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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尕鸿

周尕鸿

LV1 2016-11-16

【像狗一样活着】

作者:周尕鸿

连载最近更新: 第十四章 王氏得到周向南又坐牢的消息已经是五年后了,这个消息是我告诉给王氏的。 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去兰州上一个专科学校,我去了第二年,突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说他是周同源。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应该称呼他小爷爷。小爷爷很热情的叫我去他那,我推了好多次。后来跟父亲通电话才知道,小爷爷一年前就跟...

作品简介:<br>《像狗一样活着》主要讲述的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家庭的变故。故事发生在农村土地包产到户时期的余温里,轱辘客周同源因为赌博败家后离家出走,开始了流浪漂泊的一生;妻子王氏挑起了一贫如洗的家庭将两个儿子养大,大儿子周向南外出打工最后走上了跟父亲相同的路,并有过而无不及,两次入狱;小儿子周向北跟同村的淑珍发生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并走向婚姻,在思想传统保守的农村,自由恋爱在畸形中生长,爱情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行走,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淑珍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精神崩溃,以神婆婆的身份逃避现实,精神匮乏的农村生活,寻求迷信安抚心灵,神婆婆在农村发挥着它神圣的作用并被口口相传。周向北在和淑珍的婚姻破裂后走出农村到城里寻找生存,却在一次意外中死亡,留下一子周萌萌,周萌萌叛逆怪异;王氏含辛茹苦依然忍受着生活的残忍,还是没有将孙子周萌萌从后辙中拉回来,最终被生活撕碎。<span class="Apple-tab-span" style="white-space: pre;"> </span><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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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尕鸿

    周尕鸿

    楼主 LV1 2016-11-16
    第二章
    土改改革后,王德生被定位中农。中农的阶级成分让王德生在梁庄村封了嘴,说话不敢大喘气,做事不敢站直腰板干,他心里明白中农的阶级成分虽然暂时是被团结的对象,虽然是团结的对象,也随时都有可能被升为富农打下去。中农日子不好过,经常作为陪审陪着地主被批斗打压。这分明就杀鸡给猴看嘛,杀的是地主、富农的头敬得是中农的胆,他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走路脚不敢抬高,动静不能太大,很少在群众面前公开讲话,有时村长点名非得讲几句他也是支支吾吾的糊弄过去,没有什么自己的立场。四清运动或许出于侥幸或许出于运气,他还是没有被升格为富农。他亲眼看着梁庄村被从中农升格成富农的三户,佝偻着身躯打扫村里的大街小巷,晚上被聚在村委会大院里挨个批斗检讨。他庆幸这撮人里面没有自己。他依然每天提心吊胆,谁知道哪天政策一变,他这中农身份又会有怎样的遭遇。他的四女儿王秀琴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在农村的变革中他这中农显然没有贫农吃香,王秀琴长得俊,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要是贫农家庭,这个时候提亲的人早把门槛都踢破了,而至今也没有人来为秀琴的婚事说道的……谢天谢地,孟坳村的周兰治托人给儿子周同源说媒,周兰治是贫农成分,家境困难只承诺成事后给女方给二尺布作为聘礼。王德生不图财不图人只图周兰治是贫农身份,没有二话就答应了。王秀琴嫁到孟坳村周家勤勤恳恳算是一个好媳妇,她遵照出嫁前母亲的叮嘱,给公公婆婆倒尿盆,一天三顿饭一顿不少,把老人照顾的周周到到,周家对也她很认可,婆婆下世后,她完全掌持周家的内务,时时刻刻都让家里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公公对对她也甚是满意。王秀琴本以为就可以这样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虽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但没有大风大浪,她很满意眼前的生活。可就在公公下世后,生活开始发生了变化。丈夫不在像之前那样诚诚恳恳下地务农,学起了赌博的的勾搭,终于还是让本来平静的生活发生了变化。
    塬上新翻耕的土地上长出了绿绿的麦苗,秋天是个多雨水的季节,塬上充足降水量让小麦生长的更加茁壮。这些茁壮的叶子很快就会在冬天里枯竭,在大雪覆盖下,整个冬天小麦的根系都在土壤里向下扎根,为来年小麦的复苏积攒养料,等到来年开春新的麦苗就会从土壤里肆无忌惮的钻出来,炫耀着,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的生长了。
    周同源家的五亩七分地种的也是冬麦。王氏领着小儿子向北在麦地里铲荠荠菜。大儿子向南一早就让王氏支出去找父亲了。王氏单膝跪在麦田里一手拨开小麦枯竭的干叶,一手小心翼翼的用手铲铲断荠荠菜的根,把带有辣味的荠荠菜扔进后背的小框里。为了防止手铲伤到小麦的根系,她将接近小麦根部的荠荠菜用手连根拔起,再用手铲切断荠荠菜的根。这些荠荠菜和玉米糁糁参在一块熬成汤就是王氏和两个儿子这些天的主食,开始还是以玉米糁糁为主,最后干脆就只剩荠荠菜熬成汤。他们已经吃了一个礼拜的荠荠菜了。小儿子向北一边铲一边给母亲哼唧肚子饿了。王氏看见向北几天来吃野菜吃的脸上都泛绿光,只是心疼让向北去地楞上歇息。王氏心里将丈夫一遍一遍地咒骂。自从包产到户,村里的日子都是越过越好,而他们的日子倒是越过越倒退,本来秋前的玉米自家还分了二升,在加上自家自留地里的一亩土豆撑到过年应该是没问题。但是丈夫赌钱输了钱,要账的找上门没钱换就用土豆顶,土豆输完了又输玉米,终究是被洗劫一空。本来他才不管周同源是死是活,老不死的最好是死在外边,免得回来害人。可是这几天家里粮食绝了,没有吃食,两个儿子饿的天天喊娘叫爹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不能向村里借粮,家里的事还是男人说了算,就算她出去借粮也不会有人愿意。借粮的事还是得靠男人,所以她还是得把这个老不死的找回来。
    周同源已经七天七夜没有回家了,不明是死是活。周向南是在田瑶村村西王瘸子家找到他父亲的。王瘸子二十出头,小时候偷吃公社的杏子,掉进沟里,摔断了一条腿,他父亲为此也没少挨公社的批斗。王瘸子的父亲是个光棍,把王瘸子从小拉扯大,还没来得及给儿子娶媳妇就去世了,给王瘸子留下两个窑洞。王瘸子因为残疾至今三十出头也没找到对象,人都说要跟他父亲一样打一辈子光棍了。王瘸子不以为然。包产到户后王瘸子分到一亩多地,但是他好吃懒做不愿吃苦,想着自己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受这苦干啥,荒了那一亩多地,至今地里的黄蒿有一人多高。他整日在村里游手好闲,后来混到了轱辘客的队伍,在自家的窑洞里支起了赌博的场子。周向南找到周同源时,周同源正在跟刘广钱厮打在一起。刘广钱是出了名的赌场好手,好赌成性。传言称他输了钱为了捞回本,堵上了自己的一条腿,索性胜了才保住腿。可有谁知道他敢押上自己的腿完全是因为有保证能赢的本事。刘广钱会出老千的事很少有人知道。
    周同源七天七夜没回家是因为他的手气极好,他甚至觉得就要发家致富了。他赢了王瘸子四百多钱。他把钱装进衣服兜里心情澎湃又舒畅。他对自己这几天的手气十分满意,准备继续好好的大展身手。从他七天前走进这个弥漫着呛人烟味的赌场,除了尿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位置,他怕一旦离开了再回来运气就跑了。就算饿了顺手甩给身边看官两块钱让他回自家厨房里拿两个馒头来。看官往往乐此不疲就等着这样的好事,买两个馒头赚两块钱是再划算不过的了。赌场上的钱还是钱吗,只是赌徒们呼来换取的筹码,他们深知赌徒的心理,甚至比赌徒自己还了解赌徒。
    王瘸子输了钱自然不服气,示意刘广钱帮他赢回来。刘广钱刚开始几把故意示弱,让周同源占了上风。周同源把一切归结于手气太好,“俗话说手气来了当也挡不住啊,这几天我打开财道了呀”,周同源得意忘形的炫耀今天来的收获。“是啊是啊,你这几天是走财运啊”卖给他馒头的人给他点上烟。的确他的收获都是有目共睹,但是除了羡慕还有嫉妒。“你的运气这么好,咱们一把定胜负,怎么样”刘广钱盯着张耀霸虎的周同源把嘴上抽的只剩半截的纸烟吐掉说。“有啥不行的,哼……呸”周同源向手掌上吐口唾沫搓搓手掌。“那就让我来坐庄,在座的各位都能押,随便押,押多少赔多少”刘广钱顺手拿过色盅,张牙舞爪的摇起来。在场的人这时都当时看戏了,哪愿意,都摇摇手这把不押了。“怕个毬,都让开”周同源搜出身上所有的钱,撅着嘴起身赌了起来。在一旁的王瘸子推了一把周同源,“你可想好了,不带反悔的”。周同源瞪了王瘸子一眼“一口唾沫一个钉,男子汉说话—带把着哩”。其实就在刚才刘广钱偷偷换了色子,新色子底部装了水银,底重头轻,很轻易的摇出三个六—豹子,不管押大押小都是输。刘广钱嘲弄说“钱装到口袋里还没捂热呢嘛又倒出来了”。 周同源输了气不打一处来,在场人多下不了台面,要接着来。刘广钱说“你都输完了还有什么可赌的”。“我还有五亩多地呢,以前是国家的,现在是我的,敢不敢赌”周同源涨红了脖子……当把五亩多地也输出去了的时候,周同源才从狂躁的思潮里醒来,唰一声从炕沿上掉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当轱辘客闪着散场时他抓住刘广钱的衣领给了一拳,两个人厮打在了一起。
    院畔上的核桃树树枝光秃秃的像拔完毛的公鸡,羞涩的没有一点生气。这棵树有些年头了,是祖上传下来的,大合作时归了公社,包产到户后顺理成章的分给了周同源。核桃树五丈七尺高,七尺二粗,这是大合作时公社里精确测量过的数据,差一点就成了一片一片搭桥的木板,索性政策及时,改建石桥这棵树才幸免落难。树的根从土壤里冒了出来,农闲时他常招致乡民坐在上面啦呱,都说这棵树成精了,怪不得不结果实了。王氏在院畔上拣荠荠菜,小儿子向北在碌碡上抓石子(一种游戏)。霜降后的冷空气寒骨渗人,王氏招呼向北快进窑里去,她起身将从荠荠菜上摘下的黄叶扔到树下的粪堆上,盖上一层土,开春时就会窝成肥料,笨拙厚实的穿着让王氏的这些动作显得有些滑稽。
    周同源前脚进家门,王瘸子拉拽着刘广钱后脚就赶到了。王氏见来了客人,没管丈夫就给人倒茶。当知道王瘸子和刘广钱是来清帐的,丈夫把自家的五亩多自留地输了,王氏腿一软就坐在地上,咯咯两声就抽过去了。刘广钱见状就掐王氏人中,王氏些许才缓过起来,趴在地上就哭。周同源盘腿坐在炕上抽着饭前的一口烟,听见婆娘哭哭啼啼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羞愧难当,随手拿起窗台上的玻璃茶杯甩了出去,听见咚的一声,杯子刚好砸在核桃树下的粪堆上,砸出一个碗口大的坑。“哭哭啼啼,再好的财运都给你哭断送了”周同源的眼睛瞪得,眼珠似乎要掉出来。向北端过晚饭放在炕沿上,碗里只有菜叶,荠荠菜被煮的稀烂,漂在绿色的汤里,这是因为在锅里温的时间太长了。周同源为了他的副业每天朝出晚回,王氏跟儿子吃过晚饭后习惯性的将饭温在锅里,留给丈夫,这似乎已经成为雷打不动的规律。只是前些天还有粮食,近些天才断了粮,周同源平生也不是第一次吃野菜了。周同源见状压抑不住自己的火气,立刻暴跳如雷。“喂猪呢……”一脚将碗踹出数丈远,碗砰地一声碎在地上,菜汤像花儿一样在地上绽开。周同源随着砰地一声碗碎声,他的心也彻底碎了,他心里清楚这次真的把家给败了。可他男人的尊严在这个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怀疑跟践踏的。向北被父亲的暴躁吓得哇一声哭了。周同源随手一巴掌让向北颤了一个趔趄,脸上瞬间多出五个红色的手指印,“我还没死呢,哭啥哭……”。王氏见儿子挨了打,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抱头痛哭,哭声如陶浪一样一阵高过一阵。刘广钱见女人娃娃抱在一起哭的恓惶,拽着王瘸子灰溜溜走了。最终王氏还是和周同源厮打起来了,这是王氏第一次和丈夫打架,也是最后一次。
    厮打让王氏丧失了理智。王氏在周同源脸上留下了几道血糊糊。周同源从厮打中挣脱出来后当晚就离家走了。王氏怎么也没想到丈夫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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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尕鸿

