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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木有荫

夏木有荫

LV4 2016-10-08

【判官令】

作者:夏木有荫

连载最近更新: 第八章 披霞无踪(2)   那白发老妪面容苍老,少说也有六七十岁,见李琼玉一剑刺来,躲也不躲,冷然道:“搅了我的清静,你说我挡不挡你!”猛抬双手,不知从何处抽来一柄三尺软剑,堪堪与长剑相斗,左右穿梭。软剑若蛟龙游水,千变万化,刷刷作响,顷刻间已将李琼玉逼退三丈。 李琼玉心头大惊:“这老...

作品简介:式微之门,孤星之命,浮沉于江湖,纠缠如漩涡。不断迭起的命案,步步紧逼,与转生门苦守百年的秘密有何相干?天阙府的地判,黑水峡的医女,伏兽的灵姑,狠辣的圣婆,大漠的侠客……纷纷聚于红叶巫山。死人花开,活死人现,一场黄鹤楼大会,又将揭开怎样的真相?
【目录】
第一章 香霞客栈
第二章 北邙焦骨
第三章 空山之寂
第四章 京华异客
第五章 惊雷生变
第六章 黑云压城
第七章 金陵池上
第八章 披霞无踪
第九章 百鸟朝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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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钴闪大熊

    钴闪大熊

    LV4 2016-10-08
    大熊给你投第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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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觉

