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星入怀（上）     这已经是预料中的事了——把灵魂搁置于此，任由它浪迹宇宙，多浪漫。只是曜儿又怎能飞越80光年找到我呢？在这方圆八十英里的墓地里我恐怕永远沉沦孤独吧。    孙缈感受到一种随时窒息的绝望，这如同将惊慌失措的小白鼠和剧毒的虫豸装进封闭空间，等到空气耗尽时虫豸便疯狂的侵蚀白鼠的身体，无人在意，自生自灭。也许很快，她的身体就会被狂风不均匀地分解成小碎片，吹散到四周。她想抱头痛哭，可高素质的宇航员早已学会将泪化成血，独自忍受和孤独一样残忍的腥味。她不敢哭，在离开了飞船的寒冷高原上，眼泪会因为失重而漂浮，附着在宇航服的面罩上无法处理——虽然一片迷蒙跟满天紫蓝并没什么区别，然而一个垂死的瞎子如果还能看见人类梦寐以求的东西无疑就把生命拉伸到最大化了，与此同时还在弥留之际向上帝索要了最后的礼物。    孙缈好不容易用安全带把一块较大的飞船碎片系在腰间，将飘散在四周的罐头，饮水袋，探测仪器，通讯工具等收集起来掩盖在飞船碎片之下，踉跄前行。还好，相当于陆上训练基地的二档失重环境让孙缈在不至于快速飘走的情况下还能拖动一整袋救助品，最新研发金属制作的飞船碎片也算轻盈。其实也并非是救助品，这些东西不会让人回光返照更不会使人起死回生。就像在癌症的晚期，一定的治疗能支撑你多活一段光景，可就算治疗足够廉价与便利，人还是难以在落寞的痛苦中存活下来。    能进一步探索流浪行星六号并将这里打造为第二个地球甚至比地球还好的人类居所几乎是全人类的希冀。五年前NASA内部宣称这个被监控已久的星球和地球有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度。人类在将来进化到拥有某种必备的属性时便能克服上面的不利条件成功移居。某种必备的特质？NASA似乎故意忽略了这一点，心照不宣的秘密成为所有国家航天基地的研究重点。谁能抢先探索谁就能拥有这个星球的开发权，类似主宰下一个世界的巨大权力。“某种特质”这个字面就如同黑洞深不可测的词引起了无数人为它前仆后继。真的无人知晓吗？研究这种人类缺少的特质是有多难？不过就是将探测到的星球气层已剖析计算，什么气体占百分之几？人类的血液能否和它相融，是否会有互斥性？血液里面能有百分之几的物质通过接触气层就可以了衍生成更多用以提供呼吸的能量？但是当早已计算好需要什么特质的时候，所有国家像已经约好了默不作声。结果当然都是一样的，只是他们都不愿意先突破所谓的人道主义的界限，来一场胜算几乎为零的冒险。然而又在各自打着算盘，绞尽脑汁寻找着既能称霸星球又能义正言辞的借口。    可能还需要更长的时间吧。又要拿什么标尺来衡量时间的长短呢，能短过冰川消融淹没陆地的时间吗，能躲得过因地质剧烈变化随时将一切燃为尘土的火山吗，能在太阳黑子全部爆发地球收到巨大辐射后永远隐入黑暗之前吗。    有医生在一份体检报告上用力盖了一个通红的“完全符合”字样的印章，然后颤巍巍地呈交上去。这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医学博士除了能拿到推荐奖金十万元以外，还是冠冕堂皇认为自己是在为国家做贡献。或者，为整个人类。    孙缈被找去做思想工作了，她被告知自己是关乎未来人类能否生存的枢纽，是拯救世界的天使使者，她迈的这一步子还比阿姆斯特朗的还要更远更大，她回来以后能享受后面大半生的荣华富贵，如果不能的话也没关系……那人顿了顿，狠狠地把没说完的话掐断，咽回肚子里尴尬地笑着。无论如何，她可是七十亿个人中唯一一个能享有此殊荣的人。    唯一一个？孙缈怀疑地问。    是！就是唯一一个！那人用手搓了搓脸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么果断，就像小时候打针妈妈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不会疼痛一样，就像往常送曜去飞行他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平安凯旋一样。看来，学会用肯定倔强语气说谎的远远不止一个人。    孙缈冷静地坐在桌子边，呆呆地凝视着蓝得彻底的天空。我能飞得比你高吗。她小声说，几乎没有人能听到她含糊不清的语调。