    周尕鸿

    楼主 LV1 2016-11-16
    第三章
    我听父亲说我们周家是外来客,太爷爷在孟坳村置买了十亩地,太爷爷就连家带口从两百多里外的太俄村迁到了孟坳村,延续到现在孟坳村一共才四户周姓的。太爷爷周兰治有三个儿子,老大就是我的爷爷周同亭,老二没能躲过四六风就要夭折了,跟马圈里的马粪一起成了庄稼地里的肥料。三爷爷就是周同源。有关三爷爷的事我都是听父亲讲的,我出生的时候三爷爷已经离家多年了,我从没见过他。但是关于周向南和周向北兄弟俩的事我是亲眼见过的。在我七岁那年,周向北从外边带回来一个女人,白白净净,穿着白色的翻领涤卡衬衫,蓝色的喇叭裤,尼龙袜塑料凉鞋,金黄色的头发比太阳光线还刺眼。我很清楚记得是在一个夏天午后,母亲,大妈,三妈还有三奶奶聚在三奶奶家院畔上的核桃树底下乘凉,缒纳鞋底,叽哩呜啦的拉家常,鞋底上抽过的线丝啦丝啦的响,像锯子划木材的声音。我很敏感这种折磨耳膜的作响,一个人躲得远远玩飞碟—吃过冰棍剩下的木板中间钻一个孔,固定一个一匝长的圆而光滑的木棍,用手搓木棍一松手就会飞起来了。母亲看见白羊大道上远远过来两个人,说“三妈妈,向北给你把儿媳妇儿引回来了”。三奶奶眼睛昏花了看不见路上有人走过来嬉笑着说“咋还哄妈妈哩”。我听见母亲说话,跑过来问母亲哪里有花媳妇。我把儿媳妇儿听成了花媳妇—一种昆虫,成虫破茧后有体翅像蝴蝶。“是你向北大大把媳妇引回来了,从路上过来了”我顺着母亲指的方向看。我看见路上远远走过来两个人,向北大大牵着一个女人,他们走的很慢,女人看起来苗苗条条的走路却显得很笨重的样子,一扭一扭像身上背了东西一样不协调。他们走到院畔上,树下叽哩呜啦的声音瞬间匿迹了,向北大大这才反应过来还牵着女人的手,迅速把手从女人的手里抽出来插进了裤兜里。母亲和在座的妈妈们羞得脸唰的一下都红了,马上收起针线说该做中午饭了扭捏着要回家。三奶奶这才相信儿子真的把媳妇儿引回来了。我过去站在女人面前踮着脚尖仰着脖子盯着她的头发问“你的头发怎么不是黑色的”。她低着头盯着核桃树从土壤里冒出来的发达的根系,两个手指肆意的绕着,脸红的像秋天成熟的苹果。母亲示意她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她点头笑了一下依然没有挪步。母亲拉着我出了院畔,我回头看见三奶奶比那个女人还害羞,两个手捏着缒纳了一半的鞋底只发抖“走……进窑里坐”。我看见他们进了窑洞,三奶奶激动地不会走路了,多了一个趔趄差点坐在门槛上。
    我听母亲说向北大大引回来的女人叫孟淑珍,就是本村唯一开小卖部的孟稼祥的女儿。我好奇三奶奶家来了新人,爬到窑洞门后偷看,向北大大指指我哄我进去有好吃的给我。我扭捏着坐在门槛上不动,盯着孟淑珍看。她看到我老是盯着她看,问我她脸上是不是有花哩,我摇摇头,她把半截口香糖塞到我嘴里。我第一次吃口香糖,半截硬硬的像面片片一样的东西含到我嘴里,她让我嚼,我越嚼越甜,回家把已经嚼得没有味道口的香糖吐到碗里,第二天接着嚼。我又好几次看见淑珍在院里子走动,她一扭一扭的走路的样子特别滑稽,我用手捂着嘴偷偷笑,她看见了问我笑啥哩,我扭头跑回家去了。我懂事之后才知道她那是怀孕了,顶着不太明显的肚子要故意装出正常走路的样子,可是越装越显得不会正常走路了。
    周向北和孟淑珍是自由恋爱。他们是孟坳村第一对自由恋爱的娃娃。他们手拉手从白羊大道上穿过村里,村里上了年龄的都说那是谁家的娃娃手拉手不知道害臊,村里年轻的娃娃反驳说你们懂啥,现在是新社会了,是自由恋爱。周向北一米八的大个,长得结实,皮肤白皙,人腼腆,遇到熟人一笑低着头顺着地楞就溜走了。熟人能开得了玩笑,扯着嗓子喉“周向北你个白眼狼,见了干大问都不问一声”。周向北脸羞得通红装作没听见一股溜的不见了。他第一次见孟淑珍是随着母亲王氏去村里整修地形。从古至今,定祥塬多雨水,雨水冲刷出得沟壑多如牛毛,形成了多沟多峁的独特地势,有些临近庄稼地的水渠道填平后可以用作庄稼地。农闲时村里长组织起来去整修可用的地势,延续大队里以工分计劳动成果的方式,男人一天计十分,女人一天计八分,有劳动力的孩子娃娃计四分,将来地里的庄稼收成后按每家积累的工分分配。向北体格健壮,说话少,干活泼实。村长夸这娃娃干活扎实哩很,按十分工分计。
    孟稼祥家里也出动了两个人的劳动力,除了他本人还有他的小儿子孟以华,孟以华十六岁,比姐姐孟淑珍小两岁。周向北看见孟淑珍时,淑珍是来给父亲和弟弟送水的。她扎了两个又粗又黑的辫子搭在胸前,气喘吁吁的,是跑着过来的,红润润的脸蛋上镶了一双大花眼睛,穿着涤卡花衬衫,蓝色的裤子上有个碗口大的补丁,补丁的颜色和裤子的原色有明显的差异,脚上穿着的大红色的布鞋上绣了一朵桃花,花朵开的很艳。她过来的时候搭在胸前的辫子甩来甩去,她手轻轻一扬辫子被甩到了脑后,这些小小的细节全都被周向北看在眼里,尽管现在他混在人群里,羞涩的只偶尔偷偷看一下马上低下头佯装着作出一系列小动作,生怕让别人看出他的心思。他也没有想到他的小动作早就被孟淑珍看在眼里。村长看着孟淑珍开玩笑说“这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大了,该出嫁咯”。孟淑珍刷的一下从脸红到脖根,羞涩的躲到孟稼祥身后去了。村长继续跟村里人说笑,说着说着回头看见孟淑珍说“给你说个女婿,你看周向北怎么样,小伙子干净哩很”指着在旁边休息的周向北。周向北羞得低着头在地上随心画圈圈,不吭声。
    周向北自从见过孟淑珍之后,就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睡觉,起床,吃饭,劳作……村里整修地形的事已经竣工,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淑珍了,他把她的名字在心底默念的了一百遍就是要记住这个可爱的姑娘的名字,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默念她的名字,羞涩寡言的他甚至有时会把她的名字说出来,当然仅仅限于自己的听觉范围之内,他要伪装他要像没事人似得继续每天的生活,可惜他做不到。她就像影子一样挥之不去,绕着他,缠着他。这种感觉就像细水长流,慢慢的将他吞噬,淹没。但他每天都离不开这种感觉。他一闭眼,她就在脑子里旋转,转得他就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他想有个手抓的着力点让自己沉下来,可惜没有,整个世界里只有她;他抬头看见天空满是她的笑脸,红润的脸蛋在光线里泛着光,大花眼睛一闪一闪,让他再次飘到空里,摇曳着摇曳着;他去井里打水,井中跳动着他的身影,他以为她就在他的身旁……他从没有如此思念一个人,他把自己闷在被窝里大喊他的名字,声音震耳欲聋,他努力压抑这种病态的疯狂,将这份思念尽量埋藏在心底。他再也不能像正常一样睡觉,起床吃饭,劳作。他睡倒了,茶不思饭不进,几天时间瘦了一圈,王氏看着心疼,以为儿子生病了,去塬上抓了几服中药。周向北长时间不进食肚里没东西,几服药下肚胃受不了很快就吐了,王氏急的整天绕着灶台转。
    事情直到周同亭的出现才有了转机。这天王氏到自留地里给菜畦放风去了,自从周同源输了五亩地又离家出走,刘广钱收了五亩地的赌债,把大合作时期的半亩自留地留下了。王氏在自留地里开了两米宽四米长的菜畦,育养了一千多棵青椒苗,每天中午打开气孔给菜畦放风。周同亭走进窑洞看见向北把自己闷在被窝里睡在炕上,炕沿上放着半碗黄米汤。周同亭见状问“大热天的闷在被子里,病了?”。周向北听见脚步声本以为是母亲从地里回来了没动身,听见说话声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一看是周同亭,翻了个身叫了声“大大”。周同亭把事说了就扑踏扑踏走了。周向北像瞬间打了鸡血似的站起来了。王氏回来的时候看见儿子在院子里换鞋,惊的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周向北给母亲把周同亭的话复述了一遍,穿着雨鞋,拿着鞭子就下了院畔。王氏看见儿子病终于好了,坐在门槛上就哭。