    林觉

    LV15 2016-10-08
    票已投满,抱歉,夏夏,给你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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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夏木有荫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0-09
    第一章 香霞客栈(2)  河下冰寒刺骨,姜墨的一双手臂愈见吃力。愈往下,光线愈暗,直至漆黑一片,犹如深潭。 不知过了多久,深水下忽然亮起一点星子,恍如烛火般明亮,一闪一闪。姜墨憋紧气息,朝光亮处奋力划去。冰河之水缓速流动,如黑铜之镜,灵动非常。前方一个黑影迅速闪过,长尾摆动,姜墨心道:“黄河封冻,河沙淖沉,尚未听说还有这等大物,但愿不叫人遇到。” 眼见光亮趋近,姜墨心中欣喜,身后水流突然搅动,越扩越大,呈现一个螺旋大圈。姜墨反身来看,那螺旋大圈倏尔移动跟前,未及反应,已被那大圈吸入眼中,裹挟着愈往深处行去。 水流移动之速,势大如虹,姜墨置身其中,只觉头脑发热,一片嗡嗡,顿时支撑不住,七窍吞水,失去意识。 前方一片混沌黑暗,四周阴润潮湿,水滴从上方哒哒滴落,刺鼻的血腥气味与潮湿交杂,腥气非常。一只手紧紧抓住地面石块,指甲缝中满是泥沙血渍。那人面目朝下,耳中嘈杂。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谁在那里?”不见回答,那声音又问道:“谁在那里?”那人动也不动,尚存的意识中也跟着说道:“谁在那里?” “是我在问你。”“是我在问你。” “你干嘛学我?”“你干嘛学我?” 每说一句,后面有人跟一句,混声交杂,辨不清是谁说谁学。 “那你是谁?”“那你是谁?” “我叫方方。”“我叫……” “对啊,我叫什么?我是谁?”脑中嗡嗡作响,腹中难受,喉中作呕,“哇”地一声,胸腹积水全吐了出来。那人意识初醒,双眼由混沌变作清明,挣扎着坐了起来,甩了甩头。 他问道:“你叫方方?” 那声音答道:“我叫方方。那你叫什么?” “我叫……”那人脑中一顿,继而说道:“我叫姜墨。”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来抓恶人。” “恶人是谁?”“恶人就是恶人。姑娘可有见过?” “见过,我刚看过一个大黑脸被一条大鱼吃了。” “大黑脸?那不是我要找的恶人。”姜墨回想起在客栈与黄河水鬼一行碰面时,那灰狐狸身材颀长,面若白玉,若非动手,旁人只当是位谦谦公子。 “咦?”那姑娘讶异道,“怎么不是?我见他一张脸生得又糙又黑,面上没有半点生气,就像个死人一样。我与他说话,他也不理。我不喜欢他。” 姜墨一个激灵,猛然坐起,发问道:“那人是我的同伴!姑娘可否现身说话,带与我前去救他。” “可我不愿出来,你要勉强我吗?”那声音微有愠怒,说道:“大鱼就在这个大水塘子里,你救啊?” “姑娘当真?”姜墨催问道,空荡的洞壁内已然没了声响。 姜墨四处环顾,心道:“莫非这便是暗流所通之处?”昏暗中,稍能见其轮廓,此处乃是一个巨大石洞,一面是临壁水潭,黝黑深邃,腥气逼人。一面是乱石岸滩,坎坷不平,延伸至洞穴深处。 姜墨对“方方”所说半信半疑,提脚往洞穴深处走了两步,心中细想:“倘若这方方姑娘所言为真,我岂不是要错过解救机会——莫非是刚刚那条大物?”越想越觉不对,又折返原地,一个“扑通”,跳进深水潭中。 约莫半炷香后,平静湖面“哗啦”一声,姜墨从水潭中央浮起,爬至岸边。将才他深入潭底,浮游四方,只觉一条细流在其中快速流动,想来是进入此洞的暗流,至于大鱼,却是一点不见。 姜墨心想:“这方方姑娘说话真真假假,大约不能信。何以不敢出来见人?也许连此人也没有,刚才所听所言尽是我的幻觉。”当下不再细想,踏着乱石往另一方向走去。 前方越走越暗,过道也越来越狭,姜墨贴近一边扶墙前行,脚底湿滑的乱石不时“磕磕”作响。姜墨提起内息,使之周身流动,在掌心汇聚成一股暖流,掌心所触之处,便被催使干燥一分。 此番遭遇,尚算不得奇特,自效命天阙府八年来,南北江湖,鱼龙混杂,追缉三月适才击杀胖鸳鸯夫妇,潜入十八潭水域抓捕祸乱后宫的仙女宫妖女盛灵蝶,攀高阳峰万仞峡诛杀淫道孟芾……哪一桩不是惊险万分?哪一桩不是九死一生? 姜墨忆起往事,内心喟叹,内息随之紊动,掌心所聚暖流也全然流散。待回神过来,人已进入一个更大的冰洞。目及之处,蓝光、绿光和红光交相辉映,犹如琉璃世界,七彩斑斓。手掌轻触之下,洞壁冰墙厚有丈余,冰柱与冰锥错乱生长,丛生的冰架上还在慢慢长出六棱冰花。雪白之中,还有点点冰屑飞扬。 姜墨不禁惊呼,痴如孩儿,活脱脱一个极地世界。姜墨伸手,将一块拇指厚的冰花掰扯下来,摩挲之下,坚硬无比。 面前的冰壁上方忽然映出一张模糊人脸,姜墨一惊,转身去看,却哪里有什么人?姜墨心中忽然清净,大千世界,实在纷繁,越沉迷其中,当真海市蜃楼。 “先有巨大石洞和水潭,再连着这更大的冰洞,倘若这洞一直蔓延,找不到出口,岂不……”姜墨心一沉静,却越加感受到洞中温度之低,“岂不要被冻死在此?”当下御起内力抗寒,使内息游走奇经八脉,冲破寒滞。 过得须臾,姜墨平息静气,继续打探这偌大冰洞。洞中冰柱上百有余,弯曲延伸,数丈开外,陡然紧缩一个洞口,前后双洞隐隐现出葫芦形状。姜墨走向那洞口,脚底绊到,低头去看,惊道;“烧过的柴火?”那几根木柴已被覆上一层薄冰,姜墨捏碎一根,木柴炭心尚属常温。 细细查看,厚实的冰面上,有一溜拖动的痕迹,姜墨想起方才一晃而过的倒影,笃定此地还有他人,思索一时,开口叫道:“阁下所为何人?既得同一洞中,便是缘分,何不现身,共同寻思法子离开此地。” 冰洞中,声向两头传去,愈渐愈远,有细弱蚊蝇的回声,洞壁上方的冰屑簌簌抖动,急急落下。 姜墨晃身一闪,躲过当头的冰屑,脚底却似不稳,冰面传来一阵剧烈晃动,冰屑也落得更急,薄如蝉翼的冰花被震碎几块。姜墨心中闪过一丝慌乱:“地震?” 思绪尚未平复,洞中忽然涌进一个黑色大物,身长三丈有余,高大骇人,一条长尾还在抽搐摆动。 “大鱼?”姜墨惊呼道。 “圆头大鲵!”忽然升起一女子声音,只见一条黑影忽然冒出,几步攀上那大鱼脊背,右手一挥,大力将一根木杖笔直插入。那大鱼仰头乱动,口中呜呜,地面传来轻微震动,女子俯身贴紧,紧紧抓住那根木杖,才没被甩下来。 大鱼脊背受制,鱼鳍和鱼尾乱摆一时,忽然暴起,整个偌大身体在洞中剧烈翻动,直将碗口粗的冰柱也撞断成数截,洞中一时震动不停,散断的冰锥戳入大鱼体内,令之更加疯狂。 姜墨受震动影响,无法站住,被断裂的冰柱砸到后背,剧痛万分,又有冰柱冰锥破碎成节,当头砸来,心道:“我命休矣。”忽然后心一紧,被人拉了开来,一齐滚到葫芦口旁。 姜墨爬身坐定,道:“多谢相救!”无人回话,转身看去,眼前男子胸前衣襟已被鲜血染红,身下血迹已渐渐冷化成冰。 “是他!”看清男子面目,姜墨发现,正是先前在客栈被黄河水鬼追杀的其中一人,“袁飞云。” 姜墨看向那大鱼背上的女子,正是与袁飞云同行的那位姑娘,心道:“袁飞云是江湖豪杰,惩恶锄奸,广受尊敬。这位姑娘既是他同伴,想来也是一样的大侠,岂有不救之理?”右手攀肩,却摸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碧环钩被遗失在了那水潭之中。 当下顾不得返回寻找,扬手起势,双掌发力,向那大鱼拍去。掌锋凌厉热烈,穿透簌簌冰屑,直击大鱼腹部。这一招未做他想,使得是全力,那大鱼腹部遭受重击,呜呜叫声更加响大。 姜墨双膝下弯,合手画圈,以真气驭动簌簌飞扬的冰屑,行若游龙,奋力向那大鱼拍击而去。那团团冰屑仿佛蜂蝶一般纷纷扎进大鱼体内,顿时沁出层层血珠。大鱼受烈掌焚身,腹部滚烫,直呜呜作声,又受木杖插入脊背之痛,无法摆脱,声气逐渐低沉下来,继而坍趴在地,不再动弹。 此时,洞中的震动才停止下来,二人方才松下一口气。黑衣女子摸出一把短刀,以木杖为心,旋转割下片片皮肉,直到与脊骨相碰。女子停下动静,跳下大鱼脊背去找了个坚硬又尖锐的冰锥,又回去原处,比试几次,将冰锥对准脊骨上的骨节狠狠戳下。 戳碎的冰锥碎屑激射弹开,划伤女子的左脸,血痕横现。女子依旧不为所动,抠开插入脊骨的冰锥子,将一只手伸了进去。 姜墨方才全力发掌,这时气运不足,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女子飞身下来,将一手捧着的脊髓喂进袁飞云嘴里,又将他托起盘坐,褪掉外衫,双掌抵于后心,输送内力,催引其体内真气流动,同化脊髓之力。待袁飞云气色稍有好转,女子又翻上大鱼脊背,依法炮制,从另一骨节之中掏出脊髓,灌进姜墨嘴里。 约过半个时辰,姜墨转醒,撑起身子,揖首道:“刚才真是多谢这位少侠与姑娘相救,若非如此,在下定然已葬身这偌大冰洞之中。” 那女子道:“你救了我一次,我也救了你一次,你我不欠任何恩情。我大哥救你,是他自愿,既他伤重未醒,我便替你记下,望公子将来能不忘冰洞之恩。” 姜墨道:“那是自然。”呼吸之间,尚显吃力,女子见状,说道:“方才你被冰柱砸到后背,压制了胸肺,又在突然之间驭尽全力出掌,导致体虚脱力。不过有这圆头大鲵的脊髓,你的伤倒也无甚大碍,只需好好休息一番。” 姜墨再次听到圆头大鲵之名,问道:“姑娘,这圆头大鲵是何物?它的脊髓竟有如此奇效?” 女子长吁一口气,叹道:“既已让你知晓,多说两句倒也没什么关系。这圆头大鲵是大鲵变种,体大如象,只生活在壶口一带的黄河深处,丰水时期沉入河底沉睡,冰冻期却才苏醒过来活动。这种大鲵数量稀少,一般雌雄共生,以深水冻鱼为食,偶尔也破冰到河面寻一些冻死的鸟兽为食。在我族传说中,圆头大鲵乃是上古水兽,生有四肢,鸣声如婴孩啼哭,脊髓入药之效,堪比千年灵芝。只不过,时移物逝,圆头大鲵几乎已消失不见。今日得见,实在幸运,虽不知这大鱼如何跃进冰洞,但见它形单影只,皮厚如石,大概已是风烛残年了。” 姜墨闻言,心中怅然若失,道:“以前听说山陕之地有一种娃娃鱼,生有四肢,叫声如婴儿啼哭。幼时,娘亲还曾深入终南山一带抓回来两只,只是我手无巧劲,怎么也抓不起一条。后来娘亲离开,我不知如何喂养,那两条金色娃娃鱼,最后竟被我生生养死……” 女子见他忆起往事,徒增伤心,正要打断,却又听他说道:“想不到,世间竟还有此物同类,当真奇闻易见。我行走江湖多年,也见过许多人想要豢养娃娃鱼,却都不得其法。而如此巨大的圆头大鲵,我是第一次见……” 女子道:“是不是第一次见,又有什么关系?除非你知悉上古奇兽,对它品性有所了解,见一见倒是能满足一二。”女子突觉失言,改口道:“对了,方才在客栈,我见你们与黄河水鬼那些人出手,你们应当是敌人吧?我记得你还有同伴,怎么你一个却到了此处?” 姜墨叹道:“说来话长。”当下将如何追赶灰狐狸、如何来至此处一一告知,不过自然隐去了天阙府的干系。 女子一面倾听,面上一边浮起担忧之色,心中思忖:“这公子说那灰狐狸落进了黄河水中,虽然遭受重伤,可若万一也来到了这暗流冰洞,那可不好!袁大哥重伤未醒,我与这公子却都是有伤在身,一旦相遇,输赢难说。” 待姜墨说罢,女子接道:“既然如此,当下唯有尽快离开此地,方为上策。那灰狐狸是生是死,尚不得知。何况冰洞寒冷异常,多呆无益。” 姜墨也觉此言在理,说道:“如此甚好。不过,一来我还要再寻我同伴,二则冰洞偌大,姑娘有出去之法?”  女子微微一笑,道:“我既能在此升起柴火,自然来过此地。”当下将出洞之法也告知了姜墨。 姜墨道:“多谢姑娘指路,在下感激不尽。既然姑娘来过此地,可知此地为何地?这洞中可还有其他地方?” 女子意味深长地看向葫芦口另一边,答道:“此地,即是壶口龙洞。我们便是在壶口瀑布之后。”扶起袁飞云走了几步,那女子又回过头来,说道:“这位公子,还是要早些离开才好,以防再被寒气侵体。” 姜墨一愣,面色突地凝重,拱手道:“多谢!”   袁飞云二人离去之后,姜墨又在这冰洞中调理起体内气息,待丹田暖融之刻,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恶臭,逼人作呕。姜墨连忙跳起身来,捂住口鼻,双眼所见,那大鱼的腹部竟然锃开一道血口,血肉与内脏一同外翻,发出浓烈恶臭。 那道血口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长,突然被撑了开来,从里爬出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影。姜墨吓得后退两步,准备开打,互听那人影说道:“是我!” 姜墨大喜:“是你!沙冲。原来方方说的是真的!”欲上前探问,却被恶臭又逼退一步。 沙冲扒拉开缠挂在身上的大鱼脏腑和肠子,问道:“方方是谁?” 姜墨道:“方方是个姑娘,我也不知道是谁。她说你被一条大鱼吃了。”   沙冲笑道:“管她方方是谁。嘿嘿,我下了河来,循着血味一路追踪灰狐狸,哪知道却看见这大鱼将他撕碎吃下。我心里震惊,慌忙外逃,却被卷入一个漩涡,来到了一个大水潭。我又在大水潭中遇到了大鱼,心想,这大鱼居然一路追我至此,执念好深。与它一起缠斗了几个时辰,它居然体力越来越旺盛,任我水性再好,我也筋疲力尽了。一个不小心,就被它囫囵整个、吞进了肚子。” 姜墨想起刚刚女子喂他吃下的大鱼脊髓,面色突然难看下来,腹中不适,越想越恶心。沙冲见他面色忽然苍白,急忙上前,哪知姜墨闻到这突然靠近的恶臭,更加隐忍不住,“哇”地一声,呕吐起来。沙冲再要上前,姜墨急忙抬手阻止,示意他不要靠近。 二人就这样你瞪我、我瞪你,僵持了好一阵。沙冲突然哈哈大笑,道:“你姜老三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追杀胖鸳鸯时,连尸山尸海都过了,这么条大鱼,你竟然心怯了?” 姜墨斜眼看着沙冲,心中忽然觉得陌生,不知为何,竟觉得今日一切遭遇,都令人极其生厌。 眼见姜墨情状愈加不妙,沙冲形色逐渐凝重,费力将大鱼尸体拖至远处,整个人也退避十丈,给姜墨留足空间。只这间隙,竟没发现那大鱼暴露的血口肉脏已然发紫。 冰洞中弥漫的腥臭味道在寒温中终于有所消散,冰上浮起的轻烟也渐渐变少,冰洞上方开始有水滴滴落。姜墨坐起身,睁开眼,叫道:“沙冲?” “嗯?”沙冲开口应道。 姜墨道:“起初进来,这冰冻还尚在不断结冰,怎么这一时竟然有些融化了?” 沙冲仰望上方,道:“真是奇了,这融化的速度还越来越快了。”伸出手掌,上方水滴“哒哒”滴在掌心,洗尽手上秽物。沙冲瞧见水滴溅落,又缓缓从指缝流走,一时间陷进其中,脑中闪过一片火花,忽然抽搐一痛,惊醒过来。 姜墨细眼打量起冰洞,那些水滴从头顶冰锥上滴落,一滴滴在地面汇起了一条细流。倏尔,一截冰锥断裂,裂口上方,显现出一方红色雾影,沙冲奇道:“这是什么?”姜墨亦是疑惑不解。 沙冲脚踏冰石,一跃而起,伸出袖中刺一阵猛力乱戳,上方冰锥冰墙跟着崩落一地。见到冰墙背后之物,二人均是惊讶不已,原来那冰墙背后嵌着层层晶莹碧透的红色、蓝色和绿色水晶石,透过冰面映射,在洞中反射出奇特光芒。 姜墨道:“谁能想到,黄河壶口瀑布后面会有一个晶石作顶的大冰洞,若是传出江湖,少不得又有些义士想要一探究竟了。” 沙冲惊奇道:“黄河壶口?这里是壶口瀑布后面?” 姜墨道:“正是壶口之后。” 沙冲扶在一根碗粗冰柱之旁,双手环胸,沉思道:“我们从客栈出来,一路紧追,进入黄河暗流,原以为去程已远,想不到兜兜转转,竟又折回原处。灰狐狸已死,我们便不需多耽搁,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回去。” “好。” 二人依照那女子所言出路,沿那葫芦口方向进入一个更小的冰洞,接连一二,从一侧道进入狭窄壁缝,如此紧步相接,摸索前进,终于得见前方明亮。 二人走进,发现是一个隐藏在土山坡的土洞,位置极为隐蔽,洞口藏在山地鼠的鼠洞之内,伴有杂草生长,若非此番行过,大约只会被人认作是山地鼠洞。 走出洞来,早春的日头刚刚出晒,地面积雪深浅不分。二人顺山道下得山来,土丘下平地上,正有一座孤零零的宅地,浓烟直冒。 二人俱是大惊,发足奔去,待到近来,发现整座客栈浓烟滚滚,焦木乍现,已被一把火烧得面目全非,客栈旁的贴地野草也平白受了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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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夏木有荫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0-09
    第二章 北邙焦骨(1)  姜墨与沙冲二人落后几日,一路马不停蹄,赶路南下,直从度过三月三上巳节后,关中料峭春寒,方才有一丝暖意。从壶口去洛阳,千里有余,一路上还算得风平浪静。 这一日,二人刚到黄河渡口,将要渡河。直瞅着眼前封冻期刚过,河面冰层正呼啦啦撕裂碎开,两匹大红马“嘶”声长叫,止足不前。二人心头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这日无风无浪,天色阴沉,仿佛风雨来临前夕。积云下压,大红马更加暴躁,二人紧紧勒住缰绳,才未使马匹冲撞。待大红马都平静下来,这才驱使往旁边慢慢走去,不多时,见到迎头那方走来一个挑担的货郎。 姜墨上前问道:“这位小哥,可知这黄河哪段尚未解冻?我二人想要过河去。” 那货郎放下挑担,仰头答道:“这可不巧啦!这时节讲好不好,黄河到处都在慢慢解冻,破碎的冰块危险得紧,近来几十里都是这个模样。别说让这马儿踏冰过去,就算找那船夫,也未必肯载你们过河。” 姜墨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货郎道:“有是有,但也危险得紧。” “愿闻其详。”姜墨拱手谢道。 货郎叹道:“唉……当真危险。”手指东方,继续说道:“你们往东去七十里,有个深摊,旁边的坳子上有个草庐,住着一个划皮筏子的老头,兴许能帮你们。” 二人谢过,往东策马而去。约过一个时辰,果然见前方黄河融化一些的水流较为湍急,吞含着硕大的冰块阶梯而下,是个深摊。北面有一个小山坳,走近前来,坳子上一个破败的草庐摇摇欲塌。 二人下马来,将马拴在草庐前的柱子上,叫道:“有人吗?”叫了几次未有人应,姜墨推门而入。 屋内景象简单,用具却很齐全,一顶斗篷一身蓑衣挂在墙上,正中央烧冷的炉盆上架着个大锅,旁边有一截断掉的缆绳。 姜墨往边墙打量过去,墙上模模糊糊,一团污迹陈旧不堪。沙冲捡起那段缆绳,上面的缺口平平整整。 忽然,一个嘶哑声音响起:“是谁?”声音苍老,断断续续伴有厚重的喘息声。 二人未见其人,姜墨四处瞥望,道:“老人家,我二人从北方办事归来,想要渡河去,不料黄河解冻宽广,承蒙一位货郎小哥指言,说在这里可以求得帮助。” “呵呵呵……”那声音笑道,“承蒙二位看得起。可老朽已老,哪里还有力气载你们过河?” 二人正欲央求,见角落中走出一个佝偻背腰的老人,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那老人缓慢走向炉盆,摸索着将炉盆中的柴火拾捡堆起,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想要引火烧水,几次却都没有成功。 沙冲见他从角落走出,驼背不假,步履上却很沉稳,一步步都踏在实处。 姜墨道:“怕是天寒潮湿,老人家,我们来吧。”随即摸出自身的打火石,“哧嘣”一声,火光启亮,稍显昏暗的屋内顿时明亮几分。 三人围坐在炉盆前,只见那老人又从旁拿起一截缆绳起手而搓。沙冲斜眼看去,只见那一双手手劲强劲,圆滑迅速,心下思忖,问道:“老人家,您在这里多久了?” 老人沉默半晌,幽幽说道:“几十年了啊……有鱼的时候吃鱼,没鱼的时候就早早晒一些干鱼。我嘛,在这里过了一辈子了……” 姜墨道:“老人家在此度过一生,想必是辛苦万分,我瞧见这四野无人,倒不知老人家家人何在?” 那老人听闻此言,脸上悲痛之色一闪而过,道:“我孤家寡人一个,不曾娶妻,哪里来的家人?倒是早些年有几个小子跟我学了几天制皮筏子,可后来都……” 老人家说完一言,一口气喘不匀,猛然间剧烈咳嗽起来。 姜墨关切问道:“老人家没事吧?”心中却想:“想必生活艰苦,这些徒弟都没能坚持下来。” 沙冲问道:“我听那货郎讲,老人家确实划皮筏子,可我见这屋中,倒是没有。” 老人笑道:“自我瞎眼之后,便再没养过一只羊,自然也就没有羊皮筏子了。”姜墨心中愕然,二人这才看到,老人的一双眼睛早就坏死,眼光中空空荡荡,哪里能见半分世界?二人均是心想:“瞎子撑船,可不就是危险异常哞?” 炉盆中的火摇曳冷清,偶有微风灌进,二人栖在这茅草庐中,倒不觉得半分冷意。沙冲闻言,道:“那老人家可有法子让我们渡河?” 老人道:“有,就是危险得紧。” 姜墨急问道:“怎么说?” 老人道:“在滩头下面,还有几个我早些年缝扎好的筏子,兴许能用。只不过,前些天有几个人也是从这儿借的筏子,折了好些人,九死一生才过得河去。” 姜墨心道:“原来赵显几个也是这么过去,不过可怜了那些个赵家的暗奴” 沙冲道:“为何九死一生?这筏子浮力极好,只要撑桨得当,按理说不会有事才对?难道是这筏子坏了?” 老人道:“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我这筏子都是好的,可到了河里就容易坏了。” 沙冲道:“这可怎讲?” 老人道:“年轻人可愿扶我一同出去?” “当然。”姜墨扶起老人,三人一同踏出草庐,行得水岸跟前,老人驻足道:“你们听。” 姜墨束耳听声,这一段所见自是方才前来时便曾见过,并未有什么不同。 那老人又道:“这一段是个阶梯的深摊,融化的冰水从这里流下去,像山里的小溪,开疆辟土而去。那些破碎裂开的冰块,大大小小,全挤在了一起,被水一齐冲下。原来丰水时候就是凶险万分,这会儿子,冰块要融不融,筏子划得比以前更慢,躲得开那些冲下来的冰块就是万幸,躲不开就要承受数十个数百个冰块的砸击……” 姜墨道:“原来如此。”但与沙冲二人无论如何也是要渡河南归的,心中决意已定,当下就要告辞,想趁天黑之前渡过河去。 老人长足细听,融化的水流真如山中小溪一般,清脆明亮,全然不像风水时候,浩荡雄浑。姜墨与沙冲二人拖来一个皮筏子,撑起船桨,沙冲转头望了眼那驼背老人,心中隐隐不安,却见那老人突然说道:“我送你们一程。” 姜墨推辞道:“这怎么使得?老人家肯借筏子与我们,我二人已是感激不尽。何况……” 老人笑道:“何况我是个瞎子?瞎子眼睛是瞎了,可耳朵却是很好。年轻人,信不信我?” 姜墨不好推辞,只好让老人也上了筏子。   这番渡河,两匹大红马只得被丢弃在此,姜墨乐得以此作为借用筏子的赠礼。自过春分之后,天色暗沉会稍晚一些,这时,积云虽未消散,太阳却在积云背后激射出万道光芒,仿佛阵雨之后。 沙冲成长于江南水乡,最喜水中物事,于划船一事甚为熟稔,筏子与篷船虽有差别,但技术尚无一二差别,很快便熟练操作起来。只姜墨差强人意,不时需要沙冲和老人的提点。 三人坐于筏子上,捡隙而动,还得小心躲过顺流而下的冰块,前行甚为缓慢艰难。如此,花费一个多时辰才到达黄河中央,距离对岸尚有一半的路程。 此刻黄河表面,冰与水交杂而行,浮沉万分,粼粼波辉中映射着积云朝霞的霞光,一时让人陶醉,感叹不已。 忽然,一道黑影垂直落下,那阶梯上赫然出现一道数人宽大的浮冰,将要当头直下。二人心惊,加快速度划行,一面躲避未及融化的冰层和浮冰。正在二人奋力之时,忽闻得一人大笑,随后大叫道:“受死吧!”一只船桨当头拍来,二人侧身躲过,却不敢脱开这筏子退去。 这时,见到那人脸目,俱是大惊,姜墨道:“老人家你干什么?”言语间颇藏愠怒。 沙冲怒道:“早知你有问题,却不料想要我二人性命。不知我二人何时何地对您老人家有过得罪?” 驼背老人喝道:“废话少说,还我徒儿性命!”怒喝声中气十足,与方才病弱形象完全不同。 老人一脚筏子,一脚浮冰,叉腿而站,双足稳立,一双手握紧船桨,飞快地从河面挑起浮冰猛击。沙冲翻身落水,水面汩汩分波。姜墨只得借助船桨,运力站稳,一手撑住船桨,一手虚挑,三晃其下,朝老人面目拍去。老人目不能视,耳力却是极佳,一脚蹬起浮冰,以浮冰受力化开掌劲,顺势往旁斜进,立身在另一块浮冰之上。 姜墨一掌击空,脚下摇晃不定,周围浮冰被船桨搅得细碎飞舞,难以立足,心里直道:“莫非真要葬身此地?”环顾张望,四方无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方才那坚冰已然劈下,却在半中被老人一浆击碎,朝筏子处射来,惊得沙冲叫苦不已,直叹这老人好贼。 那水面波摇不定,一双尖刺伸出,朝老人行去,忽然尖刺伸长,往老人脚底戳去,那老人脚尖一转,下水两寸,忽地猛力一踢,竟将水下那人手腕勾起,足上之劲将那人提出水面,朝一方摔去。 姜墨叫道:“你徒儿是谁?说出来对证一二,倘若是我们所杀,今日落入你手,杀剐随便。倘若不是,今日杀我俩,便将天涯海角,也有人追还公道。” 那老人忽地凝滞不动,面中悲戚,空洞双眼滴出一行老泪,哭笑道:“哈哈哈……罢了!罢了!我劣徒至斯,咎由自取。哈哈……”当下却收起脚力,拍击船桨,将沙冲从水中捞起,足蹬坚冰,使筏子朝对岸游荡开去。 筏子在老人浆下,速度与之前相比,快速两倍。姜墨盘坐一旁,调理内息,被碎冰砸到的身体疼痛不已,心中直叫:“这人面目平平,身手却不凡,究竟何门何路,门中卷案,竟无记载。”侧眼向沙冲看去,心中依然不能相信,擅于水中格斗的沙冲,竟然一招不胜。 沙冲卧于一旁,心中忖道:“这人既要杀咱,却又救咱,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霞光从河面收起时,羊皮筏子正好到达对岸,那老人道;“走吧!走吧!”撑起船桨,直向远方而去,形单影只,脚下却厚实坚定。 姜墨与沙冲调理完毕,起身远去,在南岸林中打了只兔子,将就过夜。身后不远处的黄河依然在缓缓流动,带起层层的浮冰,漂流而去。河对岸的坳子上,风声正哑,残陋的草庐边一个身影渐渐走近,探头问道:“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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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觉

    林觉

    LV15 2016-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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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钴闪大熊

