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生命如流沙般,从指尖一点一点消逝。

慕云月捂着胸口,无力地靠在车壁上。朔风吹得她嘴唇枯白,浓睫搭落下来,随料丝灯里的火苗细细轻颤,宛如风雨中绝望挣扎的蝶,美好又脆弱。

车帘起伏不定,雪粒子从缝隙间钻入,携来道边细碎的交谈。

“这仗总算打完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大半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要再拖一个月,我们一家老小可就都得上阎王殿点卯咯。”

“嗐,还不都是他慕家造的孽。谁能想到,堂堂一个镇国将军,竟会通敌叛国?也忒不是东西,对得起他祖上满门忠烈吗?得亏娄大人英明,早早就把叛军剿灭,否则就凭咱们卢龙城那几面破墙,如何抵挡得住大渝的千军万马?”

“要我说,这头一份功劳还得是咱们陛下的。要不是他御驾亲征,咱们这会子可都得被大渝掳去做奴隶。”

那个年长的声音似在回忆往昔,语气颇为感慨。

“遥想十一年前,大渝兴兵来犯,陛下也像今日这般,亲自披甲挂帅。那时他才十六,前路还长着呢。”

“大家都劝他三思,偏他不惜命,说什么‘吾既为王,食民之膏血而生,自当殚精竭虑,以吾之牺牲,换国之昌盛,誓与北境共存亡’。”

“说完他就冲进敌阵,一人独挑七员悍将,连取七人首级悬于马前,那风采,那气魄……啧啧,真真是英雄出少年。把大渝那位常胜将军吓得,都不敢说话!老夫当时还在后头,跟着一块摇旗助威过。”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现在就随那位少年天子,去沙场驰骋一番。

忽有人问:“就是不知那位慕夫人现在如何?”

“父兄接连叛变,母亲也畏罪自尽,整个慕家就剩她一人。听说娄大人已经大义灭亲,将她撵出侯府。她又身中剧毒,这冰天雪地的,怕是熬不过去。”

“呵,这就叫报应不爽,活该!早年她嫉妒家中妾室美姬比她得宠,害死多少人?就这么死了,还便宜她了!”

……

马车拐过最后一道弯儿,直奔城南一座荒废的祠堂而去。

路边的说话声也逐渐消散在风中。

“姑娘,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这样说,您别往心里去。”

马车内,苍葭倒了盏热茶,递到慕云月手中。指尖触及她如何也温暖不起来的肌肤,她心尖也似被冰冷的刀尖划了一下。

慕云月笑了笑,也的确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人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旁人解释再多,都是无用。

慕家祖上有从龙之功,卢龙城便是荫封授爵时得来的一块封地。论条件,其实一点也不好。

这里地处西北边陲,一无良田可耕,二无矿石可采,气候还极为恶劣,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太阳,根本住不得人。可偏偏,这里又是北颐同西北诸国矛盾的缓冲要塞,乃兵家必争之所,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高祖皇帝为何将此地交予慕家?理由从这儿,也可见一斑——

