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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人

笠人

LV3 2016-11-20

【阿亚】

作者:笠人

连载最近更新: 作为中文系国学班学生,作为大刘铁粉,第一次尝试科幻写作,有幸入围,些许惶恐。文章很长,开头也不够吸引人,但希望像大刘的《诗云》一样,大家能从中读出新的味道出来。只喜欢实打实的硬科幻。谢谢大家支持,尽管我们素不相识。

作品简介:生物学家杨朱子联合世界各地的同行秘密创造出超人类生物:阿亚,引发世界的思索和警觉。经过漫长的准备,阿亚充分利用自身智慧在人类重重监视下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和人类对立。杨朱子后人杨翻接到阿亚邀请进入神秘的阿亚国,卷入一个惊天计划。与此同时,杨翻妻子一娜在秘密调查父亲约克时,发现了可怕的阴谋。碰撞的结局是阿亚国的毁灭。但新的危机正在悄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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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笠人

    笠人

    楼主 LV3 2016-11-20
    杨翻走到一个路口,只见那里竖着一块写着多国文字的广告牌似的石碑,杨翻看到上面的汉语写着:  好的东西不能让它成为过去。  杨翻猜想是否是标语,又想想马车,莞尔一笑,阿亚人倒真有情调。    相比联合国的谨小慎微,世界各地尤其是阿亚所在地的人们反倒十分欣喜,像一个独生子女忽然得知自己还有亲兄弟姐妹。街谈巷议,课堂讨论,媒体广告,网络话题莫不为“阿亚”一词所主导。阿亚目前人数尚少,平均每组团队家庭生养四个,最多有七个,还有六对阿亚婚配,已有新一代婴儿三个,全球总共仅有一百多个阿亚,在茫茫人海中只算得一滴水。部分阿亚在家深居,靠网络营生,只期躲避纷扰,等待热潮退去。而更多的阿亚主动走向社会,向人群毫不谦逊地展露其天赋异禀。当他们首次前往应聘面试时,许多人对这些“长着四个手指的矮矮的怪人”狐疑满腹,但后来无不为其气质涵养及惊人的工作处理能力叹服。阿亚往往是公司中升迁最快的员工,其工作效率及质量令人称奇。他们渐渐成为各公司的核心。主动创业的阿亚,其产品和服务创意新颖,诚信质高,符合市场最新动向,口碑极佳;而公司结构无比精简,从未有人类那种叠床架屋的繁复。不到十年,阿亚便名振全球市场,成为新一代行业楷模。  阿亚的天才深化了人类“正与另一智慧生物共享地球”的感觉。  阿亚的成就有目共睹,随着其进一步影响力并深入向人类世界渗透,社会的各种评议如永不停息的滔天大浪,震动着每个人的神经。光是人们对阿亚的称呼便多得难以计数:B型人,四指人,类人,超人类,新人类,非人类,真人类,妖怪,海波瑞德(hybrid),怪胎,外星人……人类一时还无法适应忽然有一群能力在己之上的“异类”闯入生活,何况还大有喧宾夺主之势。同时,另一种特殊现象也加剧了人类这种忧虑:阿亚人似乎都热衷于赚钱,尽管他们手法各异,但最终结果都是成为一方富豪,大肆占据各行业的富豪榜。同时,阿亚似乎子承父业的传统,而且后代往往在成就方面青出于蓝。人们不禁想起犹太人建立以色列的历史,揣测阿亚是否在筹备“建国资金”以期推翻人类统治。阿亚对此则一直缄默。杨朱子在狱中听闻,对记者冷笑一声,只说了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种现象很早就引起联合国关注,新的“阿亚”法规出台,规定“阿亚无权建立主权国家及其它自治组织”。阿亚代表出人意料地表示接受。  接下来的事情便验证了杨朱子的话而让人类汗颜了。许多阿亚富豪亲赴生态破坏区出巨资对当地进行不遗余力的生态恢复,甚至因此耗尽家财。阿亚在飞黄腾达后似乎已经在践行杨朱子的意愿,他们由水滴变成了涓涓细流,虽然杯水车薪,但足以让世人称慕。但即使如此,人类依然难以将阿亚定义为“道德楷模”,因为他们虽然致力于恢复生态,但从不向人类募捐机构捐赠一分钱,似乎对人情冷暖并不关怀。这也符合有幸接触到他们的人的感受。由于才学超群,阿亚大多数是社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平常难得一见;而易得一见的,如阿亚教授,学识确实高山仰止,但不时也有点孤高自傲,令人敬而远之。阿亚,似那莲花翠竹,可远观不可亲近,这种神秘感自始至终存留着。    阿亚发展至今,也有一百二十多年了吧。马车在平坦的街道上缓缓前行,比汽车还安稳舒适,杨翻在马车中胡思乱想着。阿亚二十岁即可婚配,若按指数增长,现在大略有两万,自己竟无缘亲见一个半个,阿亚国街上少人闲游,而且大多数仍是人类。  真是神秘莫测。他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腰。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隔离呢?   阿亚身高不高,但外表美丽匀称,身体健壮,每个个体都代表着人类之美。又因道德无瑕(除不时表现出对人类的鄙视),智力发达,被人们戏谑称赞为“上帝的亲儿子”“大自然的亲儿子”。人类对阿亚的抵触、猎奇心理被时间慢慢抹消,也逐渐适应了他们的存在,甚至淡化其特殊身份,忽视二者隔阂,以其存在为荣, 普遍称其为“阿亚人”。 阿亚在世界的人气慢慢升高,人们普遍承认,当有一天政治向阿亚开放,阿亚肯定会毫无悬念获得最高支持率(虽然阿亚曾公开表示对政治一点兴趣都没有)。阿亚的方方面面都有大量的专家在研究,不到三十年,“阿亚社会学”便成为热门科目(虽然阿亚曾委婉表示这些研究者比政府还讨厌)。人类在宇宙中单独生活那么久之后,终于找到一面可以正衣冠的好镜子。  进入新世纪后,人类社会继续高速发展,阿亚也成为人数众多的影响力深远的种族。有意无意地,他们在联合国会议上不断要求更多权益,如涉足高科技领域(为防止阿亚进行违法实验,联合国剥夺了阿亚进行高新技术研究的权利)。经过多番斟酌,联合国逐步放宽了绑在阿亚脚上的各种条条框框。狱中,一百多岁的杨朱子饱含深意地对例行阿亚访客点点头。  结果第二年,除了文学奖,诺贝尔奖其它奖项全部为阿亚包揽,举世惊奇。  阿亚,似乎没那么简单。   十年后,非洲撒哈拉沙漠中的一座非洲联盟实验失败的沙漠城,向全世界发出一份令人震惊的公告:“……今日起,阿亚共同国正式宣布脱离人类社会独立。人类社会一切关于阿亚的法规,对阿亚无效。”  世界再度沸腾,这是史上首次有非人类生物宣布建立国家。这更是一个令人瞠目的结果。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联合国先前的阿亚法律应该奏效,但阿亚的声明却一举推翻了前者。二者逻辑上都成立,形成一个悖论。但就形势来说,阿亚是最后的胜者。  最先慌乱的自然是联合国阿亚事务委员会,每天都有大量负责人和电脑时刻盯着每个阿亚的一举一动,甚至对他们的通讯进行监视,特殊芯片也不忘时时更新……委员会总负责人多方检查后信誓旦旦地在秘密会议中向秘书长保证委员会并未渎职,并自信自己的系统牢不可破,所得阿亚行为报告也皆无异常。但之后阿亚的解密公告狠狠给了他们一巴掌。  阿亚自第一代起就执着于尖端科技研究,而且常花重金秘密购置国家级别的精密设备。对于身份芯片,阿亚人自然预料得到人类的手段,早已提前研制出会自动传导错误信号的干扰系统以躲避人类审查。人类本以为早已驯服阿亚,却不料先被阿亚玩弄于股掌之间。独立后,定居阿亚国的阿亚纷纷取出芯片,并将联合国的监控行为公之于众,引发世界性的对联合国的舆论围攻。阴谋论者借此为据,引爆公众对政府就已存在的不信任,各国政府也先后陷入信任危机。无数人开始心有余悸地非法取出芯片,民政系统一片混乱,政府及联合国为此焦头烂额。  阿亚成功转移世界关注目光,争分夺秒地投入建国工程。在卫星干扰系统的基础上加紧建立对外防御系统,以防人类军队的入侵。共同国的面积不过三千多平方公里,落户在利比亚一块退化的绿洲上。撒哈拉沙漠如今面积已超一千万平方公里,并疯狂向中非扩张。非洲各国在经历多番曲折后形成联盟,并不断尝试治理被粗暴的现代文明摧毁的非洲生态环境。但因为资金有限,内部意见分歧巨大,许多改良工程最终都以失败和搁浅收场。阿亚人看准时机,暗中出高价购买土地,积少成多,在通讯对外中断的情况下大规模建设起来。在民主发达的时代,私人国家层出不穷,遍布世界各地,地底,太空。阿亚借着时代东风,顺理成章地一步步编织宏图大业。    杨朱子大概是唯一了解阿亚真实实力的人类。阿亚群策群力,在早先便拥有了远超过人类水平的科技实力。他们有能力破解并篡改人类大多数网络系统,人类必须庆幸阿亚并无心破坏,否则他们可以轻易让整个社会崩溃--在以现代科技为土壤的社会,一旦科技层面发生问题,安稳的世界很快便可以沦落为地狱。