    钴闪大熊

    LV4 2016-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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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夏木有荫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0-10
    第二章 北邙焦骨(2) 这次渡河所遇,虽非生平最险之事,事后想起,却仍旧令二人心有余悸,倘非那老头突然收手,多半就此丧命黄河。渡了河后,二人再寻马南下,一路稍有留意,却也没有打听到有用信息。大约到了灵宝地界,听沿路樵夫所言,先前有一驼背老头路过,帮村民收伏了山中老虎,至于相貌,倒是没有在意。据樵夫所言,这驼背老头大概是继续往东而去了。二人本就要东回开封,与那老头所去方向大致无二,路上也就自然留心。这一日,到了渑池县境,二人还在路上奔驰,忽见城中男女都往城外跑去,于是勒马停下,朝一小哥问道:“这位大哥,你们这么匆忙出城,可是有什么事?”那人回道:“您二位是外地人吧?那就有所不知了。在我们渑池,每年三月二十三,都有一回花儿会,附近老老小小的花子都会去城外的娘娘庙唱戏。二位可好走,我得赶去看戏了。”姜墨觉着有趣,向沙冲说道:“走吧,去看看。”便调转马头随着人群也往娘娘庙去了。娘娘庙在城东南十里外,青砖黑瓦,已然是个破庙,庙中的娘娘像金身已经残破不堪,更没有香火供奉。此刻的娘娘庙,内中打扫了一个主圈作为戏台,并由茅草铺地,将之隔开,茅草圈外,乌压压挤满了来看戏的百姓。姜墨挤在人群之中,见台中几个花儿妆也不化,只用茅草胡乱往身上穿戴,打作扮了角色。当中一个花子儿唱到:“咱这花儿会年年都办,年年都讲武娘娘,去年说道娘娘为皇分忧,惹怒了大臣,今年咱说这武娘娘刚生下的小公主……”姜墨心道:“原来娘娘庙竟是祭祀则天圣主,可怜时也运也,无字碑全由他人书写。”围观百姓拍手叫好,又听那花儿唱到:“大家都说是王皇后害死了小公主,可是到底如何?您猜,是不是武娘娘亲手……”一边说道,台上其余的花儿也手舞足蹈起来,演得真真切切,涕泪横流,众人又是一阵拍好,窃窃私语。姜墨心头一凛,忽然浮起万千思绪,转头从人群中走了出去,心中想道:“我派因圣主而生,福泽数代,原本鞠躬尽瘁,护守少主与李唐。而今江山已改,山河永古,门中式微,不复昔日,今朝前程,何去何从?圣主有灵,当忆往昔,而今与将来之世,无字碑上,又功过如何?”不禁喟然长叹,临走之际,再回头忘了一眼残破的娘娘金身。沙冲见姜墨忽然走出,跟上前去,问道:“你刚说来看看,怎的不看完又走了?”姜墨怏怏道:“没什么。只是圣主往昔,全由后人评说,有些感慨。”话一出口,姜墨自知失言,当下不再言语,取了马儿,跨马上身,趋马而去。沙冲望见姜墨背影,面色一僵,心情也大为受挫,解开缰绳之时,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娘娘庙,一众围观百姓只沉浸在戏子言谈,仿佛外头琐事毫不相干。 从渑池过后,继续前行,二人皆是沉默,互不言语,两匹马也是一前一后,朝东而去。东过渑池数百里,便达西京洛阳。彼时,洛阳都城富贵,佛寺香火鼎盛,夷汉交杂由来已久。这日,将到洛阳城外,姜墨驻足相望,略作停顿,便调转马头朝北而去。沙冲在后不解地问道;“你往北干什么?”“我不进城。”姜墨催动马儿,一人一马,已然远去。愣在原地的沙冲牵住马儿,心中五味杂陈,待马儿原地打圈后,牵住马头朝城中去了。本朝以来,工商旺盛,洛阳虽不再是京华帝都,其繁荣之势却更进一步。沙冲牵马走在洛阳大街,胡人汉人夹杂往来,胡服汉服交杂而穿,街道商铺鳞次栉比,勾栏瓦舍欣欣向荣。一个小女孩忽然拉住沙冲衣角,沙冲心中别扭,正要拉开,只听小女孩叫道:“哥哥、哥哥,买串糖葫芦吧!”沙冲迎头看见前方一个糖葫芦小贩正慈祥地看着小女孩,心中一软,道:“好。”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都给了小女孩,拿起糖葫芦转身便走。小女孩在后头慌忙追去,叫道:“哥哥、哥哥,不需要这么多。”沙冲道:“不用了,都给你。”指了指旁边的糖画摊,继续说着,“去买个糖人儿吧。”小女孩又惊又喜,不好意思地望了眼卖糖葫芦的小贩,见那小贩应允之后,便兴高采烈地围到了糖画摊前。沙冲走了几步,听闻一头传来阵阵喝彩,循声看去,原是另一片勾栏瓦舍内排演着一出参军戏。不做停留,牵马朝前面的酒楼走去。那酒楼大门上方,烫金地描着三个大字——映妆楼。沙冲口中念道:“映妆楼?”店小二上前牵马,笑道:“正是映妆楼,这可是洛阳城中最有名望的酒楼。客官来得巧,正好赶上今年新出的牡丹花酿。”沙冲道:“好。”抬脚进门,捡了一个靠窗角落。抬眼望去,见内堂是一个环形模样,正中搭了舞台,高过六尺,四周栏杆围死,浅蓝色襟幔悬垂下来,飘飘欲飞。酒楼有二层,二层多设屏风小隔间,外人难以看清隔间内况,大抵多为名门贵客所设。沙冲心想:“酒楼这般搭建,莫非有花魁现身?”旁近宾客衣着普通,并不像富贵人家,沙冲抿着茶,全听他们言谈。这时候,大门外走进来一位公子,身材高阔,气质不俗,左手握一把冷剑,身后跟了数个随从,那些个随从也是胸背笔直,颇有气势。那公子一身白衣,只在楼下捡了个光亮的地方坐下,便吩咐小二道:“小二,备六十坛六十年的牡丹花酿,以及六十份牡丹糕,大盒捡装。”店小二应道:“好叻!吴公子,今年牡丹新出,新品要吗?”吴公子不假思索答道:“当然,一样各备六十。”沙冲旁近的宾客叹道:“吴公子年年都来捡装映妆楼的牡丹花酿和牡丹糕,真是执着。可惜这最好的牡丹糕,已经吃不着了。”沙冲闻言,放下茶杯,将方才送上的一壶牡丹花酿倒入杯中细品。又听见有人问道:“为何呀?”那宾客答道:“最好的牡丹糕是香花府的贡糕,可惜、可惜……”一连三叹“可惜”,沙冲不免勾起好奇心,也问道:“这位大哥,可惜什么?”那宾客又道:“可惜十八年前,香花府出了贡品投毒案……”言及此事,声气变小,继续说道,“此案牵连甚广,凶手不明,皇帝一怒之下,将香花府上一百一十八人满门抄斩,与香花府有生意往来的行商也大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从此以后,世上再无香花府,也就再没有香花府的牡丹糕了。”众人闻此往事,唏嘘不已。那宾客又道:“往后数年,此案被禁,民间后人,大多不知此事。早些年有知情者言谈此事,都被抓起来割了舌头,可见皇帝忌讳之深。”沙冲道:“原来如此,难怪我竟不知这香花府。可大哥您这说起,不怕有人告官,也割了你的舌头吗?”那宾客笑道:“先皇已逝,往事封尘,今时不同往日了,有谁还会在意这等陈年旧事?”沙冲道:“哦。是嘛?”不知不觉间,手中迭送,壶中美酒已经喝完,右手把持着酒杯,叫道:“再来一壶。” 罢了又补一句,“新酒。”“哎,好叻!”有店小二应道。正自把玩酒杯之时,那吴公子与身边人耳语几句,忽然起身,朝沙冲走来。沙冲心下戒备,只见那一身白衣的吴公子,剑眉星目,眼角斜挑,拱手施礼,张口说道:“在下吴闲,方才瞧见公子打扮,面目风霜,许是武林同道,又见公子一人独坐,喝着闷酒,便想过来叨扰一二,不知公子如何?”沙冲一惊,还礼道:“原来是枯荣堂少堂主,久仰、久仰,请坐。”心中却想:“我天阙府虽涉江湖,可终究是官家人,与你顶多算半个同道。”吴闲客气坐下,二人寒暄几句,吴闲问道:“江湖虽大,知交不多,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可否做个朋友?”沙冲客气回应:“在下沙冲。知交不多,反倒省了一应麻烦,朋友、倒是不必了。”吴闲的近身随从听罢,怒极拔刀。吴闲抬手制止,面有赧色,尴尬应道:“是啊。只是我见公子眉目间与我一位故友相似,这才生出交友之心。故人已逝,当向前看。如此,叨扰了!告辞!”起身告别,吩咐一干随从领了已备好的牡丹花酿和牡丹糕装车上马,便扬长而去。行至半道,吴闲的一位随从问道:“少堂主,这人面目黝黑,五官身形,与沙少侠都有出入,怎生觉得他会和沙少侠有关系呢?”吴闲紧闭双眼,吁然叹道:“一个人的面目、身材都有可能变化,他的行事作风却不会变。”随从道:“可我见那位叫沙冲的公子,行事作风却与沙少侠并不同呀。”吴闲淡漠不语,许久,道:“我从来不信,他已经死了。”只领一队人马安静肃整,朝南而去。 洛阳城外山林郊野也有许多野开的牡丹,以杨山和紫斑最盛,自花匠栽培后,花色丰盛非一般能比。姜墨趋马向北,打算走北邙山绕城,一路所见,许多野生早牡丹纷纷争蕊。三月底有早开的牡丹,名叫三日焦骨,是北邙山最早开花的野生牡丹之一,传说是武周后烧杀洛阳牡丹后吹到山上的野种蔓生。花只开三日,其根与花瓣、花蕊入药之奇效、入食之奇味,胜过其他牡丹。但三日焦骨与其他牡丹同生,花色、花瓣均无差别,因此极难分辨寻找。姜墨下马慢行,转过一个山头,瞧见前方密林隐藏的小谷中有一片坟冢,密密分布,全无墓碑,其间较大的主坟前,刚烧尽的纸钱余热尚存,一坛牡丹花酿与一碟牡丹糕供奉于前。姜墨察觉四周,未见一人,心道:“印象中,幼年时从未见过这片墓地?难道竟是新坟?而洛阳近十余年太平安世,未曾听说有过如此大量的新死之人。而香花府株斩九族,尸体尽弃于城西乱坟岗……”忆及幼年,十八年前香花府惨案曾在洛阳掀起腥风血雨,皆是亲历。此后数年,皇帝颁诏,列为禁案,朝野上下,噤若寒蝉。而姜墨一家,从此东迁汴京,继续生活在天子脚下。那时候,姜墨尚自八岁,顽童年纪,曾与香花府的一位小姑娘有过总角之交。东迁帝都,避祸亦虚亦实,姜秋水作为一家之主,迁徙全家,时势所然。而当时种种,于姜墨来说,初时有过悲痛伤怀,后来竟在年生中麻木生根。姜墨思绪飞回,蹲下身子,将坛中酒酿倒进双碗,遥敬逝者,而后离开密林,折向东南。北邙山南面有有荒草坡,传说曾葬过一对人中龙凤,有人曾在此搭过一处草庐,以守荒草故人。姜墨见天色渐晚,春草飞长,便又折向荒草坡去。草坡宽广,随山势起伏,左右并没见一处坟冢,但见在坡上靠着山壁林子的地方有一处破草庐,野牡丹一丛一丛发长在草坡周围,爆蕊开花。姜墨正欲寻此处安歇,双眼瞥见一个背着背篓的姑娘闪身而过,进了草庐。姜墨埋身于草丛,见那姑娘眉目清秀,眼角带痔,手拿一把小撬,在丛丛牡丹中拨寻着什么。姜墨仔细瞧着,没有现身打扰。那位姑娘从牡丹丛中挖开一束尚未爆蕊的牡丹,小心翼翼,不伤根须,连着泥土一起挖走。又在那花坑中细刨,挖出一截老根,然后将根上泥土脱落,放于一旁晾晒。大约在那那姑娘挖第五束牡丹时,忽见前方走来一个黑色人影,那人影接近牡丹丛后,问道:“姑娘可是这草庐主人,可否容我今晚歇息一宿?”青草迷眼,模模糊糊中,姜墨只见得那隐约也是个女子,见不到正脸。耳听那说话声音熟悉,却不知是哪一位旧识。正要上前,忽然见有一位女子踏入草庐周围,也问了一样的话来。姜墨距离稍远,言语听不完全,依稀间听那姑娘回话说道:“这草庐只是我入山来常常休息之所,并非我物,二位姑娘随意便是。”那二位女子又向这姑娘答谢,整拾行装后便进了草庐。姜墨心道:“今日这草庐中尽是姑娘,我一个大男人倒是不方便。”转身便朝山上密林走去,蹭到青草沙沙作响。此时,天边风起云涌,翻腾南去。荒草坡上春草倾倒,草丛中似乎有活物爬动,惊得那挖牡丹的姑娘叫道:“谁?” 这日春风吹动,夜半凝露,略觉冷意,姜墨身靠一棵大树,未点柴火,难以入寐。纠缠半宿,冷风呼呼,吹得林中新叶“沙沙”,飞鸟直叫。姜墨蹭起身,从旁摸索了一些干柴枯叶,拢到一堆,取出打火石正要起火,忽听得风声中夹杂了嘈乱的脚步声。姜墨心道:“只怕有事!”纵身一跃,攀着树干上了树去,趴在一条大枝干上俯耳倾听。只听那脚步声摩挲着荒草,听声音不止一二人。那脚步声轻盈有力,应当是轻功极好或身轻如燕之人。脚步在荒草坡中停顿半晌,忽然伴随一阵打斗声,铿锵淹没。只听一女子怒叫道:“虚红烛,杀我族人,毁我圣物,该当何罪?今日我必要取你性命!”另一声音哈哈笑道:“难道你我又不是同族了么?小霜,人活一世,尽欢该求,若不是那两个老不死的阻挡我路,又岂会死得这么惨?我虽离族而去,心里却还认你们的。”那女子怒道:“呸!你背弃我族,盗取圣物,早已被逐出本族。我族承传千年,历代心血皆被你毁,你这罪人!”姜墨听这几人言语,在荒坡上随风入耳,清晰可辨,心中疑惑:“这又不知是哪一族人?竟分辨不出。能延续千年,必有生存之道。既然是人家家事,那就静观其变吧。”这时,旁边一棵大树悄然飞上一个人影,隐于叶间,姜墨闻声一动,掌中暗暗蓄力。忽听那人影低声说道;“别动。”分明是个姑娘的声音。夜深露重,林间枝叶繁茂,聚成硕大黑影,姜墨只见那人像猫儿一样猫在树上,身轻如燕,枝干仿佛未受重量,又听她说道:“看戏就好,凑什么热闹。”这边相望,荒草坡上人影窜动,刀兵相接,一方人背后还有数十人站立不动。这时,风狂愈急,青草晃荡低压,草丛中又传来“簌簌”“沙沙”之声。忽然,听闻一声女子尖叫,循声而望,是从那草庐内传来。姜墨闻声,心中一紧,不及他想,翻身跳下,直向草庐冲去。草庐内猝然亮起火光,姜墨奔向后窗之时,往内一瞧,只见一位姑娘缩在墙角,在身前燃了一圈明火,圈外密密麻麻爬满了毒虫毒蝎毒蛛之类的毒物。那些毒物丝毫不惧明火灼烧,仍然往前冲去,葬身火中,散发出阵阵烤熟的恶臭。姜墨左右交掌,聚起内力,破窗而入,双掌同时向地面拍去,清出一点空地。那圈明火受掌风一扫,顿时狂吐火舌,火势变大起来。姜墨两步直上,一脚踏在火圈之内,扯过那位姑娘手臂,抱将起来,趁着毒物尚未填平空地时分,足尖点地,立马跳出窗来。坡上打斗之人忽道:“呵!还有人?”忙忙口中直念,那群站立不动的人便立时分作几队,一队成圈包围眼前女子,一队朝姜墨落地之处行来。那女子大惊失色,喝道:“虚红烛,你竟如此丧心病狂,以人作药、炼取药人!”姜墨甫一落地,眼见那行人朝他过来,已近身前,当下便将怀中姑娘往上一抛,说道:“烦请照看,多谢。”树上那人伸手抓住,将人放在方才姜墨藏身的枝干上。只见那几人躯肢僵硬,摇摇晃晃,已将姜墨包围其中。姜墨静身不动,全身紧绷,眸中打量,心中惊疑:“方才听见有人说到药人,那是什么?难道竟然是这些人?”这些药人数量不多,正好东南西北各一个。姜墨提气,左右各自开掌,倏尔交合,旋身起脚,往东西方平掌拍去,两个药人胸前冒烟,仆然倒地,南北两个瞬间发起狂来,双手变爪,指甲伸长,朝姜墨抓来。姜墨双臂外抱,勾起药人双臂,手腕使力,将手肘拧断。未及脱身,身后药人已抓住双肩,尖利指甲刺破衣襟。姜墨反身,双臂并拢,挣开后背所困,正要翻掌出力,先前倒地的药人已然起身,朝姜墨冲来。姜墨心惊:“啊!这些药人莫非不会受伤?”当下又是数个回合,来去躲避,姜墨被困在中心,脱身不得,只得运起双掌,不停拍击而去。姜墨所学掌法乃是与碧环钩映衬使用,此刻身无碧环钩,掌法威力难以发挥奇效,渐渐体力不支,处于下风。那些药人倒地又起,前仆后继,不知疲劳。再观那被药人围攻的女子,亦是脱力,渐渐不支。而那口中念诀的妇人,并不急于一时,只催动药人围攻,耗费那人体力。姜墨胸前背后已被药人抓伤,数条血口直冒黑气,怒道:“果然歹毒。”这药人以毒物加身所练,全身是毒。姜墨受毒入侵,脑中渐渐混沌麻木,恍惚间听得一男子叫道:“竟然有帮手!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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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10****7143