他是希望慕氏能替他守住这道西北防线,护北颐子民安居乐业。

而慕家也的确不负他望,以世代子孙血肉,铸成了北颐永不溃败的城墙。而这片荒芜破败的土地,也在慕家世代经营下,成了如今各国商贸文化互通的枢纽之地。

北颐人可在这里安居,无家可归的外族人也可来此处乐业。所谓血脉渊源、民族矛盾,一碗酒便可说开。谁也不会视谁为异类,街头上照面,还会相视一笑,颔首请对方先行。

可就在半年前,大渝兴兵南下,把一切都毁了。

城外狼烟四起,城内民不聊生。大家都寄希望于汝阳侯府,愿他们战无不胜的慕家军不日便能凯旋,再次给他们带来稳定繁荣。

可最后盼来的,却是七万人绝尘而去,只有不到五千人负伤归来,将帅皆亡,朝野震荡。

娄知许拖着鳞伤之躯请命于鞍前,状告慕世子通敌叛国,于千峰岭一役中,以增援为名,行伏击之实。慕侯爷知而不阻,害北颐军大败。

种种罪状,罄竹难书,每一样都有通敌信函和战俘口供为证,慕府内亦抓到不少细作,可谓铁证如山,辩无可辩。

一夜之间,慕家就从人人敬仰的忠良世家,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

民怨成鼎沸之势,北境又战火连天,北颐百年基业危在旦夕。没有人能救慕家,更没有人能救北颐。

直到两个月前,绍乾帝卫长庚亲自率兵出征,方才使民心归附,山河无恙。

可汝阳侯府还是没了。

像一粒微不足道的沙,随手就被从纸上拂去,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在意。

大家都忙着庆祝,从帝京到卢龙,烟火放了三天三夜,庆功的醴酒把颐江都给酿透。可那几封通敌密函究竟是真是假?那些战俘细作又究竟是何人手下?却没一个人肯过问。

他们只想庆贺。

用一个真相未明的案子,就能将百年帅府推倒;造一段真假难辨的流言,就能把世代忠魂全部抹杀,任人践踏。仿佛他们为这个国家流的血,根本不是血,丢的命,也不过草芥。

起初,她还会同那些人争吵,非要为父兄讨个说法。可现在,她却是连张口解释都懒得。

“快到了吗?”慕云月偏头去瞧窗外。

才出声,喉间便爬起一串奇痒。她由不得攥紧狐裘,佝偻着猛烈咳嗽起来。

苍葭忙帮她拍背顺气,摸出帕子给她擦嘴。

素白绢面一沾到她苍白如纸的唇,瞬间鲜红一片,纵横的经纬间还嵌着几块发黑的血块。

苍葭瞳孔骤然缩起,努力克制住眼泪,却压不住声音里的哭腔:“姑娘还是回去吧,不过审问一个人,奴婢可以的,您何必亲自跑一趟?为那起子腌臜折损自己身子,不值当!”

慕云月却摇头,“有些路必须我自己走,有些仇只有我能报,谁也代替不了。”

她气若游丝,声音却无比坚定。

阳光叫窗上的竹帘筛成一道道金色的细线,在她脸上流转。苍白的面容和清澈的双眼显得尤为不搭,但也意外地耀眼,仿佛天上骄阳也只是她的陪衬。

苍葭捏紧帕子。

她是慕家的家生子,自幼跟随慕云月,对她再了解不过,凡是她打定主意,哪怕天塌下来也不会更改。

唇瓣动了又动,苍葭到底是叹了口气,把劝说的话都咽回腹中。

*

卢龙城南面那座祠堂,原是城中百姓为祭奠慕家世代在北境抛头颅,洒热血,而特地筹钱兴建的。早年也是香火鼎盛,访客如织。

小的时候,慕云月还曾随母亲过来祭拜过,得了好些瓜果点心,都是城中百姓感念她父兄对北境的付出,专程送给她的。

而今是在没有这些了,就连这座祠堂里,也只剩一片及膝的荒草,和断壁颓垣。

镀金铜像不知何时被人搬走,置物的木架也倾倒在地。香烛牌位四散而落,印满脚印和蛛网,有几个还摔成了两节。黄幔从梁上扯挂下来,在北风中无力飘摇,俨然一座“鬼屋”,连乌鸦都不肯打这儿经过。

明宇老早就在祠堂里等候。

他是慕老侯爷留给慕云月的暗卫,对慕家忠心耿耿。等人的当口,他已经把祠堂收拾出来个囫囵,牌位也重新摆放妥当。

见慕云月过来,他躬身行礼道:“姑娘。”

此言一出,缩在他身后一直咒骂不停的女子也跟着一顿。但也仅是片刻,她就更加大声地吵嚷起来。

“慕云月!我便知道是你!怎的?离了侯府,后悔了?想让阿许接你回去?做梦!你便是杀了我,我也是现如今开国侯府正儿八经的侯夫人。识相点就赶紧把我放了,否则阿许必让你血债血还!”

木架底下,南锦屏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朝她龇牙咧嘴。

平日最爱干净的人,眼下却蓬头垢面,衣衫脏乱,倒跟这“鬼屋”十分呼应。

慕云月不合时宜地在心里感叹,忖着那句“正儿八经”,又忍不住讥笑出声:“婚内通奸,无媒苟合,这也能叫‘正儿八经’?”