可还是会有的，可能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那人锁了办公室的门，给孙缈留下了足够多的思考时间。    八小时后，等他再进来时，孙缈已经写好了遗书。五封——给父母的，给弟弟的，给上面的，给朋友们的，给曜的。清秀的字体充满了细腻的情感和如许简单的告别。她想了想，抽出一封揣在兜里，平静地把剩下四封遗书给那人，看着他转身麻利地放进保险箱。      监控室的屏幕突然变成了不断闪现跳动的黑白间隔的线条接着几乎全世界的人都目睹着直播着的飞行状况被掐成洗衣粉广告。专家接到上面的命令，开始了无尽的搜索救援。   没有让她失望的是这里有无时无刻都布满星星的紫蓝色天空，让她失望的是她倾尽了一生去看这一道风景——流浪行星六号突然改变了运行轨道，进入了未知的压力层，飞船失控撞击了突如其来的陨石。飞船被撞成碎片之前，孙渺果断灵敏地用力蹬出舱外，慢慢坠落在星球的表面，结实厚重的宇航服为她抵御了大部分压力和重量使她像个被抛弃的皮球一样滚到黄沙中。然而幸存是暂时的，生存却仍然是个未知甚至胜算几乎为零的命题。    孙缈拉着一袋所剩无几的行李踉跄地走在还算踏实的陆地上。漫无边际的表面使她后知后觉地开始怀念地球上能给人梦寐以求的安全感的石室森林。十八岁高考完，她曾野心勃勃地想横穿撒哈拉。可当然不能实现，只那边缘一角足以让她对沙漠的沼泽暗流，高温干旱，无穷无尽的突发危险和难以逾越的滚滚沙漠感到后怕。这里，该比那里安静很多很多吧，那里走到尽头或许是穷乡僻壤，但这里走到尽头也不可能有人间烟火。可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没走到尽头就会挣扎而死。    孙缈不知道要在哪里停下，最好能有一点可以遮蔽的地方，那里的沙子要比其他地方软，软的能成为最后安身的坟墓。如果有无限质量的氧气，她可能会试图穷其一生把这个星球走完，可是这个星球只有氮气等稀有气体——而即使她就是在地球上唯一一个进化到能在氧气或者氮气里自由呼吸的人。据说而已。在迫不得已之前是不会有人拿计算结果套在现实中做实验的，谁也不想在宇航服没完全破裂之前将面罩摘下打一场没有把握的赌。笨重的宇航服，行李和与地球截然不同的环境让孙缈很快开始喘气，心跳得剧烈。她瘫软在地。    今天就在这里吧。今天又是什么概念呢，没有精确的时间仪器，没有规律的月落日升，这里永远摆出一副介于昼夜之间的面孔。每分钟心跳九十下大概是粗略衡量时间的唯一方法，而这个时候时间又有什么用呢？为了更加明了死亡倒计时吗？孙缈挣扎着起身，像打桩一样用力把系在腰上的飞船碎片插在沙砾中以不至于飘走，这个大半圆形状的碎片突兀地立在广袤沙地中给孙缈围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不算太安全可总算像是有能依靠的感觉，虽然从很远的地方看，这里就是一座生前自行立好的凄凉墓碑。    真可惜了，来到这里插的第一件东西居然不是国旗。孙缈自嘲道，一边把剩下的东西小心地塞入碎片和沙地形成的六十度缝隙里。    孙缈躺下来，还好暂时没有饥饿的概念。可疲惫不堪的她还是瞪大着眼睛凝望着那块巨大的蓝紫色幕布，起码她能感觉到自己在活着并能关注周围的动态，她害怕一闭眼就会被突然刮起的一阵风将她吹离这里直接将她拉入死亡深渊。同时，她也该想想如何自救了，尽管回到地球的机会几乎为零。    她从1001数到1060来回数了几千次后倏地坐起来，这种能很大程度上减少误差的记时方法告诉她:几个小时过去了。她拿出一包流质食物把吸管通入面罩的小口嗫起来，一种融化的巧克力的味道。半晌，她吃力地起身，决定去走走。做标记的小红旗随着其他碎片消失在宇宙的某处，风在毫无屏障表层肆虐着，把好不容易踏出的脚印重新填平，平整得犹如从未有人驻足。因为怕找不到那个稍微能聊以安身的地方，孙缈走几步就回头看，尽管失重程度小，她也不能放任着自己以控制不了的弹跳力荡在这个空间里，凭着作为一个宇航员多年的学习经验。    五十米以外，沙子突然变了颜色，浓烈的土黄色沙砾湿软地蜷在一起，深深浅浅，一脚踩下去印出了宇航服巨大的脚印，大风也未能将它们抚平。孙缈笨拙地掬一把倒在小玻璃瓶里，或许能从中解读出这里的深层环境，可又怎么可能呢——精密的仪器已经被摧毁更何况她自己也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她像个沙滩边采拾贝壳的少女，以星幕为背景散发着古怪的浪漫。