    i10****7143

    LV1 2016-10-10
    人物关系略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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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夏木有荫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0-11
    第二章 北邙焦骨(3) 四周一片茫茫迷雾,忽而聚拢,忽而散开,芦苇飘飘荡荡,将地面都遮挡干净。远处隐约传来厮杀声音,喧闹不止,刀兵相接的碰撞声,似乎撞出了熊熊大火,直将蔓延过来。辨不明是白日或黑夜,一个青年汉子穿梭其中,好似在追击某人。迷雾驱而不散,忽然间打斗声音都远去不闻,周遭陷入安静,迷雾中传来一个浑厚声音,哈哈大笑道:“姜三郎,乌合之众,焉能取我首级?”汉子四处张望,眉眼不安之色笼罩上来,忽听得一声声“哎呀”、“啊”地惨叫,忽近忽远,汉子抹了一把头上汗,细定思索,猛然用爪钩卷起地上单刀朝东南挥去。“咦……”那浑厚声音一惊,冷哼一声,吹起蛮疆巴笛来,沼泽边的芦苇簌簌作响,地面迅速聚集了一批毒物,却在汉子身边一丈开外停住,不敢上前。巴笛声音激越上扬,满地毒物踌躇再三,愤而朝汉子身上射去,不过一盏茶功夫,汉子浑身已被毒物包裹,躺倒在地,仍有一批又一批的毒物轰涌而来。突然响起几道晴天霹雳,天空瞬时明亮万分,又更黑下去。瓢泼大雨轰然而至,遍地毒物作鸟兽似极速散去。再看那沼泽地上,东南向的水泽汩汩冒出气泡,形成一道弯曲线道,接近过来。忽然有一人从沼泽中冲天而起,拿一双桃花刺向上刺去,忽听得一声惊叫,那浑厚声音竟变了音去。桃花刺再一抽回,尖端尽是黑色鲜血。暴雨来也快,去也快,天色一亮起来,阳光照射得迷雾如幽灵般向后退去,但见芦苇矮草丛生的沼泽地中竟是雨后焦黑的印记,尸体横陈,有的被毒物撕咬得只剩白骨;有的被硬生生撕扯成几截,不剩全尸;有的被方才熊熊大火烤得面目全非。日渐西斜,一弯儿彩虹高高悬挂,西边的云彩光怪陆离,煞是好看。雨水淋过的沼泽生起缕缕轻烟,鲜血渗进泥地,满地尸骨之外,竟有田蛙呱呱直叫。被毒物裹身撕咬过的姜三郎体无完肤,浑身破烂,黑血直冒,竟然没有气绝。冲天而起的那人拎起姜三郎,抛进方才跃起的沼泽中去,又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人跳进沼泽将他捞起,抹开水泥,黑血已变作了红血。姜三郎苏醒过来,只见面前那人浑身泥泞,拿一双沾满血而锈迹斑斑的桃花刺,夕阳在他背影打出一道光晕来,一双眼睛正眺望着东头的青墨色空中。那人转过头来,嘻嘻笑道:“多亏兄弟你劈开了那老虔婆的雾阵,要不然我就找不到她了!”“龙前辈……”“死了。都死了。”那人背过头去,以不见感情的语气答道。 “死了。都死了。”“有一天,我也是要死的。死没有什么可怕的,就怕死得不明不白,徒留遗憾。”宋银钩给姜墨上完药,又说道:“将来你也是要死的,可是现在你还不能死,因为你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二哥,你要去哪里?”抬在半空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倘若一辈子都这样抓住不放,该是多么好呀。大手的温暖消失不见,眼前朦胧中,依稀可见大手牵着另一双细致柔嫩的手。 脑中清明逐现,萦绕全身的麻木感渐渐消失,留下满身撕裂般的疼痛。“这是哪儿?”睁眼所见,青山翠木,流水潺潺,环境甚为清幽,不难发觉是在一处深山之中。姜墨正要撑手坐起,忽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浅水泉中,除一颗脑袋枕在高石之上,其余身体都浸在水中,不露出一点水面。姜墨半坐起身,双手抱头,脑中发胀晕眩,意识中只剩下那一句“死了,都死了”在不断反复,仿佛不愿相信,这是一场梦境。忽听见有人说道:“你醒了!”姜墨抬头看去,朦胧中辨认道:“石妆?你怎么在这里?我这,又在哪里?”眼角不自然滴下一滴清泪。石妆将一堆衣服放在旁边干石上,说道:“这是轩辕山,你身下的是宝珠泉。从那日中毒至今,你已经昏迷七天七夜了。”姜墨将头埋于水下,半晌,撑起身来甩了甩头,总算清醒过来,怔了一下,喃喃说道:“七天七夜。七天七夜。这么说,刚刚过了清明。”石妆黯然,道:“是的。”一番倾诉之下,方才得知,洛阳本是石妆老家,这几日赶着清明节便回来祭祖,不曾想却遇到了姜墨。那日,石妆到达洛河王宅时,天色微暗,守门的家丁认得石妆,便禀报了张管家。张管家接到禀报便连忙出来接见,说道:“石姑娘,今日老爷去了谢侯府上,还未归来。我先给姑娘安排住下,待老爷回来再行禀报。”石妆道:“也好,劳烦张叔帮我把行李带上,我外出逛逛便回。”张管家便取了石妆行李,吩咐了下人去收拾厢房。而石妆则顺着洛河一路行走,在城中乱晃。这王宅的主人王司守,乃是洛阳牡丹花会的主持,负责操办每年一度的洛阳牡丹花会,包括从选牡丹花魁、举办映妆楼诗会,到洛河游园等一应事项,因而在洛阳当地也是颇有名望。这位王司守,曾在石妆幼年遭遇麻烦时伸出援手,是以二人有故旧之情,私下里以舅甥相称。洛阳城灯火通明,光华富贵,石妆眼前所见,熙熙攘攘中,触景生情,这晃来晃去,又走到一条河边,四下安静,只余河边几艘靠岸的小船。清风四起,杨柳飘飘,石妆顿觉微微冷意,双手抱起环胸,正自伤怀,旁近一处宅院火光突起,打闹不止,不住叫喊道:“抓贼呀!抓贼呀!”“哎呀!郡主晕倒了!”“侯爷!侯爷!”“郡主晕倒了!”“抓贼呀!”……抬眼望去,两盏红灯笼映照下,“焦骨别苑”四个烫金大字镶嵌于大门牌匾之上。石妆身躯一震,惊道:“焦骨别苑!谢侯爷!啊,舅舅!”踏前两步,忽然身子立住,绕到一边墙壁,纵身上墙,轻轻几步,闪到了正房房顶。石妆捡了个恰好的高处,俯身望去,见王司守在前厅,正由侯府管家陪着。一名衣冠锦带的中年人焦急朝后院走去,面色慌张,口中直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请胡姑娘!”一丫鬟答道:“胡姑娘出去了。”中年人跺脚直跳,怒道:“哎!这个时候……”生生咽下一口气,又喝道,“那就请大夫啊!快去啊!”数名家丁、丫鬟、婆婆妈子,慌里慌张,都跑到西厢房一齐去灭火。还有一些人拿着家伙,前院后院地搜罗贼子。石妆见王司守安然无恙,正思考要否下来一见,忽见后院一角落跳上来几个黑影,石妆慌忙趴下。只见那几个黑衣人各背着一个包裹,身形健壮,急急地朝北山奔去。石妆挺身起来,揭起一片房瓦,噌噌朝北山方向的房顶歇山削去,掀起啪啪声响。院中一人叫道:“在那里!”“他们一定是逃去北邙山了!快追!”石妆见引路成功,也跃身朝北追去,身后火光与追喊声越行越远。不过半个时辰,风声作响,石妆疾步跃去,已到北邙山山腰。前方一片密林,黑夜中瞧不仔细,远方山上仿佛有一线亮光,而林中地上,皆是黑压压一片,不知何物。石妆踏脚上前,忽然“啊呀”一声,退后数步,点起火折子一看,足底之下竟是一片毒虫,密密麻麻,蜂涌在原地打转。石妆从怀中摸出两个药瓶,打开朝前一扬,那瓶中粉末遇上火光,轰然烧起,在地上画出一道弧形火圈,沾染上火圈的毒物瞬间被烧焦烧死,发出阵阵恶臭。石妆又拿起一个药瓶,往前一扔,药瓶遇火炸开,地上毒虫纷纷往旁逃避,由此杀开一条小路,石妆趁此急往山上而去。不多时,便到了荒草坡下,听见一阵打斗声。石妆退向草坡边缘,暗暗摸上去,心道:“眼前敌我未明,切不可大意!”待弯路上去后,见一角落正有几人酣斗,当中一人被围攻残杀,渐渐不支。这时,听到一人叫道:“竟然有帮手,快走!”石妆尚自观望中,忽闻得一阵羌笛声悠悠传来,凄美坦荡,令人闻之,潸然落泪。坡上的打斗声也渐渐停止,荒野山上蓦地响起两声猫叫。一妇人突然喝道:“哪里来的小妮子!这般恶毒,引人入幻。”羌笛声顿止一二,忽然变了节奏,吹起浩荡之曲,俨如黄沙漫漫,长河落日。那妇人思忖一时,终于退步,洒下一片毒烟,跃身不见。地上毒物簌簌爬动,顷刻之间便消失无踪。唯有那几个被驱使的药人,没了口诀牵引,无头无脑地摇晃几步,倒地不起。待毒烟消散几分,那羌笛声也静止不再。石妆摸出手绢捂住口鼻,朝草坡中心走去,忽地“咦”声,向周遭观探后,扶起地上之人,隐身而去,殊不见北面林子两棵树上,还有二位姑娘躲避。至于方才一路追踪过来的贼子,倒是不关心了。 隔日,焦骨别苑。一位年轻姑娘背着背篓回到,守门的府丁说道:“胡姑娘,你可回来了!昨儿个府上失火遭窃,郡主不小心受了伤,侯爷发怒了!您可得小心点。”胡姑娘沉静半晌,低吟道:“嗯。”正欲踏脚进门,又听那府丁说道:“对了,今早有位石姑娘过来,想求你救个人,说是朋友中毒受伤,一般药铺治不了。我告诉她,你出门未归,叫她隔日再来。”胡姑娘眉眼稍动,低声道:“哦,这样。顺子,我近日恐怕无法前去,你可否帮我个忙。帮我带个口信给天和斋的掌柜,就说,‘医毒放毒,灵药不治,可去轩辕山宝珠泉’。倘若有人问起或者抓药驱毒,便叫掌柜的这么回话。”那府丁应道:“好的,胡姑娘,我这就去。”此处别苑建于中唐之后,由一群牡丹好事者筹资所建,后来辗转经手,到本朝时,又由先帝赐予了汝阳侯谢凤衣,以做冬青郡主养病之用。几乎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汝阳侯对朝野毫不关心,一心只想求药救治身患重病的独生女儿冬青郡主。数十年来,这在洛阳,最后不是传为佳话,而是谈之唏嘘。胡姑娘进入别苑,先去了郡主闺房,询问了旁近丫鬟情况,搭手看脉,说道:“郡主不过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照例煎一碗安神汤就好,切不可随意用药,以免影响郡主病情。”胡姑娘吩咐完后,便去书房拜见谢侯。谢凤衣见胡姑娘进来,正欲发火,但见她背篓之中尽是新挖的三日焦骨牡丹,一时又怒火尽散,叹道:“阿雩,我……”胡阿雩道:“阿雩早前说过,侯爷不必过分担心,阿雩定会尽力为郡主医治。我已看过郡主,郡主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照例煎药便是。”谢凤衣急道:“我怎能不担心?我……”“侯爷!”胡阿雩止住谢凤衣,只道,“请也一并照顾好自己。阿雩在侯爷府上已有三年,虽与侯爷非亲非故,但也感激侯爷对阿雩无微不至。在阿雩心里,侯爷就像、就像父亲一样……阿雩希望侯爷也能照顾好自己。”胡阿雩点头告辞,谢凤衣忽然道:“阿雩,如果有一天,你想走,我不会拦着你……”胡阿雩脚步一滞,仍然挺身离去,留下谢凤衣独自一人,茫茫间仿佛老了十岁一般,眸中竟无生气。胡阿雩回到药庐小院,“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整个人忽地瘫坐在地,手上捏着一截花茎和数片枯萎近半的细长花瓣,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喃喃道:“死人花……死人花……呵……重现了……”仿佛忆起悲惨经历,眼中已经滚落颗颗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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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夏木有荫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0-13
    第三章 空山之寂(2)  鸡鸣破晓,日出东升。 一行人影匆匆忙忙奔梭于山林之间,前前后后大约十余人,个个肩抬手扛,带着几十个大小包裹。那行人越行越快,身后人越追越快,林间树叶“簌簌”响声越来越近。 为首的那中年人一边奔跑,一边慌张后望,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呛啷”一声,利剑拔出,破空而来,截住了前面道路。那人被堵住停下,浑身战栗,又恨又怕,咬牙切齿道:“什么人?” 只见那人长剑在手,一身白衣,正色道:“取你狗命的人。阴阎罗,你占人寺院、养毒吃人,作恶多端,早该下地狱找真正的阎罗了。” 中年人叫道:“哼!你有证据吗?不要空口说话。”右手暗暗朝腰间荷包摸去,拉开了袋口。 白衣剑客横眉冷竖,怒道:“不知悔改!”反手一劈,长剑挥去,剑气凌然,迫近阴阎罗。阴阎罗霎时将荷包抛出,空中弥漫起一阵奇香,白衣剑客挺剑刺去,将荷包挑破了去,那奇香却越来越浓,叫人难受不已,脑中有些昏沉。 阴阎罗冷笑道:“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也不想想我阴阎罗在此地扎根数年,岂是你三招两语就能杀掉的?”周围众人皆是欢呼,边上凑近一个喽啰,说道:“定是先前那采药的娘们儿透露了风声!”一时,众人口中直骂。 阴阎罗眯起双眼,道:“不足为惧。不过一个娘们搬来的救兵,我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双眼撇去,白衣剑客已提剑上来,阴阎罗拿起禅杖就挡。不知他如何使却,那禅杖拦腰分落,中空腹藏一截铁链。阴阎罗抓住铁链两头禅杖,绞起长剑,一头拍击而去。 白衣剑客振臂一抖,拉出长剑,其劲力之大,远超阴阎罗想象,惊得阴阎罗“啊呀”一声惊呼。一行人中有人叫道:“啊!快施毒!”口中吵吵直念,纷纷打开腰上荷包,往空中挥洒而去。 香味越来越浓,这行人即便早已服下解药,也依然将口鼻捂住。忽然,当空射来几片树叶,破势凌厉,划伤众人脸面,血迹现出,渐而变作黑沉。 阴阎罗叫道:“快躲开,勿要被伤了口子!”众人丢开手上包裹,纷纷以长布长衣包面。林中树上传来冷哼,继而响起一阵羌笛乐声,清越激厉,闻之刺耳,抵挡不住的众人耳中接连浸出血来,倏忽间又变成黑血,倒地身亡。 林业间那人冷哼道:“我叫你瞧瞧,娘们儿可不可怕!” 阴阎罗“呸”地一声,一边与白衣剑客纠缠抵挡,耳中嗡嗡作响,心中惊道:“这人分明种了我的食梦散,怎么还越战越勇?这笛声怎的却又对他没半点影响?” 心中惊疑之际,阴阎罗身上已被刺出几道窟窿,鲜血喷涌而出,大叫道:“不好!啊——”语音未落,一剑飞袭,已被当胸穿过,乍时毙命。 白衣剑客一脚向阴阎罗蹬去,一手猛然将长剑拔出,忿然道:“死有余辜!”又朝林间叫道:“在下袁飞云,多谢姑娘相助,不知可否一见!” 清风徐来,林间树叶又是轻微作响,许久未闻那姑娘回答,袁飞云心中闪过一丝失落。陡然间,心跳加速,疼痛袭身,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原来方才与阴阎罗打斗期间,袁飞云周身又遭杖击,牵动了旧伤,内脏皆受震动,一时压制不住,这才吐血而倒,整身白衣又被血色浸染。 此刻东方鱼肚白鲜明起来,寂静林中血腥味道泛延开来,北面山上的来者轻捂口鼻。只见她背着一个背篓,冷眼看去地面的一堆尸体,走向了那个倒地昏迷的白衣剑客。   袁飞云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周身被上满草药,绷带缠绕。正要挣扎起身,屋外传来一个声音,说道:“别动!你伤势太重,小心撕裂伤口。” 袁飞云道:“姑娘,是你救了我?”小心翼翼靠在窗边坐起,周围空气竟是弥漫的草药味。 一会儿,那位姑娘直身起来,将药庐中的汤水倒在碗里,端进屋来。袁飞云正面瞧见的模样,正是胡阿雩。 胡阿雩将药碗放在袁飞云身前,说道:“等它稍微冷一会儿,就喝了它。”见袁飞云盯着药碗,轻笑道:“放心吧,不苦的。我胡阿雩熬的药,可从来没有苦的。” 袁飞云道:“原来姑娘芳名叫胡阿雩。”眼中打量,见胡阿雩眉目清秀,眼角一颗泪痣,隐隐泛光,想不到竟遇见一位医女,大难不死。 胡阿雩在旁边坐下,道:“我也不曾想到,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袁飞云袁大侠。江湖上都说你仗义豪爽,一柄出云剑,渴饮天下恶人血,受到许多人的尊敬。” 袁飞云低头一笑,道:“惭愧。不过是生平所不能忍,仅以浅薄之力,惩奸除恶。恶人能杀,恶却除不尽。也许像我这样的人,心中也是有恶的。” 胡阿雩道:“袁大侠心中无愧,处世坦荡,当是豪杰,阿雩好生景仰。想来这些年受你帮助的人也遍布天下。” 袁飞云道;“袁某虽无父无母,天地为家,但蒙恩师所授,自小便懂得大丈夫为人,必当磊落光明,问心无愧。虽然浪迹天涯,但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这些年来,我也不记得救过多少人、杀过多少人了。” 