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乌云下的白云山

巍峨的白云山屹立在鲁中地区，是当地最高的山峰，雄伟的身姿傲立群峰。自古以来，这座大山就流传着无数的故事，至今山上还有一座大寨的遗迹，这是唐末农民起义时的山寨。后来，清朝入关时，这座大山的儿女又揭竿而起，进行了奋勇的抗争。

咱们这本书就写了这座大山的一个女儿——山花，一九三七年这一年只有十六岁，家就住在半山腰里。

要说那时的女孩，如果生在大户人家，那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生在山里的山花，虽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可是家里穷，只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亩多山地，每天能吃饱就不错，还有啥讲究？山花从小也没有缠脚，为得就是下地干庄稼活。不缠脚的女孩子在城里少见，可是在山里就多了。

山花家住的这个村叫陈家峪，两边都是高山，村子在两座大山之间。整个村子里连间砖瓦房都没有，都是石头垒起来的房子，每间房子都很小，上面盖着茅草。村子里也没有富裕户，家家都是勉强度日。虽然贫穷，可是淳朴善良的山里人却很和睦，你家有事我帮你，我家有事你帮我。看到山花家里劳力少，每年农忙的时候，大家没少帮忙。山花从小跟在一群男孩子后面玩，性格就像是个男孩子。十六岁已经不小了，就有人来给山花说婆家，山花娘舍不得女儿这么早就到别人家里去，山花也舍不得离开娘，说了几门婚事也没成。

那年冬天，快年底的时候，村里出去的人回来说，城里来了一些鬼子兵。大家都好奇，问，啥是鬼子兵？长得啥样？那人说，鬼子兵就是一些当兵的，大家都说很坏，经常杀人。长得一个个都挺矮，穿着一身黄衣服，鼻子下面留着一小撮胡子，扛着一杆大枪。要是见了他们不鞠躬，他们就打人。山里人听了都当笑话，鬼子兵还能比当年的鞑子厉害？咱们山里人天不怕地不怕，来到咱们山里咱也不害怕。可不是？没过几天，就听说不远的山里成立了一支游击队，专门杀鬼子的。

白云山的下面是条大路，往东通到坊子，往西通到济南，来来往往的人还真不少。鬼子来了，又加上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雪，路上的行人少多了。当时的山东啊，国军早就找不到影子了，老百姓又老实，看见日本人都躲得远远地，所以，日本人就根本没把抗日力量放在眼里。大路边上有一个村子，叫贾庄。那一天，村里来了几个日本兵，还带着十来个穿着军装的中国人，跟在两个日本兵的后面，就像哈巴狗一样。他们过来本来是修炮楼的，可是冬天的土地这么硬，咋修？于是，这帮人就住在了村里的财主贾富贵家里。贾富贵这一家人呢，就被赶到了场院的房子里住。大冬天里，场院的房子透风撒气的，贾富贵背地里没少骂。可是伸出头去看看大枪上明晃晃的刺刀，于是又躲了起来。嘱咐儿媳妇，别到前院那边，保不住这些当兵的起坏心。不过，这些鬼子汉奸的还真没咋着她，因为这个儿媳妇的模样嘛，村里送了一个外号“鬼扭头”。为啥贾家娶了一个这样的儿媳？因为贾富贵生了个傻瓜儿子。

咱们闲话少说，只说说这两天的天气好点了，路上的雪也化了不少，这些鬼子汉奸得去附近大一点的据点里拉给养。于是，一个伪军赶着贾富贵家里的大马车，上面还坐着一个鬼子和两个伪军，抱着大枪上路了。走出村去三四里地，咔嚓一声，车轴断了，把车上的鬼子摔了个狗吃屎。八嘎，快快的修。几个伪军一边修车一边骂，该死的贾富贵，弄辆这样的破车。修了半天还没修好，鬼子冻得在一边直跺脚，让伪军赶紧回村里找人来修。

一个伪军一溜小跑的回村了，路上只剩下这个鬼子和两个伪军。鬼子点上一支烟，眯着眼睛靠在车上。就在这时，远处过来了十来个男人，手里有提着木棍的，有拿着铁锨的。鬼子兵一看，这是修车的来了？这些人哪里是修车的，为首的叫张有才，就是山里那支游击队的头，剩下的人都是他的手下。原来他们也是趁着天好了，看看能不能”征集“点军粮啥的。这些农民自发组织起来的游击队，不这样也没办法啊。张有才一看路上的一个鬼子和两个汉奸乐了，自从自己的游击队拉起来以后，还没打过一仗呢。于是悄悄的对身后说，咱们过去用棍子砸死他们。

来到马车前，鬼子和两个伪军怔怔的看着这伙人。张有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们，鬼子兵心想，支那人真有意思，修车前还得给人看面相？没想到张有才抡起木棍就砸了过去，平时握锄头的手就是有劲啊，一下就砸得鬼子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了。两个伪军刚想举枪，没想到好几张铁锨对准了他们。张有才说，你们两个放下枪，跟着我们走。于是，这伙人押着两个俘虏，扛着三支枪上山了。再说说那个回去叫人的伪军，带着几个人回来了。一看，傻眼了，地上躺着一个烂了脑袋的鬼子，身上的衣服和鞋子也都被扒了。自己的那两个兄弟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赶紧回去报告。

