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乔夕颜最讨厌下雨,一下雨便处处潮湿,空气也变得沉重,让人有种要窒息的感觉,尤其是这种小雨,淅淅沥沥磨磨唧唧的,招人烦。

此刻乔夕颜正站在商场大门边躲雨,面前是人来人往的步行街,她隔着水雾看着鳞次栉比的西班牙式建筑傻眼,她觉得自己的烦闷已经到了最高点。这边,她钱包和手机被不长眼的小偷给扒了,扒了钱包和手机也就罢了,还把她在香港买的包给划破了,四万多的包啊,她看着那长长的刀口,三字经国骂脱口而出;另一边,四方建筑物九十度转角的另一侧,嘈嘈切切的,是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不用看就知道围观的人已经不少,这片嘈杂中时而传来两句类似琼瑶电视剧的哭嚎和哀求,配合着小雨滴滴答答的声音,音效凄然。

还真符合这美妙的日子——清明节。

乔夕颜撇了撇嘴,褪下手上的橡皮绳将一头波浪卷的长发全数挽起,一转身冲入雨幕。她脚上蹬着和包一起买的MIUMIU家的高跟鞋,鞋跟整整十公分,踏在地砖上哒哒哒地响,那画面那气场,像极《穿PRADA的恶魔》里面米兰达第一次出场的情形。

乔夕颜本就个高,穿上高跟鞋足有一米八四,她气势汹汹地推开人群,走入被人们围着的三位主角,二话不说,一把拽住正洋洋得意一副胜利者姿态的长发女人,“啪啪——”的两声就是狠狠两巴掌,把那女人打得摔倒在地上。旁边一直闷着不说话的男人终于有了表情,他赶紧过去扶那女人,怒目圆瞪地对乔夕颜吼:“他X的,哪来的疯婆子?怎么动手打人呢?”

乔夕颜搓了搓手掌,笑眯眯地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说:“我就打人了,怎么着?”说完,又是狠狠地一脚踹在那女人的腹部。那女人立刻疼得蜷缩起来,虾米一样弓着身子。

那男人抡了袖子就要上前,乔夕颜一脚快准狠地踹在他腿上,脸上带着打家劫舍的莽劲儿,那男人被踹得嗷嗷叫地倒在地上。

什么男人?真没用。乔夕颜嗤之以鼻。她冷冷地转了视线,又回到方才被她打倒的女人身前,她盛气凌人地警告道:“贱人,以为我打不死你?”她脱掉脚上的鞋子砸在那女人脸上,“从今以后给我老实点,别一天到晚搞别人老公,不然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光脚踏在湿滑的地面上触感很不舒服,但是看看周围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思及现在去捡鞋实在有损威风,乔夕颜只能强自忍耐,她皱着眉,一步步走到旁边仍在哭哭啼啼的朴实女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两眼,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哭,哭有什么用啊?贱男人会同情你还是贱女人会同情你?你准备给小三下跪指望她把老公还给你?你脑子没毛病吧?”她扯了扯她耷拉的衣领,轻叹一口气,“你有这功夫啊,真不如好好捯饬捯饬自己,活得像样点儿,这种货色的男人要来干嘛?清明节烧给祖宗祖宗都嫌脏啊!”

乔夕颜正言辞咄咄地教育着那哭泣着的女人,周围的人群突然散出一条道,几个穿着制服的片警走进来,打头的叉着腰嚷嚷:“怎么回事儿?谁在这儿闹事儿呢?”

长这么大,乔夕颜还是第一次进局子,穿着制服的民警们没有她想象中的英朗飒爽,但来来往往的也颇有庄严肃穆之态。

人人都道乔夕颜是个女流氓,流氓怕警察,自然也是天经地义。她眨眨眼,有些不安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原本白皙的脚趾上沾染着黑黑的泥,色差森冷。她涂好的暗红指甲油此刻看上去像是干涸的鲜血,有些触目惊心。乔夕颜觉得脚疼,但黑泥遍布,也看不清是不是有伤口。哎,造孽,怎么就一冲动把鞋丢了呢?鞋老贵了,乔夕颜后悔不迭。

坐在她对面的,是整个局子里乔夕颜所能见到的片警中最年轻也最英俊的一个,方才只是惊鸿一瞥就够震撼了,更别说细看下去。正因为此,她更不想抬头了,被帅哥看到这丑态,她真有点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

那片警的声音清冷悦耳,亲和力十足,他轻轻咳了两声,清完嗓问道:“叫什么名字?”