至于科技研究申请,只是阿亚掩人耳目的伪装,事实也证明他们成功让人类放松了警惕。  杨朱子余生都在铁窗中度过,但他敏锐的大脑时时接收着阿亚的信息。阿亚是他的墓志铭,是他的永远的荣耀。阿亚孩子们的丰功伟绩让他欣慰,他现在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亲眼见到、亲身到达阿亚们按他的志愿建立的国家--真实可触的梦想,是他执着的推力。他是多么想用布满皱纹的老手抚摸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直目睹阿亚国的根深叶茂,或者这样才有理由含笑九泉。  阿亚建立的阿亚共同国本身和阿亚一样神秘。骚乱渐渐平定后,世人都把目光投向撒哈拉沙漠,这死亡之海里从此有了一个生动的点。联合国对阿亚的反叛行为本欲强制干预,但惧于阿亚强大的号召力(后来还包括惊人的科技实力),并未明确表态,只是悄悄撤销了半世纪来形同虚设的阿亚事务委员会。民众倒是期待政府和阿亚和解。  阿亚共同国名曰:“共同”,既非民主,也非共和,更不是专制,阿亚反感人类因离心离德而造就的繁琐,不参照任何人类现成的国家制度。杨朱子曾经对第一代阿亚说过:“人类的智慧都花在政治和军事上,你们要避免这样浪费精力。”这句话即成为阿亚建国的圭臬。共同国之谓“共同”,在于真正实现人人平等,免除人类所有分级的条条框框,也没有成文法,只有约定俗成的自然法。是的,自然也没有政府。麦迪逊在美国建国之初曾说:“如果人人都是天使,那就不需要任何政府了。”如今,这“天使”就是阿亚。没有政府意味着没有官员,共同国只有因为要不定期和人类交涉才设立了一位代表人,但这沾染政治气味的职位很受阿亚排斥,于是只能靠电脑随机抽签产生,后来出现过一天换了三次代表人甚至十岁小孩向联合国发表声明的情况。除此之外共同国只有一个代表会,就是一些行业代表人不定期聚在一起讨论协商,会上言简意赅从无人类的一大堆繁琐的礼节。二者都无定员无定期更无任期的概念。全都是临时措施。阿亚就此解放了大部分脑细胞。但如果人类认为阿亚毫无政治头脑则再次被表象蒙蔽了。阿亚深谙与人类博弈之理,对于自己的权益从不放松一分,对于人类的政治手段也是了如指掌,虽然他们不和任何国家建立外交关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懒得设立相关部门)。阿亚国也没有任何军事设施,只有边境保安配有电子麻醉枪。即使如此,外交占不了便宜的人类也不能轻易进入阿亚国中。经过一个月分秒必争的筹建,沙漠中的阿亚国成功建立了人类尚不知原理的防御系统。系统形如磁场,笼罩全部国土,并具有身份识别功能,阿亚可自由出入,但任何非法闯入者会因此失去机动能力。但阿亚国并非向人类铁门紧闭,在成立不久后阿亚代表人便向全世界发布了一则信息:阿亚国接受永久居住申请。申请者只要通过一个15天的审核即可入境(阿亚国最初因此还被称为“第二美国”)。当然,入境是指从此不踏出阿亚国门一步。国内通讯基本对外隔绝,不连接互联网。唯一的大规模对外交往是除政治外的商业文化交流,阿亚代表人也时常对外发布零星消息。尽管如此,每日都还有上千人发誓走上这“不归路”。其中大多数是阿亚的追随者,阿亚作为有史以来综合素质最高的种族,几十年来在历史舞台大展拳脚,被许多人奉为精神典范。许多人对阿亚的尊崇甚至发展成为宗教狂热,他们通过手术将手整容成四个手指并引以为荣(有趣的是其中某些被政客收买并利用来抹黑阿亚)。但大多数追随者与杨朱子相似,对人类失望但不至于仇恨(狂热者是无法通过审核的)。有些希望追求自由,逃避社会,觅一方世外桃源;有的希望借阿亚实现拯救地球的理想;有的受政治迫害;有的想体验亲手建立国家的美妙感觉……审核为阿亚国挑选出自由、理性、热忱的优秀人类。阿亚鄙视人类但不目空一切,时刻向他们定义的人类精英张开怀抱。层层审核也无法阻止阿亚国人口的飞速增长。阿亚国的发展速度超过人类有史以来任何国家,人类政府通过阿亚代表人发布的零星消息担忧地观望这个异类国家的不断膨胀,像亲手饲养的小怪兽日益长大成庞然大物。各大国秘密签订防卫协议,将枪口一致谨慎地对准这不知底细的怪物。秘密侦察也从未间断,间谍风餐露宿,藏身附近的山谷日夜窥伺;机器人从天空、地面、地底全方位探测;特工混入申请者中(结果前两者皆获得一堆错误信息,后者总是被准确辩认出并友好送出境)……人类第一次在信息发达时代表示对了解某个国家束手无策,沮丧无比。各国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表面上一团和气,暗中却指示杀手劫持在阿亚国境外的阿亚,但令他们困惑的是,阿亚总能提前将这些消息向全世界公布,每每另政客惊愕而颜面扫地。明争暗斗永不止息,阿亚多次声明实在厌烦,自己还有正事要干,奉劝某些国家不要异想天开。  阿亚的出现,让人类在历史上多了几分诙谐与滑稽。   想到这,杨翻便觉好笑。马车渐渐临近目的地。   阿亚建国二十一年4月20日,阿亚代表人发布声明,全国停工一天。全球注意力又重被撒哈拉吸引。这次声明对人类来说也具有一定意义,因为人类第一次预测到声明的内容:124岁的杨朱子在狱中溘然长逝。    三年后的同一天,人类用最新侦察卫星探测到阿亚国某地有大量相同波段信号,经分析属生命信号。又因此前大量阿亚商人入境,于是各国专家认定,阿亚正在为杨朱子进行集体纪念活动。为平息人类的猜疑,阿亚代表人最后承认了这一说法。相关专家欣喜若狂,他们认为这项猜测的正确无疑具有划时代意义。而对于阿亚来说,意义就是得为干扰系统升级了。  杨朱子的逝世对某些政客来说似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发布声明,希望以杨朱子的遗体为条件向阿亚国谈判。但他们再次想不到,阿亚对这个声明置若罔闻,连礼貌性的回复都无一句,隔日又像蚂蚁一样忙碌起来,似乎感情可以随放随收。  如今杨朱子的骨灰交还在杨翻家里,杨翻对阿亚和杨朱子都有浓厚兴趣,尤其好奇杨朱子受阿亚极度尊崇的原因。  嗒嗒嗒……杨翻的马车慢悠悠地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首都村。  这半个小时,杨翻除回顾一番阿亚的历史外,总算能对世人眼中神秘莫测的阿亚国的景象管中窥豹。  在沙漠中建城早有先例,一百多年前美国建筑设计师保罗•索莱里便带领团队成功将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片荒漠改造成他的梦想园林。阿亚国用比非盟先进的融沙技术,在荒漠中塑造成便于建筑的土质地表,由于人口少,不见外面世界林立的高楼大厦,每幢建筑都经过精心设计,风格各异。杨翻到达的时候共同国经过四十多年的建设已经基本建成,但用眼光深入了解后才深刻体会到阿亚是何等崇尚简洁和随意。这里其实是一个个“村庄”的集合。所谓“国家”只是挂名避免人类误会罢了。国中所有地区单位只有“村”,所谓“村”就是一大群志趣相投的人聚在一起建了许多房子。取名则贯彻“顾名思义”的原则,如数学村,相对论村,画画村。还有来客村:通过审核的人类必须在这里居住一年后,才能被允许接触阿亚。杨翻出发地比较特殊,叫无名村,这里聚集了许多怪人,有人研究创建阿亚语言文字的(阿亚人日常用语仍以出身国家为主);有的研究把沙子转化为食物;有的研究《周易》与弦论的关系等等,难以归结。至于阿亚代表会议举办地,自然名为“首都村”(曾有人名为“第一村”,但有了“第一”,势必生出“第二”,徒伤脑筋,便被否决)。各村分明各位天地,游走一遭胜过读书百卷。这里不但是童话王国,还是“大同社会”:没有货币,物资基本公有,人们可随意各取所需。天才们也非酒囊饭袋,多以学术渠道获得一定收入(联合国曾欲以取消阿亚在人类社会所有正当权益威胁阿亚放弃建国,但因民意如火,而且科学文化领域本就排斥政治涉足,因而“阿亚创造”依旧在人类社会畅行无阻)。  阿亚国环境清雅别致,每天都能看到纯粹的蓝天,终身居住想必问题不大,虽然杨翻并不必如此。  马车在代表人府邸停下。代表人拥有自己独有的房子,这个待遇是吸引公民来充当代表人,实践证明这个措施十分有效:府邸建成至今二十多年,从未换过主人。  主人便是杨翻记事以来从未更换过的那位代表人:穿西装,没结领带(阿亚认为领带完全无用,从不佩带),欧洲面孔,略带胡茬,天蓝色眼睛,披肩浅色头发,永远是神秘的微笑……一时也忘了他的名字,自他上台,与以往不同,时时有有关各国的政治黑幕曝光,戏谑滑稽的语调却常常引发某国或世界性的政府政治窘境。阿亚似为反叛人类而生,从不懈于与人类唱反调。他们热衷于把人类吹捧的虚伪、繁琐和傲慢无知批驳地无地自容,将被人类供上神坛的假丑恶砸个七零八落。各国政治家每次看到那个“像个痞子的矮子在那里胡说八道”便暴跳如雷,但国家行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谨小慎微,似乎上帝真的时时刻刻在头顶盯着自己。他们纳闷的是,无论如何加密,秘密文件似乎都会自动拷贝一份到阿亚手中。普通人则忙不迭拍手称快。  