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电话
by 徐健



一
赵小满没想那个时候回家。
今天学校提前下课，还给发了蛋糕，她背着包走到家背后烂尾楼下的电话亭给她妈白慧打电话。那时候还没手机，5年级以下的几乎都用201卡，她妈开学给她充了钱，让她下课回家前打个电话问问要买什么菜，顺路带回去。
“嘟…嘟…嘟…”
“喂！小满啊？那么早就放学啦？哦对今天儿童节。啊我今天中午出来和你姨妈她们吃饭，打包了些剩的晚饭直接热了吃就够了，你直接回家得啦，我一会儿就到家。”
爬楼梯的时候她算：从电话亭到菜市场要500步，从菜场回家要500步，但从电话亭直接回家只要800步！她觉得有点神奇。开开门进家，她看见门口有他爹的鞋子，她爹赵刚在她们学校保卫处，别人都喊他赵处长，但她听到过办公室老师叫他“那个保安”。
她把书包丢在沙发上准备看《动画城》，却看见主卧的门口丢着一双女士皮鞋，黄色的，和电话亭里那个公用电话的颜色一样。她绕过那双鞋，悄悄看了一眼门里，他爹躺在床上睡觉，旁边还有一个白白的东西，她仔细一看，是在办公室里叫她爹“那个保安”的思想品德老师。
赵小满不知道怎么办，她重新背着书包下楼，走到一半又折回去拿上学校发的蛋糕，她冥冥之中觉得今天可能吃不上晚饭了，然后她走向电话亭，又数了一遍，没错，是800步。
后来她再也没过过儿童节。

二
赵小满不懂白慧和赵刚为什么要等到她上初中才离婚，虽然以前的记忆有的模糊了，但她妈那天回家的尖叫声她永远忘不了，她甚至觉得现在她熟练使用的那些带着生殖器的污秽语言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赵刚净身出户，她跟了她妈，改了名字，剪了短发。
5年里，白小满放学回家得路线都没改，顺着街边修了奶茶店，文具店，卖豆花米线的铺子，最后路过永远在待拆的烂尾楼。白慧离婚以后去了小满姨妈在大学城的ktv上班，有时候上夜班直接不回家，小满没人管，就天天忙着呛老师，烫头发，和男朋友李滨放学去南屏街。
那天中午，她被老师叫去校门口，看见了5年没见的她爹。赵处长现在叫赵老板，他开了个建筑公司，手下养着人，全省跑着帮人家搞工程。
“快来快来赵小满，爸爸好不容易才打听着你在这里上初中，你妈那个疯婆娘硬是不告诉我，拿着，两千先用着，等我从保山回来又给你送，我还有点事先走啦，好好地学习！”
说完他上了小轿车，绝尘而去，甚至没有留给她叫爹的时间。好多年以后，白小满只记得他每次来送钱的时候脑袋上的安全帽，黄色的，和电话亭里那个公用电话颜色一样。

三
白小满高中和李滨不在同一个学校了，他家有钱，想办法把他整进了附中。但李滨还是每天放学来接她回家。周末陪她去新西南玩跳舞机。中考全军覆没以后，她妈意识到女儿还是需要约束的。于是求了妹妹把自己全部调成上白班，每天和公务员一样朝九晚五，下班回来盯着小满做作业。她一直没有告诉她妈赵老板给她送钱的事，毕竟白慧不止一次放出话说要是小满敢见她爹就打断她的腿。她几乎每顿晚饭，都要听她妈痛斥天下男人都是垃圾，可是她觉得李滨不是，身边没有谁的男朋友比李滨更好，虽然李滨比她们的男朋友都胖一点，但她坚信李滨绝不是她妈口中的“那些男的”。
中秋假期，她妈和朋友一起去弥勒玩，小满跑到家对门的小卖部给李滨打电话让他到家里来。她不敢拿手机打，白慧每个月帮她交话费都要去打通话记录看，小满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她妈养的宠物，想要反抗一下，但每次从她妈手上领零花钱的时候，她就觉得当宠物也挺好。
“叮咚”
“小满开门我李滨”
“那么快！飞着来的？”
“喏，给你奶茶，本来说买咖啡，怕你晚上睡不着。你不来姨妈吧？我买的冰的。”
“很贴心嘛，先放在桌子上得了，进来一下，帮我拉拉裙子的拉链，我够不着。”
李滨站在房间门口没有动。
“小满，我们做爱吧。”
白小满没有转头看他。
“啊？好啊！等我出去关个门。”
白小满起身去了客厅，她看见桌子上那杯奶茶，戳开的时候她有点手抖，不小心摔在地上了，奶茶里面加的布丁是黄色的，和电话亭里那个公用电话的颜色一样。
脱完衣服躺在床上，小满突然想起了儿童节那天躺在他爹旁边那个白白的思想品德老师，想起蛋糕上那个用奶油做的有点畸形的花朵……
李滨说他是第一次。
但结束后他坐起来把避孕套摘下来，熟练的打结，然后用纸包包好装进包里。
“等下走的时候我带下去丢掉，我爱你。”
“好。”
小满看着身边的肉体，想起了她妈口中的“那些男人”。

四
白小满大学考了家乡的一所二本。她妈白慧用之前在小满姨妈那里打工攒的钱入了股，现在每个月有红利拿，想去的时候就上班，不想去就邻居一起去打麻将。赵老板有一天突然就变成了赵总，小满原来一个月500的“灰色收入”也和她爹的肚子一起水涨船高。李滨高中毕业就出国了，据说在那边找了个外国妹子。现在她男朋友也姓李，第一次的时候坚持了快两分钟，小满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那天和室友一起逛万达买衣服，她想起家里还放着两件没穿的针织衫。晚上分手之后她打了优步回家。司机的收音机里在放古巨基的《好想好想》。她记得原来小学路过得菜市场门口有个两元店，里面的BGM永远是这首歌。
她提前在菜场门口下了车，两元店早就没了，她顺着有鸡屎味的路走回了家，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她顿在门口想了好久，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家背后的烂尾楼拆了。她丢下手里买的寿司往电话亭跑。原来有电话亭的地方只剩下一堆贴着小广告的水泥。白小满跪在地上扒拉，周边下班的工人都回头看她，扒拉了好久，她终于看见了黄色的公用电话，她费力的把电话提起来。抱在怀里走回家。
爬楼梯的时候她算：从电话亭到菜市场要500步，从菜场回家要500步，但从电话亭直接回家只要800步！她觉得有点神奇。

五
开门进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摸黑走进房间，把自己扔在床上，怀里的公用电话很冰，上面还点脏，但她不介意。白小满那天晚上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安稳觉。
她做梦了。白小满的梦从来都是黑白的，但那天有点奇怪，她梦见白慧和赵刚带她一起去罗平看油菜花，大片大片的花，黄色的花。大清早起来，她把公用电话丢到了垃圾桶里。然后郑重的鞠躬三次。

六
白小满觉得自己变回了赵小满。
赵小满觉得自己的童年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