她尽量谨慎地控制自己的步子，在黄泥上踱来踱去，没有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的脚印。她突然觉得很荒谬，怎么可能有，如果有外来物种存在那也是用飞的方式移动吧。似乎过了很久，她始终在以根据地为圆心半径为五十米的圆里。风依旧是吹着的，没有人去干扰她的宇宙作业。孙缈握着那瓶使用价值几乎为零的沙子回到那片残存的碎片呆坐着暗自计算——有三盒药，但愿别生病；还有二十五包流质食物和三十袋饮水袋，可以用十五天吧，可是天的概念，在哪里？    在碎片下面逼仄的夹角中，突然有一点红光闪了起来——快快快 慢慢 快慢 快。快快快 慢慢 快慢 快。孙缈眼里闪出一丝惊喜的光，她忽地直身跪起，在一堆物品中快去掏着什么。这是地球发送的频率。她颤抖着把信号杆立起来，哆嗦慌忙地把仪器摆正，用手一遍遍在屏幕上写着“Mayday…Mayday…”六个字母足够让穿着笨重宇航服的她摸索一阵子，可她还是有力的敲击着，仿佛通过屏幕她就能把地球的人戳醒告诉他们她仍然存在，她要借助微弱的信号与地球重新联通。这似乎是一根长长的芦苇摇摆在宇宙空间中想要用脆弱稀疏的尾蕊牢牢勾住地球表面，自己再顺着它慢慢爬过去。    没有回应。信号灯依旧闪着同样频率的红光，屏幕从白色闪成黑色。寂静无声。仿佛那根能拯救她的芦苇断了，她在中途摔了下去，再次跌入一片沉默得诡异的黑暗。    孙缈站起来把接收器转了一圈，焦灼地看着沙地上的屏幕的反应期盼它能突然亮起，好让同伴看见她的脸并迅速派飞船来救援。让她失望了。她猛的拍着屏幕的后部，把接收器转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角度，依然无济于事。孙缈心中有一片纤细的塑料薄膜，被人遗忘在外太空的噩耗是上帝顷刻间向它浇来暴雨，那层膜一点点下坠最后形成吹弹可破的凸状。现在，它好像要破裂了。孙缈把头朝下半跪在地上，可是用劲过猛让她差点翻了个跟头。她无意用手摩挲这连接接收器和屏幕的电线。她感受到平滑的胶体少了一截——电线断了。    她突然想到了那瓶湿润的泥沙，粘稠泥沙中混杂着水分，可那又是正常的水吗。对，有泥沙中的微量元素，有杂质，应该可以导电！她把泥沙小心地堆成五厘米左右的矮墙，把两端接口连在一起。她几乎感受到了一种怪异的情感，惊喜后的侥幸，侥幸后的失望，失望后的绝望，绝望后惊喜。循环往复找不到可以逃出去的契机。    亮了。她的导师和同事出现在视线里，他们吃惊地向她挥着手，比着力量的手势，一边祈祷一边互相拥抱。    她佯装镇定地用油性笔在带来的信后面写上四个大字“一切都好”，最简单的公关技能，她懂。地球发出孱弱的呼吸，犹如奄奄一息的老妪的断续信号告诉她已经过了三天了，让她再坚持一下，祖国马上会找出流浪行星六号改变后的轨迹，研发最先进的飞船接她回家，不顾一切代价。可是一下又是多长时间呢。畏畏缩缩的泪珠终究还是弹出来了，孙渺的面罩氤氲一片。正当镜头转去直播孙缈父母家的时候，信号灯停止了闪动，她又看不见，一个人也没有了。    流浪行星要去哪，不知道，之所以被科学家定义为流浪就是因为它的轨迹捉摸不定。它独特的两种元素自行作用能自己产生蓝紫色的光和微弱的热量——太阳似乎也不是一个必备的条件了。可是如果在人类还未在这里定居前它任意飘走，离地球越来越远该怎么办呢？还是让虚无缥缈的希望发一些芽吧，至少在最后的日子里不会那么难受孤独。想象着在离我好远好远的地方有一群人在为我想办法，他们都在想着怎么接我回家，没准某个时间里又有信号呢。孙缈闭上了眼，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同样系着那条仿佛能一把将她甩回地球的安全带。    这里是静谧无比的摇篮，孙缈蜷缩着像个母体的里的婴儿。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眼了，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可是她终究是听不到声音的。    有人？