乔夕颜还是不敢抬头,闷闷地说:“乔夕颜。”

“名字挺好听的,和三国时候的小乔一个名儿。”

“野史说的,人家不一定叫这个名儿。”乔夕颜不觉就抬起了头,正与小片警四目相投。那人双眼清澈,眼角微微下垂,是娃娃脸的典型,乔夕颜可以想象他笑起来该有多么倾国倾城。

“年龄?”

乔夕颜压低声音,瓮声瓮气地说:“二十八岁半。”

小片警忍了忍笑,抿唇说:“一会儿我同事过来给你做笔录,给我个联系方式,我去通知你家人。”

一听说要通知家人,乔夕颜有些为难地说:“我是成年人,这事儿我自己能解决。”

“不好意思,这是规定。”

乔夕颜沉默地又垂下头。叫谁来呢?妈妈?算了,她估计会被气晕吧!顾衍生?唉,想起来了,她昨儿个去了马尔代夫。

乔夕颜突然感觉有点悲伤,这还真是白活了,长这么大,居然连个可以求助的都没有。她皱眉想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对小片警报上一个号码:“你打这个号码吧,他应该会过来。”

小片警认真地记录下号码:“徐岩……岩石的岩……请问是你什么人?”

“……老板。”乔夕颜想了半天,才吐出这两个字。

小片警打电话去了,来给乔夕颜做笔录的换成个平头的大壮汉,一张嘴就是一口标准的东北话:“老妹儿!说吧!你来地球的目的到底是啥?”

一句话立刻把乔夕颜逗乐了。

“笑?你还笑?你打人够狠啊,把人女的都打破相了知道吗?我说你大脑沟回和人家长不一样吧?你都不认识人家两口子,也不认识人三儿,你这是哪门子的见义勇为啊!?没毛病吧!要来点儿药吗?”

那民警一边做笔录一边碎碎念地教训着乔夕颜。乔夕颜问一句答一句,他教训的时候乔夕颜就闭嘴不吱声。

笔录做完,她还不能走,先是分开教育,一会儿还要两方协商。她没有穿鞋,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下意识的把脚往椅子下面缩,正当她尴尬不安不知如何自处的时候,最先给她做笔录的片警走了过来,他放了张报纸在地上,对乔夕颜说:“踩报纸上吧,地上脏。”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完他就走了。乔夕颜感激地看着他宽厚的背影,说了声谢谢。

过了大约四十几分钟,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警局。

一身妥帖的西装,在一众警服中格外显眼,他彬彬有礼地低声询问,表情是十足的耐心,眼中却有一种不易觉察的疏离冷漠,仿佛整个世界与他隔着一层厚重的雾气,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

乔夕颜闻声抬头,撞进他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她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虽然不喜此人,但不得不承认,一直感到不安的乔夕颜突然就松了一口气,只因,此人的到来。

办理好全部手续离开警局的时候天已经透黑,从下午折腾到这会儿,乔夕颜又累又饿,但她还是必须打起精神面对眼前这个更加麻烦的人物。

站在警局门口,夜风夹着雨飘拂在乔夕颜身上,脚下是又湿又硬的水泥地,她冷得一个哆嗦。徐岩背对她站着,也不说话,乔夕颜只能无声地来回搓着手臂。

半晌,背对她的徐岩转过身来,眯着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乔夕颜:“你和警察说我是你老板?”

乔夕颜没想到他第一句开口竟然会问这个,她还傻乎乎想了一大堆他可能问的问题和相应的答案。

她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难道不是?”

徐岩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怪异,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揶揄她道:“看来,你的阿尔兹海默症又更严重了一些啊,徐,太,太。”最后三个字他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乔夕颜知道他是在提醒她的身份。

她沉默地看着他,也不给予回应。见她不说话,徐岩又说:“今天……”

话还没说完乔夕颜就张口打断:“今天的事我没什么要解释的。”

徐岩意味深长地看了乔夕颜一眼,那洞察的目光让乔夕颜有些不自在,良久,徐岩收敛了表情淡淡地说:“我没想问你什么,我娶了你,你的好坏我都应该照单全收。我只是想说,你明知道自己可能怀孕了,还这么做,你觉得对吗?”