南锦屏顿时哑了声,却还不肯认输,一双眼死死瞪住她。

苍葭不悦地皱起眉。

慕云月却跟没看见似的,犹自踱步进屋,拣了张已经被明宇擦干净的帽椅,施施然坐下。

这些年她追随娄知许,经历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

从前最是心直口快的一个人,路见不平,定要上去插一脚。看谁不爽,也是张口就怼,从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如今却也在时光里磨平了棱角,学会了低眉浅笑,学会了算计人心,像一个标准的深宅妇人那样,和别人虚与委蛇。

身上绯红的绫罗绸缎,不知何时褪了鲜艳颜色。头上的金银饰物,也简化到只剩一支固定发髻的玉簪。慕家出事后,她更是连玉簪也收了起来。一支草标,一袭纱质长裙,便是全部。

可美人就是美人,纵使岁月蹉跎,剧毒缠身,那通身的风华气度依旧不减。坐在一片废墟之中,也似高居名门深宫内,悠然地品茗赏花。

“你是聪明人,我为何抓你,你心里应当清楚。”

慕云月抚着裙上褶皱,声音温淡:“娄知许勾结大渝,谋害汝阳侯一事,你知道多少?”

南锦屏笑起来,扬起下颌不屑道:“慕大小姐不是聪慧过人吗?怎么这点小事还要来问我?”

说完,她又夸张地“啊”了声,眼角眉梢堆满讥诮,“我差点忘了,慕家就是叫你的‘聪慧过人’所害,才会一步步走向今日的沦亡,哈哈哈——”

她放声大笑,颧骨染上癫狂的红。

苍葭气得浑身发抖,明宇也皱紧了眉。

慕云月却波澜不惊,犹自平静看着她,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落水狗。任凭南锦屏如何挑衅,她都不为所动。

南锦屏是她父亲昔日部下的女儿,举家皆死于战火。父亲可怜她孤弱,收她为养女,同她一块吃住。

她至今都还记得,南锦屏初来家中时,父亲对她的嘱托:“屏儿的爹在战场上替为父挡下致命一箭,牺牲了。咱们慕家欠她太多,还不清,阿芜今后要善待于她,知道吗?”

因这一句,慕云月视她为亲妹。

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先拿给她;得了衣裳首饰,也要分她一半。谁要是敢取笑南锦屏没爹没娘,慕云月必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世上。为此,她还得罪了南缙的郡主,险些丢了一条命。

可这一片赤诚纯善,最后只换来南锦屏爬了她夫君的床,同他联手构陷慕家,以及她亲手喂给自己的毒药。

真真是穿肠剧毒啊!连呼吸都似凌迟。偏还是个慢性毒,不折磨她到体无完肤,还死不了。

慕云月轻嗤,抚着狐裘上被风吹乱的绒毛,温声道:“看来妹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朝苍葭递了个眼神。

苍葭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青花瓷瓶,拔掉木塞,清冽如莲香的气息便随风徐徐飘来,沁人心脾,一闻便知是世间稀有之物。

南锦屏却一瞬白了脸色,尖叫着往后挪,“美、美人钩!你……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不得问妹妹你吗?”慕云月冷笑反问,“美人钩,乃世间奇毒之首。妹妹千辛万苦寻来的好东西,姐姐怎好独自受用?必要与妹妹分享的。”

苍葭拿着瓷瓶上前,明宇也跟过去帮忙。

南锦屏叫得更加大声。

美人钩是什么毒,没人比她更清楚,只要沾上一滴,性命便任由阎王拿捏。饶是慕云月那样身体康健的人,都没能扛得住,她又该如何保命?

死亡的恐惧霸占了四肢百骸,南锦屏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在战栗,不知周身疼痛为何,只知拼命往后躲。手腕脚腕被浸过水的麻绳勒破了皮,磨出了血,她也不愿停下。

明宇钳制住她动作,苍葭将瓷瓶举到她嘴边,她再无路可退,终于哭出声:“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娄家有条密道,直通城外那座废弃的城隍庙,娄知许就是靠它和大渝联系的。密室里有他们之间往来的书信,你派人过去找找,应该能找到。”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慕云月看向明宇。

他立刻心领神会退出门,纵身翻过围墙,直奔远处的城隍庙。

南锦屏被吓得不轻,呜呜咽咽地哭着跪好,朝慕云月不住磕头。

慕云月不发话,她便不敢停,愈发用力地将脑袋往地上撞,仿佛无知无觉,哪还有半点适才的嚣张?