    原来周同亭要回趟老家,一来一回四五百里路程,再加上办事的时间,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回不来,他手里有两只绵羊和一只山羊,绵羊又下了两个小崽刚学会走路,他这一走没有人放羊了,三个儿子都出去搞副业去了,当然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去县城里给工地上板砖当小工,二儿子因此学了一手砖活,成了孟坳村唯一有盖房手艺的砖匠。周同亭把出山放羊的事落到周向北身上,周向北很乐意的答应了是因为他有了自己心里的小久久。他赶着羊就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理由去孟坳村的任何地方,他知道周同亭通常会把赶羊去马凹沟,把羊混进沟里的大羊群,让他们遍山遍凹的吃草,等到太阳落山前把羊从大羊群分开来赶回自己的羊圈。这种放羊的方法是周同亭和几个一同放羊的人琢磨出来的。羊满山满凹地跑,放羊的的人都上了年龄赶不上,就吱声对面放羊的人帮忙扔个土疙瘩把羊嚓回来,而几家的羊常常混在一块分不清哪个是哪家的。久而久之,他们想出办法,干脆给自己家的羊都做上记号混在一起,一人占一个山峁上的有利地形,形成包围之势,任由羊走动,他们站在峁上隔着沟谝起家常来,自个家的羊认得自个家的路,到了太阳下山羊群三三两两就从小羊道上上来了。周向北去给周同亭接过几次羊,知道周同亭平日放羊的路线,而他占的山峁正好跟孟淑珍家只有一沟之隔。他站在山峁的最高处,隔着沟能看见孟淑珍家白哗哗的院落和黑乎乎的窑洞。他看见院子扫的干干净净像一尘不染的豆腐,他此刻还想到淑珍白皙的皮肤也像豆腐,窑洞里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竖起耳朵似乎能听见窑洞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想努力辨别是不是淑珍在说话,可窑洞里的人似乎知道有人在偷听他说话一样说话声戛然而止,他敛声屏气地等着,过了好久也没有声响了。他的脸憋得通红,他没有勇气向对面喊话,有好几次话都到了嗓子眼上又收了回去,他不可能像其他放羊人那样扯着嗓子谝家常,声音响彻沟壑间,如果他有这样的动静,对面窑洞里的淑珍一定听得见,可是他无数次的尝试都失败了,他喊不出来,气的直跺脚,整个山峁都快被他跺塌了。突然间耳边的一声炸响让他从自恼中回过神来。隔壁的放羊人孟天如摔着鞭子向他走了过来问“周同亭怎么没来”。“我大大出远门了”周向北回答问话后就欣喜若狂的扑上去扯着孟天如的衣服襟让孟天如教他甩鞭。他按照孟天如说的要领一遍又一遍的尝试,胳膊扬起来让鞭子在空中画一个圆然后猛的收回来,起初鞭梢只发出微弱的响声,慢慢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脆,响声穿过沟谷遇到沟崖又反射回来形成连绵不断的回音。周向北想声音肯定传进了对面院落里的窑洞,淑珍应该能听见。他学会甩鞭后玩起了新的花样,用鞭子在空中画出不同大小的圆,用不同的力度收回,以不同的节奏发出不同的响声,他试图用鞭子发出淑珍我爱你的响声,试图把心里所有想说而说不出的话都通过鞭子的响声传达出来,他感觉他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沟壑:淑珍你辫子粗又长,淑珍你穿了个花衫衫,淑珍我为你茶不思饭不进,淑珍我为你生了一场大病,淑珍我爱你,淑珍快出来……
    周向北在山峁上努力摔着鞭子表达着他爱意的时候,孟淑珍正好坐在窑里炕上帮母亲缑氏引针穿线呢。夏天的空气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流动,空气里传播的唯一声响—蝉的鸣叫,显得更加烦躁。孟淑珍呆在窑洞里除了给母亲打打家务外,唯一的期许就是沟壑间传来放羊人的几声鞭响,她习惯于坐在窗沿上,窗户纸捅破裸露出窗框,让院子里回旋风吹进来,窗沿上还有半截黄灿灿的玉米,这是留给正在炕洞口的筐里孵小鸡的大黄母鸡的食物,筐里垫了厚厚一层麦秸,大黄母鸡窝在里面把头伸进翅膀里一动不动。孟淑珍每天偷闲时就坐在窗沿上一边感受院子里的回旋风通过窗户吹进来抚在自己的脸上,一边竖着耳朵听来自于沟壑里的鞭响,但大多数情况下只会听见躲在院落里某个角落里的成群的蝉鸣声此起彼伏,让她心里烦躁的去用手撕留在窗框上的小纸片。幸运的是有时候山峁上的放羊人也跟她一样烦躁,甩几下手中的鞭子,让回荡在沟壑间的响声打破烦躁,她正好听见,觉得空气瞬间活跃起来,呼吸无比顺畅,她临耳倾听,有时鞭响声一波接一波,有时放羊人吝啬的再也不愿意甩动他的手臂。今天孟淑珍听得入神,手指一松将正在给帮母亲引线的针掉在了炕上,费了好半天的时间才找到。孟淑珍心里笑那个放羊人一定是放盐的咸菜吃多了—闲的。院子里传来刺啦刺啦的脚步声,孟淑珍知道是父亲回来了,并没有理会,继续坐在窗沿上没动。缑氏突然搭话“外面是谁呀,弄这么大响声,响半晌午了”。孟稼祥在院里霹雳啪啦跺了几下脚弹掉鞋上的土,走进窑洞来说“看着像周同亭的侄子”。说完顺手在炕沿下提了一个小马札又出去了,走到院畔上支开小马札坐在上面,撮着嘴对着烟锅用力一吹,嘶的一声烟锅里残留的烟草渣划出一个弧线掉在地上,他重新给烟锅里装上新烟叶,用手按严实点着火吸了起来。周同亭有两个侄子,一个是周向南,去年就上塬上去了,另一个就是周向北了。孟淑珍听见父亲口中说出的几个字后,心跳瞬间静止后就快速加速起来,脑子里跟炸了锅似得嗡嗡直响。她手忙脚乱的下了炕走路松松垮垮的像精神恍惚的病人,此刻她就是病人,从她想到山峁上甩鞭的人有可能就是周向北的时候她就瞬间病了,她是兴奋的太突然脑子有点供不上氧所以神智出现瞬间恍惚的症状,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她出了窑洞看见父亲正坐在院畔上抽烟又折了回来。此刻周向北站在山峁的最顶处看见了他梦寐以求的姑娘的身影,仅出现了几秒钟又消失了。
    周向北和孟淑珍见面的地方很隐蔽。就在孟淑珍家院畔斜对面的一个山洞里,山洞里堆满了干柴和苦蒿,苦蒿上面铺了一层麦秸,厚厚实实的,显然是人为的。站在院畔上望,沟里杂草丛生,狗尾巴草,寮刁竹,地泡子,折耳根,刺刺草,牛舌草,棉芪子草……有几个杏树长得特别耀眼,正好挡住了视线。孟淑珍家住在村西,村西只有这一家人户,很少有人来串门。孟淑珍家在村口有一间偏房,经营了个小卖部,孟稼祥有农活就下地,没有农活就去村口小卖部蹲守直到半夜才回来。缑氏很少出门走动。孟淑珍跟周向北的私会在有利的条件下顺利进行着。白天满山满凹的放羊人,想逃过他们的眼睛不容易,只有到了晚上,孟淑珍趁王氏不注意一股溜的溜出门,而这时周向北已经站在洞口等他了。
    夜静悄悄的,天上的星星争先恐后的跳出来,月光揭开大地神秘的面纱,远处的沟壑依稀能够辨得清轮廓。周向北坐在铺好的麦秸上,他的心咚咚的狂跳不停,孟淑珍低着头依偎在旁边。周向北侧身抱住她的肩,才发现她正在亲热而委屈的哭泣着。
    淑珍把头伏在他胸前说“向北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我也想你”周向北用他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孟淑珍再也忍不住了,啜啜的哭泣声越来越大,她一边哭泣一边把这些天的思念一点一滴的说给周向北听。
    周向北静静的听着,眼睛湿润了。他知道淑珍这些天在像她思念对方一样在思念他,为他饭不思茶不进,为他消瘦。他抑制不住她带来的感动和久许的期盼,他也有许多话想对亲爱的人说啊。渐渐地月光开始变得虚幻,洞外沟壑的轮廓越来越模糊……
    孟淑珍的哭泣停息了,变得格外安静,她抬起头用她那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周向北。周向北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他全身都在发抖,他的手开始胡乱摸起来,像是受到惊吓的孩子,他亲吻她的脸颊,呼吸像老牛般粗鲁,吓得她不禁向后缩了缩,用可怜眼神看了看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说“哥,你温柔点”。周向北的脸红的像图了红色的油彩,黑暗的夜都将这一切掩饰掉了。他轻轻的将她放倒,暖流顺着他的血液流过全身,他们想两条紫藤一样缠绕在一起……
    周向北将淑珍送到离她家院畔不远的坡头上,分开时淑珍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问“向北哥,什么时候来提亲啊”。
    “很快,很快……”周向北依依不舍的说。
    周向北目送着淑珍上了坡头进了她家的院畔;天空的明月像一把弯刀,刺的他恋恋不舍得心隐隐作痛;从沟壑间旋过来的风让他回过神来,开始往回家走,他时不时的回过头看看院畔,院里的灯火渐渐变得模糊闪烁几下后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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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尕鸿