一听到“怀孕”二字,乔夕颜的表情立刻冷了下去,她扬起脸,表情十分平静,语气却十足讽刺:“很抱歉徐先生,早上我就验过了,没怀,很遗憾你的‘责任’没能完成,请继续努力吧!等你耕耘成功你就可以不用面对我了。”

徐岩的目光渐渐有些冷峻,可他还是冷静的、自持的。

风吹得乔夕颜有些头疼,但她的战斗模式还是没有卸下,她防备而挑衅地看着徐岩,连眨眼都很少。许久的沉默让乔夕颜感到有些心浮气躁。每次都如此,和徐岩这种男人结婚真是人生最大的悲剧,连吵架都吵不起来,不管她说多么刻薄的话,他就是能做到不被激怒,就是能用沉默把她逼到自觉无趣没有退路。这感觉就像积蓄很久的力量却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抓狂至极。

警局门口橙色的路灯照在水泥台阶上,倒映出两人修长而疏离的影子。沉默把空气中那些对峙和僵持渐渐化解。乔夕颜也渐渐意识到两人一直这么伫立在警局门口也着实不妥。

最后是徐岩打破沉默,他轻叹一口气蹲在乔夕颜身前说:“你鞋没了,我背你吧。”

乔夕颜没有说话,只是顺从地爬上了他宽厚的背脊。他的背上总是温暖的、安全的,有一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奇异力量。乔夕颜几乎是下意识就环住了徐岩的脖颈。

这是徐岩第二次背她,第一次是在蜜月里。两人在迪拜的海滩上漫步,传说中不苟言笑的徐岩突然蹲在乔夕颜面前说:“我背你吧。”

那时候,乔夕颜心跳漏了很多很多拍,甚至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想起来仍然会脸红气短。可这种温暖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婚后这八个多月乔夕颜终于是真正地看清这段婚姻的本来面目。

两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白天在一个公司上班,晚上却鲜少可以碰到面,常常是一个睡着另一个才回家,甚至是,一个已经醒了,另一个却还没有回家。

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婚的大抵都像他们这样吧,面和心离,同床异梦。

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她都快三十了,也有生理需求,刚好徐岩技术不错,虽然这不错的技术是和别的女人练出来的,但总算能调和调和荷尔蒙让她不至于因为失衡而提前衰老。

这么想着,乔夕颜就笑了,收了收手臂,将徐岩搂得更紧了一些。

早晨七点半,乔夕颜准时按照生物钟醒来,手脚并用地爬到床的另一头找到拖鞋,揉着惺忪的睡眼,吧嗒吧嗒地去了洗手间。

四百多平的现代豪宅显得很是空旷,乔夕颜觉得自己大声呼吸都会有回音。看着镜子里形影相吊的自己,她竟然觉得有几分可怜。收拾好一切,乔夕颜随意烤了一片土司就出门了。

在玄关换鞋时,她看到了鞋柜显眼处放置着一个崭新的鞋盒。单一的填充色,不大不小的菲拉格慕LOGO,引得她打开鞋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不久前她逛街看中的高跟鞋。张扬的红色,柔和的弧度,怪好看的,但她当时没舍得买,回家在网上查了许久,代购也一样贵,她觉得肉痛就抛之脑后了,不想这会儿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了。不用问她也知道肯定是徐岩买的,但她不想去揣度他的用意也没觉得有多惊喜,他有一位万能的秘书,她能做到万事妥帖,这种小事也不足为奇。不过他还有心哄哄太太,她倒是忍不住想说一句谢主隆恩。

她并没有穿徐岩买的新鞋出门,因为她的趾缝踩了一颗尖锐的石子,伤口不是很深但是非常疼,她估摸着一个月应该是没法再穿高跟鞋了。当然,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徐岩,徐岩自然也是不会注意到的。