拥星入怀（下）   有人拉着她的手狂奔在漫无边际的蓝紫色世界里，他们跑着跑着都飞起来了。他们跃过的深浅不一的表面都扬起一阵飓风，卷起的千堆沙石朝他们铺天盖地袭击，以湮灭的大势。他们双手挥舞着保持着平衡以减少摔跤的机会尽管仍然不可避免。他们不知疲倦，累了就闭眼奔跑，突然他们被迫停止了，然后悬空极速下坠——还好，他扣住了长满荆棘的边缘，她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同时坠入深渊之前，孙缈猛然睁开眼，还是蓝紫色。愈渐清晰的蓝紫色——面罩被自动弹开了，氧气已经完全耗尽了。她居然还有知觉！她开始尝试浅浅的呼吸。然后越来越大口。最后深呼吸。正如报告的结果她果真能在氮气里呼吸！孙缈小心地将笨重的宇航服卸下，轻松地漂浮在空中，她的肺自由地呼吸着发出难以抑制的笑，两颊和上唇被强烈提升起来，鼻梁上的皮肤起有细小的横皱纹——无声的喜剧。    他显然没有意识到她还活着的事实，忧伤地背对着她眺望向遥远的地方。她走到他身边，戳了戳他柔软的乳白色的后背。    他在沙地上画了一个惊叹号，足足一米长。孙缈朝他笑了，这次，他一定能看得很清楚。    他们在沙地上蹦着，不受任何约束。虽然因为没有食物继续错过的几率仍然微渺，但能在氮气中呼吸本来就是个奇迹，关于自己的和人类的。    LY-1215像被什么绊住了，猛然停下来了，孙缈疑惑地看着他。他敏捷地画了寥寥几笔:流质食物和一个等号。孙缈没办法理解，摊开手摇着头。    他指着前面快速走起来，孙缈在后面跟着这个星球里唯一一个也不得不信任的人。他放慢了脚步随即慢慢变矮了！他又停下来了，示意她向前看，并无比急切地画了一个类似悬崖的地方。在孙缈诧异的目光下他无法克制地越变越小，最后翻滚着到不远处的边缘，她看清楚了他将几乎变成拳头的手放在边缘看不见的上方，他抽搐着又长高了变成原来的高度瘫软在地上，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突然，他被无形的什么用力拖向边缘的方向，他痛苦地一把抓着地上的沙子，挣扎着滚回里面。孙缈跑过去第一次全力抓着他的手臂往回拖，与一种磁石般的力量抗衡着。这是一股无坚不摧的吸力，自己像是装了N极那里就是毫无杂质的S极 ，好像无法阻挡地要吸在一起了。他挣脱了孙缈，指节分明的手抓了一把沙子扬起来挡住了孙缈的视线。    看清楚时候，磁力消失了，连同他——LY-1215。    她晃了晃神，跪在边缘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往下看:让人眩晕的高度，无法测量，他没有漂浮在哪里。    宇宙里也有死亡的概念吗？    还在固执漂浮的泥沙中间多了很多颗晶莹的液体。透过它，黑暗无限放大。       两个人仿佛能让等待的时间除以二，而当唯一的伴侣也杳无音信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等待的时间自动延长成两倍。尽管事实上只过了两天，人类终于发现了流浪行星的轨迹:原来它这次在向地球不断靠近，大量压缩了和地球的距离。    飞船把孙缈接回了家。    勋章，头衔，金钱，掌声。她所带来的知识和她本身的伟岸形象出现在每个科目的试卷上；她接受了无数的采访却对LY-1215只字未提，她并不期待媒体将这个若有若无的故事进行天马行空的解读，或者她在执着守护一个死在外太空的孤独灵魂，她还是比他要幸运很多；她被反复歌颂，被写在无数的书里——一本外太空版的鲁滨逊漂流记，一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盛大史诗。    她，终生未嫁。报纸上说她拥有崇高的人格，把自己毕生都奉献到科学事业中，有的说她因为遭受宇宙的辐射而不育。    三十多年，一群科学家废寝忘食地投入研究流浪行星六号中。它的二十六种不同的运行轨迹，地表形态，大气结构等被慢慢揭开神秘的面纱浮现在机智的人类面前。    “Reversal！”孙缈把笔拍在桌上，站起来，忍不住叫道，“这是个上下颠倒的星球，星球的外延有着无形且恒定的形状和能量，触碰它就会得到大量与其相反的因子，难怪他不得不去触碰了！”    “孙老师，你说的他是谁？你看到有实例证明您的理论了吗？”