    周尕鸿

    楼主 LV1 2016-11-16
    第七章
    周同源重新回到了塬上,像狗一样匍匐着回来,他沿着没有人迹的公路,步履踉跄,神态麻木,他的背微微驼着,背上挂了一个破旧的包裹,手里扶着半截树枝,整个脸上蒙了一层灰尘,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路,目光无神。直到他看到从孟坳村通出来的白羊大道,他浑身像洪水决堤一样垮了,倒坍在路边的草堆里。
    他几年前从这里孤零零的走出去,如今像一个叫花子一样回来,他不知道该去哪,该走哪一条路了,他决不能回村里去,他已经没有家了,几年前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家可以回了。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这种孤独在进入家乡之前,就在这个时候最明显。
    他手扶着地面,缓慢站起来,看了看通向村里的白羊大道,路上没有行人,荒凉的像从没有人走过一样。他转身向县城的方向走去。他要到人多的地方去,这样才能消除空前的孤独感,他也很饥饿,需要到人多的地方去讨生活。
    傍晚的时候,周同源进了县城。小县城的街道到处都是垃圾,道路坑坑洼洼的,刚下过雨,坑洼里积了水,行驶过的车辆溅起一大片水渍,水从坑洼里溢出来在路沿上扩散成更大的一片。夜幕下零零星星的路灯发着昏黄的光,路上的水洼在路灯下像一个个龇牙咧嘴的陷阱,一不小心踩进去,水会淹到小腿。周同源想起了几年前刚到兰州时的情境,越觉得自己孤单,他想着找几张报纸垫着在街上将就一晚,可他从街头走到结尾再从结尾走到街头也没能找见一张可用的东西,他想着在这个小县城里有谁还是亲人,有谁可以投靠,转思之间,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没有脸去见任何一个熟人,他离家这么多年,跟家里都没有丁点联系,而当他再次出现在塬上时是这样落魄的样子,这里是他最不愿意出现的地方。他离开兰州时,不知道该往哪个地方去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是本能让他走了几天的行程后发现他行尸走肉般的回到了这个曾经出发的地方。他从孟坳村出发的,却再也回不去了。他坐靠在街口,看着街道的路灯一个个熄灭,像在黑夜里死亡了,天空的星星从遥远的天空显露出来,像萤火虫一样微弱。
    成群结对的农民工从还在朦胧的晨光里沉睡的街道穿过,有说有笑,在街口的巷子里拐进去来到一片工地上。周同源跟着来到工地上,看见一大片带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正干得热火朝天,有的将地上的水泥用推车从工地的一头运到另一头,有的将几根粗而笨重的水泥柱用绳子捆成一朵花,吊上房顶……他看见房底的人一伸展胳膊,手中的砖块华丽的飞起,在空中划出弧线,房顶的人用双手巧妙的一夹,轻松的接住放在房顶,他被眼前杂技似的表演拴住了双脚。他们会神投入,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在跟他们一样会神投入的看着他们表演。周同源看见工地东边有一排小平房,一个带着红色安全帽的人从平房里走出来,大步向工地跨去,这个工地上只有他和别的工人穿着不一样,周同源认定他是工头,挺挺腰板,深吸一口气向工头走去。工头给了他其他工人一半的工资,他留在了工地上当小工。
    上工时沉默的工人在中午吃饭时像打开了话匣子,在小平房的门口蹲成一排,一边把碗里的饭菜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喂一边手舞足蹈高谈论阔。老黑是工地上年龄最大的,是个光棍。他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点荤段子来活跃气氛,工友们一听他开口就习惯性的向他靠拢蹲成一排,尧有兴致地听他讲自己以前的风流事,工友们大多对他的风流事早就了无生趣,就有人怂恿他讲工头和他老婆的事。工友们来了兴致,耳朵都跟无线接收器似的静静等着接受来自老黑口里的信号,老黑长长的吸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我亲眼看见工头晚上和老婆在小平房里干那事,那女人叫的跟狼叫似得……”。“就工头那骨瘦如柴的样……”有工友禁不住要问,激动地脸憋得通红,说话时吐沫贱了老黑一脸,自己没蹲稳差点跌倒。
    “你说还是我说啊”老黑瞪着他质问他对自己的质问。
    “你讲你讲”另一个工友转身拍了一下插话的工友说“你别说话,听老黑讲”。工友们越凑越近,听老黑细声细语的讲述。周同源就蹲在他们背后不足一米的地方,他影影绰绰的听个大概,他由衷的佩服老黑的表达能力,他把整个过程描述的绘声绘色,好像工头干事时他自己真的就站在旁边清楚的看见了每一个细节一样,他就像在做一场演讲一样,虽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却让听者听得口水直流,仿佛置身其中。如果他是一个作家,必定是会讲故事优秀的作家。可惜他是一个文盲,是在只会在工地上说荤段子的工人。上天给了他讲段子的能力却没有给他写字的本事,所以他注定是一个只会说荤段子的人。老黑每有闲空,就被怂恿讲荤段子,他对此乐此不疲,荣幸的很。他是绞尽脑汁把自己的风流事能编的编能夸大的夸大,但仍然还是满足不了工友们挑剔的口味,他想了想把最剥削他们让他们最恨的工头编进了自己的段子,工人们才来了兴致,他每天都苦思中午该给工友们呈现一段怎样的段子。他把自己想象成工头,跟他老婆每日每夜的干,把所有他会的姿势和花样都用完了,还是琢磨不出新的内容。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太多,仿佛以为自己真的跟工头的老婆睡过,在工地上碰见工头,羞涩的低下头远远躲开,害怕工头随时会飞扑过来把自己撕成两半。
    他看见经过工地的妇女,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妇女直到看不见了才丧气的回过神来,说屁股没有昨天经过的那个大,也不会扭。有时候被经过的妇女发现一群人直勾勾的盯着她,有的羞得红着脸小跑着离开,有的破口大骂,看什么看,回去看你妈去。他们挨了骂只是笑呵呵的互相瞅瞅,互相推脱说骂你呢。有的告到工头那里,工头不管在工地的哪个角落,手叉腰拿着扩音机,用高昂的声音骂道“都不想干了,想女人了回家睡自己老婆去”。老黑细声嘟囔着“没老婆睡你老婆啊”。
    老黑和周同源住在一间平房里的上下铺。老黑觉得自己跟周同源能聊得来,经常把他的大道理说给周同源听,周同源只是逆来顺受并不是真的跟他聊得来,老黑却以为是真的。老黑像排泄身体里的废物一样迫不及待的把大道理从他的嘴里输出“人这一辈子,不能枉活,得学会享受,上天是公平的,让你受罪,干活累吧,辛苦吧,受罪吧,但它也给你时间享受,啥享受,吃喝嫖赌就是享受,所以这吃喝嫖赌都得会,不然这辈子只遭罪不享受了。我光棍一个,如今四十五六的人了,也没打算再婚,免得有儿有女拖累,我是舒服一天算一天,不把自己饿死算事……”。
    周同源盯着他,心里想的是自己的事,自己这辈子吃喝嫖赌哪个没干过,就是赌博败了家才走上像狗一样背井离乡讨生活的路,自己何尝不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自从他离家出逃起,就没有了妻子儿女,因为无颜回家才在这条道上越走越远,有一天死了都没人收尸,成了孤魂野鬼也回不了家。
    老黑以为周同源听得入神,更是大刀阔斧般的吹嘘起来。隔壁床铺上的工友早就被他的理论磨出了耳茧,除了他精彩绝伦的荤段子,他们对其他一概置若罔闻。他们故意打断他激情澎湃演讲式的发言“老黑,今晚不出去过夜啊”。老黑没有理会他们,从铺上跳起来,看着周同源说“走,今晚跟哥出去浪去”。
    “你找其他人吧”周同源知道他说的话代表什么,只是他说太直白一时难以接受,更何况他现在没有任何兴致。
    其他的工友都是有家室的人,家境不景气是出来真正谋生活,没有人去接受他那套理论。老黑没想到周同源会拒绝他,看其他人都倒身睡了,觉得没意思,穿上鞋就出门去了。
    有一天晚上,老黑出门不久就急匆匆的跑回来敲隔壁几个平房的门,周同源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随后一股噼里啪啦的动响,工友们从几间平房里窜出来,手里拿着二尺长的钢筋,声音熙熙攘攘的像一窝出巢的蜂。周同源看见自己屋里的工友都醒了,竖着耳朵和他一样屏气敛声的听着房外的动静但都无动于衷。周同源耐不住了跳下床出了门,慌乱之中被工友挤在人群里一块出了工地,向街口走去。从他们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中周同源才知道,老黑在外边惹了事,回来叫帮手,来的工友都是二十出头的人,年轻气盛,团结讲义气,而上了年纪有家室的胆小怕事都在平房里睡觉呢。孟以华是工地上年龄最小的,平时最爱打架斗殴,跟老黑关系最好,他听见老黑受了辱比自己受了欺负还气愤,说“咱们农民工被人家瞧不起,就得团结,不然天天受欺负”。另一个说“别说那么多,有事一起上”其他的都应合着点点头,面部露出狰狞的笑容。
    他们来到街口时发现已经有一拨人在等着了,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有的手里拿着木棍,有的手里拿着酒瓶,等他们走近时看见还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尺多长的西瓜刀,刀刃在晚上泛着白光格外耀眼,说话时将刀端平指着来人说“怎么,一起上,还是单挑”。工友们被这阵势吓得泄了气,没有人说话。“怎么,他妈的一个个都哑巴了,刚才不是还挺猖狂的吗”拿着刀的人带着黑色的鸭舌帽,看不清面孔,不过可以从他说话的语气判断得出他肯定面怒狰狞。工友们像小学生听老师训话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然没有人出头。戴鸭舌的人认出了老黑,拿着刀向老黑走过来,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孔,只看见他的嘴角奇怪的向上扭曲。其他工友迅速从老黑身边散开了,只留下老黑孤零零的站在原地,脸色难看,面目狰狞,双手像在用力抓什么东西,拳头握的吱吱作响。当戴黑色鸭舌帽的人走到接近老黑一米的时候,孟以华从人群里跳出来,以迅雷不及之势将戴黑色鸭舌帽的人扑倒,一只手抓着他握刀的手,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这时老黑眼疾手快迅速出击将手中的刀夺了过来,其他对峙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戴黑色鸭舌帽的人已经被制服了,这时战争才真正开始,戴黑色鸭舌帽的人的帮手像脱了缰似的扑过来,有洪水决堤之势。工友们被眼前的阵势激上了士气,身体里战斗的细胞像春风吹过的大地迅速苏醒过来了,两队人立刻展开了一场拧麻花式的战斗,两个一组扭缠在一起,在地上打起滚来。周同源站在一边没有动手,他看着地上滚来滚去的人像屎壳郎滚粪球一样滑稽可笑。上战场之前,每个人都会害怕,可是一旦战斗打响,掩饰惧怕的是兴奋,尤其是杀红眼的时候,连死都不怕了,所以才会越战越勇。周同源此刻莫名的兴奋,他把手掌搓了又搓,环顾地上所有的粪球,没有多余的留给他,所以他心里盼着等哪个屎壳郎不行了自己再补上去。戴黑色鸭舌帽的人被两个人制住,反抗微小,只听见呼呼的气喘声,两条腿在地上越蹬越无力最后停息了,他的黑色鸭舌帽被打掉落在一旁,在月光下影影约约看见狰狞的五官煞白,老黑向他脸上吐唾沫羞辱般的挑衅着“周向南,你不是狂的很吗?怎么不行了,老子今天弄死你信不”。这时周同源突然耳朵里像炸开了一样,神智被炸后的余波冲击的一晕一晕的,他一步一步向老黑走去。地上的周向南发了疯一样怒吼,手从老黑的身体下挣脱出来一把抓住老黑的头发,老黑疼的嗷嗷直叫,为了缓解疼痛,他跟周向南的距离越来越近,周向南伸起脖子一口咬掉老黑的耳朵,老黑妈呀一声,疼的在地上打滚,听到老黑狼嚎一样凄惨的叫声,其他扭成一团的人都停止了厮打。孟以华看到地上惨不忍睹的老黑,心生胆惧,他定睛一看周向南嘴里含着老黑的半块耳朵,嘴角鲜血直流,像饿狼,更像恶魔。孟以华害怕老黑的悲剧再发生在自己身上,双腿发抖,双手本能的在地上乱摸,正好抓着半截木棍,不假思索的向周向北抡去。周向南一时怒气冲头,行为不受大脑控制,当他看到老黑在地上的凄惨装,他也被自己的举动惊呆了,连嘴里咬着老黑的半块耳朵也没感觉到,就在这时他的脑子一声巨响,被孟以华的木棍击中,重新倒在了地上。孟以华受到惊吓像发了疯一样抡起木棍在周向南的身上捶打起来,其他人还没从老黑的惨状中反应过来,又被孟以华的举动吓傻了眼。周同源扑过来一把抱住孟以华,孟以华挣扎不止,周同源一用力将他摔在一边,晕过去了。这场斗殴以双方都被送到医院而结束了。孟以华几天后在医院里醒来,受了惊吓神智不清,看见每个人都是咬着耳朵的恶魔,在医院里乱跑乱叫,有一次跑丢了,找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他最后的仪容狰狞可怕,嘴角夸张的扭曲,眼睛外翻,活像受惊吓时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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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尕鸿