婚后乔夕颜遵循婆婆的旨意去了徐岩的公司,长辈们是希望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能培养出几分感情。但从乔夕颜的角度来说,两看生厌大约才是他们的结局。

徐岩在任何有关她的事情上都表现得很淡,唯有床上的事,倒是很卖力很热情,但乔夕颜不是傻瓜,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什么。

站在拥挤的地铁里,忍受着韭菜卷饼浓郁的味道,乔夕颜忍不住想,要是再早起一点就能赶徐岩的车了,虽然他们不是那么熟,但她好歹是他老婆,他搭她一程也无可厚非。可再进一步想想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两人相对无话的场面,她又觉得韭菜卷饼味也是可以忍受的。

说起来,其实乔夕颜不算懒人,公司九点半打卡,她总是七点半就起床,但她很少能在家里碰到徐岩。徐岩不出差的时候总是六点多就起床,七点准时出门,一个人开车去城南一家老铺子吃早餐。听说除了在国外读书的那几年,他几乎十年如一日,即便他已经搬到了城北。

她也曾好奇去问他,他的答案很无聊,三个字——习惯了。因为那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徐岩是乔夕颜这辈子见过最程序化的人,跟设定好数据的机器人一样,遵照一定的程序不断重复。乔妈就说过,这样的男人虽木讷,话不多,但好在忠诚,一旦进入一种模式就不会轻易改变,这样的婚姻才能长久。

说真的,乔夕颜打心眼里是不屑的。当初结婚的时候,婆婆就已经“云淡风轻”地告诫过她了:“徐岩之前有过一个谈了十年的女朋友,但他俩性格不是太合得来,十年间分分合合也就把结婚的事儿给耽误了,你也知道,十年说短也不短,他忘不了那女人也正常。我们对你也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你给徐家生个健康的孙子,你们俩的事儿,我们全都不管。你放心,你们家我们肯定给照顾的好好的。”

连他爸妈都说这话了,乔夕颜也就不抱任何期待了。这个程序又木讷的男人也许专一忠诚,但对象不是她。

不过她也不沮丧。反正这段婚姻,一直都很荒唐。

现在想想,从一开始就很离奇,婚前两人一直没有见过面,他太忙了,世界各个地方忙着分公司、忙着开会。相亲的时候,各自给了张照片就算完事。二维平面照片,看来看去都不怎么像,乔夕颜脑海里始终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她也没觉得多遗憾,她答应这段婚姻的目的也不纯,他们两个彼此彼此。

婚礼当天,城中官商名流都来了。排场很大,倒和当年顾衍生结婚的时候有一拼了。

她坐在偌大的化妆室里化妆。顾衍生坐在她身边啧啧称奇:“小乔,你确定穿得是婚纱?这裙子也太短了吧!和头纱一样长,哪有一点新娘子的样子!”

乔夕颜满不在乎地嬉笑:“现在流行嘛!而且我腿长不现一现多可惜。”

在顾衍生的白眼中,她把目光挪向镜子里那个化着浓艳精致新娘妆的陌生女人,大惊小怪地对一旁的化妆师尖叫:“哎妈呀!你嫌我不够白你也不能这么整啊!你是在给人化妆可不是给鬼啊!重化重化!”

其实她知道,从旁人的角度看来,这精致的新娘妆是极好的,美丽雅致,气韵逼人,真正像这场婚礼的主角,可她就是觉得不好看感觉很不真实。

搀着她走出化妆室的时候,顾衍生看着她的打扮还是忍不住皱眉:“你这德行哪像新娘?跟伴娘似的。”

乔夕颜咯咯地笑。他们都不知道,她是多么努力地在弱化自己的存在,这场神奇的婚礼主角是她,真不可思议。

别好了新娘的胸花,她一抬头,才第一次看见了徐岩其人。和照片中只有四五分相像,但不能否认,他长相确是极其出色,轮廓分明,眉浓,目锐,鼻子高挺,侧面看去像金币上印制的浮雕。他个子很高,在人群里鹤立鸡群,之前她还怕新郎太矮,只穿了五公分高跟鞋,看到徐岩真人她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多虑。