胡阿雩道:“恩及一生,永不能忘。”又问道,“袁大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袁飞云道:“受故友所托,我要先去找一个人。” 胡阿雩追问道:“那么要多久呢?” 袁飞云低头细想,许久才道:“不知道。我从没见过那个人,上次听说他出现已经是八年之前了。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但我不信,我朋友也不信。” 胡阿雩低眉,说道:“如此。”不知想起什么,略一忖然,继续说道,“那么、那么,等你找到那个人之后,可否随我去见一个人。” 袁飞云问道:“什么人?” 胡阿雩道:“汝阳侯府的冬青郡主。”说及冬青郡主,胡阿雩心中突然难过起来,脸上笑容不见。 袁飞云神色变化,低声道:“冬青郡主?阿青么?”、 胡阿雩起身,走在门边停下,道:“我时常听阿青提起你。”顿然,又说道:“如果有可能,越快越好。”人已走出屋外。 袁飞云思绪触及,怅然道:“好。”就此答应了此事。脑中不免回想到多年前汝川羁墨园一见。 “那时候,我十六岁,阿青四岁。花一样的年纪,少年气盛,一路追敌北上又一路避祸,到达洛阳之时,承蒙恩师故友谢侯爷相助,得以暂避几日。 那个瓷一样的娃娃,那么脆弱不堪,仿佛骤雨下的海棠,会一碰便碎。我曾答应过她,带她去看洛阳最好看的烟花。可是……缘来已久,如今已十二年过去。现在,我二十八岁,阿青已经十六岁。” “她终于十六岁了啊……”袁飞云叹道,一张刚毅脸面温柔起来,也难过起来,顺手拿起胡阿雩留下的药汤一口饮尽,口中微甜,眉头轻微皱起,苦笑道,“果真是不苦呢。”   歇了半日,待内息稍将稳定,袁飞云起身下床,慢慢走到院中,见胡阿雩坐在院中角落的石桌旁整理草药,问道:“这里看起来——是一座寺庙?难道这就是阴阎罗的巢穴?”扫看四周,寂静无闻,清风扰动寺庙屋檐的铃铛“铛铛”发响。眼见四周再无其他生人,心中更加确信不疑。 胡阿雩抬头见袁飞云下了床后,说道:“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见袁飞云挪动身体,慢慢走到桌旁坐下,又说道,“我查看过四周,并无见到生人,庙中一应物事也被收拾干净,想来他们已打算将巢穴转移。先前在山中遇见你之时,我见到他们随身携带的包裹,的确都是衣物兵器一类,并没有其他。” 袁飞云道:“已经好多了,多谢胡姑娘相救。我只是想,阴阎罗盘踞此地,假扮僧人,已有数年。多年来,一直炼制食梦散,引诱过路行人陷入幻境之中,引来此地,再将那些无辜之人诱杀捕食,实在残忍之至、天理不容。”一边说话,手上拳头紧握,愤愤不平,心中只觉阴阎罗死得太过轻松。 胡阿雩想起先前查看,在厨房地下室所见一堆剔光的骨头,瞬时脸色苍白,胃中不适。 袁飞云瞧见,问道:“怎么了?”心中忽明,又道,“别说你一个姑娘家受不得,便是我走南闯北十多年,也未有见过这等残忍之事。” 胡阿雩眼神闪烁,道:“这地方确实没有了生人,但我先前查看,在厨房、厨房的地下室,还有一堆……骨头……人的骨头” 袁飞云惊愕,怒道:“什么?”面上已青筋暴起,怒不可遏,拳头愈紧,仿佛随时要发作一般。久时,发觉眼前还有一位姑娘,这才稍微平复下来,小心问道:“此地藏于深山不知,若非多年前经过此地,我也不知还有一座寺庙。姑娘怎会独自一人上来山里采药?也不怕危险。” 胡阿雩道:“我先天体寒,师叔用药养我,已经是百毒不侵。再说,有一味药,洛阳附近只有这山里有,我不来这里还要去哪里呢?” 袁飞云道:“什么药如此稀奇,竟然劳烦姑娘从洛阳前来采集?难道姑娘非要此药不可。” 胡阿雩刨动面前草药,拿出一束来,道:“喏,这个。”只见这药细长如韭,叶片上覆满乳白色的晕圈和紫色斑点,花苞长在叶片顶尖,看来这细叶既是叶片也是花茎。 袁飞云疑惑道:“这是什么?” 胡阿雩答道:“这就是食梦草。两年前到此地采药无意中发现的。阴阎罗就是用这个炼制的食梦散。”见袁飞云更加疑惑不解,继而说道,“食梦草可以炼制成含有奇香的毒药,令人闻之入幻,倘若见血,香气就会融进血液,中毒之人必死无疑。炼成食梦散的是食梦草,但含有奇香剧毒的是这个——”将叶片上的紫色斑点指给袁飞云看,又说道,“这是它的种子。而它的花茎则刚好是解药。”又指向叶片中心一条细长之物,随后双手将细叶撕开,抽出食梦草花茎。 袁飞云叹道:“这等神奇!唉!可惜却被恶人利用……” 胡阿雩道:“它的花茎既是食梦散的解药,同时又可单独炼制成另一种药,可以减轻人的疼痛感,有一点像麻沸散。” 袁飞云道:“哦?”正要查探究竟,却瞥见一截拇指粗的根茎,鹤皮泛红,拈拿上来,若有所思。 胡阿雩见他拿起的那截根茎,紧张起来,问道:“怎么?你见过这个?”心中又想,“袁大侠江湖飘计,见过……也许也不奇怪。” 袁飞云似乎想起什么,道:“或许吧,不记得了。”心里却是惊诧非常,这分明是他昔日在大漠所见的那种红花花根,又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胡阿雩神色复杂,心中平复,又有些失落,许久,沉吟道:“这是一种毒花。生在极阴之地,需以死人血为供养,汲血千日,花开一刹那,花叶不相见,犹如韦陀。” 袁飞云惊道:“莫非这就是……” “没错,这就是死人花,传说中长在长生花阴面的死人花。”胡阿雩沉道。 袁飞云道;“传说找到了死人花,就能找到长生花?” 胡阿雩冷笑道:“人人都想要长生不老、不死,又哪里知道长生和死亡,本来就只是两面。”这时,寺院高墙上乌鸦突然扑棱翅膀,叫声呱呱,成群结队地朝山门后的林子飞去。 袁飞云道:“难不成有什么事发生?胡姑娘,你在这里呆着,我出去看看。”拿起出云剑就奔了出去,丝毫不顾胡阿雩在后头叫喊。 胡阿雩望着袁飞云奔去的方向,叹道:“大侠都是这般不要命的么?”也不多想,只管坐下,继续整理药草,又取出一枚小刀,将那花根外皮剥下,放进口中慢慢吃了下去,手上和唇上留下的汁液鲜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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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0-15
    第四章 京华异客(1) 那日,姜墨夜宿空寂寺时,半夜闻到一阵奇香,随后沉睡不醒。大约鸡鸣时分,无端地听到一阵嘈杂混乱的声音,眼皮却重得很,怎样都醒不过来。朦朦胧胧中,好像有人在自己身上摸索着什么,此后又是沉睡一阵。待醒来时,姜墨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大柱子上,浑身酸软无力,身侧一旁堆满骨架。姜墨望及,吓得不轻,心道:“这又是着了道了?果然是黑店!”这时环顾四周,有气无力地寻思着如何逃脱。只见一旁是骨架,一旁是酒坛子,成堆叠起。这屋子的一方摆放着砧板,墙上挂着铁钩、砍刀等一应工具,旁近不远有楼梯直上。姜墨只感觉心头压抑,额头发烫,很是胶着。一双手被缚于身后,吃力地寻摸着旁侧能碰到的东西。一时间难以挣脱,姜墨愈加感觉口干舌燥。这时候,楼梯那方传来轻轻脚步声,一个年轻和尚从墙上拿过砍刀过来,站在姜墨身旁,作势要砍,双手却又止不住地颤抖。姜墨脑中昏昏然,睁开眼见到此人面貌,无力地叫道:“觉服师父?”那人愣了一下,脸额头冷汗直冒,显然是害怕非常,踌躇半分,忽地拿起砍刀朝姜墨劈下。正在这时,一声娇俏呼喝:“孽障!”觉服和尚背受一刀,整个人踉跄往前冲去,扑倒在骨堆上,震落一堆骨头哗啦落下,将和尚的大半个身子都埋在下面。来人解开姜墨身上的绳子,扶起离开。姜墨靠在这人身上,鼻中闻到一股羊奶腥味,恍惚间只见得这人穿着狐狸毛的衣裳,面容却看不清楚,但听那声呼喝,应当是个女子。姜墨在昏梦中想道:“怎的声音这么熟悉?分明哪里听过。”一会儿功夫,姜墨又被带离了空寂寺,昏然中不知带到了何处安歇下来。那人轻功极好,轻盈如狐,盏茶功夫便已来到空寂寺十里开外,轻步上树,将姜墨安置在一株大树上的枝干,再用一并带来的绳子把姜墨腰身与树干绑在一起,以防不慎掉落。那人初一碰到姜墨身体,便心中惊诧:“额头滚烫,殃及全身,莫不是发烧了?可看脉相上,丹田却是一团寒气萦绕,恐怕是旧疾不愈。倘若不加调养,将来如何,却尚不知晓。怎么办?”心中接连哀叹,忽见北方空寂寺之处火把直燃,排成一串蜿蜒行去,这又飞身追去。此刻东方泛白,不多时,闻见北方那火把连串之地一阵刀兵相接之声,人语嘈杂不闻,又起来一阵激厉的羌笛笛声,令人闻之刺耳。日渐天明时,那人又回来安置姜墨的大树,发现仍然未醒,便将姜墨带起往南边下山而去。行得个把时辰,见山脚有一茶铺,小二正准备开张。那人向茶铺小二问道:“这位大哥,我朋友受了伤,敢问这附近哪里可有集市药铺?又有什么地方能租买车马?”那茶铺小二见这姑娘穿着契丹胡服,心里有些抵触,但见二人可怜,便说道:“往南走百里左右,去登封县,那里有县城最好的医馆。至于车马,就难说了。我们地儿小,也就给过路客人行个方便。这样吧,我和打柴的张二哥说说,看他待会儿送柴到登封县的时候,能不能顺便用牛车载你们一程。”这女子千恩万谢,取了身上一颗明珠作为酬答。那茶铺小二神色赧然,突然问道:“姑娘,你是汉人么?还是胡人?”那女子闻言一震,说道:“啊!我也不知。我自小没爹没娘,在大漠长大,只一个爷爷带我。爷爷也没说我说汉人还是胡人。”茶铺小二道:“啊!真是对不起。我见姑娘举止大方,想来就算是胡人大约也是个好人。只是我们与塞外连年开战,我们大都不喜欢胡人。姑娘若要在此地行走,最好还是换身衣服,免得被人误会了去。”当下叫二人在一旁坐下歇息,让小儿子阿宝回去村里找张二哥说道。不久,那打柴的张二哥赶着牛车,载着阿宝一起来了。张二哥将牛车上的干柴挪动了些,给姜墨二人腾了个位置。临走时,阿宝在小二怀里冲二人笑了笑,那女子望见阿宝模样,也俏皮地冲阿宝笑了笑。牛车行得慢,但姜墨有这胡服女子用内力帮忙消解,一时间倒没有大碍。那女子又取出一药瓶,心道;“爷爷说这是消解内伤的药丸,但过去几十年,没有效了怎么办?不管了,姑且一试吧。”当下将药丸给姜墨服下一粒,等到登封县安顿好后,又给服下一粒。抵达登封之后,胡服女子寻了个客栈住下,替姜墨请了个大夫,那大夫说道:“这位公子先天体寒,后天又多番奔波劳顿,体中寒气只怕难以治愈。而且体内余毒未清,恐怕此次发烧与中毒多半有关。但恕老夫愚昧,公子所中之毒,为老夫生平所未见过,实在难以下药。”思忖万分,只开了一副治疗平常风寒发烧的药。胡服女子心中难过,送别大夫后,左思右想,找店小二要了纸墨来,趴着头,挥笔写下:“此人深中剧毒,又遇寒疾缠身,切不可再去冷寒之地、触冷寒之物。否则,恐有性命之忧。”当下装好封信,又央店小二去雇了辆马车,次日清早送来。次日清早,胡服女子思略一下,将那药瓶塞在姜墨身上,便将昏睡中的姜墨送上马车。并将那封信塞在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裹之中,让车夫一并带走。交待完全后,女子注视着马车朝东而去,心道:“既然你是天阙府的人,送你回开封,自当有人会救你的。那时候我、我可就担心不着了。”待马车消失于视线之后,便在城中乱逛,看到一家绸缎店,忽地想起那茶铺小二所说,便进铺内翻翻看看,买了点布匹做衣服。这绸缎庄当下便量体裁衣,直至傍晚便已做好。那女子将衣服取回后,换身查看,一身素衣,与汉人寻常女子所穿别无二致,这才高高兴兴地换了去。又看了两匹布料,叫老板再做几套。将一身契丹胡服换下来时,那女子瞧着手中布袋和狐狸锦毛,一时犹豫。绸缎庄老板见状,说道:“姑娘若是喜欢,我可让我们家裁缝将锦毛制在这布袋上。”那女子高兴得紧,这便许了。当下等着,不出一会儿,见到成品,果然漂亮。这时,那女子想到:“这便好了!不得再耽误,我还要去寻那黑衣人!”刚一出门,却瞧见街上走来一人,身背长剑,一袭月白长衫,正是与胡阿雩别过的袁飞云。这女子心道:“啊!他来了!”心中“砰砰”直跳,脸面绯红。先前在轩辕山密林中奏笛相助,听袁飞云答谢,心中很是高兴。但她心里有事,倒却不愿意正面见他。眼见袁飞云朝客栈走去,这女子也跟了过去,见他进去的正是自己所住那家,心道:“呀!巧得很!”便在袁飞云前脚走进客栈,自个儿后脚便踏进去朝房间走去。走上楼梯之时,这女子贴在楼上柱子旁,听得袁飞云对店小二说道:“小二,帮我拿个药庐到房间来,我要煎药。”袁飞云回到房中,等店小二拿来药庐后,便依胡阿雩所言煎熬起来。至于草药配比,胡阿雩也已经悉数搭配完全,倒不用袁飞云另外再去称量。倘若药已吃完,便可按方子抓药,很是省事,袁飞云心中也无来由地很是信任。这时,袁飞云手拿一把蒲扇煽火,药味逐渐在房里弥漫起来,忽道:“出来吧。你已经跟了我很久了。”窗边屏风背后一阵悉索声音,却不见人出来,只听得有人说道:“我不出来。我不要见你。”袁飞云觉得好笑,道:“你辛苦跟我数日,这下在你面前了,你却不要见我了?”那声又道:“我才不要。我只是顺便跟你的。我见你的剑好看,我想瞧瞧。”声音俏皮,倒跟袁飞云撒起娇来。袁飞云随口道:“好啊!”随手便把出云剑往屏风处扔去,一只手快速伸出来接住。豁然间听到“呛啷”一声,清脆不已,出云剑已被拔出。那声音啧啧称奇,道:“出云剑果然好看。”虽背对屏风,袁飞云心中亦能感受到出云剑在光影下的剑鸣,青光森森,正气凛然。那人打量着这把长剑,只见剑身光滑如流水,剑鞘上花纹复古。袁飞云轻笑道:“想不到有朝一日出云剑竟已这样的方式出场。”连连摇头,心境似乎与往常有所不同。那人又说道:“你也不怕我拿了你的剑就不还给你了。”袁飞云道:“怕什么?我再拿回来便是。”这一时,心情似乎也很不错,竟与一位小姑娘调侃起来。二人就这般你来我往地叙话,袁飞云心情颇为放松,突然想到故友虚夜凝,忍不住叹了口气。屏风后的小姑娘问道:“你叹气做什么?”袁飞云顿住,停下煽火的手,说道:“我有个朋友,以前和你一样活泼快乐。”小姑娘愣道:“以前?那就是现在不活泼快乐了?”袁飞云不再答话,估摸着药快煎好,便调整火候。小姑娘躲在屏风后,听不见答复,也不再问,突然间也叹了口气,小声说道:“爷爷要是知道出云剑现在这么光彩,一定做梦都会笑醒。”袁飞云听闻,疑惑道:“你爷爷?”小姑娘道:“啊!是啊!”忽然反应过来,急忙道:“啊!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可仰慕出云剑了,一心就想见一见出云剑和他的剑客。”袁飞云道:“可惜后来平白失踪了。三十八年前,出云剑客关天牧与与大名刀传人宋苍南在大漠决一雌雄,二人却双双失踪,各自刀兵一齐不见下落。谁知三十年后出云重出,震惊江湖。江湖中人万万想不到,出云剑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所得。我师父白术翁与关天牧曾是至交好友,关大侠失踪后,世人皆认为二人葬身沙海,我师父却不信,偏要蛰居大漠寻找,如此数年,却仍旧一无所获。后来,师父救了我,将我收在门下,自此二人相依为命,继续在大漠生活。十三年前,师父郁郁而终,我便南下了中原,从此浪迹江湖。其实,出云剑一直都在我师父身上。关大侠好赌,有一次把剑输给了师父,便再没拿走过,与宋苍南决战时,随身带的是一把骆驼脊椎骨临时打制的兵器。师父虽传我出云剑法,但终究因其只是耳闻目染,未曾亲身所学,其间要义并不得法,因此后来将剑法做了变化,这才有了现在的出云剑。”小姑娘默默听着袁飞云讲出这段往事,只平平淡淡应了声:“哦。”仿佛知晓这段往事一般,心里却一阵难过,继续道,“要是关大侠知道,他有你师父这么个朋友,甘心为寻他而蛰居大漠数年,心里一定很开心。”袁飞云自知所言过多,一时间又沉默一时,才道:“也许是的吧。”又过了一阵,屏风后传来声音,说道:“剑还你。”抛手扔出,把出云剑还给了袁飞云。袁飞云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小姑娘道:“我叫方方。”然后又不见动静。待药煎好,袁飞云揭开瓦罐倒出,方方道:“好香的药!”似是伸鼻猛地嗅了一嗅,继续道,“我走啦!”闻得窗户推开之声,方方已翻窗离去。袁飞云将药吹凉,一口喝下。许久,转头看去,屋内除他,仿佛并无人来过。袁飞云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又敞开了些。泛着香味的药,味道便飘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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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紫猫小妖z