没多久,她便磕得头破血流。泪珠和地上的脏灰还有鲜血混杂在一起,糊了她满脸。本就不及慕云月惊艳的脸蛋,变得狼狈不堪。

慕云月这才开口:“你该跪的不是我。”

声线宛如屋檐下的冰棱,直刺人心。

南锦屏浑身一颤,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甘地咬紧牙关,末了,也只能转过身,朝着那满满一整面墙的牌位,深深叩首。

沉重的一声“咚”,透过冷硬的砖地响彻整座祠堂,像是对彼岸的一种告慰,许久不曾弥散。

*

誊录好口供,天色已晚,彤云在远处密密搭建,又要下雪了。

慕云月让苍葭押着南锦屏先行离开,自己则留在这间祠堂,想再多陪陪家人。

自打六年前,她固执地追着娄知许到北境,就跟家里断了往来,过年过节都不曾回去。原以为只要再等等,她总能等来父亲的原谅,这桩亲事也终于会得到父母的祝福。到时,她就能像从前一样,继续和家人们共享一轮明月。

熟料再见面,就已是阴阳永别。而造成这一切,还偏就是……

“娄知许……”

慕云月闭上眼,轻叹出声。

真是一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名字,就连念出来,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

她不由蜷缩起来,如初生婴儿一般躺在蒲团上,不知不觉便昏睡过去。梦里亦真亦幻,竟是回到了十一年前,她第一次遇见娄知许的时候。

那年,她十二岁。

卢龙城正值隆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枯草上都坠着冰珠。

父亲和兄长奉命驻守北境,年节也不得归家,母亲便带着她来卢龙城探望。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直到回京的路上,大渝兵马忽然压境,她为保护母亲,不慎落入敌军手中。

卢龙城本就易守难攻,有那位少年天子和她父亲一道坐镇,就更加固若金汤。

敌将便想拿她做人质,威胁父亲开城投降。为了让她乖乖配合,他们当着她的面,把其余俘虏一一绞杀。鲜血倒映出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将她的裙摆染得通红。

慕云月生于帝京繁华地,长于锦绣芙蓉堆。自小没吃过苦,也没受过伤,生活里只有胭脂水粉,诗酒花茶。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叫夫子罚抄几页书,挨几顿训。

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她还是第一次,心里自是害怕不已。

可她到底出生将门。

为国而死,本就是将门之女应有的觉悟。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撞开看守她的兵卒,夺过他腰间的弯刀。当着所有敌军的面,把敌军将领狠狠痛斥一顿,抬手就要抹脖自尽。

便是这时,一声骏马嘶鸣震破长空。

大家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一道银色闪电便呼啸着冲入营地,恍若长/枪之戟,赫然劈开大渝玄黑军潮。

“上马,我带你回家。”

他逆着光,朝她伸出手。

太阳在他背后升起,银甲与金芒融为一体。

白玉面具将他从其中区分开,慕云月虽看不清他的脸,然面具底下露出的下颌和薄唇,却极是流畅漂亮,丹青难绘。身处敌营,也如出入自家般淡定从容。

袖口拂过她鼻尖,还散着浅浅冷梅香,仿佛另一轮骄阳,灼灼照耀她心上。

所谓情窦初开,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为了那一瞬,她也付出了一生。

这些年,她追在娄知许身后,再难都不曾离开。娄家的债,是她拿自己嫁妆填的;娄知许的仕途,也是她四处求人打点的;就连他惹上官司,也是她动用慕家的关系,才帮忙摆平。

一路风刀霜剑,她陪着他从一个无名小将,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的一品君侯,大权在握,威震四方。

可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收场……

慕家出事那会儿,她也曾放下所有骄傲和自尊,求到娄知许面前,希望他能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出面查明真相,替慕家说句公道话。

那天正是腊八,雪下得极大,足可埋膝。

下人们早早就钻进庑房烤火吃饺子,门上的看守也都得了热腾腾的腊八粥,只她拖着病歪歪的身体,跪在书房前,小腿和膝盖深深扎进雪地里,像是被千万根针同时扎着,痛到麻木。

而他却在里头和南锦屏寻欢作乐,暖炉美酒,高床软枕,好不快活,终于肯从温柔乡里出来,也只是冷冷往她脸上甩了一封休书。

她愤怒,她不甘,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冲向他们,厉声质问,自己这些年到底算什么?!