已近而立的他浑身散发着自持稳重的成熟魅力,她都难以想象,这种精品男人竟然即将成为她的老公。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对望了一眼,极其陌生,徐岩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也算打个招呼了。两人都庸俗地别着胸花以示身份。之后婚礼进行曲奏响,在乔妈的眼泪中,她挽着爸爸的手臂走向他,爸爸将她的手放在徐岩掌纹分明的手心。那一刻,乔夕颜感觉到一种灼烫至极的触觉。

他们就这么走入了围城,两人脸色都不好,倒是很符合进入“坟墓”的表情。

婚礼的过程繁复,新婚之夜,两人都疲惫地倒头就睡。对于新婚之夜乔夕颜还是感到好奇的。年近三十,她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对于男女之事虽头头是道信口拈来其实都是道听途说的。婚前,对于这场婚姻她要付出的代价,她如是安慰自己:我大小也算个畅销书作家,以身体验也算对读者负责。

但没想到的是,她紧张了几天的事儿,又变成她多虑了。婚礼之后的几天徐岩一直都没有碰她。她暗自诧异,婚前明明听说两人都是自愿的,怎么婚后他在这方面如此相敬如“冰”?她开始质疑自己的魅力,也不能啊,她肤白个高胸部不大不小,脸虽说不倾国倾城但是在街上也算显眼吧。他居然没兴趣?难道是他不行?他不办事可真糟心,她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唇膏男!

他们的第一次是在蜜月里发生的。回想起来也是非常可怕非常糟糕的回忆。

婚礼后一个星期,两人收拾了行李去了迪拜。徐岩的秘书给他们在迪拜定的是蜜月套房。两人随便逛了逛就回房了。蜜月套房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到处都充斥着所谓的“浪漫”元素,整个房间灯光暧昧迷离,连床上都撒满了玫瑰花,香气怡人。

乔夕颜那时对徐岩已经完全没了防备,她在心里已经认定他“不行”了。

洗完澡,她早早爬上了KING SIZE的大床,徐岩看了一会儿书才进房。他一钻进被窝就开始直奔主题。

徐岩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温热的呼吸落在乔夕颜的脸上:“你不是二十八了吗?”

卧槽!乔夕颜龇着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二十七岁半!”

“嗯?”

“我说我二十七岁半!不是二十八!”

“……”

一直以来乔夕颜都是坚定的不婚主义,父母失败的婚姻深刻地影响着她,尤其是哑忍的母亲,让她见识到了女人忍耐的极限就是没有极限。说起她母亲,顾衍生总用“忍者神龟”来形容。她们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这样的话,可是只有她心里明白,母亲忍受的是怎样的痛苦。

若不是接到了父亲外头女人打到家里来的挑衅电话,她不会知道父亲已经出轨,也不会知道他在外也有“血脉”。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她代替柔弱的母亲出战,把父亲在外的野女人和野儿子整得够呛,她土匪头子一般气势凛然地砸坏了父亲藏娇的“金屋”,逃课把所谓的“弟弟”堵在校门口,不需道理就是一顿打。每次过年过节那边企图和她们为父亲拉锯战的时候,她总是笑呵呵地一个电话过去:“最近‘弟弟’是不是没人接啊?要不明儿我去?”

一句话就能把那女人吓得够呛。她把对父亲和对这个家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了别人身上,可偏偏父亲就是拿她没办法,打不得、骂不过,她伶牙俐齿比谁都不依不饶。

从青春期开始,她就养成了花钱如流水的习惯,一个中学生,每个月花到几千几万,非名牌不穿,她理直气壮地认为,她不花也是便宜了野女人和野孩子。以至于后来她自己开始挣钱的时候仍是改不过来,购物成癖,时常经济拮据。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叫不叫病态。她不相信有不变的爱情、忠诚的婚姻。小时候外婆还在的时候,时常和她讲着父母年轻的时候如何相互扶持,如何鹣鲽情深,讲着父亲当年为了追到母亲如何用心吃了多少苦。后来呢?年轻的爱情随着时光变质腐败,所谓的美好最终丁点不剩,过去口口相传的美谈只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永恒?

她时常问母亲,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这么痛苦还要留着?

彼时,母亲已经潜心信佛,清心寡欲的生活让她浑身上下都透着点看破红尘的超脱,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深刻的痕迹,但她的眼神却总让人觉得沧桑。她总对乔夕颜说:“这里是我的家,我不留在这该去哪?”