    周尕鸿

    楼主 LV1 2016-11-16
    第八章
    孟淑珍给弟弟送完丧回来,性情大变,不吃不喝,整天坐在院畔上像丢了魂似的,院畔上经过的人给他打招呼她也没反应,人人都说孟淑珍瓜了。
    淑珍经常坐在院畔发呆,也不来我家串门了。我经常跑到淑珍家去看婴儿,我看见淑珍一动不动坐在院畔的碌碡上,双腿悬在空中,脚上红色的布鞋一尘不染,上面绣了两朵梅花开得正艳,他的头发梳的油亮油亮的,扎了一个大辫子,又粗又黑搭在胸前。淑珍生了孩子以后身体发了福,穿的花衫衫好像小了半截,看起来滑稽的很。院畔上杂草茂盛,一丛一丛的酸枣树长满了刺,延伸出来的树枝布在上院畔的小坡上,像一个个陷阱,经过的时候不留神会被狠狠划破皮肤。我踮着脚伸着胳膊在草丛里揪了几根狗尾巴草,拿着在淑珍身上划来划去,淑珍像塑像一样没有知觉,眼睛盯着院畔下的坡头一眨不眨。我在旁边弯着腰笑的喘不上气来,淑珍也不问我笑啥。我说“我去看婴儿了”。他还是没有理我,我就一蹦一跳的进了窑洞。窑洞的炕沿上围了一圈给婴儿挡风用的红被单,王氏坐在炕上看着婴儿睡觉。炕沿很高,我的手刚好能够到炕沿,一跳一跳的往炕上看,王氏瞅瞅我说“声音小点,弟弟睡着了,别吵醒了”。我不跳了,坐在地上的小马札上看着王氏看着婴儿。
    我说“三奶奶,婴儿有名字吗”。
    王氏说“还没有起名字呢”。
    王氏说着下巴一撅一撅的逗婴儿,好像婴儿醒着似的。
    我说“啥时候起名字啊”。
    王氏眼睛盯着婴儿没有给我说话,我坐在小马札上数在门槛上爬上爬下的蚂蚁,早就忘了问了什么。过了一会王氏对我说“去到外边玩去”。
    我怕门槛上的蚂蚁爬到炕上去,用脚把蚂蚁踩的一只不剩了才从窑里出来。我经过院畔时,淑珍依然一动不动的盯着远方的坡头,我冲她笑了笑走了。
    有一天我听见淑珍的哭声,我从屋里窜出来到淑珍家的院畔上偷看,淑珍正坐在地上哭,身上的花衫衫上满是土,像在地上打过滚一样,周向北站在一边。我听见王氏在窑里炕上哄婴儿,婴儿哼哼唧唧的哭着,哭声在窑洞里回音响彻。王氏从炕上探出半个身子冲着外边喊“你俩要打仗走远点,要死啊,不让人安稳”。
    王氏有时候抱着婴儿来我家串门,哭哭啼啼的跟母亲抱怨“我这一辈子命苦啊,不知上辈子造了啥孽,大的小的都不让人安稳”。母亲嘴笨不会劝人,对王氏说“三妈妈,别想多了,淑珍的病会好的”。王氏的委屈有了人听,哭的更厉害了。王氏的哭声惊动了熟睡的婴儿,婴儿像知道奶奶的委屈一样跟着哇哇哭起来,王氏边哭边哄着婴儿“咱祖孙俩命苦啊……”。
    淑珍的病没有像母亲说的那样好起来,而是越来越严重。她几乎所有时间都是坐在院畔的碌碡上发呆。一看见周向北就像饿狼一样扑上去,撕着周向北的衣服,又哭又闹,嘴里嘀咕着“还我弟弟,还我弟弟……”。周向北气不打一处来,推开淑珍说“你神经病啊”,进了窑洞关上门,把自己反锁在里面。淑珍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声惊天动地,好是凄惨。
    农历七月,暑假结束了,炎热的毒日还在天空恣意横行着,塬上的玉米像绿色的油彩画,布满了整个定祥塬的每一个角落,粗壮的玉米茎上抱着成熟的玉米棒子,黄灿灿的玉米粒在棒子上的穗须下显露出来。山峁上杏树,桃树,核桃树,苹果树……在阳光下泛着绿光,沟壑里杂草繁茂,埋没了在里面行走的路人。
    我升了初中要到塬上去住校,我离开的时候时候绕到淑珍家院畔上看了一眼,院畔上的碌碡孤零零的屹在那里,上面空荡荡的,我心里想淑珍呢?院落好久没有到扫过的样子,杂草丛生,挂在窑门上的门帘一角掉了耷拉在另一侧,窑洞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窑洞里发出噼里啪啦碗筷的响声,谁在这个时候还在吃饭呢。我撅了撅嘴离开了。
    我从学校寄宿回来后,跑到淑珍家院畔上去看,淑珍不在,院畔上的碌碡被移到了核桃树下面,碌碡上面一大堆瓶瓶罐罐,小孩在上面又蹦又跳,王氏坐在核桃树从土壤里冒出来的树藤上看着小孩。王氏看见我说“放学回来了?”。我没有回答转头跑了。
    我问母亲“淑珍呢”。
    母亲骂我是铁嘴子。母亲说“淑珍回娘家了,在家里总跟你向北大大打仗”。我见过他们打仗,我觉得淑珍回娘家是好的,打仗她占不了便宜,每次都只会坐在地上哭。母亲告诉我淑珍的孩子会说话了。我跑去让孩子叫我哥哥,孩子看着我哇哇哭起来。王氏说“蒙蒙现在只会叫爸爸和奶奶”。我说“孩子叫蒙蒙吗”。王氏说“是的,周蒙蒙”。我问王氏,蒙蒙为什么不会叫妈妈。王氏没有回答,低着头看着蒙蒙在碌碡上又蹦又跳。
    孟淑珍疯了的消息已经在塬上传开了,传的神乎其神。有人说孟淑珍成了骆驼精,一次吃两个月的干粮,两个月就不用吃任何东西了,她吃东西不能见水,看见水就会马上晕过去。有人说孟淑珍成了凡体金身,油盐不进,滴水不沾,永远不会饿,能看见几十里外的东西,山川变迁,草木枯竭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能看清前世冤怨,今世因果,但是她每次施法都必须坐在碌碡上,因为她是碌碡神附体,离开它凡体不能变金身,所有的法力都不灵了。她成了塬上家喻户想的神婆婆,塬上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有的看病,有的问前程,有的问生死,有的问因果……
    孟淑珍家院子里的碌碡从核桃树下又移回到院畔上,碌碡前面摆了一个八仙桌,桌子用红油漆刷的光亮,上面盖了一张黄布,黄布四个角用红绳各扎一块石头在里面,吊在八仙桌的四个角上。桌上摆了一碗黑土,上面插了三根清香,旁边并排放着一叠黄纸。神婆婆坐在碌碡上,双腿盘经,眼睛盯着远方,目光如炬。来拜访的人都彬彬有礼,把自带的香火点着,跪在八仙桌前把香插在装有黑土的碗里,插的不正或不深,香火倒了,跪拜的人胆战心惊的退回来重新上香,举止战战兢兢。旁边等待的人窃窃私语,说“不吉利啊,不吉利啊”。跪拜的人上完香火后起身跪到神婆婆身前说完自己的困惑,神婆婆从碌碡上一跃而下,身轻如燕,在旁看得人都惊叹一声。神婆婆拿了两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纸点着后在跪拜的人头顶上左绕三圈右绕三圈,把黄纸烧成的灰撮一块点在他的眉心。随后又轻轻一跃身,坐在碌碡上去了。神婆婆施法结束,跪拜的人喜露于色,起身把钱包在一张黄纸里面,放在八仙桌上。拜访的人每天从早上到晚上不间断,但是神婆婆不是每一次都会施法,有时候跪拜的人跪在神婆婆面前好几个小时,神婆婆也无动于衷,后来神婆婆只在每月逢五的日子才施法,施法的次数少了,但来拜访的人更加多了。某个县城的副县长从几百里外,开着小汽车带着妻子专门来求子,运气不好遇到神婆婆不施法,就在村里住下,住了两个礼拜才从神婆婆那领了法,一年后真的生了儿子,又开着车来找神婆婆还愿,给神婆婆家每个窑门上都挂了二尺红布,鞭炮声在院落里响个不停,惊得孟坳村鸡鸣狗跳。神婆婆的佳话传到几百里外,越传越神,从外县来的人越来越多。
    我看着淑珍家院子里的人来来往往,比集市还热闹,来人面孔生疏,我偷偷藏在人堆里看淑珍给跪拜的人施法。跪拜的人有时是女的,有时是男的,有时是小孩,有时是大人,有时是瘸子,有时是胖子……各个表情凝重,动作笨拙滑稽可笑,我站在人堆里捂着嘴笑,有人瞪着我说“小孩子乱笑啥哩,回家去”。我很不情愿的从人堆里挤出来下了院畔。
    没有人来拜访的时候,淑珍也一整天一整天坐在碌碡上打坐,我站在旁边看着,想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怕她,我不敢在淑珍面前笑,只是盯着她看,没有看出什么奇怪之处,她和往常一样穿着花衫衫,青色的确良裤子,绣了两朵梅花的绒布红布鞋。淑珍问我“看啥呢”。我说“淑珍,你真的是神婆婆吗”。淑珍冲我笑了笑,盯着远方一动不动了,好像睡着了一样。
    周向北为了躲着孟淑珍,天色麻亮就出了门,晚上很晚才回家。周向北跟几个闲汉在村头一蹲就是一天,有时候凑够人数炸金花,周向北输了钱,闲汉调侃说“怎么不让家里神婆婆给你算算哩”。周向北不以为然,只是笑笑。后来淑珍看见周向北不再像狼一样扑上来厮打了,逢五施法的日子,周向北留在家里给淑珍帮忙。
    淑珍家院崖上有个废弃的养蜂窝,距地面一丈多高,淑珍把钱藏在蜂窝里,谁也够不着。
    周向北没有地种,又没有经济来源,整天到村里串门,时候能包到点农活,挣点钱,但这样的事在村里并不常有。有时和几个闲汉炸金花赢点小钱,他也把这个当做经济来源的一条路,每天乐此不疲。又一次,他们聚集在一个闲汉家里炸金花,村里有人举报了,他们正玩得起兴,派出所的警车呼啸而至,慌乱之中,有个闲汉逃走的路上失足掉进沟壑里,摔死了。事情严重了,每个人拘留五天,罚五千块钱。淑珍不愿给钱去赎人,周向北坐了三个月牢后才出来。周向北回家后,提出要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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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尕鸿