想想,曾曾祖父还真伟大,可惜已看不到这一切。这么想着,杨翻已经来到代表人府邸。  从远处看到它时杨翻已有点意外,知道马车停下时他才确定自己没搞错:面前堂堂正正的,是一座中国传统大宅,只是门上无匾。在沙漠中看到这玩意儿让杨翻思维有点紊乱。他暗想:打开门里面不会是江南小镇吧?这时大门徐徐打开,视频中经常见面的那位代表人跨门而出,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像一阵欧洲西岸的湿润海风吹来般向杨翻走来。他熟悉的脸倏忽唤起杨翻的记忆:诺陈。  幸好及时忆起他的名字,否则待会儿便尴尬了。杨翻及时回报微笑。诺陈穿着T恤,年纪40上下,身高不高,笑容很真诚,时刻给人一种随和之感——其实每一个阿亚都会给人一种真诚的随和之感,阿亚的脸庞也永远是朴素而优美的。他天蓝色的眼睛像明月下的一汪清泉,似乎藏匿着风霜和故事。他微笑着走了过来,和杨翻握了个手,开口是低沉而流利的中文:“您终于来了,杨先生。”  这就是阿亚国,简单,温和,随意,甚至懒散,人类拜访阿亚国,本是一件该载入史册的大事情,但阿亚人热情邀请杨翻前来,没有大张旗鼓的欢迎仪式,没有任何媒体记者的追踪(也因为阿亚没有记者这个行业),甚至代表人没有亲自去接送依旧在忙着手头的工作,就像接待一个老熟人般自然。杨翻也不觉冷清,他甚至没想到这个词,当然也没想到“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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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3 2016-11-20
    “对外我们称是技术狂人,一心玩耍实验罢了。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爱上了一位阿亚姑娘,而因为对无法改变的结局失望才发泄。”这算诺陈告诉杨翻的第三个机密。  杨翻心海荡起涟漪来,心想那是怎样一个凄美的故事,而阿亚诞生至今,这样的故事不知有多少。  忽然又想起阿亚无军事设备,于是问:“那么那架飞机呢?”  “留着,在博物馆。”诺陈随意地回答,他身后墙壁上浮现出博物馆的方位,正在代表人府的东边不远处。  “你们不搞军事,留它干嘛?”  “正因不懂,才原封不动地停在内室。”诺陈似乎不愿透露过多。  杨翻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再聊了几句后,他终于头脑清醒一些,于是问:“诺陈先生,您告诉我这么多机密没关系吗?我以后还要回国的吧?”阿亚的坦诚让杨翻有些不习惯。  “没事。”诺陈附带微笑的回答简明扼要,但似乎太简明扼要了。  再随便说了一阵后,诺陈便对杨翻说:“杨先生,我们为您准备了量身定制的房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请开始工作,再次代表阿亚向您表达谢意。您还有什么要求吗?尽管提出来。”  杨翻谢过后说:“我想保持与家里的通讯,可以吗?我想念我的家人。”他不指望诺陈答应,只是试探性争取,毕竟这里的概念可不止“异国他乡”这么简单。  诺陈依然答应得很爽快,两人便散了。  诺陈送杨翻进入寝室后再坐一会儿便出去了。杨翻开始端详房间的细节。最抢眼的是墙边一个古香古色的、摆满纸质书的书架。杨翻从小对纸质书有一种依恋,这怀旧的情怀也自小成为他的身份特征。他迫不及待走近,用手轻轻拂过每本书的书腰,才开始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令他惊奇的是,书架上的书几乎全是他看过、正在看和将要看的,果然是“量身定做”。他看到《红楼梦》《罪与罚》《幻灭》等他最喜欢的小说,也有他正在看的安德里奥利评注的《神曲》。此外竟然还有十几个版本的《圣经》,他久久徘徊在书架下,又拿起几本书翻看,书的版本都很老,但却十分整洁,许多书只能在博物馆或收藏家手里才见得到。他不愿多想。  夜晚,气温骤降。阿亚国人一年中似乎只能享受盛夏的炎热,但身居低纬度的阿亚国其实每晚都能体验隆冬的严寒。杨翻看完书,透过透明屋顶盯着亿万年前的美丽星光冥思遐想着,躺了一会儿又给一娜通了电话,接着拿起一件还未完成的石雕短暂工作起来。一天的思想颠簸令他十分疲惫,早早便睡了。  他在梦里遇到了杨朱子,面带微笑,却又慢慢摇头,始终不发一言。这梦轻柔地像一个初春竹林里的薄雾,他还没醒来就忘了。  一娜住在美国家里,父亲工作忙碌,时常得深夜才能回来,她多是陪伴母亲聊天解闷,或参加各种稀奇古怪的协会活动。母亲村上樱子是日本逻辑学家,父亲又是有轻微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因此家里的生活极有条理和规律,偏偏一娜是从小是不惯于被任何东西束缚的。但也许因为和她的理科头脑神经同轨合辙,她又喜欢父母的方正与严谨。从小布局讲究的房子里,花瓶上的花朵的布置都需为几个厘米费一番思量,唯独一娜的房间,书籍狼藉一片,机械零件满地,机器乱走乱飞,母亲不管,父亲则从不踏进来一步,因此一娜也得缝中自由。自与杨翻结婚后,两人的房间一边是收废品站一样满地机械,一边是龙卷风过后似的满地树根石头,倒成一景。想起杨翻,一娜便觉好笑。最初,杨翻作为交换生,两人在一娜大学校园相遇,一娜便觉得杨翻有一种在浮躁、自以为是的人占主导的人群中少有的气质。相处久了,她越发奇怪,从小她交友无数,自以为对人心人性有一番独到理解,但唯独似乎看不透这个人的心思。她看别人是一汪清泉,一眼到底,看杨翻则如面对一片黑夜中的深湖,就像神探夏洛克遇到难办的奇案。无论是观察杨翻沉默无语地在人群中漫步,还是聆听他弹奏钢琴或演讲,一娜都感觉云里雾里,难以归纳。一娜对这道难解的谜语来了兴致,可是令她沮丧的是她竟然在一个月后才从同学口中得知杨翻是雕塑高手。一娜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但失落又随即被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代替。后来杨翻也渐渐觉察出一娜的可爱与真诚似乎敲击到他内心朦胧柔软的地方。杨翻虽然少言安静,却反而喜欢外向活泼的人,虽然和他们相处没有沾上一点奔放的气质,但他觉得和他们在一起可以从另一方面体悟生命的充实与美丽。两个人于是愈走愈近了。更意外的是,一娜的父亲约克极力赞成二人的交往。老约克相比杨翻,是真正的沉默寂静,他脸上很早就雕刻上岁月的沧桑,每日长时间的深重思考燃烧着他的生命,让他早早满头白发。加上脸上经年不变的岩石般的沉稳和如炬的目光,形成令人肃然起敬的智者面孔。他在兢兢业业工作的同时并不忘家庭的保养。他对一娜自小十分用心,让她自由发展的同时在关键时刻充当领路人。一娜心高气傲,一生很少钦佩谁,唯独对父亲是信徒般的尊崇敬爱。约克对她的事务,一般只是理性点悟而从不含立场,但这回却罕见地站出来表态支持。一娜非常惊喜,因为自己是机械狂,本就与家里的格调格格不入,而杨翻又是雕塑家,怕与家里的氛围再度冲突。既然约克开口,她的顾虑便飘走了一半。  杨翻与约克之间更像师生关系。作为雕塑家,他目光尖锐如刀心思细腻如丝,又有沉迷雕刻便如石沉大海的痴迷精神,让喜欢极度精致的约克赏识。于是他们一有空便促膝长谈,两个原本木讷寡言的人碰在一起竟都成了雄辩家,让一娜获得难以言表的惊奇。偷听他们的语句,会发现从鸡毛蒜皮到开天辟地无所不有。一娜既欣喜,又沮丧,她先前并不知道严肃威猛的父亲读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书。她渐渐觉出自己当年识人自信的幼稚,在知人论事方面,她懂的还只是小儿科。她忿忿地回房间去了。  这回一娜因为杨翻外出准备在阔别半年的美国家里呆上一个月。每次从这里重返中国总有一种灵魂接受过洗礼的感觉,一娜父母的智慧让她一生受用不穷。而现在对于一娜来说,自从和杨翻结婚后回家又多了一分心思:杨翻和父亲的交谈令她打破了对父亲的惯有认识,自觉认识父亲不到十分之一,她甚至猜想父亲可能原是一个风趣幽默的人。她自个儿想着心潮澎湃起来,似乎找到一本从小翻阅无数遍的书的全新意义,似乎忠心读者突然发现心爱的小说原来还有续集。她此时的心情,估计和当年得知自己的父亲原来是自己的创造者的第一代阿亚差不多。她决心利用这次难得机会把父亲这本厚书再翻阅一遍。  一有空,她便趁父亲不在,凑过去询问母亲当年父亲的样子,一娜母亲正在织毛衣--她还保留着这些古老的爱好。  “总不会有人一出生就这个样子吧?又不是列夫•托尔斯泰。”  “我刚认识他时,他就这副模样。”  “那他有没有和你聊过他自己以前的生活?”  “以前?大概也这样吧。他家教很严。”  从母亲那里似乎也套不出什么话,没想到从小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父亲如此神秘。一娜天生的探索欲如离弦之箭,再收不回了。