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演讲了，走上台的女人没有穿高跟鞋。一袭修身的红裙，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锁骨，烫成大卷的头发轻轻地挽在耳后，显得优雅又冷漠。  “我叫孔笙，是四中的英语老师。”女人两片薄唇淡淡开合，吐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自我介绍。  “她的求生能力不强啊，世界末日了还那么淡定。”台下的评委悄悄咬着耳朵，眼睛像聚光灯一样扫射着孔笙。  这是世界末日来临的前夜，还存活着的人必须在人类审判者面前进行一场求生演讲，以获得去往第二世界的入场券。这场演讲活脱脱是个小世界，穷人以惨卖惨，赚取了评委大把的眼泪；富得流油的人早就搞定了这破入场券，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富着；夹在中间的人干脆豁出去了，想着这辈子说话的机会大概也就止步于此，于是说个一天都没完。总之，哑巴急了，都能说话。  可孔笙不是这样，麦克风就摆在她面前，可她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要命。台下坐着的男人，面无表情的那一个，她一眼就看到他了。  还是当年那双深邃的黑色瞳孔，单眼皮。但江河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翻看着他手上那本厚厚的演讲名单，连旁边飘来的评委悄悄话都选择忽略。   演讲正式开始。  “刚刚说过了，我是英语老师，高中就是在四中读的，大学在四中隔壁的X大，主修英语。我从一生下来就在这个城市待着，这个城市对我来说，不仅是故乡，更像是一个鸟笼。而我就是那一只鸟。”孔笙终于讲起了她的故事。   十年前，X大。  坐立与中国东南角的X大实际上是所一流的大学，孔笙的父母就在这所大学里任教。凭借着在学校里积攒的多年人脉，孔父孔母苦心孤诣地把掌上明珠转进了X大最好的专业。  从小受过良好栽培的孔笙，在风云人物聚集的X大也是光芒璀璨。好死不死，这颗明珠偏偏栽在了江河手上。  大一新生孔笙从一开学就注意到了江河，外语学院男生并不多，稍微关注一点，就知道院里那些男生是什么鸟。更何况，彼时的江河，还是外语学院一根瞩目的草。  孔笙一直觉得这是缘分，开学的第一节课，两个人居然都坐在前排，以后的四年，第一排好像成了别人不会争抢的位子，于是就变成了他们的专座，顺道儿，他们也就成了大学里令人稀罕的同桌。 “江河江河，你是北方人对吧？”孔笙悄悄地戳了戳江河。一大本翻译题集摊在江河面前，江河并没有看她，低沉的回答声音像是从他脚下升上来的“是啊，北到俄罗斯了快。”，江河头都不抬一下。  孔笙悄悄笑了，“真好啊，我还没去过北方呢。不对，我还没有离开过X市啊。”她的语气像个小女生。  “你想去那下次带你去啊，去北方看雪什么的。”  孔笙没有接话。江河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个阳光极度明媚的春天，空荡的教室里，除了听见几声鸟儿求欢的啾鸣，听不见其他的声音。窗外的花香分外腻人，和这不安分的青春因子一样，飘得满教室都是，甚至飘上了孔笙的脸颊。不知从什么时候，江河把头从翻译题里抬了起来，冲着孔笙笑了笑。   演讲还在继续。  “曾经我不是没有机会离开这里，有的，而且很多。我收到过很多人给我买的机票，机票上面写着世界各地不同地方的名字，我都没有用上，结果那些机票现在还贴在我家的墙上，像一面世界地图。但是现在真的要走了，而且需要走得很彻底，我突然就不愿意了。为什么要走呢？这里不好吗？”台上的孔笙轻声问到，谁也没听到她在末尾的叹气声。台下的评委啧啧称奇，穷途末路之上，他们什么人没见过？倒在最后一场碰见个不想去第二世界的美丽女人。  “这女人被伤得不深呐。”旁边女评委一句话，不偏不倚的落到了江河耳朵里。   大三的孔笙和江河都比之前更忙碌了。  外语学院的学霸仿佛占领了X大的图书馆，考研的、出国的、不知道往哪里冲只得往上爬的。  孔笙的父母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理所当然地希望孔笙留在国内。  “江河，要不我们一起考研吧，考去你的家乡。其实出国不出国，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孔笙试探地说。江河愣了半响，点了点头。   站在台上的孔笙不再说话，等待着评委的指令。  终于到了评委提问的环节，孔笙寥寥几句话的演讲，让评委找不到话头，竟没有人举牌。眼看着司仪就要宣布本场结束的时候。评委席的最末端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真的不想走吗？”  是江河。   “你真的不想走吗？”江河指着学校告示栏贴的出国项目宣传。  “不想啊，我一想着能够去你家上学就很开心！”孔笙偏头看着江河，眼睛弯成了一个月亮。  一个月后，江河的宿舍空了，一粒灰尘都没留下。江河的室友说，江河最近把托福过了，成绩出来他立马就走了。   末日演讲再次陷入了冷场，没有往日的像情感故事会一样的哭闹，也没有以往的人生回忆欢笑录。台侧的司仪看着舞台中间一句不发的孔笙快急出病来了，放在正常社会，这整个就是一播出事故。  “不想啊，就让我在这里吧。”孔笙终于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嘴角居然展露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  “可是……”台下的江河正要说话，嘴前的麦克风却滑到了桌面地下，音响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啸叫。伴随着观众爆发出的巨大尖叫和哭声，全场才反应过来，世界末日提前来了。  江河一个趔趄跌出了评委席，好不容易回复了平衡，顺势揉了揉被灰尘填满的眼眶。发现孔笙，居然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台中央。  孔笙在台上极力保持着镇定，看着台下慌乱的人群，一股莫名的淡然像潮水一样袭击了她。正前方，一块餐桌大的天花板掉在孔笙面前，孔笙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不知如何是好中，突然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江河。  江河拉着她跑向舞台后面一条甬道，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给你。”江河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  孔笙盯着江河的眼睛，没有伸手去接。  “快拿着！你拿着啊我求你了！”江河冲着孔笙吼了起来，眼球急剧地突起。  甬道的入口被落下来的天花板封闭了，一声巨大的闷响之后是“突突突”的轰鸣。“不好这里马上就要塌了！”江河迅速的反应过来，说话间，反手把卡片往孔笙手里塞住，迅速的把孔笙推出了甬道的另一头。  未来得及回过神的孔笙猛地回头，发现江河对她说了什么，巨大的塌陷声淹没了江河的小小呢喃，也淹没了江河他自己。  孔笙往甬道朝着的方向一看，一艘巨大的诺亚方舟悬停在黑暗的边缘。而她手上的卡片上，写着“入场券”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