    周尕鸿

    楼主 LV1 2016-11-16
    第九章
    周向南在塬上街东边的居民区租了一间小平房,一个人住宽敞,两个人住紧凑。周向南刚上塬上来,也是在工地上当小工,领导换了一批又一批,工钱不知道找谁要,工人们大多都辞职不干了,周向南也转行进入地下赌场给人做保镖,周向南五大三俗的样子挺唬人,倒是有保镖的架势。他认识了赌场的冯三炮,冯三炮这个人爱赌博又好色,冯三炮每个月都去逛窑子,而且每月只去三次,冯三炮的名字也因此得来,道上的人也称他冯爷,冯爷喜欢白天干那事,每次都是从早上进去到第二天早上出来,传言说冯爷手里有本《春宫图》,干那事技术好的很,窑子里的姑娘为了伺候他,争得大大出手。周向南负责送过几次冯爷去窑子,他熟悉了冯爷的习性,第二天一大早就在窑子门口等着,冯爷见这年轻人识时务,就把他收为自家兄弟了。冯爷经营了几家赌场,在街道附近有一家小赌场,里面只以娱乐为目的作掩护,大赌场都在离街道几公里外的居民区里。轱辘客都清楚规矩,在小赌场里聚集,会有专车把他们接送到安全的大赌场里,想走的轱辘客会被送回到小赌场,自行离开。每个时间段接送轱辘客的人不一样,周向南是负责最晚一班的接送。
    周向南开着一辆黑色的面包车经过街口,老黑从工地上的小平房里出来,哼哼唧唧的往街上走,正好在街口碰见周向南,老黑是赌场里的常客,认出了周向南,上前打了招呼,周向南没有理,故意往左打了半圈方向,车头抵了一下老黑,老黑一惊退了半步,车身擦着老黑的身体过去了。老黑气的瞪了两眼,伸了伸脖子,喉咙里响了两声,一撅嘴,一滩黄色的痰刚好吐在车尾。周向南从车尾镜里看的一清二楚,一脚刹车定住,把车倒回来,向老黑冲过来,车快到跟前,老黑纵身一跃闪开了,车扑了空,撞在路灯杆上,后尾灯碎了一地。周向南跳下车骂了句“日你妈”,向老黑扑去。老黑不示弱,迎合而上,两个人厮打在一起,老黑一身搬砖的蛮力,周向南占不了便宜,脱开身,说“你等着,老子叫人去”,滴蹓滴蹓走了。老黑回到工地上敲小平房的门,叫工友门做帮手。老黑经历过数不清的群架,叫点人就是涨涨气焰,很少真的动手,可周向南年轻气盛,还带了刀。
    周同源和周向南的相逢极具戏剧化,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周同源把周向南从孟以华手里救出来后,没有回工地,去了周向南的住所。
    跟父亲相遇是周向南意料未及的事。自从周同源赌博败了家离家出走,周向南对父亲的概念越来越模糊,他记得他打过他,骂过他,教他怎么赌博,怎么防弊别人出老千,怎么识别老千,除了后者对他现在的生活有一点帮助外,他想不起来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父亲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他不知道该不该恨父亲,没有了父亲,除了窑里的人少了之外,他没有发现任何变化,他也没有期盼过甚至都没有想过让父亲回来。他长大了想离开家,只因为他想离开,他还曾经想过父亲离开也是这样的原因。而他和父亲唯一的区别就是,多少年来,父亲没有寄回一份信一分钱,跟家里真的断了联系,而他给家里寄过几次钱。
    他知道父亲离家后跟自己的遭遇若出一辙,对眼前这个头发有点花白,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男人有了同情。他跟眼前这个人没有感情,只知道他是他父亲,而且在刚刚的斗殴中救了他一命。
    周向南把周同源安排在他的住处,他继续做着开车替赌场接人的行当,周同源无事可做,有时候会跟着周向南去赌场转悠,但他再也没赌钱。周同源以为自己在兰州惹了人命官司,不敢大摇大摆的在赌场里转悠,天下赌场是一家,他不清楚塬上的赌场跟兰州的赌场有没有关系。他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有人出老千,让对面的人输的倾家荡产,他想起自己败家时的情境,刘广钱也是这样一把让自己倾家荡产的,现在想想他只觉得心里又一口气堵着,出不来又咽不下,可是一转眼被任何事情打断,他对过往的回忆就什么感觉都没了。周同源在对街上熟悉了之后,经常一个人在街上溜达。他还回去过街口工地上去,工地的活快竣工了,小平房里的人走了一半,老黑也走了,认识的人就剩两三个了,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斗殴的事,工友说“你那天晚上没回来,还以为你被他们带走了,老黑还专门找人打听了,没有听到你的消息。老黑伤的一只耳朵,不打紧,只是老黑爱吃辣椒,后来耳朵发炎了,疼的老黑晚上鬼哭狼嚎的叫了几夜。孟以华这娃娃恓惶,娃娃年轻没经历过斗殴流血,吓傻了,住院第二天哮喘病犯了,没救过来”。周同源听着没有吭声。工友接着说“听说孟以华是孟坳村周家哪个娃娃的婆娘的娘家弟弟,姐姐刚生完娃,还在月子里,听说弟弟死了,给打击疯了,这事在塬上都摇了铃了”。周同源问“孟坳村周家哪个娃娃的婆娘?”。“好像是叫周什么北吧,我记不太清了”。
    渐渐西斜的太阳慢慢收起刺眼的光芒,正在西方沉降。工地小平房上的琉璃瓦渐渐失去色彩,夕阳的余光还未散尽,街道上的路灯匆匆亮起,灯光愈来愈明亮,杂乱的街道披上暮的外衣后,变得慈祥静谧。周同源离别了工友,从工地上出来,顺着街上的路灯往街东走,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想着“周家哪个娃娃的婆娘疯了,叫周什么北……这事向南应该知道,也没听他说向北结婚了啊”。周同源盘算怎么跟向南打听村里的事,他这么多年不管家,对家里不闻不问,对家里的事也一概不知,他很难突然开口挑这个话题。他自责自己没有一个男人的样,没有尽到一家之主的义务,没有一个为人丈夫为人父亲的样子,为了逃避离家出走,现在在逃避的路上越走越远。他不敢回村里,不敢打听村里的事,甚至故意回避,他怕,他怕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周同源正在内心中自责,不知不觉到了街东,突然眼前的事让他所有的自责都来不及表达就慌张逃逸了。他住的小平方门口停了一辆白色的警车,车顶上的警灯忽闪忽闪的不停转着,他刚好看见周向南手上戴着手铐,被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押进警车里。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警察随后上车,很快警车启动,呼啸而去。事情来得太突然,周同源不知所以然,跟周边看热闹的人打听了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才想起刚才工友说的话,孟以华斗殴后哮喘病发作死了,家里人报了警,警察抓斗殴的主谋,听刚才围观的人说,老黑也被抓了。
    周向南对斗殴的事供认不讳。他向警察交代了所以参与斗殴的人,唯独隐瞒了周同源,他知道父亲在兰州好像背有官司,如果再扯进这件事,新事旧事一起算,后果不堪设想。恰巧老黑也没有交代周同源参与斗殴的事。周同源算是侥幸逃脱了。周向南因为斗殴伤人,导致伤者精神受挫,最后犯哮喘而死,获刑两年。法官最后敲响法槌后,周向南和周同源的生活又发生了变化。
    两个月后,周同源去探了次监。周向南穿着囚衣坐在对面,短短两个月没见,他好像脱胎换骨般变了样,一头寸发,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的颧骨突出,下巴上黑刷刷的胡须显得整个苍老许多。他坐在对面起初沉默,周同源看着他低着头,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探监的时间一滴一滴流失,周向南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说“爸,你把我那辆面包车卖了,我需要钱”。周同源不明所以,突然听到周向南叫他声爸,他心里一种不是激动不是欣喜而是心酸的滋味涌上心头,他没资格成为一个父亲,这段日子来周向南都是以“唉”代替所有的称呼,而此刻听到的不是“唉,把我的面包车卖了”而是“爸,把我的面包车卖了”。周同源的心酸渐渐变成泪花从眼睛里涌出来,他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周同源不知道儿子在监狱里需要钱做什么,但是他没有卖车,而是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周向南送进去了。
    周向南早就听说过监狱里不成文的规矩,新进的囚犯会被老囚犯立规矩:一是进门礼,新囚犯进监狱时,老囚犯们会以各种花样折磨和羞辱新来的囚犯,比如脱光衣服在地上打滚;自己蹲下来用嘴去够自己生殖器;两个人比谁的生殖器长,输的给对方手淫……都是些俗不可耐的招式。二是认辈分,他们以进去的时间先后排辈分,并引以为豪,先进去的辈分高,后进去的辈分低,先进去的为了捍卫住自己在里面的主人翁地位,要给后进去的下马威,守护他们在监狱里的领导权,为了让他们把长记性,把辈分记在心里,对每个新来的囚犯都要挨所有关在同一件狱房里的牢犯轮流抽打,必须见血才会停止。生活上,饭菜里的肉,家人探监递进来的东西都统统归辈分高的,苦活累活归辈分低的。一般入门礼的环节可以用钱打发掉,周向南选择用钱处理这个环节,所以他才需要钱。周同源当然不会明白这些。
    周同源在塬上坐吃山空,呆不下去了。他这段时间找了不少事做,但都好景不长。他去原来的工地上看看还能不能再搭把手,去了才发现那里已经竣工了,工地上除了几个快被雨水冲刷平的沙子堆和一排新建成的平房外,空旷一片。工友住的临时搭建的小平房拆迁走了,地上留下的痕迹还很明显,他在原来的工地上转了一圈,捡到半截钢筋,拿去废铁铺换了几毛钱。他索性直接去街上的垃圾堆里捡点废纸烂铁去卖,发现垃圾堆里啥都有却啥也都没有,他被清洁工威胁了两次后就放弃走了。他觉得工地上捡东西没有人阻止,他又回到原来的工地,绕着新建成的平方转了好几圈,也没再捡到值钱的东西。他开始在街上的大小工地去转悠,能捡到的破铜烂铁并不多,大多情况工地上都不允许生人进入。有机会进入,他能顺手拿的他都拿,最后干脆变成偷了。他想想笑了,这一辈子又在吃喝嫖赌里添了一项偷,他第一次为自己感到自得。
    周同源白天看了工地上一堆一堆的短钢筋,有的生锈了;有的是工地上剩下多余的,光哩光镗的颜色都没变,里面还参了乱七八糟不知道什么用途的废铁,旁边还有两个大铁桶。工地上人多眼杂,陌生人不让靠近。周同源心里犯了嘀咕,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晚上坐耐不住了,决定出去转转,顺着道不由自主的就到工地上来了。周同源借着月光,猫着身子,一步一步捻手捻脚的走进白天的工地,他环看了一周,工地上临时搭建的小平房里亮着灯,里面传出窸窸窣窣聊天的声音。他蹲在一个小沙堆后面,刚好挡住他的身体,从小平房里出来的人看不见他。月亮在夜空里尤为显眼,工地上比白天显得更加旷阔,建了一半的房子没有屋顶,在月光下投出巨大的影子,像巨人一样,周同源感觉巨大的黑影在向自己袭来,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窒息,他看到半空中的弯月,像一张龇开的大嘴朝他笑,他的心跳快到要从他的身体里迸出来。终于小平房里的声音止息了,灯光退出了黑夜。他从沙堆后面出来,走到铁堆跟前,轻手轻脚的把钢筋放到铁桶里,他小心翼翼,但是手脚发抖,让铁桶发出嘭的一声,他吓得手足无措,屏气敛声的听小平房里的动静,过了半会没有动静,他又开始小心翼翼的把地上的废铁往铁桶里转放,慢慢的他的动作从僵硬变得轻松熟练起来,很快废铁装满了两个铁桶,他在旁边找到把铁锹,把两个铁桶串起来,蹲下腰往肩上一搭,一屏气一挺腰,挑着铁桶出了工地。
    周同源几乎把偷干成了职业,他自己总结出的经验是他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他一个月出三次活,白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踩点,不断踩反复踩,直到万无一失。即使万事俱备,他每次出活惶恐到在屋子里转几个来回,用双手捶打自己胸膛来缓解。他没有因为出活次数多而缓解紧张,却恰恰相反。后来他发现那中惶恐不安不是紧张,而是兴奋。
    周同源的日子过得很平静,街上掀起过几次闹小偷的风波,但最终都因为查不出是谁,而不了了之。周同源除了在风声紧的时候不出门活动,还是保持着每个月出三次活的规矩,唯一没规矩的是他每次出活的时间都不固定。
    有一天周同源从街上溜达回来,远远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穿了件黑色衬衣,蓝裤子黑胶鞋,身材魁梧,在门口东张西望。周同源第一反应就是便衣,迅速躲到拐角掩藏起来,观察了一会,觉得不像是便衣,难道是同行,他心里又开始犯嘀咕。那人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累了干脆蹲在门口抽起烟来,他的神态肢体,越看越眼熟,可周同源再怎么仔细分辨努力回想,也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周同源猫着身子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后,那人发现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猛的一惊,没蹲稳,差点坐在地上,然后他从容的站起来问“周向南住这吗”,他的眼睛盯着周同源,突然他的表情有些惊讶。周同源突然瞳孔放大,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人,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人。他知道他也认出自己了,点了点头,开门进了屋里。周向北跟着进了屋,两个人坐在屋里,久久没有说话,手中的烟一根接着一根,亮起又熄灭,熄灭又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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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尕鸿