亲自问父亲,他必定冷冷不肯说,他从不谈细枝末节的事。  一娜半夜也睡不安稳,辗转反侧,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房外有脚步声,老约克回来了。约克夜晚回家时间不定,但据母亲说,他一定要先写完日记,做些其它的事后才睡。早上又一定六点起床和母亲出去散步。一娜觉得难以置信,她只得安慰自己说,大概会有例外吧,自己每天睡懒觉又不去监督。  这一次父亲的脚步声却让一娜很吃了一惊,以至于紧张地心砰砰直跳。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坐起身来,拿起了桌上自己组装的窃听器。   阳光经过墙壁的调节,温和地投射进房间叫醒沉睡的人。现代人生活更加自然和谐,不再用闹钟这种简单粗暴的机械打碎人的清梦,给新的一天奠下惊吓的基调,而采用自动调节阳光亮度的墙壁,时间一到,便以舒适的光线让人精神换发地起床。杨翻精神焕发地起了床,房间自动调成透明。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浑然置身于大漠与蓝天的心间。大漠是充满活力的橙黄色的波纹粼粼的大海,天空则是精神抖擞的蔚蓝,并缀着一枚依稀的晓月,除此之外干干净净,没有掺杂一点云彩。从未亲眼见过这类景象的杨翻愣住了,久久凝视着这无细节的辽阔粗犷,淡忘了自己的存在。他像一个从未来过地球的天外来客,细细打量异域的新奇。他只恨自己不是个诗人,面对这醉人的天地,竟吐不出一个笔画。他惯于无言,便权且将无言当做自己的卑微的仰慕,同时似乎对阿亚对地球的那份感情感同身受了。让人置身于这伟大的景象之中,谁不会心有戚戚呢。那些怠于拯救生态危机的人,一定是那些脚不沾地手不沾泥只会纸上谈兵的糊涂虫,应该叫他们到热带雨林里住几天。  正发呆间,忽然面前的墙壁出现对话窗口,显示诺陈来电。杨翻望着那个窗口大概两秒后,诺陈影像出现了。杨翻尚未洗漱,感觉有点尴尬。  “早上好,杨先生。昨晚睡得安稳吗?”诺陈已穿上正装,依旧是神秘而迷人的笑。  杨翻向来睡眠良好,便说:“谢谢,很好。”又望了望墙外的大漠,补充道,“醒来后感觉更好了。”  诺陈展露出微笑:“杨先生能喜欢我们精心布置的自然影像,我们感到荣幸。”  杨翻才记起这里地处阿亚国内部,房子周围哪来大漠?但他向来不留心于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于是恍悟后也付之一笑。诺陈的微笑幅度没有多大变化,他说明今天参观工作地的行程并吩咐完早餐后,窗口就消失了。  诺陈影像消失后墙壁在不经意间又变回四周建筑的真实影像。杨翻盯着墙静静站着,回味刚才大漠的雄壮,忽然墙壁似乎受到感应,又变为刚才的沙漠图景,杨翻颇觉惊讶,因为前阵子美国科学家才宣布未来十年可研制出随人心意变幻的墙壁,如今在阿亚国却提前领略到这份惊喜。想必是没有政治的插足,思想达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但这自由,不知是否是现今的必需。  忽然墙壁又有窗口显示早餐送到。杨翻心想诺陈服务过于周到了,他本想下楼吃的。窗口在墙壁上自动打开,一个小飞行器端着盘子飞向杨翻床边的桌子,整齐摆放后发出声音:“请杨先生慢用。”又顺势飞向另一端的墙壁,与之融为一体了。杨翻在电影里看过这种东西。许多现代人依靠先进技术过上了封建贵族般的生活。他不喜欢这些东西,人的生活若要全程由机械服侍,那人该怎样的娇气和虚弱。他又忆起诺陈说着房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于是敏感地品尝出早餐中阿亚对人类的轻蔑。可转念一想,他又责怪自己的多心来。  早餐后诺陈邀杨翻同上飞车。在上车前诺陈已向杨翻说明这次工作地点属国家机密,因此不得不让杨翻带上一副遮挡视线的墨镜,全程由诺陈领着走。杨翻眼前只剩一片浓得纯粹的黑暗,只感觉飞车关上窗,又飞速前进了很久才平稳停下。这时视线里出现可辨图像,虽非真实场景,但也大略可感,因此他又可以独立走动,只是始终跟随诺陈的步伐。至于周围的详细环境则似乎被眼镜过滤似的一概看不到,诺陈一路上也无语,倒让人不由自主地紧张。  走到一处,两人停下,视线又是完全黑暗。但杨翻敏锐感觉到,地板在极轻微地下沉。混沌迷离地,如刚刚沉入梦境时的感觉。他暗想,这应该是通往地下的电梯。他们似乎一直站在原地,但杨翻感觉得出他们正在迅速向下降去。因为诺陈忽然谨慎异常,他也不挑明。  终于到达终点。杨翻暗暗吃惊,若真是地下,应该有上百米深。他忽然有被绑架的感觉。视野里又出现图像了,那是一条有弧度的小路和诺陈的身影。忽然诺陈向左转,似乎是进入了一间房间。  杨翻早就料想到邀他前来的工作不会那么简单,但此刻他隐约预料到这项工作的神秘与特殊可能会远超过自己能预料的程度。  “杨先生,请摘下眼镜,非常抱歉。”耳边响起诺陈的声音,杨翻如获大赦,摘下能改造视线的眼镜,只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空无一物四壁光滑的小房间里,他忽地想起“环堵萧然”这个词来。诺陈接过眼镜后微笑着对他说:“请杨先生稍等。”便转身出门,门在他出去后又自动合上。这时杨翻便置身于一个光滑正方体内部,四面空白,万籁俱寂,似乎适宜进行哲学思考,而杨翻又怨自己不是个哲学家,只呆站着。  不到一分钟诺陈回来了,领了杨翻出去。杨翻内心非常忐忑起来,他似乎一个普通人深入另一星球的核心地带,而且要毫无反抗地接受他们的布置安排。但又出于对阿亚的信任,努力劝自己放宽心。  穿过一段光滑的走廊,走到半路,诺陈叫杨翻停步,他向左转身,墙壁自动打开一扇门。诺陈对杨翻说声请进。杨翻见他不跟着进来,便独自走了进去,又是一段光滑的走廊,尽头处有一个穿着防护服满头卷发的黑人女士微笑坐着似乎在等他,她前面是一个平台,对着杨翻的一边有一张椅子。杨翻面对他坐下后才发现两人之间隔着玻璃。这让他想起电影里看过的早先的银行,而那人穿着白大褂,更像是看病的情景。杨翻心里怀疑这里是否是医院。  对面的“医生”开始调出悬浮窗口操作着,手上四个手指,是阿亚。“杨先生您好,我是体检处负责人智K。您将是我们这项伟大工程的先驱者。而在这之前,必须请您配合进行全方位体检。”隔着玻璃,对方的声音却犹在耳畔,所说的汉语虽然不流利,但好歹减轻了杨翻的紧张感。杨翻确认无误后按指纹后接受了体检。  体检只是让杨翻站着接受扫描。扫描一完毕,实验室的另一头一群同样装束的阿亚科学家就拿到了检验结果。几个科学家对检查结果非常满意,欣喜若狂:“太像了!”他们喊道:“大脑契合度95%!身体健康指数也高!工程十拿九稳了!”“接下来进行试验!”又有人急切地说道。他们七手八脚地操作起来。  智K对坐下的杨翻说道:“杨先生,检测结果还得等一段时间才知道。您现在可以回去休息,明天进行另一道程序,谢谢您的合作。”说着站起身,通过悬浮窗口和杨翻握手。诺陈随后进来把不明就里的杨翻带走。令杨翻烦闷的是,又得戴上那可以控制他的视线的眼镜。   自从一娜那天深夜受父亲脚步启发后,一个惊险的计划便开始在她脑中盘桓了。她望着满屋的零件,心中慢慢酝酿出一个新的监视器的形状来。她首先便被这个胆大的想法吓得不轻。制造和使用任何检测设备窥探公民隐私,都会触犯法律的电网,何况一娜想监视自己的父亲,更违背伦理。但强烈的好奇心让她寝食不安,她最近萌生了一些新的理念,很想动手制作一种全新的监视器。探索欲望可以让一个普通人变得疯狂。她花了五分钟下定了决心。在科技发达的新时代,机械组装已经普及到幼儿园,民间发明家不计其数,常有令人惊奇的伟大发明出现。一娜手中的专利便有一百多个,其他大师级的民间“爱迪生”的成就更是前无古人。早先监测器未被严禁之前,发生过多起犯罪事件。人们经常在家里发现各种探测器,社会人心惶惶。各种家庭防御系统热销。有一年,有人在家中拦截到一个探测器,经电脑分析后怀疑是美国联邦政府所造,此事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尽管美国政府矢口否认,并出台相关限制性法规,但全国人还是纷纷在谴责之余忙着升级防御系统。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又有各式反侦察监测器不断被发现,市面上因此又推出武力型防御系统:只要发现可以目标,一概摧毁。可后来又出现能使整个防御系统瘫痪的更高级的探测器……冤冤相报,直到每家每户都安装上阿亚研制出的防御网络风波才暂告平息。  一娜手头上有一堆从朋友那里淘来的市面上早已禁售的相关芯片,接下来的事务主要是组装成形。她野心勃勃,兴致高昂,花几天在家里鬼鬼祟祟地收集各种资料,然后就躲在房间里为新发明忙碌起来,朋友来邀也全部推掉。这是小时候攒钱买书看电影的感觉。  杨翻终于可以摘下那令人头昏的眼镜,回到寓所。诺陈送他回房间后又转身要走,杨翻正狐疑满腹,连忙叫住他。  “诺陈先生,能否告诉我所谓‘工程’究竟是什么?我想我应该有知情权。”杨翻在一路上胡乱猜想着,诺陈那句“取代人类,这件目前还在做”一直像萦绕春季的青山的雾霭般挥之不去。