    紫猫小妖z

    LV9 2016-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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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夏木有荫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0-25
    第四章 京华异客(3)   是夜,大雨忽至,街上门面多闭门早关。 一人顶伞,匆忙而归,拐进街上一家已闭门的当铺,正是与翘姐接头的店铺掌柜。后厅中,翘姐听他说道:“三郎回了,只是情况不大好。” 翘姐惊诧,忧虑更甚,听掌柜的继续说道:“今早有马车从登封将三郎送回,看似受了重伤,还中了毒。邱怀玉来看过,下不了药。” 翘姐追问道:“怎么会这样?”心里一块大石轰然压下,气喘不得。 掌柜的道:“据说是旧疾新患,一齐发作。”想了想,又道:“东郭准有些奇怪,今日和司皓星吵了一架。” 翘姐踱步寻思,问道:“可知所为何事?” 掌柜的回道:“并不清楚,只知今日司皓星一回来,二人忽然就吵了架,随后司皓星一人去了塔牢,好像有什么发现。” 翘姐冷笑一声,道:“既成死局,哪还能有什么破解之法?司皓星那边不用担心,让铁鼠多加注意便是。倒是三郎,我很担心。安排一下,我要见他。” 掌柜的应道:“是。”又想起一事来,继续说道,“翘姐,沙冲也一样未归,据说在洛阳与三郎分散,自此后失踪。” 翘姐道:“看来洛阳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心中觉得事态不对劲,把当铺掌柜又叫回来吩咐了一些事情。 厅外雨打芭蕉,啪啪作响,翘姐思绪万千,一时间事事涌入,激得头痛病又犯起来,一手抚住额头轻按。 及至半夜,翘姐仍然端坐在此,手上捏着一块玉牌,顶生凸起,形似荷包,只有大拇指般大小。细看那玉牌,光洁如月,上刻一个“斗”字。翘姐细细摩挲着那枚玉牌,心中挂牵:“三郎,我已按你的意思设了局,这一棋就下完了。七枚玄武转生令,失散有四,这是今年回来的第一枚,可第一枚的生意,却就遇到你这样出事……叫阿姐好生担心……如今我派式微,沦落至斯,何苦还要死守?如此这般,终究不是办法。” 想起来又是一阵烦闷,由心到身都十分疲累,渐渐地,在大雨声中睡了过去。   这一场谷雨前夕的大雨一直持续到谷雨那日,方才放晴。这几日间,汴京内外,一股阴郁的气氛在雨中悄悄蔓延,压迫得紧。 那一日司皓星从塔牢离去,回到天阙府,径直去往花栗子所居小院,远远便瞧见花栗子与一人争执。 那人一身灰布衣裳,是个陌生脸孔,见司皓星出现,愤愤地再看了花栗子一眼,便飞身遁去。 司皓星问道:“他是谁?” 花栗子神色慌张,整了整衣襟,说道:“哦!一个朋友而已,不过是起了点争执。”语气中满是不屑。 司皓星心存疑惑,却不说明,只说道:“我这里有一卷卷宗,你看看。”随手将那一卷从塔牢魁星阁带出来的卷宗递给花栗子。 花栗子接过,草草两眼,扔在一旁,冷哼道:“怎么?司总管怀疑是我放了公羊据?我闲着没事干去救一个对头?等他出来后再找我报仇?” 司皓星笑道:“如此便好。不打扰了。”心中拿定主意,当下便不多言,告辞了去。 花栗子见司皓星已走,拿起那卷卷宗又仔细瞧了一遍,忆起那人,心里愤道:“师兄,不是我不愿意去救师父,是他花小满自作自受,哪里又拿我当过徒弟。我与他师徒情分,早就断绝不存了。” 塔牢羁押有八层,天阙府有八殿地判,实则一一对应,各位地判领命追捕回的犯人便关押在各自辖领的塔层,各位地判同样有权对其进行审判、变动机关和守卫。而在天阙府中,八殿地判也各有其住所,在花园之外,八座小院一一环绕中央练武坛,呈八方之势。八座小院,除东郭准与司皓星另有住所,空置两处外,其余均有入住,便是赵显、石妆、姜墨、周四、花栗子、沙冲六人。 司皓星经花栗子小院去往内堂,路过练武坛花园时,见周四正在坛上舞动观音链,气势磅礴,虎虎生风,有摧枯拉朽之力,不住喝彩起来:“好功法!” 周四闻声,拉起观音链往来者方向扫去,坛下一圃鲜花被一阵风浪吹压折断,司皓星也不躲开。那长链在距司皓星眼鼻一寸处,陡然转向,被周四收回,重又挂在身上。 司皓星眼也不眨,初时感觉惊艳,随着二人沉默又转瞬即逝,心里升起疑问,道:“周四?我记得周四并不是你的本名。” 周四头也不抬,自顾弯腰下去捡起一地被压折断的花朵绿叶,答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我在塔牢两年,在天阙府八年,早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司皓星瞥眼瞧他,慢慢吐出几个字:“周、观、悟。” 周四浑身一震,手中动作停下一刻,又继续捡花,口中却道:“周观悟是谁?是我吗?还是你?还是大千世界的许许多多人。倘使我真叫周观悟,那又如何?”语中仍是冷漠。 司皓星背上双手,遥望远空,任凭雨丝打在脸面,低沉道:“十二年前,剑南道上,你究竟有没有杀过人?” 周四忽然哈哈大笑,道:“杀过!怎么会没有杀过?为了活下去,我杀了自己的兄弟。”言语悲喜,难以辨明。 司皓星瞧他这般,心中想起枉死的那人,背后双手拳头握紧,神色戚戚,问道:“你有没有杀过一个叫阮卓的人?” “阮卓?阮卓是谁?”周四冷笑道,“你们从来便没信过我,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要把我牢里拉出来,还进了天阙府当地判?可笑!”一张疤脸显得可怖又可怜。 司皓星不死心,再问道:“你一定知道那个叛徒是谁!告诉我!” 周四抬头看着司皓星,双眼坚定如针,犹如一把杀人利箭,刺穿人心。他忆起那一年之事:“十二年前,少年风流,与一干兄弟在蜀中剑南驿道上应了个护路人的差事,平日护送一干过往行客、商旅,每月几两银子,生活富足有余。直到有一日,一位气度不凡的青年公子来雇人护送,说是要运些荔枝前往关中,一眼便看中了他和他的一干兄弟。 那时,心中尚自欢喜,因为行商的买卖最值当、最赚钱。 哪知天有不测,行在剑南道上,遇到一伙盗匪打劫,又有一行官兵前来捉拿,众人仓皇逃窜、夺路保命,在半空崖壁被公羊据一行人捉回山洞……后来,有人经不住拷打,做了公羊据的贼子,为官府提供假情报,将引来的官兵一网打尽…… 再后来,公羊据终于被捉拿归案,而他周四却被当作那个叛徒,一并羁押在塔牢,两年后成为天阙府八点地判之一……” 周四瞪着司皓星,道:“他死了。”心里盘算着要将这一事盖过,不愿再让人窥晓。 司皓星怒道:“我不信!” 周四再也不看他,只道:“我不管你信不信,我只知道他已经死了。”心中又想起那个叫阮卓的人,听说是个天资聪颖、英才绝伦、不可多得的骄子,与宋银钩合称“公子双璧”,不禁凄惨一笑。 司皓星吃了闭门羹,二人在练武坛上气氛变得尴尬。周四捡完那些花朵绿叶,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一头乱发已被雨雾浇湿,长链晃动之声在雨中显得荒凉沉重。 司皓星心里憋气,呆坐在地,直至乌云压沉,天色更加昏暗,才发觉已在蒙蒙细雨中淋了几个时辰有余,忽地想到:“我司皓星为官一生,奈何还是过不得这一关。晨间还与东郭动气,劝他冷静,才一个下午,我便却如此。原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呵……” 这才慢慢爬起,一步一步离去,眼前练武坛气氛沉郁,又有一拨花叶被无端摧残在地。   大雨过夜而去,次日清晨,送药的婢子前来与姜墨喂药,摸着其额头高烧已退,忙向东郭准禀去。东郭准戴着面具,旁人看不出神色,只听他道:“请邱神医再来。” 婢子退下,一干人等知晓此事皆很高兴,只司皓星心中不安,暗暗差人换了一拨练武坛附近的守卫。 邱怀玉再来把脉,也只开了些安神养心的补药,拜见东郭准时有些不大自在。邱怀玉走后,东郭准闭门谢客,又将昨日之信,再写一封,盖了印,唤来苍鹰使去。 司皓星在房中见那只苍鹰又飞来飞去,心中烦闷,喝起酒来,想着:“连下两道阎王令,东郭,你是铁了心要姜墨死吗?”一杯酒喝完,心中叹道:“姜墨,愿你造化有缘。” 邱怀玉所开之药,外敷一日一换,是由他亲自过来动手的,内服是早晚各一次,都由天阙府的厨房婢子熬了药端去。 这一夜,亥时刚过,晚班守卫刚巧换岗。房门“吱呀”一声,被大雨声掩盖,一位婢子端药进来,放在床头小桌,四下静谧无人,一道银光乍现,往床上那人射去。不料一只手迅速伸去,捏住那银光上手腕,就地一掰,已然碎裂。 那婢子闷声不吭,另一只手速速上前,岂料又被那人格挡开来。此时烛火方亮,一记飞针从暗影射出,正中那婢子喉头,顿时毙命。 姜墨倚靠床头,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来,滴在胸前衣襟,看见屏风暗影处走来一人,待看清模样,呼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摇一把折扇,生得俊秀,是个翩翩公子模样,只听他轻笑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不到姜三郎大病之中,仍然有这等速度气力,李某敬佩。”继而在桌前坐定,为自个儿斟了碗冷茶,一脸泰然,毫无惊慌之色。 姜墨初时转醒,便听见房门大开之声,细耳辨出一道猫儿般轻若无闻的脚步声,心知有异,便闭眼装睡,静等后事。果不其然,是阎王派来的索命鬼,虽尽力格挡,但大病方醒,体力自是不济。 此刻一见李时进,起初诧异,但见灯火一亮,四周摆设相熟,便反应过来已身在天阙府中。而所居之处远在练武坛后,较为幽静偏僻,守卫皆在院外,不近房前,又见他如此泰然自若,便稍微定下心来,问道:“李时进,既已离开塔牢,便请速速离去,何必再留在汴京,徒增危险?” 李时进自斟了一壶冷茶,啖两口茶水,慢悠悠说道:“我不过是想确认一下,你们转生门到底还有多大的本事。既然接我‘斗’字转生令,筹局稳当,你这玄武判官还真是货真价实,别无二家!” 这话说得毫无波澜,姜墨却感受到一股寒意,应道:“我门中之情,缘何要由你说评?我是不是判官,与你何干?” 李时进道:“你看看你现在样子,灵魂落魄,毫无追求,什么时候圣后的护卫已然变成了江湖买卖的工具?” 姜墨心头一惊,道:“你怎会知道?我落不落魄,又和你什么关系,不碍着你。” 李时进道:“同出一脉,岂能不知?只怕赵宋有朝一日也容不得你们。”“那你想怎么样?帮你筹谋,重建李唐?”姜墨脸一沉,没想到此人竟是李唐之后。不由想到,转生之门跌落至今,黑白生意不拒,凡得转生令者,不问来者出身,均可讨谈交易。而李唐曾经是主子,现在却成了生意佣客。  李时进端起茶杯小呡,道:“我说了,我只想确认你们还有多大的本事。”一口饮尽,沉声道,“天下是谁的有什么关系?名利、权力,有和没有,有什么差别,最后都是一抔黄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等你死了,这个世界就不会是你的了。” 姜墨未曾料到此人竟是如此态度,不禁问道:“倘使你真是李唐之后,像我们这样的人,你大可以圣后契约直接命令,要么死,要么为你所用,这不是对你最好的方式吗?” 李时进道:“说得好!要么死,要么为我所用。”起身近前,拍拍姜墨肩膀,“也许,将来有一天,我真的会有事找你。” “我不明白。你大可直接来找我,何必惹出案子,处心积虑地被关进塔牢,平白遭受牢狱之苦?”姜墨问道。 “我自有打算。何况,我虽生李唐之血,但王朝一朝被灭,圣后契约便可从此作废不算。”说罢,李时进莫测一笑,便挥袖离去。 姜墨眼望李时进离去,心里五味杂陈,脑海中不断响起李时进那最后一句话:“我虽生李唐之血,但王朝一朝被灭,圣后契约便可从此作废不算。”直觉脑中混沌不清,生平信仰一瞬茫然,不知茫茫未来,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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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恨