    周尕鸿

    楼主 LV1 2016-11-16
    第十一章
    周向北一路南,进入陕西后转向东走,到了大都市西安。周向北临行前,王氏天没亮就起来烙了几锅饼,切成方块,装了半麻袋,足够半个月的口粮。周向北除了背着半麻袋的口粮外,还背了睡觉用的被褥,行动笨重。当他上了去往西安的车后他才发现出门的人都和他一样的行头。周向北到汽车北站才下车,人群一涌而出,他被挤到出站口的一个小角落后,不知道怎么走了,左看右看都是黑压压的人,都在移动,他站在原地许久,不知道向哪个方向去,索性蹲在地上啃起饼来。他噎了一下,伸了伸脖子,从行李翻出一个玻璃杯,去找找车站里哪有供水点。他这次是有目标的移动,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再伸伸脖子发现没有那么噎人了,又回到原地啃饼去。这次他没啃几口,看见又和他同样行装的人三个一簇五个一堆的从他的视野里经过。他想跟着他们走应该没错,他们不是来找活的难道还是来旅游的不成。他跟上去,从他们的谈话里影影约约能听出是要去火车站。塬上没有通火车,连汽车都很少,这次出门周向北第一次坐汽车,火车就更没见过了。周向北没见过火车,但经常听外地回来的人说过,是一条绿色的龙,从头看不到尾,总之肯定是个庞然大物。他心里想“火车不管多大,只要是活的,他总会拉屎吧,我去给他捡粪便也行啊,这么大的东西,粪便肯定值钱,总比羊粪值钱吧,羊粪都挺稀罕的,我没少捡过”。周向北越想越离谱,他把火车想成一个巨大的怪物,它是活的会动的,带能带人行走,万一哪天它不高兴了,不会伤人吗?狗急了还跳墙呢,兔子急了还咬人你呢。周向北从想象中缓过神来时,发现他跟的人群转进了城门。他抬头看见一幢城墙挡住去路,城门宽可数十人并排通过,城门上方写着“尚德门”三个金色大字,气势恢宏。他转进城门,又看见几个红色大字—西安火车站。这里就是火车站了,怎么没看见火车呢,他心里想着,绕着人群在火车站转了又转也没看见火车。他发现火车站的人比汽车站的人多多了,跟他同样行头的人也更多了。周向北找到跟自己同样行头的人,混进去,跟他们一样坐在地上,周向北发现他们的神情自然随意,说说笑笑,而自己却有些害羞。有时候来一辆面包车,车上下来几个穿着鲜亮的大汉,人群蜂拥而上,把他们围的水泄不通。穿着鲜亮的大汉们撕着嗓子喉“别挤别挤,都挤个毬”。这一吼,围过来的人群更多了,挤的更严重了。大汉们挤的受不了了,随便指了几个人,说“上车”。被指到的人朗朗跄跄挤上车,车嘭的一声关上门,从人群里启动了。围着的人看没有机会了,逐渐散开回到原来待的地方上。周向北被眼前的一幕先是惊到,后来越看越好笑,一个人坐在那笑的前俯后仰。一个刚从人群里挤出来的人,把行李往周向北身边一放,顺势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周向北看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满脸皱纹,样子狼狈,此刻父亲的形象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老人问周向北“你怎么不去挤啊,你年纪轻轻,身强体壮的,机会更大些”。周向北说“我第一次来,不懂,刚才来的人是做啥的”。“都是一些包工头,工地上缺人,就会来这找人手,找的都是体力好的小伙子,像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被选中的概率很小”。他两很快就聊到一块了。
    老人说“听你的口音像是跟前人,你哪个塬上的”。
    “定祥塬”。周向北回答。
    “怪不得听你说话就像跟前人,我张畦的,我们塬上离你们那也就一二百里路,听说你们塬上出了个神婆婆,传得神哩很”。
    周向北笑了笑,问“你出来多长时间了”。
    老人说“我出来有些年头了”,他搐了搐鼻子想了一下接着说“有八个年头了,我会点木匠手艺,前几年还行,容易找到活,现在不行了,找的人越来越少,又上了年纪,当小工人家不要,实在不行就准备回塬上去呀”。
    不知不觉天擦黑了,老人问周向北“晚上有地方去吗?”
    周向北摇摇头。老人说“那跟我走吧,我跟几个熟人在一个窄巷子里租了个地下室,你将就一晚明天好好找活”。路上老人对周向北说“你刚出来,啥事都得往前冲,来了招工的,你的往里硬挤,等得把人等死呀”。
    第二天周向北第一个挤到人群里,被包工头选中,跟着车去了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上干活。
    周向北在工地上搬了三个月砖,挣了工资,往家里寄了一封信和两百块钱。王氏是晚上收到信的,她不识字,叫上小学的孙子读信。周萌萌拿着信发现里面夹了两百块钱,趁王氏不注意,偷偷抽了一张压在自己枕头底下。王氏听孙子读完信,见孙子表情不自在,以为孙子隐瞒了信的什么内容。自从周向北出远门后,家里只剩王氏和周萌萌祖孙两个人了,周萌萌的学校离他外婆家近,经常去他外婆家住,回来的次数很少。王氏就烧了一个窑洞里的炕,周萌萌就睡在王氏身边。王氏听完信觉得不对劲,她把信放在窗台上,安顿孙子快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哩,自己假装先睡着了。大半会后,王氏听见身后窸窣窸窣的声音,她转过身,发现周蒙蒙正在给书包里装什么东西。周蒙蒙看见奶奶醒了,吓得惊慌失措,盯着王氏,像做了噩梦似的。王氏问“大半夜不睡觉,你装啥哩”。周蒙蒙急哭了。王氏打开孙子的书包,发现一百块钱,她以为是信里夹得钱,从窗台上拿过信,发现里面也有一百块钱。王氏问孙子怎么回事。周蒙蒙支支吾吾的说不清,说想尿尿了。周萌萌穿上衣服出了门,连夜跑到她外婆家去了。王氏以为孙子真的尿尿去了,睡在炕上等了好久不见回来,估计是在蹲大坑,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王氏第二天醒了发现孙子不在身边,以为上学去了,但是她看见孙子的书包还在炕上。中午,王氏远远看见孙子从白羊大道上走上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女人,王氏一眼就认出是她以前的亲家。但自从周向北和孟淑珍离婚后,她们就不往来了,看见了连招呼都不打。王氏拿着孙子的书包跑到白羊大道上截住孙子,问“你走哪去”?
    周蒙蒙回头看看外婆,说“我跟外婆去塬上”。
    “不上学了?”王氏一边把书包挂在孙子肩上说。
    周蒙蒙说“我不上学了,不要书包了”。
    “这么小,不上学能做啥”。王氏把书包重新挂在孙子身上,周蒙蒙继续扭动着身子拒绝。
    王氏看见缑氏走过来,打招呼说“亲家今天去塬上”。缑氏径直从王氏身边走过去,走出好远头也不回,扯着嗓子说“蒙蒙快点走,一会赶不上车了”。周蒙蒙把包又塞给王氏,撒腿跑了。
    王氏再见到孙子的时候,他头发长的能扎辫子,颜色染得像紫葡萄似的,能在太阳下泛光。周蒙蒙和几个比他大几岁的孩子骑自行车在村里窜上蹿下。王氏经常看到几个孩子打扮的奇形怪状从白羊大道上经过,但她从没认出来周蒙蒙。有天王氏看见几个孩子在白羊大道上打的尘土飞扬,一个头发长的像女孩的孩子,趔趔趄趄从地楞上窜过来,后面追着几个打扮同样奇异的孩子。跟前时,王氏才认出前面跑的孩子是周蒙蒙。王氏呵斥住后面的孩子,问“怎么了”。后面的孩子说“他偷玉米棒子”。王氏拉着周蒙蒙问“你跟些二流子打啥经哩”。这话让旁边的孩子听见了,说“谁是二流子,周蒙蒙还是贼娃子”,他们冲王氏吐了一口,走了。周蒙蒙见他们走了,也要走,王氏一把拉住,说“你一天在哪跑着哩,人不人鬼不鬼的,回去把这头发给我剪了,把这颜色给洗了”。王氏拉着周蒙蒙往院子里走,周蒙蒙蹬着腿反抗,挣得脖子青筋只冒,说“不要你管”。王氏急了一巴掌扇过去,周蒙蒙用胳膊一挡,没有打实。他一把甩开王氏,王氏一个趔趄差点坐在地上。“反了天了,我今儿把你皮给你剥了哩”王氏气的怒目圆视。周蒙蒙没有见过王氏发这么大脾气,吓得有点蔫了。一边哭一边说“你们都欺负我没妈”。王氏听见孙子这样说气的不会说话了,站在一边直发抖。周蒙蒙见这样管用就有的没的啥话都说。突然又一巴掌落在他脸上时他才反应过来说错话了。王氏一把抓住孙子的衣服领子,问“刚才那话是谁给你说”。周蒙蒙只知道他说话能不挨打,就没完没了的说,甚至都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看到王氏歇斯底里的样子就知道说了不该说,吓得一句话不说了。王氏歇斯底里的问“周向南害死了孟以华,这是谁告诉你的,谁的嘴上长了脓包,乱说”?周蒙蒙战战兢兢的说“是我外婆说的”。王氏气的说“这个老婊子,天天往塬上跑,干了些啥不要脸的事,嘴上生疮了”。
    被王氏吓退的几个孩子从孟稼祥家院畔前经过,叽叽喳喳的。缑氏正坐在院子里乘凉,缒纳鞋底,看见孩子群里没有周蒙蒙,问“周蒙蒙哪去了”。他们说“跟王氏打架呢”。缑氏扔下鞋底,顺着白羊大道就上来了,进了王氏家院畔,看见王氏正坐在院子里哭。周蒙蒙站着,低着头不停玩弄手指,他站的位置随着院子里核桃树的荫凉移动而移动。缑氏二话没说,过来拉着周蒙蒙走,周蒙蒙扭扭捏捏不愿意走,王氏从地上爬起来,扑过来抓住缑氏的衣服,“你一天给我孙子糊教啥哩,你娃死了,管我娃娃啥事”。缑氏从王氏的手里挣扎出来,躲在树背后,她明白王氏在说的啥事,嘴上不依不饶“你娃娃好,你娃娃好为啥要坐牢哩”。王氏急红了脸,歇斯底里的向树后扑去“我今儿把你个老不死的嘴撕烂哩,你一天糊造啥谣哩”。缑氏见王氏扑过来,跑到院畔下去了,站在院畔下喊周蒙蒙“蒙蒙,跟我回家给买自行车,蹲在这连饭你都吃不饱”。王氏听这话即心酸又屈辱,瞪着周蒙蒙说“进窑里去,你再不要往那老不死的家里跑了”。周蒙蒙站着不动。王氏进窑里拿了笤帚扫了扫身上的土,出来院子里发现周蒙蒙不见了,王氏又打起哭腔,红着眼眶说“周家是遭了啥孽了,出了败家子,又出个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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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尕鸿