老约克又叫他只管答应阿亚的要求。他不禁心乱如麻。  诺陈沉默了一两秒,下决定似的说:“本想明天如实禀告,既然杨先生您产生了疑惑,我便代表阿亚向您说明吧。请允许我进入房间。”  杨翻让他在对面坐下,听他有条不紊地解释起来。一个周密而离奇的计划在随着诺陈的话语在四周墙壁徐徐展开。  诺陈兀自不紧不慢地介绍,杨翻却早已身心俱疲了,他甚至已经觉得阿亚有些恐怖,那种陷入恐怖组织的心情愈发强烈起来。  “你是说,牺牲大脑,换一个流芳百世的机会?”半小时后,杨翻终于听完诺陈的叙述,故作刻薄地讥问。  “不用牺牲大脑,杨先生。”诺陈依旧是神秘地微笑着,“被植入的记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对您的生活不会造成太大困扰。”  “这样做,对你们的意义有多大?”杨翻冒犯地问。其实他心里想着:“我不为人类贡献,却要付出代价为阿亚谋福吗……”  “这是我们的信仰。”神秘的微笑依旧横亘在眼前。  杨翻沉默了。他先前以为自己已理解了阿亚对杨朱子的崇敬,但现在看来只是管窥蠡测。  “恳请您理解!”诺陈的语气十分真诚,其实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杨先生,在您来说是一个打击,势必要吃一趟苦。但对我们而言,这只是一次小实验罢了。”但他还是站起身,向杨翻鞠了个躬。  杨翻只说:“让我想想吧。”  诺陈出去后,杨翻更是头脑混乱。他坐立不安,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墙壁似乎还在回味诺陈的演说,展现着阿亚大同的画卷。杨翻踟蹰了半天,努力说服自己往大局想象。自己一时的忍耐,可能会促成人类与阿亚关系的缓和。实验结果可能真的对自己影响不大,只是一时还难以接受脑子里加入别人的记忆和让自己的一部分生命变成石头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毕竟他刚读完博士,刚结婚一年。  下午和晚上,诺陈不再提实验,带杨翻四处参观了一番,似乎要稀释他的焦虑。  杨翻在接下来的两天静下心来全方位思考阿亚问题。阿亚如今拥有的科技水平远超人类之上,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真不相信阿亚已掌握了那样神一般的技术。而这两项技术在人类看来都是严重违反道德伦理的危险品,若阿亚拥有人类那样的邪恶心理或科技由政治掌控,那会是一场真正的灭顶之灾,而这只是他所知道的,未知更像鬼魅般潜伏在足以毁掉世界的巨难身边。  他越想越烦,至少他知道阿亚有能力对人的记忆做手脚,因此无论他在这里得知什么内幕,回国后都会忘得一干二净。至于入境审核,也难保没有这项技术从中作梗。诺陈的坦诚很快变得廉价。  阿亚拥有的神奇能力不得不让杨翻对他们产生戒备之心。杨翻想,他们是危险的。这“危险”包含两重含义,一指他们本身所具备的危险性,他们拥有比人类更加强大的毁灭世界的力量,假如他们存心不良,整个世界也许在不经意间就灰飞烟灭。自己对阿亚已经有所了解,信任他们的真诚,但仍产生这样可怕的想法,那阿亚国外的对阿亚知之甚少的人类呢?这便是“危险”的第二层含义。阿亚的想法只要被人类获知百分之一,貌似守备森严的阿亚国便难保不被人类摧毁,而那时大概不会是简单的国际战争。人类和阿亚恐怕都难逃一劫。杨翻不敢想下去了。  但是,如果自己拒不答应阿亚的请求,岂不是会比糟糕更糟糕吗?杨翻又立刻觉得自己已经成为被劫持的对象,不是被阿亚劫持,而是被阿亚和人类共同劫持!  这时老约克的话又及时浮现起来了。杨翻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虽然难保这稻草不会成为压死他的那一根,他仍感到一种回归的安宁,并不得不像以前一样钦佩岳父的高瞻远瞩。自己会想到的,老约克在美国似乎都已经提前想好了。  又转念一想,阿亚的愿望离奇而单纯,自己难以接受的恐怕是“离奇”的部分,“单纯”的方面则稍稍让他动容。他不愿辜负他们的信任与期待,虽然没有一娜“成为历史名人”的想法,但已经不断在思想上向阿亚让步了。  几天来,又经过诺陈润物细无声的开导,杨翻终于在沉重思考完毕后答应诺陈先去参观实验。  次日依样画葫芦,他们来到实验区。杨翻看到了简洁干净的阿亚国中难得一见的庞大笨重的机器和许多全身防护的科学家手忙脚乱地在漫天乱飞的悬浮窗口上点点写写的纷乱场景。两人穿着全套防护服,由智K带领着深入实验室。墙上的屏幕满是复杂的参数和电脑的三维图、展开图、细节放大图。杨翻感觉在梦境里游荡。  智K带他们来到一个玻璃柜前,微笑问:“杨先生介意看一下记忆移植实验吗?”杨翻心里没底,凑上前看。柜内两边玻璃上有相对的三对小铁块,玻璃的一端放着一块似乎是肉脯的东西。他迷惑地问:“是什么?”智K似乎有些兴奋,按动一个开关,一只小白鼠从玻璃的另一端钻出来,看见对面的食物,便迫不及待冲它跑去,不料“啪”的一声,铁块原来是电极,在老鼠经过的瞬间放出一股电流,白鼠明显被击中,浑身颤抖了一下有迅速回到原来出口处。智K按一下开关说:“我关掉电源。”可小白鼠只盯着对面的食物却再不敢冒险过去。杨翻待要说话,智K又按了一个开关,小白鼠身后的小门打开,它马上溜了回去,悬浮窗口可清晰看到它的行动。当它走到一处时被拘禁起来,一道淡淡的蓝光从它头部一直扫到尾巴,它无甚异样,但随即转头跑向出口。智K开放出口,又按动电源开关,但小白鼠似乎忘了刚才电击之痛,一头猛冲,连受三次电击,终于吃得食物。  噼里啪啦的电击声刺痛着杨翻的耳膜,他似乎隔着玻璃闻到了老鼠皮毛烧焦的味道,连忙向智K摆手:“不要做了智K女士!我刚才,并没让您示范!”  智K才觉得自己鲁莽,因而道歉,并进一步说明:“动物实验只是初级试验,但阿亚临床试验我们也成功了。”  见杨翻没有回答,诺陈便问:“能讲一讲吗?”  智K双眼泛着兴奋的光:“嗯。那是一对情侣,双方都同意交换记忆。多番确认后,我们进行了实验。但……”  “失败了?”杨翻头脑有点乱,似乎已经被注入记忆了。  “实验非常成功,达到预期效果。但他们两个分手了。”智K的表情似乎略有些遗憾。  杨翻心想:果然说科学家有时也是最可恶的人,棒打鸳鸯都做得出。  智K又补充说:“后来要给他们删除加入的记忆,却又都不愿意了。情感真是怪东西。”又对杨翻说:“杨先生,经测试您的情感很稳定,心理承受能力也高。您完全可以接受这个实验。请放心。”  杨翻还沉浸在那对情侣的故事里,略略点一点头,只觉得智K这句话似乎哪里不对劲。  智K又说:“请杨先生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参观生命移植实验区。”  不知是已无惧无畏还是糊里糊涂,杨翻毫不犹豫便跟他们走了。  刚进入实验区大门时,只见一只猫从高处一跃来到他们面前,杨翻开始诧异。更让他心头惊得一颤的是那只猫开口说出了丝毫没有猫的腔调的低沉的流利的英语:“杨先生您好。欢迎!”  杨翻一时无语,望着智K和诺陈。  智K连忙解释道:“杨先生,这是我们的院长,卡希。”  杨翻似乎听不懂。  智K继续说:“他是这个项目的创始人,在生命即将逝去之前把它移植到平生最喜欢的猫上面。”  看着猫诚恳稳重的脸,杨翻想象它是在微笑。他情绪渐渐平复,应声:“您好,卡希先生!”那猫又开口说话,胡子一颤一颤地:“杨先生不必害怕,这项实验是及其慎重的,正在探索呢。想我这种完全移植到动物身上的是非常困难的,一般都是移植某某态生命。”最后一个单词杨翻没听说过,回味了一下大概是“不完全态”。  猫说完便走在前面,三人跟他又来到一个大玻璃柜前,柜里陈列着几块石头,还有一团烟。猫跳上柜顶说:“一般认为物质状态有生、死、无生命态三种,其实实际情况更麻烦。我们几年前终于搞清楚生命的本质和有无生命物质的真正区别,发现生命原来是一种某某某。”杨翻很快被院长一番夹了许多术语的话搅得头昏脑涨,有当年英语不好时参加听力考试的感觉。只专心盯着石头。  “那这些石头……”院长似乎终于讲完课,杨翻指着石头问。  “是的,他们都是有生命的,也有智慧……智慧其实并不是依附在生命上面的……”  “那这股烟?”杨翻对此没有什么特殊概念,又指着一团白茫茫的东西。  “这是流体生命。相信吗?这里有一百多条生命呢!”  杨翻赶紧把手指缩回去。  “流体生命是非常灵活的,有液态,气态,等离子态,量子态……”猫院长又开始滔滔不绝了。  杨翻暗想,这种技术更是一个潘多拉盒子,至少它能让拥有人类思想的类人机器人成为现实。若是被谁运用于军事……  “院长,若将含有杨老的记忆的我的生命复制到那尊雕像上面,结果会如何?”杨翻终于又抓住卡希说话的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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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笠人