旁边戴着眼镜新请来的院士惊叹道，像随时准备揭露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哦……没有……我是说，假如……对，只是一个假设……”孙渺用舌头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院士用孤疑的眼神看了看她，没再说话。    “触碰星球的外延就会得到大量与其相反的因子，获取能量——这个或许可以被未来人类的移居提供借鉴。但每次‘充电’都会有一种风险，因为可能会被拉入深渊，其实不是深渊——只是一个类似海市蜃楼的假象，一旦坠入就会来到流浪行星六号的另一面，一模一样但一切有着相反的性质，比如越往中心沙子越干燥与上半部分相反，比如上半部分以氮气为主下半部分竟然以氧气为主。它就像一个被中间剖开的蛋，上下不同，拥有能量的边缘就相当于鸡蛋的内外层卵壳膜。”    “干得好！”领导下达命令，“那就按照孙老师的思路进行检验证实。”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同事一边进行着大量精确的计算一边细致观察着卫星传来的最新图像。   “天啊！快来看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有东西！”有人大叫道。电脑屏幕的图片被放投影在巨大的公共银幕上，聚焦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个心形。署名:LY-1215。    “报告！发现神秘字符。”“原来真的有外星人！”“你快去解读一下，翻阅历年的秘密记录。”“加快搜寻速度，迅速跟进外星人行踪。”图片传进所有人的电脑，所有工作就此展开。    孙缈的嘴角微微上扬，淡淡的咖啡色雀斑在浅浅的皱纹上跳跃，她不动声色地翻动着手头上的资料。   “报告！跟踪成功。”几天后小个子的秃顶骄傲地喊着，“卫星无法识别具体成分，建议捕获，建议捕获。”    捕获。    这大概也是孙渺缄口不言的原因吧，但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到来了，不早不晚，如约而至。大大小小的会议不分昼夜地展开，关于捕获后如何将它围困了解更多的东西或者透视它的身体查看内部结构，也可以将它的皮肤割下一部分看它有没有痛觉和情感。诸如此类。   孙渺不断强调着捕获并不是研究这个星球的初衷，可能会破坏宇宙生态平衡更甚的事也许会引来其他物种的仇视和攻击。   “怎么会！？”领导耸耸肩，“人类已经具备很高级的科研技术还有武力攻击能力，我们对自己开发宇宙的后劲有信心，不首先出动，机会就会擦肩而过！我们的科学家就都白费劲了！”     在最终会议召开之前，孙缈把自己所有研究好的资料从保险柜拿出来撕成碎片，在后花园里烧成灰烬。她无助地看着黑色的天祈祷着，仿佛自己徒手将LY-1215推入深渊，而这个深渊，她知道也许会比太空那个还要黑暗，还要无穷无尽。对不起，对不起……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若你还能感应到我的抱歉就好了，快去逃命，逃命吧。    会议室里幽暗的空间里，屏幕上的LY-1215被放大，每个部位都被标注了准确的数字用以分析，那幅神秘图画被迫和秘鲁毕斯柯湾巨大的岩壁上的神秘标记还有古埃及法老墓地的壁画联系在一起进行无数种不同的解读。孙缈在角落里转动圆珠笔着角落默不作声。    “孙老师，孙老师？你觉得新培训的这一班学员谁比较适合这次行动？”大家把目光汇集在孙缈身上。   她放下笔，沉默了一会。   “还是我去。”   “您在上面的时候见过这种痕迹吗？”有人发问，孙渺却始终在关心中听出来一点虚伪和怀疑，“还有，您的身体还受得了吗？”   “从未看过。”孙渺斩钉截铁，“可能只是风蚀作用无意形成的。”   “您真的可以去吗，再派一个学员跟随学习吧。”   “不用了，很危险，还是我去。”孙渺一字一句地说，“一个人。”她补充了三个字。     火箭底座被点起蓝紫色的火焰，以比三十年前那支火箭更加快的速度直奔向蓝紫色的天际，像是奔赴一场意外的重逢。所有人都是见证者，所有人都是局外人。当“一切正常，已进入星球”的话音刚落，银幕一片漆黑。    飞船没理由地炸成碎片，在太空里短暂地燃成大团蓝紫色的火团。    重逢，也需要蓝紫色的烟花，用以庆祝，用以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