他却是毫不犹豫地拔剑护在南锦屏面前,一字一顿,厉声呵斥:“别总拿这些年压我,我可没逼你陪我吃苦!”

漆深的凤眼居高临下睥睨她,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那一刻她才终于明白,自己这一生有多可笑。

这段时日,她时常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在短短几年间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却始终想不明白。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吧?

不辨善恶,与狼为伍,总得付出代价。

慕云月自嘲地牵了下唇角。

困意越来越重,夹杂着刺鼻的烟臭味,她禁不住咳嗽起来。意识模糊间,她恍惚听见有人在喊她,语带哭腔,声嘶力竭。

是苍葭。

慕云月吃力地睁开眼,但见火舌冲天,滚滚黑烟充斥整座祠堂,犹如一条粗壮的黑龙,在这不大的空间内横冲直撞,生生将这片被火光映亮的祠堂重新拽回黑暗中。

走水了!

怎么会?!

来不及多想,她忙撑着木架站起身。大火焚出的毒烟,引得体内毒素乱窜,她才站起来,便大口大口咳血。眼前一黑,又跌坐回去。木架也被带倒,压在她身上,疼得她“嘶嘶”直抽气。

看来这辈子应该就到此为止了吧?

也挺好。

横竖证据已经找到,余下的事苍葭和明宇能帮她办妥。卫长庚是个明君,只要证据确凿,他会帮慕家沉冤昭雪。

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况且她本就是黄土埋脖的人,过了今天没明天,能跟自己的家人死在一块儿,也不失为一种圆满。就让她黄泉路上,再去向父亲母亲请罪吧。

慕云月欣然闭上眼。

快了,就快要死了,马上就能解脱了。

她已经听见彼岸的召唤声,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常给她哼唱的歌谣。那样温和,那样柔软,同母亲的怀抱一样,她都舍不得离开。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也忍不住停在窗边欣赏。哥哥笑话她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奶娃娃,可扭头还是事事都帮她扛,为她撑起一片天……

“月儿!”

震耳的吼叫将她从思绪中拽回,慕云月茫然看去。

竟是娄知许。

他居然来了,疯了似的要往祠堂里冲,三个护卫合力才勉强将他拦住。

冲天火舌中,他漆黑幽深的双眼叫火光映得通红。平整干净到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衫,也被灼出几个大洞。

他一向克制冷静,相识这么久,慕云月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

也是,对于南锦屏的事,他总是上心的。想来是回府之后找不到人,以为还在她手上吧?

慕云月讥讽一笑。

曾经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当年那段初遇。可眼下再次见到娄知许,她突然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年少时的感情,就像炉子里的香,有一点火星便会燎原千万,不计后果,也不问缘由,只想着怎么才能烧得浓、烧得旺,仿佛永远不会止息。可一旦烧成屑,化作灰,便是再猛烈的火,也不会再复燃。

时间就是那团焚香的火。

让她在最美好的年纪遇见他,品尝到情爱的滋味,如烈酒过喉,轰轰烈烈;最后,也终于在那日积月累的鸡毛中,将她对他的所有眷恋都消磨殆尽。

她早就已经不爱他了,只是不甘心。

现而今就连这点不甘,也被他亲手斩断,若有来生,她只求与他再无瓜葛。

顶梁的立柱轰然倒下,慕云月坦然地闭上眼。

火海外传来娄知许歇斯底里的呐喊:“月儿——”

才刚响起,就被另一道嘶吼声霸道地覆盖:“阿芜——!”

这一声包含了太多,她分辨不清,只觉比娄知许更焦急,也比他更强烈,仿若一把利剑,要为她劈开这滔天烈火。

慕云月还没反应过来,人便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力道之大,几要将她揉进自己骨血。

清浅的冷梅香自他袖口散出,让人想起皎皎月光下,皓皓雪色间,那二月岭上红梅满山盈谷的盛况。

不是娄知许。

却清楚地带着记忆里的那份炽热,像太阳一样,再次照耀她心房。

慕云月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奉旨逃婚-2 -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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