑袋都往自家跑。

九曲子周家是大店,门口摆着彩楼。两个轿夫站在彩楼下,跟轿子一道等着自家小娘子出来。

秦桑去付了茶水钱,把今日买的一堆东西重新抱回到怀里,跟着朝烟出了门。

这场骤雨来得猛,雨势不小。

轿夫身边的凉轿已经被雨浸透,是坐不来了的。

秦桑便抱怨道:“早知道坐个暖轿了,上头还有层帘子挡挡雨。这下可好,轿子坐不来,只能撑着伞走回去了。”

轿夫在四面看了一圈,指着对面一家店,跟朝烟讲:“二娘子,那里有卖伞的,要不我去买伞来?”

朝烟自然同意,那轿夫便淋着雨,跑向街对面去了。

汴京风雨下西楼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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