    江恨

    LV1 2016-10-26
    都尉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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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沉潜的瀑布

    沉潜的瀑布

    LV23 2016-10-27
    比较像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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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夏木有荫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0-28
    第五章 惊雷生变(1)  李时进离开后,姜墨兀自靠床思忖,思及半生,全是懵懵懂懂过来。父母全无,兄长退避,兄妹失联,生计成长,全由二哥宋银钩和阿姐柴连翘扶持教养。而于门中之事,自有人帮持辅助,是以并不担心。然十余年前,姜家东迁汴京时,姜秋水一行人便将门下哨桩陆续往东撤去,多集于江浙一带,由柴家辅助。此后数年,变故陡升,柴连翘为保全姜墨,不得不再次将哨桩东撤,洛阳与汴京逐渐被孤悬在外。无端地,几声猫叫在大雨中凄厉传来,将姜墨拉回现实,心道:“不知哪家的猫儿又思春了……”瞧到那地上死尸尚未处理,心中疑虑:“犹记得,我方才还在那空寂寺中熟睡,怎的一转眼就回到了汴京?中间发生过何事?我竟一点记不得,难道又像宝珠泉那时,昏睡数日?”不觉间,掀起被子,欲要下床来走,岂知一起身便软身跌倒,磕在床头桌角上,打翻了桌上的药碗,这才发觉全身酸软无力。姜墨努力站起身来,慢走两步,尽力回想着先前所遇之事。踱步思考中,见着桌上的包裹,走近一看,发觉正是早先在壶口龙洞丢失的碧环三爪钩。旁近一封信,上写道:“此人深中剧毒,又遇寒疾缠身,切不可再去冷寒之地、触冷寒之物。否则,恐有性命之忧。”这几行字,突地让姜墨想起尚在壶口龙洞,那位黑衣姑娘临别所言,忖道:“莫非是她救了我?”记忆回复几分,尚觉此刻浑身无力,与在空寂寺那夜便是如出一辙。那时候,甫一清醒,便有人提刀来杀,恍惚间听到一女子娇喝。“那日当是四月初七。不知今日又过了几天了。”姜墨来回踱步,门窗紧闭,屋内尚无凉意,正要招人来问,脚下踢到那具尸体,脑中回神,“如此大意。怎的忘了她?如今事态不明,尚不知李时进方才如何进来。贸贸然招来婢子,只怕有什么事说不清。”俯身看去,见那死去的婢子脸样熟悉,探手在她脸腮后细细触摸,冷哼一声,心道:“果不其然。天阙府守备森严,这人如此处心积虑进来,全为了要我一条命,只怕还有后手。”当下轻开后窗,唤来屋檐下一只燕子,取它唾液入茶,就着李时进那一杯子喝了下去,再放回茶盏之中。 四月十五,大雨仍旧。汴京城在雨中乍醒未醒,当铺掌柜匆匆忙忙跑进后厅,叫起翘姐,道:“翘姐,三郎有危险!”柴连翘惊呼道:“什么?”掌柜的便将当下所探得情况一五一十详说:“阎王宗下了阎王令要诛杀三郎,昨夜来了杀手,预置三郎于死地,庆幸的是被击杀了。我得到消息便急忙知会了那人,希望从中周旋,将三郎转移出来。”柴连翘道:“阎王宗?那阎王宗竟如此赶尽杀绝?好狠!”心头怒火激起,想起三郎所受委屈,面上阴鸷,“现下情况复杂,你等解救三郎必须小心为上!只盼那人能顾念旧情。但他终非我门中之人,你且要好生应对。至于阎王宗,待过了西湖赏金大会以后,再来一并算账!”谈及那阎王宗,口气是说不出的狠厉决绝,毫不留情。掌柜的心知柴连翘已是怒火中烧,便不再打扰,告辞下去。这当铺隐在开封市集上,平日迎客四方,与各界权贵、平民均有来往,生意平淡有上,岂不知内里乾坤、暗藏秘密,四方街邻竟都不知晓。柴连翘极少北上汴京,这一次被姜墨紧急召来,也是事出有因。索性这些年来,汴京有这位丁掌柜帮持,柴连翘心里也多少比较放心。但汴京终究是王庭所在,朝堂江湖,风云不断,硝烟迟早会弥漫开来,柴连翘心思合计:“看来汴京终究不是长呆之地!” 邱怀玉顶着大雨匆忙赶来天阙府,听闻昨夜有杀手刺杀姜墨,心中忐忑。待与姜墨把脉之时,见他脉象虽不稳,内息中却有一股暖流涌漫全身,心知已无大碍。但回头向东郭准回禀时,想起早间来找他的陌生伙计,便说道:“昨日这人方已退烧,按理说这时候应当清醒过来,有所好转。但今日所见却依然是脉象不稳,内息紊乱。恐怕昨夜与那杀手交手时,又加重了伤势。为防情况恶化,最好还是寻一处清静无人的地方养伤为好。”司皓星在一旁,接着道:“是啊!那杀手来历不明,假扮我府上婢子前来刺杀,可见心思狠毒。虽说失手,但能进得我天阙府重重守卫之中,想必是处心积虑要置人于死地,此番未能的手,只怕还有后招。为以防万一,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姜墨转移修养吧。”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东郭准,“何况现下他人未醒,只怕昨夜之事,确实冲撞不小。”东郭准见他此番说话,知道他心里打的算盘,虽心中气极,但亦无法言明,与司皓星交会一二,软下口来,道:“好!就依你所言。”心中却道,“暂且饶他一命。”司皓星闻得此言,心中松下一口气来。今日清晨,婢子慌慌张张来禀告,姜墨屋中死人,听闻大惊,心中只道院外守卫竟无一人发现,倘使叫那杀手得逞,心中定是愧对。当下,司皓星便差人准备,借由邱怀玉的马车将人送走,到药店后转换马车,往城外三十里的子衿园驶去,而邱怀玉则照例还要每日前来问诊,以混淆视听。虽心中明白杀手所为何人,但面上却仍要做足戏份。姜墨一事算暂且过去,塔牢越狱一案却始终死死困扰着整个天阙府。其间,司皓星再寻过周四,都如那日练武坛一般,双方相处,甚为尴尬。未知几日,天阙府中已是风云嬗变,走在府中,颇能感受到一种压抑气息。 谷雨时分,绵雨终停,惊变陡生。 这日,花栗子在院中擦拭随身武器鸳鸯钺,无聊至极,此时的院外已多了一层守卫。丈高院墙上,海棠花树已伸出半截枝桠,颇有红杏出墙之势。花栗子瞧着那半截枝桠,走上前去正要折下,忽地面前闪现一个人影,惊了花栗子一跳。待看清那人面孔,花栗子怒道:“花莲子!你怎么还敢来?”这人身材与花栗子相差无几,正是先前东郭准在花栗子院中撞见的那陌生面孔。花莲子逼近花栗子,冷笑道:“如今天阙府风雨不断,飘摇动荡,不知你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花栗子与他并无好脸色,也是冷语相敬:“那也好过与你们一起,干着下作之事,却要自诩君子,好一副嘴脸!”花莲子怒极,迫上身来,右手突地伸出,掐住花栗子脖子,按在墙上,直勒得将要窒息。但听花栗子忍住窒息之感,气喘蹦出几个字:“你终于要杀我了!”花莲子见花栗子那张脸浮现出决绝之色,突地一软,面上缓和,道:“杀了你,我对不起师父。你以为天阙府又能好到哪儿去?大厦将倾,蝼蚁自知逃生,你不过是只螳螂,还能去哪里安身?”花栗子捂住胸口,咳嗽两声,沙哑道:“呵呵……师父?他早就不是我师父了。你见过处心积虑把自己徒弟送给仇人的师父吗?”花莲子急道:“师父为人,从来光明磊落,你可知……”尚未说完,便被花栗子打断:“光明磊落?盗墓贼哪里光明、哪里磊落了?”怒向花栗子,指着自己鼻子,吼道,“你告诉我呀?”花莲子被堵得哑口无言,只道:“师父是有苦衷的!他一生所作所为,恪尽花门祖训,从未做过半点伤天害理之事,也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你我之事。”花栗子偏头不理,花莲子心中难过,不死心地问道:“你当真不与我去琼州救师父?”花栗子偏头不理,花莲子呆呆地望着花栗子出神一会儿,心头落寞,转身欲走,念及这位犟脾气的师弟,又道:“那、你好自为之!无常令再现,天阙府势必身先士卒,保重!”留下话来,一跃而去。花栗子惊道:“什么?无常令?”再看身后,花莲子已别无踪影,海棠花树趴在墙头,干枯枝桠上开始萌芽。孤身一人处在庭院中的花栗子仿佛仍在震惊中,心道:“难道我不出府门这几日,外头已是山雨骤降之势吗?无常令,无常令,圣上亲下之指令,便是天南地北,穷极一生,也要索命无常追捕的人。上一个是奸妃盛灵蝶,这一次、会是谁?”至夜,辗转反侧之间,花栗子始终未能入眠,几次想要出门打探,又闷头回去,心头不知踌躇什么。待亥时守卫换班时,院子外头脚步声整齐有致,花栗子念头又起,终于出了门去。自那日东郭准来拜访后,花栗子便再没出去过小院,是以院外之事,一切不知,已然隔绝。而这几日院外守卫增多,起初花栗子并不在意,只管吃饭睡觉,公事私事一概不办,这日花莲子又来访,终于在他心中激起涟漪,既好奇又忧惧。天阙府八方地判,各有神通,各人除了各自本领、兵器外,脚下功夫都不算弱。花栗子出身花门,巧劲尽用,轻身功夫如鱼得水,轻若无闻。这一日夜色蒙蒙,夜空中几滴繁星闪烁,花栗子换了身衣服,捕着守卫巡逻的空当闪身而过,直往东郭准书房靠近,借力轻轻一跃,攀在屋外檐廊上的梁柱。屋中两个人正面对面争执什么,花栗子凑耳去听,只听一人声气细嫩,发问道:“我想不到你这样无情,四哥哪里有错?”花栗子听闻这声,辨出来正是许久未归的石妆,且听她再道:“我不过才外出几日,你就把四哥当成了叛徒。四哥为人虽然清傲孤僻,但向来正直不阿,你这般待他,叫他心里做何感想?”待石妆说完,对面东郭准便才开口:“妆儿,你可还记得你的阮卓大哥?他就是……”见石妆神色一滞,面容悲苦,转口道,“这些往事,你不知道。”花栗子愣住,念起那名字:“阮卓?”脑中一幕画面一闪而过,十二年前,剑南天险道上,一个灰色人影从万丈高崖上一跃而下。东郭准耳力尚好,捏起一枚细弹往屋外檐上射去,花栗子见那细弹破窗而来,匆忙往房顶飞去,东郭准叫道:“什么人?”石妆奔去开门四探,见四周清寂,道:“哪里有人?义父,你不要总是草木皆兵的。”东郭准叫道:“妆儿!”石妆已赌气离去,院外守卫听得声响进来,东郭准道:“无事,你们退下吧!”一群守卫又急急退下,只是加强了府上巡逻。待一群人走开,房中只剩下东郭准一人,那书架却朝两边移去,从里处密室走出来两人。一人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另一人则是司皓星。东郭准掣动轮椅转身,向那人行礼道:“东郭准参见陛下。”原来这人正是当朝圣主雍熙帝。雍熙帝不言平身,却道:“你这义女,好大的脾气!”东郭准听闻一阵惶恐,只道:“陛下,臣之义女自小无父无母,由臣一手带大,是以宠溺了些,日后定当加以管教,不扰圣上大计。”雍熙帝冷哼道:“最好如此!昔年那妖女假借长生术之名祸我后宫,今日那周观悟私欲放走公羊据,你且要好好查办,不可误郑之大事!”司皓星立在一旁,这时拱礼应承道:“请圣上放心!我等一定严力追查公羊据下落,定不让那贼子逍遥江湖!”雍熙帝眉目间霸气沉着,听司皓星这般说道,也不为难,挥袖从那密室离去,留下东郭准与司皓星二人惶恐不安。见雍熙帝已然从密室消失,司皓星看向东郭准,道:“倘若妆儿真的坏了圣上大事,你要怎么办?”东郭准有些不安,喃道:“无论将来如何,你一定要替我保全妆儿,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隔着面上面具,司皓星见那双眼睛满是祈求,活像一只丧子的野兽,叹道:“你当真不打算告诉妆儿?”东郭准痛苦道:“不……不……不要告诉她……若她知晓,便一定会对当年香花府之事追查到底,妆儿一旦卷进来,长生花之秘必然败露,到时可就来不及了……”司皓星叹了口气,道:“可终究,纸里是包不住火的。”两人沉默半晌,司皓星突然问了一句:“你后悔吗?”东郭准愣住,不知他指哪件事,忽然想明白,转动轮椅背过身去,摆摆手让司皓星退下,身后一声叹息久久未能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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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夏木有荫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1-01
