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欢言酌春

旧说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每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

——《博物志》——

北域风雪中，两人两马径自朝着锁阳江南岸的三军大营行去。

走在右边的是一匹白马，毛白如雪色。

马上坐着一人，约莫二十五岁，双眼蒙着一块红布，麻衣如雪，手里提着一个酒壶，时不时饮一口，嘴边似是总带着一抹微笑，不温不火，不急不躁，风来拂动长发，自有儒士风雅。

在他身后，系着一个蓝书剑袋，中有名剑“欢言酌春”。

世人传言“欢言酌春”是一把爱之剑，它跟随主人降落世间，把最美丽的女人勾了去。

左边是一匹五花马，马上是一个十九岁的富贵少年。

少年披着千金裘，嘴里咬着一根草茎，看起来吊儿郎当。

他又似乎很爱笑，一笑便露出一口大白牙。

少年双手不抓马缰，却扣在脑后，一脸天塌下来也由它的姿态。

“大哥，你真相信海上有浮槎，有异人，有美酒？”这个问题已经被问过很多次。

麻衣人答道：“颦儿请我饮尽洛阳美酒，我想不到更好的回礼，不管是真是假，一定要去看看。”

少年道：“北海严寒，真能长出梨花吗？”

麻衣人道：“我有法子的。”

少年道：“前面还有二十万鬼族叛军拦着。”

麻衣人道：“冲过去便是，你留下来等我。”

“可现在是十一月。”少年看来是没话找话，笑嘻嘻的。

麻衣人道：“书上说的是东海，不是北海。”

“到了。”少年从马上跳落，指了指前面的大营。

麻衣人跟着跳落，与少年把马拴好。

“什么人！”大营戍卫发现有人闯入，高声呼喝，那人却早已冲进了大营。

“等我！”一个少年跟在后面大喊。

“站住！”戍卫分成两拨，一拨闯入中军帐里，一拨则将少年团团围住。

戍卫披着清一色的血红战袍，显得格外耀眼。

少年以手按剑，嘴角衔着一丝不羁的笑意，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

轰然一声，一道灼热磅礴的剑气从大营里呼啸而出。

“来了！”少年促声一呼，乘隙冲进大营。

三军主帅房玄草披着黑色战袍，长须飘飘，在大营里跟副将商讨军情，闻声而动，看着一前一后闯进大营的俩人。

时值大喜十六年冬十一月。

镇北军和北域鬼族叛军隔着锁阳江相持已将近两年时间。

对峙的双方望着茫茫冰河，绞尽脑汁思考制胜之策。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心惊，房玄草手按腰刀，不敢大意。

“漂亮哥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忽然闯进来，乍见眼前那个眼蒙红布、麻衣如雪之人，当下惊喜不已，欢呼出声。

房玄草稍稍松了一口气，放开按刀的手。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为何闯我营帐？”房玄草心中不悦，却未表现出来，语气沉稳而平缓，与他的大将之风相得益彰。

“在下蓝甚都，见过房帅。”蓝甚都双手一抱，神色殊为恭敬。

“天下第一人！”房玄草眼睛一亮，不觉喜形于色。

“久闻蓝玉人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房玄草打量眼前之人，但觉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振了振衣袖，暗恨自己没有一眼认出来者的身份。

蓝甚都双眼蒙着一块名为“天缺”的红布，特征相对突出。

有传言说蓝甚都是一个瞎子，不过绝大多数的人更愿意相信他有神秘的来历。

毕竟天下第一人若当真是一个身体有残缺的人，无异于在高谈阔论的时候嘴里突然飞进一只苍蝇。

“房帅过誉了。”蓝甚都答道。

“一点都没过誉。”十四岁的少年粲然而笑，“漂亮哥哥更好看了。”

蓝甚都想不起少年究竟是谁。

他既分辨不出少年的嗓音，也回忆不起少年的容貌。

“本王那年才八岁，六年过去，漂亮哥哥自然是不认得我了。”十四岁的少年发觉蓝甚都原来没认出他来，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微酸的劲儿。

六年前，蓝甚都在御阶前击败墨衣卫总司萧多雨，被云帝御口亲封为“天下第一”，当时有两个孩子喊他“漂亮哥哥”。

眼前之人自称本王，应该就是二皇子九凝心。

“漂亮哥哥，我听说有人向房帅请战，那个人就是你吗？”九凝心小心询问。

“是我。”蓝甚都微微颔首。

九凝心双眉一皱，面色颇为忧虑，“漂亮哥哥，两军交战绝非儿戏，现在有本王作保，可不治你私闯军营之罪，你快向房帅认个错，随本王到处游荡游荡，瞧瞧我朝军威。”

九凝心也许还浑然不察，他每说一次话，大营里的气氛就会变得更加缓和起来，这其中又掺杂着些许怪异。披着千金裘的十九岁少年站在蓝甚都身后三步开外，视线一直落在蓝甚都身上，此时也情不自禁地看了看九凝心。

“我有话要跟房帅讲。”蓝甚都淡淡一笑，“请殿下等一等。”

“都退下。”房玄草挥了挥手，撤走自己的戍卫。

“呼——”少年轻吹一口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九凝心瞧了少年一眼，跟着咧嘴一笑。

“说吧，有什么事找本帅。”房玄草虽然没有笑，但语气已变得快活。

“破敌。”蓝甚都道。

两年后。

在一间平常的酒肆里围坐着四个人，其中一个高声说话，气势凌人，显然是在争论：“没脾气？你说的？萧多雨好歹是墨衣卫总司，在御阶前被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打败，他能服气？只是碍于身份，他不好向蓝玉人提出挑战罢了。”

他们谈的是大喜十年的往事。

“不服气又能如何？萧多雨再有能耐，他能单枪匹马冲过鬼族二十万大军连斩鬼族三员大将导致鬼族大军土崩瓦解然后浮舟入海取回一壶酒来吗？”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斯之人，却在风华正盛之年隐于观星海，在茅屋竹楼外的大柳树下挖了一条水沟，引来山中泉水，靠打铁为生……

这一年蓝甚都二十七岁，大喜十八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