也许正是这句话,父亲才变本加厉肆无忌惮。有时候她很恨母亲这样的懦弱,也恨到这个份上仍死不离婚的父亲。这样残缺丑陋的婚姻就这么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直到乔夕颜长大。

乔夕颜脾性尖刻,一般男人受不了,当然,她也看不上一般的男人。家族里的长辈要她相亲她从来都是直接拒绝,赶鸭子上架相了几次也是不忍伤母亲的心才去。结果吧,自然是没有结果。

如果不是徐家向乔夕颜那人渣父亲抛了橄榄枝,乔夕颜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徐父是军工厂长,中将军衔,家族也都是军政出身,可算显赫。乔父是做三产的,十分需要徐家这一门关系,虽说乔夕颜的爷爷和徐岩的爷爷是战友,但总归是隔了一层,所以在听说徐岩适逢婚龄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推荐了自己的女儿。

可乔夕颜哪是任人摆布的主?一句话把乔父噎得够呛:“你乔家的生意和我有关系吗?”

乔父在深思熟虑后与乔夕颜做了约定:“只要你能进徐家,打点好这一门关系,我立刻和外头的女人断绝关系回归家庭,那女人也任你处置。”

正因为这个约定,乔夕颜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当然,那时候乔夕颜对于能不能中选其实没有什么把握。

乔夕颜第一次去徐家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准备。逛街途中遇到了乔父,当时乔父正和徐家人在一起,于是很自然而然地在徐家用了一顿饭。饭后,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徐父竟拿出了围棋要与乔夕颜对弈一局。

虽说乔夕颜是个流氓痞子,但她从小就浸淫在中国古典文化里,乔爷爷把她培养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不认识她,还真会以为她是个教养良好的闺秀。

几局棋罢,徐父几乎认定了乔夕颜这个儿媳妇,她棋艺精湛,最难得是不卑不亢,谦和礼让却又步步为营,思维缜密。不论输赢,不骄不馁。这个时代,门当户对的女孩好找,但这般修养的实在难寻。这门婚事就算是这么定下了。

那时候乔夕颜的想法很单纯,她给徐家生了孩子就算任务完成,等徐岩忍不了的时候自然就能离婚了。她这性格,随便使个十分之一徐岩大概就能受不了,这应该是个轻松差事。

可等她真的结婚了,才知道很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这段婚姻里,对乔夕颜来说最难的事,就是不能爱上徐岩。徐岩这种男人于她而言,实在不是良人之选,他把事业看得太重,对女人又太洒脱,十年的感情他能说放就放,乔夕颜这种菜鸟又岂是他的对手?她不想在离开的时候,输的太难看。

蜜月休假了两个多礼拜,好歹还是培养出了几分亲密度,至少身体上是渐渐熟悉和适应了。徐岩知晓她的情况后对她也是极尽温柔,乔夕颜在他的温柔中有逐渐沉溺之势,很多时候,她抱着徐岩紧实的背脊总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归属感,仿佛这个男人的怀抱比家还让她有归属感。可是情事过后,她又觉得两人极度陌生。她不知道这种奇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她也不想去深究。

回国后,徐岩算是彻底忙到没影子了。乔夕颜每天对着空荡荡的家,算是懂了李清照过去独守空房的寂寞,当然,她觉得这种寂寞的主要来自肉欲,饱暖思淫欲,可不就是这样嘛!

回来休整了一段时间,把带回国的礼物整理了一下约顾衍生出来喝茶。这死女人又换车了,之前她出了个小车祸,她家叶肃北宝贝得要命,立刻给她换了据说全世界安全性能最高的车——沃尔沃。

对比一下成天见不到人的徐岩,乔夕颜又有了一种凄凉的感觉。这是新婚吗?唉,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两人坐在熟悉的咖啡厅,几年的时间,咖啡厅的规模更大了些,正中那台一直用以摆设的钢琴上也有了演奏的人。桃花流水一般的琴声在周身环绕,午后的惬意尽显。

乔夕颜挑眉:“我只是不婚主义,可我没说我是柏拉图主义,我偶像就麦当娜,以解放肉欲为荣!”她嘴里虽是说得豪放,但知情人士自然是明白,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她都只是个菜鸟。她笑得极其肆意,“他给了我新的灵感,我的新书有构思了。”

“新灵感?看来他那方面挺厉害啊!”