    笠人

    楼主 LV3 2016-11-20
    “杨老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能一直看着阿亚共同国的发展壮大。当雕像拥有生命后,依然是雕像,只是它拥有生命特征,如反应能力。我们的研究也发现,被复制的生命也会拥有受体的特征,我就是个好例子。本来沉默寡言的我变成猫后反倒健谈起来。石头拥有的感知能力则更难想象,比如它们的时间观念,一年在它们看来也许只有一个小时。变成石头,可以体会接近光速的感觉,呵呵呵……”老猫怪笑起来,“对于你本人来说,并没有多大亏损,跟献血一样。那个生命已不是你的了,至少它的观念已和你不同。理论上也不同嘛,它算杨老的,当然观念上不是杨老的,但其实它从此就是杨老。”  “杨先生。”智K微笑着开口了,“这一次您将接受的实验则是一项全新技术。被复制的生命,会拥有真正的血肉之躯。虽然它还是石头。只有如此移植的成功率才会大很多。”  杨翻自恨脑细胞太少,跟不上阿亚的节奏,他们似乎喜欢把一些迥然不同的概念凑在一起,只问:“什么意思?”  “请您过来这边。”智K带领他们又来到一个玻璃柜前,按了开关,玻璃罩消失,他对杨翻说:“杨先生,请您摸摸看。”  杨翻看清楚那是一块安放在绢上的光滑石头,他看了看诺陈,后者点点头,他才试探性地摸一摸。  毛骨悚然的感觉!  本应冰凉的石头摸上去却有皮肤的质感。杨翻登时想到《聊斋志异》里的画皮的故事。他简直怀疑阿亚拥有魔法。  “这……”  “这是用特殊技术创造的有生命特征的石头。相信吗?它还能拥有血液循环。”智K眉飞色舞地介绍。杨翻心想若是自己承受力再弱一点估计早就呕吐了。  杨翻努力消化这些荒诞的现实。诺陈答应再给他三天考虑。杨翻知道,五天后就是朝圣日了。  在飞车上,杨翻依旧疑惑着,自从他踏进阿亚国,疑惑便如幽灵般缠住了他。他还只是揭开了阿亚国神秘幕台的一角。  接下来三天其实是三天休假,诺陈开始带着杨翻大范围游荡。但不知什么原因,只能乘飞车盘旋浏览而过而不能下车。杨翻掠过形形色色的建筑,有时看到一大群人合奏音乐,有时是一群人在静坐,但空间似乎因缺乏忙碌空气而显得凄清。诺陈听完杨翻的评价后灿烂地笑了:“那没有呢?远方有一个大公园,那里就很热闹,以后带你去。而工业大多在外面,在国内则都在地下。以后我们会争取向太空发展。”杨翻暗暗惊奇。  诺陈尽量满足着杨翻提出的所有要求,只期他答应开展工程。  杨翻在几天内对阿亚国及杨朱子进行力所能及的全面理解,慢慢体会到阿亚对杨朱子的信仰的力量。这种信仰不是宗教式的虚无崇拜,更类似中国人对孔子的推崇,若中国人的共同祖先是孔子,大概便可以体会阿亚这种精神。杨翻像刚入学的新生一样学习起阿亚的历史和杨朱子的传奇经历,以及阿亚前沿科技的研究,阿亚的价值观和追求。思考阿亚与人类的关系,阿亚出现的意义,人类的意义。原本善于思索的大脑和敏感地心灵像春笋遇到一场和风细雨。立场慢慢倾向阿亚这一边。  抽空他又给一娜和老约克打了视频电话。一娜的神色似乎有些异样,惹起他的担心,他便不愿打扰她,只和正好有空的老约克讲。  “这倒是有趣的技术。”老约克依然不动声色,言简意赅。“你应该答应的,满足阿亚这个小需求吧,人们会记住你的。”  杨翻心里有底,答应了一声,又见老约克说:“他们的朝圣过程有什么仪式吗?我是说对雕像。”  杨翻对阿亚各方面风俗已较为熟知,便不假思索地答道:“有的,每个阿亚在最后都会抚摸一下那个雕像。”脑海中又幽绕着画皮的感觉。  “两万多人,那得挺长时间呢。”  杨翻觉得莫名其妙,但结束通话后已下决心配合了。阿亚是一个纯真的物种,别辜负了他们。他忽然有关怀孩子的感觉。   一娜自然是憔悴的,她已经有好几天睡眠时间少于三个小时了。当创造热情燃烧起来时,废寝忘食就成了十分自然的事。前期的准备阶段已经累得她够呛,最后的调试阶段又屡屡发生意外,创造热情在一次次挫败中被浇了冷水,而且把机器搞出来还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不过此时她已经不必再熬夜了,白天尽可以和朋友无忧无虑玩耍,甚至去了一趟太空。不过夜深人静时,她又得搔首踟蹰,思考机器故障原因,千百遍调试。反复的失败已经惹恼了她,她发誓把机器整出来,最终目的到放在其次了。   阿亚朝圣日前两天夜晚,杨翻正式答应阿亚共同国,接受记忆生命移植实验。  杨翻还没有孩子,先以这样奇特的方式“复制生命”,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但他不知为何,越来越站向阿亚的这一边。阿亚国的清凉与安详似乎慢慢让他爱上这片土地和其中的阿亚朋友。  阿亚科学家神情兴奋。杨翻被带到一个类似手术台的地方躺下。虽然感觉温和舒适,但毕竟自己连医院都少进,那种任人宰割的感觉便油然而生。虽然阿亚科学家已提前担保安全性,但他还是免不了心情紧张。是此情此景造成他紧张,实验后果到还在其次了。  他被机器缓缓推进一个圆洞,在头部进入圆洞感受到其黑暗时,便失去了知觉。  等再睁开眼,只看到洁净光滑的天花板。四周极其安静,他很少如此感觉不到时间的概念。遥遥记得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在家里昏睡了几天几夜。忽然有一天下午自己醒来了,房间里没有人,午后的阳光静悄悄地洒在庭院里的成片的盆栽上,他一时便感到生命的清空与孤寂,有一种想痛哭的冲动。这时和当时如此相似,只是忽又听得左边有人用英语说:“他醒了。”他感觉仿佛睡了一个横越古今的长觉,头脑一片朦胧,但至少可以转过头来。只见两个全身着防护服的阿亚科学家正齐齐盯着他。他们之间,照例隔着玻璃。  “您感觉怎么样?”另一个用汉语问,声音稳重踏实。  杨翻有虚空的感觉,像闲坐了一天没有思考,努着力回答:“不怎么样……”  “有没有想起什么?”  “我感觉似乎忘了些什么……”  首先开口的科学家转头望了望另一位,杨翻清楚地听到他用英语问:“要不再来一次?”  幸好说汉语的科学家似乎较有经验,伸出手表示否定:“再看看。”  杨翻头有点昏,有些烦闷:“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科学家于是问候完出去了。  房间很快被一片似乎无法打破的虚空寂静充满了,宁静地只能听见自己的耳鸣,嗡嗡地用嘈杂扮演安静。杨翻仰面躺着,头脑在寂静中搅动着,仿佛大海在海啸前夕慢慢翻涌着浪花。他眼前空无一物,一片闪动的彩色碎片幽灵似的时隐时现。白色的天花板成了一张画纸,给想象与记忆提供舞动的平台。忽然,万籁俱寂中一句暴怒的话贯耳响起:  “读书?读个屁!”  杨翻一阵心跳加速,咽了口水,却不敢动弹,他知道,输入的记忆苏醒了,接下来是一连串的话语和景象的轮番轰炸:  “钱?家里他妈的哪还有钱?”  青筋突起的暴怒的男人的脸和通红的哭泣的女人的脸。  “你妈是不是又去赌钱了?说!混崽子哑了是吧?”  扑鼻而来的酒气和满身的痛感。  “小明啊,妈妈带你走好吗?离开这个该死的男人。有一个叔叔啊,可有钱啦……”  “为什么要走?”  “家里有钱吗?”  “没钱你还去赌……”  “小孩子懂什么?……”  女人瘦瘦的背影,落满黄叶的小院,微冷。  “小明的学费,我来包吧。”  “包你个头啊!家里一大群人等着吃饭呢!这毛小子一出世,老子就被车撞残了,你说他是什么好东西?还包学费,你有本事包个二房去!……”  满屋子议论纷纷的人,蓝色的香烟雾霭缭绕。  “杨明,后天的秋游你又不去?”  “嗯,爸爸生病了。”  “上次你还妈妈生病了咧……你看你,长得这么瘦,跟个猴儿似的,准是和小宏一样挑食了。父母养你不容易,你怎么就不会替他们想想?”  办公室窗外灰暗的天空,要下雨了。  “混崽子还吃不吃饭了?整天搞那些虫子,要不吃虫子去倒省我钱!”  “拿了第一名有个鸟用?有奖你钱吗?”  “那娼妇走啦,你小学也快上完了,该找个工厂去赚赚钱,你看人家小方,每个月都有一千块……”  “你他妈怎么什么都能做错?不能要了,待会儿我被他搞破产了。叫他父母领回去。”  “先生,接受义务教育是公民的法定义务……”  “去了省城,家里上哪找钱去?”  “我自己有。”  “什么?!”  “你再等我五年,再等等,好吗?”  “杨明,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和阿宏好了,他待会会开着宝马来接我。我们断了吧……”  女人轻盈的背影,艳阳高照,好热。  “从今以后,我改名杨朱子,不出人头地,誓不为人!”  “我去,没怎么看你去图书馆看书,怎么老是能考第一?”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君若欲读书,功夫在书外!”  “杨朱子同学的生物技术研究成果,荣获全国特等奖,实在是我校的骄傲……”  “杨教授,这是您的新房子……”  “你不是走了吗?”  “小明啊,妈一时糊涂是吧,你就收留我吧!有哪个孩子不要他妈啊……”  “哼……”  “给愚蠢的人类换换血。阿亚,我的孩子……”   一百多年前的往事如波涛汹涌在杨翻心间,从未尝过的苦涩人生滋味,让从小生活安稳的杨翻心情沉重,痛彻心扉。早已被有意忘却的伤疤如今又重新用刀子剜开,鲜血淋漓,刺痛杨翻的灵魂。沉重的历史细节漫天飘落,一丝丝压在杨翻心上,压得出血,压到窒息。杨翻原先的记忆似乎全部消失,现在满脑子,除了幻灭,就是毁灭。他想要毁灭世界,但更想毁灭自己。他不禁坐起身,抱头痛哭。  “杨教授,您真是我见过的最乐观开朗的人,可以想象您的生活一定非常幸福。”  “孩子,幸福的不是生活本身,内心要发光,至少,要有个萤火虫。”  “孩子们,其实,你们并不是人类。”“我可以下狱,我来当历史的罪人。但请全世界,善待我的队友,他们的行为如果有错,皆因我而起;请善待阿亚,他们将是人类的福音。”  古往今来,多少人用过“感同身受”这个词描述自己的感受,但也许谁也比不上如今呆坐在实验台上的杨翻一般刻骨铭心,脑子里载满跨越三个世纪滚烫的记忆。  他似乎在一个小时内,苍老成一位饱经沧桑的智者,有如当年释迦牟尼在菩提下顿悟,耶稣在十字架上复活。  杨翻花了一整天平复了情绪,梳理了记忆。诺陈还担心他明天的实验,而杨翻仍保证明天不缺席。如今他的心上已经涂满对杨朱子的崇敬和对阿亚的关切了。  生命移植实验和记忆移植的过程如出一辙,杨翻恢复得很快,便和诺陈来到从未有人类踏足过的阿亚朝圣村。  沙漠地带抬头永远是一片蓝得不带一丝忧郁的天空,飞过形态各异的城市,他们的眼前出现一片宽广的广场,满眼的白砖在阳光下却白得柔和,宛如一片温润的宝玉。飞机渐渐降落,才看清楚广场四周各陈列着五座高大雕塑,而广场中央,则另是两座雕像,诺陈用屏幕一一向杨翻介绍,四周是当年杨朱子的团队成员,而中央则是杨朱子和可珊。画面再细看,便可看到共有十一对夫妇,而他们的手都紧紧拉在一起。杨翻看得出,这全是手工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可见阿亚之真诚。十一对夫妇围成一个正方形,像是守卫着阿亚,还有他们的未来。  飞机在中央雕像前降落。杨朱子和可珊身穿实验服的雕像栩栩如生,杨朱子的雕像即将成为杨翻生命的一部分。所谓赋予自己的作品以生命,杨翻算是形象生动地实践了。杨翻久久仰望无语。诺陈先前解释说,杨翻有权利来看看自己即将见证阿亚沧海桑田的的部分灵魂。到时阿亚朝圣集会时,人类不允许参加,杨翻也不例外。全世界的阿亚都会在雕像四周集会,抚今追昔,制定未来计划。而广场会升起一层最新研制的防护网络,对内对外通讯完全中断,为仪式创造一个真正清静的空间,让人在与世隔绝中体会一种浩瀚的空灵。  静立在杨朱子的雕像前,杨翻像在对视自己的灵魂,有想痛哭的冲动。岁月的细水长流,人类与阿亚的恩恩怨怨,被这些雕像无声诠释着。两份记忆也在此时,交织升腾。他不由自主地抚摸了一次雕像,脑中皮肤的质感不再令他恐惧,而令他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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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笠人