附近据点里来了一个鬼子官，还带着十来个鬼子，扛着一挺机枪。来到现场一看，八嘎，”毛猴子“的手段残忍。于是带着队伍沿着雪里的脚印往前追踪，走了好几个小时，前面没有脚印了。原来，山里又下了一场雪，把原来的脚印掩盖了。鬼子官气哼哼的拿出地图，前面有一个村子，叫陈家峪，”毛猴子“应该藏在那里。

再说说陈家峪，不远的地方有片松林。山花对娘说，松鼠的窝里有好多的松子，娘，我去掏点松子回来。你看看咱们的粮食也不多了，还有一个春天呢。娘看了看外面的天气，说，这么冷，还是过几天再去吧。山花指了指身上的棉袄和脚上的毡靴子，说，你看看我穿的这么厚，冻不着我。当娘的知道女儿的脾气，拦也拦不住，于是说，早去早回。

山花挎着一个筐进山了，山风吹在脸上生疼。山花裹了裹那条红围巾，才感觉暖和了一点。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点不错。像山花这种年纪，财主家的孩子还在娘的怀里撒娇呢。山花越往树林里走，筐子里的收获就越多，高兴的山花唱起了歌。在这座大山里，人人都喜欢唱歌，老辈子传下来的山歌格外的好听。突然，村里响起了啪啪的声音，还有突突突的声音。山花想，离着过年还有几天呢，咋还有放炮仗的？不对啊，村里哪有这么有钱的人家？平时过年的时候，都是买上一串鞭炮然后拆下来，一个一个的放。难道是村里来了土匪了？山花想到这里，赶紧往家里跑。

这是那队鬼子进村里，把老百姓从家里赶了出来。有行动慢的，鬼子上去就是一刺刀。看到有跑的，一枪就打了过去。搜查了半天，哪里有游击队的影子？鬼子于是架上了机枪，突突突，二十来户人家的百十口子人都倒在了血泊里，鬼子然后一把火把村里的房子少了。

山花跑回村子的时候，村里已经被大火包围了。来到那片空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到处是流淌着的鲜血。村里的一个老人还有一口气，在山花的怀里说，鬼——子——，报仇。一歪头，老人闭上了眼睛。山花含着眼泪找到娘，娘已经断气了。山花抱着娘放声大哭，突然，听到有人喊，山花姐。把山花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在死人堆里爬出来一个十五六的男孩子，这是村里的小伙伴，叫赵元宝。他用脏乎乎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说，山花姐，咱们村子里的人都死了。说完，放声大哭，山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人止住了哭声。山花看看赵元宝，瘦弱的身体比自己还矮着半个脑袋，叹了一口气，说，咱想办法把村里人都埋了吧。赵元宝点点头，跟着站了起来。两人找了一把铁锨，冻得梆梆硬的土地根本刨不动。赵元宝看着山花，说，咱把他们都拖到房子里，反正房子也都快倒了，咱使使劲，把他们埋到里面。两人忙活了好半天，这才把众人掩埋了。

两人坐在废墟里，山花看看赵元宝，说，一个村子就剩咱俩了，我比你大着好几个月，你以后就听我的。赵元宝看看山花，又要咧开嘴哭，山花不耐烦地说，哭啥？人都死了，咱也哭死？想一想，咱们上哪里去？赵元宝想了半天，说，山花姐，往西有一个尼姑庵，咱去那里吧？山花想了一想，说，不去那里咋办？咱们看看还能不能找到点粮食，不然去了尼姑庵还得饿肚子。两人站起身，在废墟中找了点粮食，背着向西走去。

这座尼姑庵叫明月庵，里面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尼姑叫妙净。看到两个孩子披着一身雪花进来了，问，这么大的雪，你们两个孩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看看赵元宝的身上还满是血迹，着急地问，是不是遇到土匪了？两个孩子流着眼泪把村里遭难的事情说了一遍。妙净尽管是出家人，此时也流下了眼泪。妙净看看两人，说，我给你们做点吃的，你们临时先住在这里吧。

两个孩子在明月庵里住了下来，妙净为赵家屿的乡亲们念了三天的经。大雪封山，两个孩子住在这里，每天都看着山外。赵元宝恨恨的说，我一定要去杀鬼子，给我爹娘报仇。山花看着他说，你怎么这么自私？全村的人都被鬼子杀了，你咋就只想着你爹娘？妙净听见两人的话，念了一声佛，说，你们小小年纪，就生这种杀心，罪过罪过。山花看看妙净，说，妙净师傅，我们的家人都被杀了，我们能不报仇？妙净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几天以后是一九三八年的春节，两个孩子谁都没有心思吃饭。去年的今天，还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年夜饭，今年，却只能在这古庙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