    周尕鸿

    楼主 LV1 2016-11-16
    第十三章
    周向南的货车走走停停,穿行在车流里,他每隔一天就要去郊区的批发市场拉货,一去就是一整天,早晨出发,按照清单把指定的货物都批发齐了,晚上回来,第二天下货后休息半天,又会有新的需要补充的货物清单出来。周向南最烦市区的一段路,红灯多,走走停停,他在塬上开车的时候从没想过路上会同时有如此多车辆行驶,还要列队等待红灯,他也从没有想过红绿灯会有如此大的作用,塬上的街上虽然也有红绿灯,但是车辆少,不管红灯绿灯,人少就过了,但城里不一样,人人都在等红灯,他也不例外了。他最喜欢出了市区后,到郊区的一段路,红灯少,车辆也相对较少,他可以像脱缰的野马一样驰聘在柏油道上。周向南每天只干按照清单批发货物一件事,但是每次的货物清单都不一样,所以他会接触到许多人,在发货进货这一行也成了百事通。自从他拉货后,周同源的小卖部里的货物都由他来补充,小卖部里货物品种也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好。有一天周向南给小卖部里下了几件酒,对父亲说“你先卖这几件,价格可以比别人便宜点,卖的好了我再多进点货”。价格低了,货物果然卖的好,周同源给周向南回话,让多进货。周向南才说了实话,进的几件酒是假货,批发价格不到正品的一半。周同源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跺跺脚说“就这么定了”。周向南从批发市场进了大批烟酒,囤积在小卖部橱柜的后面,都是名牌烟酒,进价十几块钱一瓶的酒可以卖一百多甚至更高,价格根据买者飘忽不定。所以周同源练就了一身看人的本事,进来买货的人一看穿着光鲜亮丽,点名要什么酒,就知道是识货的人,假货不敢出手,只能卖给他橱柜上的正品,价格可以高点,反正客人在乎的是酒,都不是缺钱的主。进来买货的人只说要好酒,不管酒种,一看就是有钱不识货的主,周同源会主动推荐几种酒,就不管他选哪种酒,结果都一样,卖给他的都是假酒。
    兰州市副市长姚明军靠关系给大学刚毕业的儿子姚凯谋了一个交警中队长的职务。姚凯还没上任,跟几个同学饭馆里喝酒庆祝,酒过三巡,几个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但正在气氛上,酒没了,姚凯趔趔趄趄,摇头晃脑的出来买酒,刚好进了周同源的店。周同源和周向南正在屋里啦话,听见有人买酒,周向南走出来,一看来人喝得醉醺醺,从橱柜后面提了两瓶假酒给姚凯,周向南心想“都醉成毬了,喝尿都喝不出来啥味道了,还能喝出来真假”。姚凯提遛着两瓶酒回了饭店,几盅下肚,有人现场就吐了,边吐边骂“妈的,啥酒啊,怎么变味了”。起初都在调侃他说“酒量不行,怪酒了,这不照刚才的酒样买的嘛”。慢慢越喝越觉得口感不对了,都开始怪酒了,才有人从酒精麻醉的意识里跳出来吼了一句“假酒,姚凯你个二杆子买到假货了”。姚凯仗着姚明军的权势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再加上酒精作用下极度兴奋,抄了一个空酒瓶说“找他去”。几人都让酒精壮了胆,相互搀扶着,一路遥遥晃晃到周同源的小卖部门口叫嚣“哪个王八蛋卖的假酒,给老子滚出来”。周向南听见叫嚣声正准备出来,被周同源拦住,说“你呆着别动,我出去看看,几个酒疯子耍酒疯,别把事弄大了”。周同源给姚凯说半天好话,姚凯一句没听进去,推开周同源要砸店,几个人同时上手砸东西,周同源拦不住。周向南在屋里看的一清二楚,像饿狼一样从屋里跳出来,从姚凯手里夺过酒瓶,顺势就砸在姚凯头上,酒瓶清脆一声碎了,姚凯额头上一股红色的鲜血蜿蜒而下,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幕怔住了。周同源反应过来就大吼一声“站着干嘛,赶紧送医院去”。姚凯才被他的同学送走。
    周向南打了人,被周同源支出去躲几天,周同源继续看店。公安局的人来找过几次,周同源也去做了笔录,由于他老早就把店子囤的假烟假酒都处理了,公安局没有查到,事件就成了姚凯等几个人借酒闹事,周向南打了人逃逸了。周向南是一个礼拜后被抓到的,三个月后判刑七年,马上执行。姚凯头部受伤,有轻微脑震荡,但是有人撂下话要给凶手点颜色。法庭上的陈词是姚凯严重脑震荡,半身不遂。周同源知道姚凯的身份后叹了一句“民不跟官斗啊,只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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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尕鸿

    周尕鸿

    楼主 LV1 2016-11-16
    第十四章
    王氏得到周向南又坐牢的消息已经是五年后了,这个消息是我告诉给王氏的。
    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去兰州上一个专科学校,我去了第二年,突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说他是周同源。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应该称呼他小爷爷。小爷爷很热情的叫我去他那,我推了好多次。后来跟父亲通电话才知道,小爷爷一年前就跟家里人通信了,经常跟爷爷打电话,爷爷年龄大了,也不会玩手机,每次打电话反拿着手机,听不见里面人说话,让他都跟别人说,其实是爷爷不太想招呼小爷爷。后来小爷爷就给父亲通电话,父亲还尊叫一声小大大,爷爷有时候在旁边听到了说“叫啥大大哩,都出门多少年了,周家没有这样的亲戚了”。父亲笑呵呵地说“再出门多少年,再不顾家,也是我大大啊,再不学好,我们晚辈还能不敬?”。但是小爷爷唯独没和家里联系过,小奶奶对此置若罔闻。
    小爷爷每次叫我去他那玩,我每次都找个理由推脱,因为我实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他离家多少年我不知道,我多大的时候见过他我也不记得了。后来父亲给我通电话说“你小爷爷叫你去他那玩,听说你老推辞”。我说我实在想不起来咱家还有这么一个亲戚。父亲说我“你个瓜娃子可别乱说,人毕竟是你小爷爷,跟你爷爷一娘生的亲兄弟,你爷爷死脑筋不接人电话,你在兰州念书,多走动走动,有好处。人家现在怎么说都是兰州市人,城里人……”。
    父亲一向爱慕城里人,他觉得城里人活的体面,他一辈子的愿望就是把我送到城里生活。当我去小爷爷家走动时,发现他过得并不体面。小爷爷家是在一个城中村里,两层平房,一层开了一个商店,二层住人,屋里住了一家三口。小爷爷完完全全是一个老人了,几乎比爷爷还苍老一些,我怎么努力也没能从一个老人身上看出城里人和农村人的区别。我坐在店里听小爷爷讲他的故事。一个肥胖,行动迟缓的女人给我倒了杯水,小爷爷指指女人说“这是你小奶奶”,我仔细看看那女人,体型丰满较小,行动迟缓略似残疾,但是人很年轻。我心里想到老家窑洞里还住着一个小奶奶,我该怎么称呼呢。小爷爷又指指楼上说“那是你小大大,今年两岁了”。我竖着耳朵听了听,楼上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女人挪动着身子上楼上去看孩子了。小爷爷说“一年前,我经人介绍认识了你小奶奶,那时他已经是二婚了,刚临完产,丈夫就遇意外死了,我们就凑合在一块养孩子,这房子也是她的”。我对他的叙述毫不在乎,我盯着坐在我眼前的老人,想自己和这个老人虽然陌生,却有着关系,这个关系已经不是我力所能及,所能搞清楚的了。他接着说“我这一辈子活得累啊,没活成个人样来,自从养你现在的小奶奶和娃娃,才知道啥是个家,我这一辈子浑,第二次成家才明白这个理,等你向南大大出狱了,也赶紧让他成家,才能安稳下来……”。
    王氏知道周向南又入狱了,又是一顿大哭,哭声呼天抢地“我这是遭了什么孽,让娃娃受这苦”。可当她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又马上陷入绝望了。
    王氏晚上梦见小儿子周向北在工地上干活,天空突然出现十个太阳,晒得大地都裂开了缝,周向北光着膀子干得热火朝天,脊背上的皮一层一层的往下掉。王氏每天带着哭腔在院畔上自言自语“有啥罪就让我受吧,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怕啥哩,难为我娃娃了”,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哭声惊动了树头的麻雀。
    周向北的骨灰是被塬上的人带回来的,还带回来了三万块的体恤金。王氏用扫帚把来人赶出院畔,冲来人嚷嚷“你送错地方了,别把啥都往我家送,我家娃娃好着呢,上个月还寄钱回来,还写信回来呢”。来人只好把骨灰放在院畔上,走了。王氏坐在院子里哭了一会突然扑上去,抱着骨灰盒说“娃娃呀,我的娃娃呀,你前几天是给我托梦哩呀,妈咋就没想到呢,老天爷啊,你咋不让我这个老不死的死哩,我娃娃还年轻,正活人哩……”。王氏这次的哭声惊动了全村,村里很快就知道周向北遇难的事了,第二天都来安慰王氏,帮王氏给周向北办理后事。周向北的白事上,把周向北骨灰带回塬的人也来了,从他那才知道周向北失足从工地上的高架上摔下去,当场就毙命了。
    听到的人都同情王氏,王氏一辈子不容易,男人离家十几年,对家里不闻不问,含辛茹苦的把两个儿子拉扯大,死的死,坐牢的坐牢。王氏坐在屋里已经哭成了泪人,谁的安慰都听不进去。
    周向北安葬在院畔坡底的自留地里。周蒙蒙在他父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可是怎么就是掉不下眼泪,看的人都生了气,说“这孩子这么大了,爹没了,哭都不哭一声……”。王氏眼泪直流,迎着西边下沉的太阳,目送人群陆陆续续走上坡头,离去。太阳像负了重,沉降的很快,躲在了坡头的后面。周蒙蒙起身绕过坟头,躲开王氏,往坡上走去,骨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里。王氏盯孙子远去的背影,意识变得跟夜幕里的视线一样模糊,脑子里突然传来“这辈遭孽了。败家子。不孝子……”。王氏最后一次哭泣,眼泪掉进了土壤里,变成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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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黛烟微醉不负卿

    黛烟微醉不负卿

    LV10 2016-12-02
    gre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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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爱的力量

    爱的力量

    LV14 2016-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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