    笠人

    楼主 LV3 2016-11-20
    “我的女儿降生了,她那么可爱,只愿她永远不要知晓我的计划,阿门!”  一娜又困惑了:什么计划?难道父亲真的有秘密?她遍翻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全是反思自己日常言行的句子。“这是个人修养提升的必经之途。”父亲曾这样教导一娜,只是她没空去做。又时有忏悔文段,她不明白老约克有什么可以长久忏悔的。翻了一回,也觉无趣,只是还没解开“计划”的迷惑。一娜又拾起最新那一本,觉得不如看看父亲最近的心思。翻到最新一页时稍稍吃惊:与以往风格不同,昨天老约克只记了一句话:  “明日是阿亚的朝圣日,阿亚的祭日。”  一娜觉得父亲的形象越发生动了:他还关心人家阿亚的事?她单记得他十几年前获诺奖时发表过支持阿亚的演讲。  一娜又随意一翻,翻到杨翻前去阿亚国那一天,这回却不再是艰涩的语句,而让她触目惊心:  “我的女婿到阿亚国里去了,这也许是这个王国死亡的开端,一场百年大戏想必就要迎来终场。杨翻是我手中的王牌,阿亚的私邀必定意义非凡,我可能可以盼来一招制胜的机会。我的孩子……”  一娜读着觉得后背发凉,她怀疑自己产生错觉,但这只是开端。  “他等了3年,我等了46年。一生的艰苦守候,终于等到东方的晨光。被曲笔妄改的历史,终于等到清理的那一天。我来完成耶稣基督未竟的事业……”  读到最后一句一娜心惊肉跳起来:这是希特勒《我的奋斗》里的句子!她的脸刷白了,急忙再翻,很快又有了令人恐惧的句子:  “上帝创造高洁的人类,奈何有人横生枝节。历史的航船偏离了方向,我们将到不了彼岸的伊甸园。不过,我的孩子终于有机会改变这满堂滑稽鸠占鹊巢的场景。一旦计划成功,我们应该感到高兴,未来必将完全属于我们!”  一娜不禁叫出声,又是希特勒的句子……她有些恐惧,强烈感觉到所谓“计划”“孩子”的恶意,父亲的脸在她脑海中似乎变得陌生,准确来说是……狰狞。  这……  她又挑出几本来读,发现几年来父亲不断接触有意前往阿亚国定居的人,困惑和担忧挂满了她的心。她不顾一切,从抽屉最深处抽出第一本来,这时抽屉里已经一团糟,还有一本笔记本掉落在地上。一娜似乎做好准备要和约克对决。  “我重生了!我终于找到我毕生的理想,这是每个青年人最引以为傲的事!”  约克19岁时燃烧着热情的话语,却让一娜感到胆寒了。  “是的,只有把计划记在脑里、写在纸上,才能成为真正的秘密。真正的秘密都埋在心底。我的理想就是我一生的秘密……”  “我不知道当年杨朱子迸发出创造阿亚的灵感时的心境,我只知道我现在内心的狂喜。我要在他手里接过历史的火炬,然后将它扑灭。一切都无法阻止我宏大计划的进行。它要在我的心里蔓延滋长,然后覆盖全世界……我的一生成为一场豪赌……”  一娜继续翻看,遥控器在她手中不断颤抖。  “基因导弹。三年前,天赐我这样的机会,有一整个种族来充当我的试验品……这注定是秘密工作,甚至只能靠纸笔进行……”  “阿亚知道,没有一个国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他们动手,没有个人有能力打他们种族的主意。我只能说很抱歉,他们注定败于傲慢。我偏偏可以在神通广大的阿亚的眼皮底下让他们在地球上悄悄消失。我是历史的罪人,却会是人类的功臣……”  “我……似乎低估了这项计划的伟大与艰难,毕竟我是要摧毁一整个种族!愿上帝宽恕我,今天的重大失败让我头脑清醒起来……从此洗心革面做一个纯粹的杀手……”  一娜异常恐惧,掩口而泣,却不愿意摘下眼镜。她的精神防护即将被现实击溃。  “阳光下,生灵多么可爱。我们一起在地球上茁壮成长,樱子的美好悄悄融化我手里的刀……不!我绝不能放弃理想,我不愿成为一个卑怯的懦夫。拥有理想,本身就是最美好的事。”  “一娜必须和杨翻在一起!杨翻是杨朱子的直系后人,历代杨姓后人都和阿亚有过直接接触……他是我进入阿亚国的敲门砖,他是通向我理想的捷径。”  “我的宝贝,我的孩子,他终于诞生了,愿上帝庇护它。我42年的生命都在他上面,他是另一个我。我将下地狱,而他将作为历史被世界铭记……”  “接触式传播,专门针对阿亚的基因缺陷。只要受到感染,阿亚在短期内不会有任何不适和异常,但会出现早衰现象并代代遗传。不出三代,阿亚就会像衰老的细胞一般自然地凋亡。全世界都会以为是延迟性基因缺陷并发症。我希望上帝让我再多活四五十年,我要亲眼见证被清理后的历史……”  一娜疯了似的读了十几本日记本,约克的房间一片狼藉,她早已不管不顾。她难以接受慈爱庄严的父亲原来是个种族主义者,是个意欲灭绝阿亚的无比心狠手辣的希特勒。巨大的突变令她不知所措了,她疯狂地读着,不知早过了正午,母亲提醒吃饭的声音已经多起在墙壁上响起,她只喊身体不舒服。母亲知道她喜怒无常的秉性,也不再多过问。  一娜一直翻到最后一本,再从头看起时,一下子全部豁然开朗了。约克的忏悔,只不过是对上帝怜悯的贪婪索求。  “天啊!上帝诸神,请宽恕我这个千古罪人——我竟对一娜下手了,想通过她把基因武器传染给杨翻!对于伟大计划的承受者,我的女儿,她必须是第一个!我一旦勇于对她下手,就等于我敢向全世界下手!……”  一娜的世界崩塌了。  她原来只是父亲手中的棋子和脚下的踏板,内心的宇宙,头顶的天空,似乎一瞬间分崩离析。她竟主演了一场父女相互算计的诙谐剧。她丢掉眼镜,痛苦地趴在床上啜泣。  当被子被一大片眼泪濡湿后,她已心如死灰。平时乐观开朗嘻嘻哈哈的人,一旦真正伤心起来,便是无可收拾的。她内心交织起巨大的矛盾网络,沉重地让她头昏。但忽然她又生一丝侥幸,心想这可能只是一场噩梦,醒过来就好;或者父亲只是一个演员,他写这些东西逗笑呢……  她又翻身起来,戴上湿漉漉的眼镜,连忙操纵机器飞向第三个抽屉,她疯狂地祈祷里面有拯救她灵魂的真相。  打开一看,却是一团类似卷纸的东西。一娜试着展开,认了好久才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写符号,似乎是图谱之类的东西。看看开头,果然用铅笔手写着:阿亚基因图谱。她内心的底线早已绷断,又急急寻找图的末尾,只见空白处有一句用和日记本一样墨色的钢笔手写的话:  “绝灭,就在4月20日。”  一娜仔细一想,正是今天的日期。“阿亚朝圣日,阿亚的祭日”!她瞬间领悟了父亲的意思,又连贯想起那天杨翻询问她生命移植技术,而父亲故作正经地询问仪式的细节。当石头成为有生命有血肉的生命体时,它也能传播基因武器,而阿亚却对着死神膜拜,还要亲手接受导弹的轰炸……  一娜疯狂担忧起杨翻和阿亚,她可能没有勇气告发父亲,但有勇气阻止这场本来会是不动声色的灾难!    杨翻见一娜前言不搭后语,十分担忧,便急忙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娜语无伦次:“我爸要灭绝阿亚,你身上有基因导弹,雕像上也有基因导弹,你快去救阿亚人!”  一娜带着哭腔,口齿不清,杨翻勉强听懂,但已大惊失色。  “但是仪式已经开始,我根本没法联系他们!”  “快去!否则来不及啦!”一娜哭喊着。  杨翻飞奔下楼,乘上飞车,向朝圣村飞速赶来,还未到广场,飞车便发出严重警告:“前方禁止通行,危险!”杨翻还要强闯时,飞车竟然自动减速降落。  “混蛋!他们也做得太彻底了!”杨翻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待要下车步行硬闯时,一娜的图像出现了:“怎么样?”  “他们安装了防护系统,完全进不去!”杨翻苦恼地解下安全带。  一娜已恢复理智:“别去!你进去就会被击晕的!只有一个办法:关掉防护系统。”  杨翻听着兴奋了一秒钟,又立马颓丧了:“你不知道,这个系统只能从内部关闭。”  一娜恼了:“你傻啊!有总控制室吧?”  杨翻这才想起几天前参观的控制室,阿亚的总控制室谁都可以自由出入。平时那里无人看守,全凭机器主张。  他二话不说驾了飞车折回控制室。顺利进去后,忙乱地操作起来,只见墙上屏幕提示:“请输入指令。”  杨翻愣住了,求助一娜,一娜试了几次,皆无效果。杨翻如火烧眉毛,又胡乱操作了几次,系统自动防御起来:“操作失败超过十次,请于1小时后再试。”  杨翻可是一分钟都等不及,阿亚随时可能结束仪式。这次仪式的结束,可能就是阿亚历史的结束!  一娜忽然恍然大悟似的,飞速操作起屏幕来,屏幕下方出现进度条,从1%迅速前进到100%。  “这是什么?”  “阿亚氢弹。”一娜的声音变得冷酷了。不待杨翻开口,忙解释道,“这是全世界的网络精英共同编写的专门针对阿亚网络系统的超级电脑病毒,能烧坏硬件。”  “你怎么有这个?”  “收藏的。快安装吧!只能这样了!”  杨翻如获至宝,也不管其可怕后果,拿到就联网总系统企图安装,不料一联通,系统马上发出警报:“非法操作,已通知警卫!”屏幕中的一娜见杨翻如此鲁莽,急得跳起来了:“你傻啊!随便找个阿亚网站不就成了?”  杨翻这才如梦初醒,真是急坏头脑,于是找到一个阿亚美食网站。登陆。传送。成功。  嘭……  房间暗了下来了,四周的屏幕全熄灭了,警报声停止了,一娜的图像也消失了。  杨翻赶紧在警卫来追捕之前逃出控制室,他知道朝圣村的防御系统已经解除,他要赶紧十万火急前往阻止仪式进行,告诉阿亚真相。他慌张地手脚都微微发抖,很久没有什么事情让他这么焦虑害怕了。  他没有考虑到的是,阿亚共同国的灾难已经全面开始了。  杨翻刚出门时,便听到四处有爆炸声,似乎战争降临。远方的天空一些黑色物体拖着黑色的尾柱纷纷坠落,落到地上,砸在建筑上,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杨翻心惊肉跳,也管不上许多,只得跳上飞车,却发现飞车已经死机——这种病毒竟然能破坏发电厂,使无线电力传输中断。杨翻恐惧起来,失去电力的现代城市等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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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笠人