“呵呵。”乔夕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共也没几次,之后就见不着人,乔夕颜也没比较,厉不厉害她哪懂?!但世界上不是有句话吗?死鸭子嘴硬。说的就是乔夕颜这种人。

下午茶过后,和顾衍生一起在商场里逛了会儿,这一季的新款都不咋样,她兴致寥寥,作为过来人的顾衍生一直在向她灌输婚姻之道。她知道她是好意,但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没结果,这经那道她都不打算用,对徐岩,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心。

八个月过去,他们也渐渐摸索出了一点相处之道,互不干涉,彼此尊重。默契这种东西,培养培养再陌生的两个人也会有的。

回到眼下,充斥着韭菜卷饼的地铁把她送到了公司,她一跛一跛地上了楼,秘书室的沈凉和她私交甚笃,时来向她讨几幅字画赠与客户朋友,这天一早她嬉皮笑脸出现在乔夕颜面前的时候乔夕颜就知道她是要干嘛了。

她用春天般的笑容温暖着乔夕颜:“小乔,上次张总还记得吧!他可喜欢你的字啊,想讨一副送给夫人。他可是我的大客户……”

乔夕颜放了包,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家里有的都被你要光了,急就没有,不急我周末给你写一副《凤求凰》。”

沈凉咧嘴笑得灿烂:“小乔你真是活雷锋!”她正准备走,看乔夕颜跛着又调转头来,“你脚怎么了?”

乔夕颜正准备解释,沈凉已经抢先一步惊讶地嚷着:“老天,是不是你老公对你动粗了?天!这种男人……”

大概是平常乔夕颜吐槽徐岩吐槽得太狠,什么冷漠啊,什么霸道啊,什么阴阳怪气啊……让沈凉对乔夕颜“老公”这个角色印象极差,她已经自行脑补把他想象成举世无双的渣男了。乔夕颜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她本想解释解释,后一想也没必要,反正公司里除了总秘也没人知道她和徐岩的关系。正好她昨儿个丢脸还上局子的事她也不太想说。

她不回答,沈凉就当她默认,一边喋喋不休地咒骂一边安慰她,她那激动不已简直要精神分裂的模样弄得乔夕颜满头黑线。

一整天忙碌的工作就这么开始进行最后结束。临近下班沈凉下来告诉她今天同事有聚餐,乔夕颜想了想,给徐岩发了条短信。

“今天公司有聚餐,晚点回家。”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了下。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嗯”

标准的徐氏回信。

“你回去记得帮我喂鱼。还有今天阿姨放假,你在外吃完饭再回去。”

“好”

握着手机,乔夕颜彻底发飙了,对着屏幕重重地按下去,按键提示音啪啪啪急促地响着。不一会儿一条火冒三丈的短信就完成了:“你回头看看记录,看看老娘都给你发多少字?你就会发一个字是不是?每次都一个字!你练一字诀啊!多说几个字是要毒发身亡啊?”

她刚把短信发出去,手机就响了,陌生电话。她怒气腾腾地把电话接起来。

她已经够不爽了,还偏偏有人来火上浇油。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女人打电话骚扰她,自称徐岩的情妇,莫名其妙!

老天,她现在听到徐岩两个字就烦,拜托有关他的东西可以都滚远点吗?

她把所有的气都发泄了出来,几乎气急败坏地对电话里的女人说:“你知道十八层地狱怎么走吗?要不要我送你一程?”她顿了下,“给我滚!”说完,狠狠地挂断了。

她双手抱胸,努力呼气才让自己平静了些。突然,手机接连地嘀嘀起来,一拿起来,竟然有五条来自徐岩的短信。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她翻了个白眼进入信箱。

五条短信,每一条只有一个字:

“老”

“婆”

“我”

“想”

“你”

不知道是怎么了,乔夕颜心里的火一瞬间就没了,看着短信,她由衷地说了一句肺腑之言:“王八蛋……”

我要我们在一起-艾小图 - 第一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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