    笠人

    楼主 LV3 2016-11-20
    他心急如焚,这里离朝圣村有三十多公里,自己变成猎豹也会累死在半路。这时忽然有人在背后喊:“就是那个人!追!”由于网络瘫痪,电子警卫全部失灵。仅有的几个人类志愿者警卫追上来了。杨翻慌不择路,没命狂奔。警卫拔出麻醉枪,瞄准杨翻扣动扳机,却发现没有网络,枪已失灵。他们还算训练有素,边追边把手枪调成手动,待再开枪时,杨翻已经拐弯避开了。  杨翻拐弯,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地:博物馆。  四十多年前的外来飞机,总不会连上阿亚网。他冲入博物馆。  博物馆门可罗雀,杨翻一路直奔博物馆内室。他暗暗感谢上帝,前几天刚和诺陈来这里参观。他同时像有神论者那般祈祷起来:希望那架飞机真像诺陈说的那样,原封不动。  穿廊走道,他来到了一间宽广的房间:一架硕大的轰炸机隔着玻璃安静地停放在他眼前。  杨翻拿起在来的路上的一个展柜里拿到的铁棍,用尽力气几下敲碎了15米高,30长的巨幅玻璃。他这辈子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如此不顾一切。  断电了,并没有警报声。  杨翻跳上那架古董飞机,再次无比庆幸,虽然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但他大学时学的那点驾驶技术,还能派上用场。  他慌乱地操纵起飞机,幸好当年身份认证系统还没有普及。  飞机在停放了四十年后还十分崭新,终于慢慢启动,无数大大小小的屏幕亮了起来,中心系统开始问候:“您好!”  前面自然无法出去,杨翻命令:“向右转向!”飞机巨大的身躯灵活地向右转动起来,朝博物馆的后墙猛冲上去!  “轰”的一声,博物馆薄薄的墙壁被撞碎,杨翻驾着飞机冲上蓝天。  这可能是阿亚国此时唯一还停留在空中的机械。无数飞行车因失去电力瞬间停飞,熟练的司机争分夺秒换成手动挡在坠毁前捡回性命,而更多的是如导弹一般冲向地面,摧毁了无数建筑;马路上的磁悬浮车辆也因瞬间停电无法刹车,许多车辆相撞,马路上燃起一堆堆熊熊大火。许多人被安全气囊弹出,正常供电的情况下公路会自动启动保护系统减少伤亡,但在网络瘫痪的情况下一切都是摆设。杨翻心惊肉颤地俯视如末日降临的阿亚共同国:无数道黑烟痛苦地升起,许多地方火光冲天,大量房屋被飞车撞得面目全非,隐约还听到刺心的哭喊声。  杨翻由恐惧变成悲哀,最后想起了杨朱子的话:“我来当历史罪人!”  飞机全速向朝圣村飞去。四处的爆炸还在继续。  不到五分钟,便望见朝圣广场黑压压的人群了。杨翻减慢速度,缓慢掠过阿亚人的头顶。这时正是沙漠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加之电路瘫痪,阿亚身上的自动控温衣服失效,广场上可谓一片热海。但是所有阿亚,没有一个惊慌,没有一个忙乱,都满脸疑云地却镇定地盯着头顶的不速之客。唯有诺陈猜出一两分。杨翻内心的杨朱子灵魂似乎复活,他看着阿亚们,流下热泪。他终究只能用毁灭他们的方法拯救他们。  以太站在圣台前,看来还在演讲,仪式只进行了一半,杨翻盘旋起来,打开广播:  “阿亚朋友们,我是杨翻。我今天犯了滔天大罪,只为告知你们,离开杨朱子雕像,上面有足以灭绝你们的基因导弹!”  阿亚稍微骚动起来,但迟疑着。  “诺陈!快带大家离开!导弹是我岳父约克研制的,我为了阻止你们,才出此下策!快走!”  诺陈疑惑着没有动,和众阿亚一起,只望着老以太。  老以太浑浊的眼睛里依然闪烁着睿智的光辉,他望望大众,忧心忡忡地思索了一会儿,才用洪亮的声音说:“好!我们走!”  两万多阿亚才渐渐如潮水般向广场四周退去,杨翻等众人都退了出去,老以太和诺陈也远离了雕像,便喊道:“大家快退后!基因武器要用极高温才能摧毁,我现在就把这雕像毁了!”  众阿亚都惊住,诺陈听完此话更是气急败坏:“住手!我们自己可以解决!”  “嗖!”“嗖!”杨翻话音刚落,便按下发射导弹按钮,连发两弹。两颗燃烧弹拖着巨大的白色烟柱奔向雕像。  惊天动地的爆炸,震悚着每个阿亚的心灵,传遍整个阿亚国,又通过各国侦察卫星,传遍了全世界。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预示着无数事物的毁灭,预示着一段历史的终结。  电力和网络瘫痪的阿亚共同国,很快被人类接管。联合国警队纷纷前来帮助阿亚收拾残局。太阳偏西,阿亚共同国一片黑暗和寒冷,只有以太阳能供电的幸免于难的建筑亮起星星灯火,更让整个国家看上去像燃烧殆尽的一堆灰烬。联合国派遣大批救援队前往救护伤者,并扑灭广场的余火。救援飞舰在天空中来回穿梭,巨大的探照灯又让阿亚国如同白昼。  共同国满目疮痍,人类死伤者被妥善安置,阿亚很快恢复供电,但网络一时还没法修复。救援人员紧张忙碌着,阿亚国从未这么热闹过。  一娜的说法很快被联合国证实。  在后续处理过程中,有两个罪犯被逮捕:一个是杨翻,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危害公共安全罪,他被联合国警队囚禁在飞舰中;另一个是诺陈,涉嫌私造武器,预备战争,被阿亚保安队控制。  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境内也有两人被警方拘捕:一个是一娜,涉嫌侵犯公民合法权益以及共同过失犯罪;一个是约克,涉嫌种族灭绝罪。  按照杨翻的嘱咐,所有同他和诺陈有过身体接触的阿亚及共同国人类均需接受隔离检查。所幸唯有诺陈和以太——两人曾握过手。而接触过约克且得以进入共同国的人也被隔离起来,十几个人入境不久,并未接触过阿亚,活动范围也不大。但相关间接接触的嫌疑人则数量众多,警方在纷乱中调查着。除此之外,参与创制电脑病毒的一百多人,也被全球通缉。  诺陈在半夜接受了一次阿亚口头审判,被悄悄判处终身监禁。只有少部分阿亚知道,诺陈在职21年,其实一直在领导一个针对人类的庞大军事项目,目的是让阿亚彻底取代人类(杨翻驾驶的飞机,如果不是他为了参考研究而注意保养,根本不可能开动)。以太暗中调查他十几年,终于把握了证据,准备在本次朝圣仪式上公布。他虽是最传统的一代阿亚,却极力避免阿亚真的和人类对立。如今破罐子已经摔得粉碎,他依然十分谨慎,在极秘密的情况下妥善地消弭了危机。  诺陈成为第一个阿亚罪犯,从此在公众视野中消失。而新的代表团队已经诞生,正和人类代表谈判。  警用飞舰监护室中,杨翻心如死灰,他的及时行动拯救了阿亚整个种族,但自己的过失已经造成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不知有多少家庭因此和自己的家庭一样,从此支离破碎。他现在只是深深地担忧着一娜,她是完全无辜的,却和自己一样被卷入这历史的迷沼。他们只是渺小而无力的普通人。  天亮后大地渐渐温暖起来,而共同国随处可见的创伤依然淌着鲜血。世界各地的记者连夜蜂拥而来,阿亚共同国似乎从此不再安宁。  “无论如何,以前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老以太彻夜无眠,望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喟然长叹。  人类和阿亚的通宵谈判陷入僵局。阿亚要求完全独立已成奢望,而人类进一步提出让阿亚加入人类社会、分享科技成果等一系列早已准备好的要求。杨翻也是整夜无眠,他听说谈判结果时,很想再最后为阿亚和人类出一份力。人类以杨翻负罪关押为由,不允许他出面;而阿亚则极希望见见他。人类代表最终答应了阿亚的请求。  杨翻又提出公开谈判的要求,最终也获批准。  “但是,杨先生,您现在已处于隔离状态,出去恐多有不便。”  “放我的全息影像。”  谈判地点在朝圣广场。  中央雕像在昨日的烈火中像蜡一样被焚烧殆尽,只剩一个不规则的大坑和许多玻璃状的东西。今天这里又汇集了数千阿亚和一百多个人类代表和上百记者。  杨翻站在投影室的灯光中,看着黑压压的心有期许的阿亚们,思绪翻涌,发出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杨朱子的叹息。他这位历史罪人,竟还有资格站在这里,作为人类和阿亚谈判的调停人。他沧桑地笑了笑。在经历过昨天的惊天动地后,他已找到了一直以来内心的纠结所在。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沉着。  他望望阿亚和人类同样殷切的目光,庄重说道:“双方的意见都非常合理,但我们不如各退一步。”他转向人类代表:“阿亚共同国可以重新加入人类社会,但它仍然是一个拥有主权的独立国家,请人类社会,不要干涉他们的内部事务。”联合国官员面露难色,他们本想全面接管阿亚国的。  他又面向阿亚:“亲爱的阿亚朋友们,人类和阿亚之间,百年来成见太深,不利于共同发展。我们都是地球之子,本是同胞兄弟,为何要走到如此尴尬的地步?”杨翻总算把心结缓缓打开。“我给几个建议吧。第一,共同国加入人类社会,作为主权国家保持独立状态;第二,阿亚种族融入人类,我们共建地球未来;第三,请停止所有有可能危害阿亚社会和人类社会的科学研究。”  杨翻话音刚落,阿亚代表也面露难色:“可是,这并不符合杨老的遗愿啊……”  “我是杨朱子。”杨翻的声音忽然变成完全不同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震悚了。杨翻脑中注入了杨朱子的记忆,莫非杨朱子复活了?  “孩子们……”依然是熟悉的杨朱子刚劲有力又不失慈爱的声音。“阿亚和人类上百年的恩怨情仇,是时候了结了。我累了,相信你们,也累了……”  “父亲!”  未待众人反应,以太的全息影像忽然出现,他蹒跚地跪倒在杨朱子面前,泪流满面。  不知情的人,看到一位百岁老人跪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可能会诧为异事,而此刻在场的人,却只是心酸。  杨朱子拉过以太的手,把他瘦弱的四个手指的手放在自己五根手指的手上,脑海中回映起以太一岁多时和自己一起堆雪人的场景,当两个人一起把手掌拍在雪人上时,以太“咦”的一声,拉过杨朱子的手,惊问:“爸爸!为什么我只有四个手指?我是不是怪物?”他顿觉惆怅满腹,沧桑满怀。他拉着老人起来,父子相拥。  在杨朱子和老以太苦心孤诣的谈判调停下,谈判基本成功,大体按杨朱子的建议执行。  人类和阿亚的矛盾渐渐消弭了,阿亚共同国又慢慢恢复往日的繁荣,只是不再使用防护罩对外隔绝。  由中国和美国组成的国际法庭在纽约召开。一百多年前,就在这里,审判了杨朱子。如今历史又兜兜转转回到原地,但似乎是不虚此行地画了一个句号。  冗长的审理进行了将近10个小时。  “被告人保罗·约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了,再没有了。我只不过是个历史清理者。既然失败,大概也是宿命……我的女儿是对的,我不怪她。”老约克苍白地摇头笑笑,平静地听取判决。  “被告人保罗·约克,滥用职权,企图利用国际法明令禁止的基因武器灭绝阿亚,虽阴谋未遂,但间接造成了及其严重的后果……判处终身监禁!”  杨翻面无表情,他的生命已随他使命的终结而消亡。现在他已经无惧无畏。只有他知道,他在最后一刻用了杨朱子和约克用过的策略,假装了杨朱子,消弭了一场危机,自认为偿还了一点罪责。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能装得那么像,似乎真的是杨朱子复活了。他不去追究是不是天意,他只会让这个秘密永远烂在心底。  “被告人杨翻,你还有话要说吗?”  杨翻摇摇头。  “被告人杨翻,利用电脑病毒摧毁了阿亚共同国的网络系统,致使电力瘫痪,造成了106人死亡,1966人受伤的严重后果……犯过失致人死亡罪、危害公共安全罪,判处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一娜面容憔悴地等待着宣判,她已经哭干了眼泪,在剧变之后迅速衰老,再也难见她天真的笑容了。  “被告人村上一娜,涉嫌侵犯公民隐私,共同过失犯罪,间接造成严重后果……判处有期徒刑……”   结束了。  一切都落幕了,关于阿亚的风风雨雨,似乎从此风平浪静。  但平静仅仅持续了一天。    联合国会议大会堂里,忽然又迎来熟悉的诺陈的影像,依旧神秘自信的笑容让人猝不及防:“你们以为‘禁止’便可以掩耳盗铃了吗?你们以为你们赢了吗?哈哈!告诉你们!由阿亚创造的第三代至第七代新型杂交人早已诞生!最大的,已经二十岁!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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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笠人

    笠人

    楼主 LV3 2016-12-02
    作为中文系国学班学生,作为大刘铁粉,第一次尝试科幻写作,有幸入围,些许惶恐。文章很长,开头也不够吸引人,但希望像大刘的《诗云》一样,大家能从中读出新的味道出来。只喜欢实打实的硬科幻。谢谢大家支持,尽管我们素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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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新凤

    新凤

    LV4 2016-12-04
    投你一票,你是科班啊。我的是软科幻,长篇《熊猫。丧尸。雪》,古龙风格。有时间,请指导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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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笠人

    笠人

    楼主 LV3 2016-12-05
    謝謝!一起進步!

    新凤:投你一票,你是科班啊。我的是软科幻,长篇《熊猫。丧尸。雪》,古龙风格。有时间,请指导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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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爱阅读者

    爱阅读者

    LV12 2016-12-09
    好书籍就要打算给予支持的了我打算投票的了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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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姐姐

    姐姐

    LV5 2016-12-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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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笠人

    笠人

    楼主 LV3 2016-12-10
    謝謝!

    爱阅读者:好书籍就要打算给予支持的了我打算投票的了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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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

    LV1 2016-12-10
    老是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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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战神

    战神

    LV9 2016-12-13
    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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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笠人

    笠人

    楼主 LV3 2016-12-14
    謝謝~

    战神: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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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流年呐么伤

    流年呐么伤

    LV12 2016-12-14
    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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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哥一

    哥一

    LV11 2016-12-14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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