    第五章 惊雷生变(2)  石妆自东郭准书房走后,越想越难受,心里是又生气又难过,连得迎面奔来的守卫也不搭理。那日她自轩辕山一路追踪萧顾惜,一时性急不顾,与姜墨便失了联系。待回神过来,已然过了登封,索性继续一路追去,心里好生害怕那个小和尚被萧顾惜折磨杀死。一路上,只寻着那萧顾惜行踪飘离,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石妆废了好大劲才绕出这怪圈,探明萧顾惜实则要往南而去。追了五六日,到南阳附近,半道上遇着一行白衣短打装扮的女子,个个衣着劲装,英姿朝气。只见路旁一位斜背布袋和长包裹的姑娘闪在一旁,瞧得欢喜,眼中满是羡慕之色。那群人中有人瞧见那布袋姑娘,突而喝道:“你瞧什么?”石妆站在远处,见那布袋姑娘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怕是要起争执,正准备抽身离去,听那布袋姑娘回道:“我见你穿得好看,便多瞧了两眼。”石妆远远听见这话,觉得好笑,背过身子要走,又听见那一群人与一人对话。方才喝问的那姑娘叫道:“再瞧挖了你眼睛!小姑娘还不走开。”人群中为首的一位年长些的女子制止道:“师妹休得无礼!”打手势要走。那布袋姑娘立在原地,身子摇来晃去,口中嘟囔道:“我道飞仙门弟子个个美若天仙,哪知道脾气这般大,个个如母老虎般。”那群女弟子策马正要离去,哪知听见这话,脾气暴躁的小师妹怒不可遏,怒道:“你敢骂我们?不得好死。”说时,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往那布袋姑娘刺去。石妆尚未走开,瞧着也听着了,正寻思要不要上前帮忙,那布袋姑娘倒是不急,身子一歪,脚下踢起一枚石子就往那人腕上射去。那小师妹只感眼前一晃,腕上一疼,长剑方至那布袋姑娘面门,人已经疼得跌落长剑。这下这群人中更多人更不愿意了,石妆心中暗道:“咦!是个练家子?”为首的那位年长女子,令他人将受伤的小师妹扶开,开口道:“是师妹不懂事,让姑娘见笑了!”一群弟子气怒,纷纷要打要还个公道,那女子横眉冷目,这才逼得众人哑下声来,只窃窃而谈。布袋姑娘嘻嘻道:“你家小师妹可不懂事了,一言不合就要开打,要是来十个啊,我就只能惹不起躲得起了。”言语奚落,令众人心中不满,那女子却沉下气来,好言道:“我好言道歉,还望姑娘见好就收!”布袋姑娘瞅着那女子,说道;“这我可不乐意了。什么叫见好就收呀?我得了什么好处吗?我可只得了‘一剑刺过来’。”那年长女子面上更加尴尬,乍现怒色,任凭自家人再如何不对,也不愿见别人多加奚落。石妆见状,慌忙上前,道:“不知这位可是飞仙门的李衡初师姐?在下石妆,今日有幸得见,实在福分之至。”李衡初虽有愠色,但听这番话,来得很是时候,心中不免欣喜一分,道“正是!原来阁下是天阙府活孟婆石妆姑娘,失敬失敬!”二人一阵寒暄,互道名讳,石妆眼波流转,道:“我方才见李师姐诸位与这小姑娘说着什么,这就要动起手来了,可是小姑娘冒失得罪了师姐?。”李衡初笑道:“惭愧。”心知这位活孟婆方才是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当下不说穿,歉然道:“师妹无礼,与小姑娘起了争执。小姑娘,对不起了,方才是我们不对。”这下向那小姑娘又道歉一番。那布袋姑娘斜着眼睛看人,不说话,石妆以为她仍然生气,便说道:“这位姑娘,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李师姐已经替她师妹道了歉,你也大人大量赔个不是,握手言和,岂不很好?”布袋姑娘道:“好呗!看在好姐姐的面上,我就不与你们计较了。”李衡初身后的一干小师妹听闻这话,又要口伐起来,李衡初喝令一声,向石妆告辞道:“石姑娘,我等还要前往桐柏为枯荣堂吴堂主贺寿,这就告辞了。”石妆道:“如此。李师姐一路顺风,替我向吴堂主问好。”李衡初道:“自然。”这就领着一群小师妹策马而去。穿过这片林子,到得下一镇上歇着时候,一师妹贴前来问:“那石妆是什么人?师姐要给她面子。”李衡初沉道:“你们鲜走江湖,不知这位石姑娘的厉害。她要救的人,阎王老子也挡不了。她要杀的人,便是穷尽天涯海角也要追你到底。”“这么厉害?”小师妹道,“那为什么叫活孟婆?”李衡初道:“孟婆在奈何桥上送人喝忘忧的孟婆汤,而她,自己就是奈何桥。这样的人,岂不是比孟婆还可怕?”“啊?”一干小师妹大眼瞪小眼,未曾领教过这位活孟婆的厉害,现下听来,也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不知害怕为何。李衡初望着小师妹,心中才松下一口气,很庆幸方才那活孟婆石妆只为解围不为杀人。 见李衡初一行人已走,石妆才稍微打量了下这位布袋姑娘,打笑道:“这位小姑娘嘴巴也是好生厉害,我这个‘好姐姐’可不敢当。”布袋姑娘轻哼一声,道:“我见过你,你是个好人。与她们飞仙门的母老虎才不一样。”石妆道:“咦?你见过我?”布袋姑娘道:“你会治病救人的,我记得。你快回去吧,不然你的朋友会有性命之忧。”石妆惊呼道:“什么?回哪里去?”布袋姑娘道:“天阙府呀!”等石妆回神过来,那布袋姑娘已经不见踪影,石妆暗自疑惑,却连她何时离去都不知道。这番思忖,石妆再在附近镇长寻了个住宿,盘桓二日,未寻得萧顾惜踪迹,每每想起那布袋姑娘所言,总是担心,这才决定回去汴京,于那小和尚大概只能祈佑听天由命了。快马加鞭,又是几日路程,石妆心中纠结不定,这十余日在外头奔波,哪知天阙府已经是风雨飘摇,变化丛生。 这日,天色略略昏沉,府门紧闭,石妆方从南阳赶回,遇见的天机卫个个神色紧张,见着石妆之时都低垂着头去。要过侧门去东郭准书房拜访时,有人拦了来,石妆问道:“何事?为何不许我进去?”守卫的天机卫支支吾吾,不肯说半句,只一直劝道:“大人在会客,石姑娘现下请回吧!”石妆不解道:“会客罢了,用得着这么大架势拦我吗?”那守卫紧张得眼神闪烁,冷汗直冒,又听石妆说道,“好了,不为难你!我晚一点再过来。”见石妆转身走去,一众守卫这才松了口气。东郭准的书房与卧室独立于练武坛外,在另一座庭院之中。石妆方走出院门,心里寻思:“义父执掌天阙府多年,会客向来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怎的这次竟连我都不许见?这客人究竟有什么稀罕之处?”才过没几步,顾自踌躇中,那庭院中便传来刀兵之声。石妆下意识转身跑回去,又被守卫拦着,叫道:“什么事?里面打起来了,还不让我进去?”守卫慌忙道:“姑娘不可!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去!”石妆心中一急,脱手往院外守卫袭去,下了狠手。这方将要跃过这道防线,尚在互相牵扯中,庭院内房门大开,只见周四琵琶骨被穿上铁钉,观音链锁在身上,被押着出来,一步一蹒跚,披散长发沾满喷溅的血迹。石妆眼见周四从身边押走,震惊不已,叫道:“四哥!”这要挣脱身旁守卫跑上前去,东郭准声音自房内传来:“妆儿!”石妆一头一凛,直觉事态不妙,跑进书房,叫问道:“义父!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羁押四哥?”“四哥?”东郭准冷哼道,“哼!一个奸佞之徒,也配当你四哥?”石妆又怒又惊,心中满是疑惑:“义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几日,府上就这般变化?。”东郭准道:“妆儿!不该你问的事,不要插手!义父自有决断,你方才回来,还是回去好生歇息着!”石妆思及一事,发问道:“莫不是……”东郭准眼神一厉:“莫不是什么?”石妆试探道:“莫不是……我尚在洛阳附近,无意中撞见了萧顾惜等人,猜测塔牢出事~莫不是……”东郭准看向窗外,说道:“你说得没错,塔牢确实出事了!三月十四那日清晨,守卫换班时发现,塔牢中羁押众人忽然全都不见,越了狱……”石妆疑道:“三月十四?那为何我从壶口回来汴京之时,尚未听说?”转念道,“但塔牢出事,怎的和四哥扯上关系了?”东郭准扶在轮臂之上的双手不觉用力,怒道:“都说了,他配不上当你四哥!”忽又语气转顺道,“那日你方回府中,便又急急离去,未曾对府上留意,自然不知。那周观悟,狼子野心,与公羊据沆瀣一气,筹谋多年,与那贼子同伙,里应外合,放走了塔牢羁押囚犯!”“怎么可能?我不信!”石妆急道。一番争执未果,石妆怒极离去,东郭准突然向他提到阮卓,这心里无由得一阵惶怕。石妆自幼长在天阙府,而今不过十七八年,幼时素来受府上众人照顾,其间又与阮卓最为亲近。十二年前,阮卓在剑南道上追捕公羊据不幸身亡,令石妆伤心之至,数年郁郁。一晃十二年,石妆甚少主动忆起阮卓,整个人也从明媚少女变成了奈何桥上的索命无常,笑颜不再,一时悲悯之心也时有时无,反复无常。方才东郭准怀疑屋外有人偷听,石妆不以为意,这一气之下离开了去,心中始终不能相信周四背叛天阙府。十年前,周四从塔牢被放出,拖着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进入天阙府时,石妆便觉得那双眼睛明净清澈、坚定有神,心中便相信此人是个好人,是以从不理会外头的风言风语。即便周四总是一脸冷漠,清高孤傲,从不与他人交流,但在石妆眼中,却如一股清流。天阙府八方地判,八个索命无常,似乎除了赵显一头热血以外,个个都有古怪行事。这夜,石妆从东郭准书房愤极离去后,探到周四被暂时羁押在府中地牢,便想去探访一番,未知初一来到地牢大门,便被守卫拦得死死,禁止入内。石妆压下心头气愤,心知硬闯无法,踱步回去小院路上,心中盘算:“我虽不知四哥过往,但从第一眼见,我便相信,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是不会背叛信义的。天阙府与他,虽情义无多,但终究承诺在先,便只一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遭人诬陷、身陷囹圄……”想到此处,心中一痛,暗暗下了个决定。这一夜中,天阙府众人过得心惊胆战,缉捕周四之势,其惨烈非常,非当日书房内众人不知,而一众天机卫以为风雨终于过去,心中一块大石落定,哪知山雨之势才将将开始。 几日清闲,东郭准这日命婢子寻石妆前来,心想石妆已然冷静下来,不料婢子回禀,道石妆头一日随邱怀玉去了汴京城外的子衿园。东郭准闻言,心里戚戚,欲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吩咐婢子一切照常。昨日,邱怀玉按照司皓星吩咐,照常来天阙府问诊,这方不过是做个表戏罢了。石妆乍见邱怀玉,这才想起先前那位布袋姑娘所言,要同邱怀玉一起进院中探望。邱怀玉闪烁其词,令石妆生疑,架不住石妆逼问,这才说了实话:“石姑娘莫在逼我,我说了便是。自那夜遇到杀手后,这姜公子便被转移到了我城外的别苑子衿园中。”石妆当下再逼邱怀玉同去子衿园,二人便一同出了府去,未曾回禀东郭准。马车刚出汴京城,石妆却道:“邱先生,我想借你的子衿园暂住几日,不知你可愿意?”邱怀玉知道石妆厉害,心头叫苦不迭,虽不明所以,也只能答应:“好!好!”又听石妆说道:“就算我向先生讨教一二,也方便照顾我朋友!”原来石妆心头有这番打算。邱怀玉一听此言,却摇摆不定,更加紧张起来。石妆见状,问道:“邱先生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邱怀玉急道:“不敢不敢!只是……唉……”叹了口气,这才说道,“那位姜公子,并不在子衿园!”石妆一惊,道:“什么?”邱怀玉这才说起,本来那日清早,姜墨是乘坐他的马车一同离开,径直去往子衿园的,岂料马车也是刚出汴京城,那姜墨竟忽然拿一把刀架在东郭准脖子上,要他将马车赶往子衿园附近的苍翠岗。命在他手,邱怀玉只得同意下来。等到了苍翠岗,呼呼转眼间,姜墨就不见了踪影,而马车夫早就暴毙车上。邱怀玉只身站在山岗上,四周春风鼓舞,生出凉意,心中自问道:“这份情,我总算是还了吧?”而后数日,邱怀玉照常往返于天阙府与子衿园中,姜墨离失一事,囿于人情倒不能告于东郭准。石妆这时知晓姜墨后事,浑身表现只一时惊诧,向邱怀玉问道:“那你可知他去了哪里?”邱怀玉道:“这个老夫就不知了……”石妆不再追问,与邱怀玉约守此事保密,当下继续前往子衿园,向邱怀玉讨了个住处。邱怀玉心怕那日之事被外人所知,届时性命不保,这会儿听说石妆要他保密,心中只一万个万幸,仿佛劫后余生一样。等一进子衿园,石妆两眼窥望这一座半大园子,匆匆间如一副江南美画,假山叠石、松竹叠翠,曲径通幽处一座池上小亭,活脱脱美丽得很。不过大好风景,石妆并无意观赏,特地向邱怀玉要了后院中独立的观澜苑作居处,便躲着不再出来。邱怀玉心想:“好你个妮子,一来就霸占了我家药草院子,那里面可是我四处搜罗来的名贵草药,姑奶奶你可别拿来练了你的毒药……”心头担心得很,但又不敢顶撞,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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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夏木有荫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1-04
    第五章 惊雷生变(3)  那一日,周四被东郭准设计捉拿后,暂时押在天阙府地牢,除东郭准、司皓星之外,任何人不得探望。那夜守卫拦了石妆之后,司皓星正巧在后头瞧见,而后一言不发,闪身躲过前面走来的石妆。司皓星在地牢外踌躇半天,略略将半生回忆一遍遍回想,一时气闷一时惘然,三更鸡鸣时才踱步走进牢中。地牢内昏暗深沉,烛火在墙台上时暗时明,映衬着从地牢入口通向三层地底下天字号的那条阴森通道。转过地底一条狭长的牢中长道,天字号被隔在最里的一处石居室,俨然一个密室。居室石门上开了栅栏口,司皓星立在门前,不进不退,栅栏中望去,周四颓然坐住,肩头琵琶骨处仍在不断冒着鲜血,身躯在轻微颤抖。守班的地牢护卫上前来,细声询问:“先生可要提审这贼子?”见司皓星犹豫不定,眉眼小心地瞟着他眼色。司皓星一只手抬起来,又犹疑放下,最终示意护卫退下,心中自问:“我这是怎么了?如此苦心积虑地把他拿下,却又不敢审问。我究竟是怎么了?”内心苦苦争斗,却始终下不去打开枷锁的手。大约半炷香后,司皓星终于还是离了开去,便在这时,也还是惧怕此生最执着之事真相无他。里头那人自进来时便坐住不动,似在闭目养神,截住伤势。这番遭遇,于他早有所料。周四努力抑制肩头疼痛,牙关战栗,心头苦笑:“想不到兜兜转转,我还是又进了牢笼,何止一模一样!此生命数,就此休矣!哈哈哈……大哥呵,虽你我兄弟反目,天人永隔,我却不愿你妻儿遭累,你泉下有知,可有半点悔意?”房中点了石桌上的一灯烛火,幽暗晦明,照在周四脸上显得格外阴怖,刀疤活像一条蠕动蜈蚣。此处石牢密不透风,活像地底坟墓,那一日生变之后,吃食水酒,例时来送,并不亏待,不过来送的守卫心中有惊有怕,端着碗饭出来的手时常紧张发抖。每每见状,周四总也不看,拿起饭只管吃下,吃完只管闭目睡觉。这一日,又来一个年轻守卫送饭,只听道:“今儿个给你加餐,多送一碗肥肠面和两个兔头。”周四闻言,心里察觉,乱发下开一条眼缝看去,只见来人身材瘦弱,脸面平凡,一双手倒是白皙洁净。那人走后,周四伸手端来那碗面和兔头,细细嚼下,心里忖道:“何故送来我益州吃食?味道……倒是很像……”此后数日,一日三餐必有一次是多加了肥肠面和兔头的食物,周四在茫茫中也不记得自己吃过多少了,只感觉肩上疼痛日日减降,甚至能稍稍运力。牢中无见天日,周四也懒得凭三餐来计算时日,不过吃罢睡罢,只作等死。忽就某日,肥肠面和兔头全都又撤下不见,这天送来一碗抄手,周四不作他想,拿起便吃,胸腹中陡然绞痛,脑袋一热,晕了过去。石门方巧又被打开,浓烟袭来,原本昏暗的地牢瞬间不见五指,如冬日时雾气笼罩。雾中一点星火亮起,哗啦几声,隐隐中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相协闪过,地牢内传来一阵声音:“这是怎么了?”语气有如睡梦初醒,不知所措。这浓雾久久才散,当眼前通明时刻,一众守卫方才如梦初醒,见石牢中人已人间蒸发,顿时惊怕,争先奔跑去向东郭准和司皓星禀报。一高一矮那两个人影从浓雾中穿梭而去,来到街巷中一条偏僻小巷,换了马车,朝城外驶去。不起眼的马车从夜物繁华的汴京城中悄悄穿透,行在夜色浓浓的林间官道,忽而拐弯朝一侧山坡行去,停在一处荒地。夜色中轻烟升起,林间枝木乱摆。周四转醒时,身上外衣已被卸去,半身缠满白色纱布,肩头胸前殷红一片,旁边一个娇小身影还在忙碌乱动。周四不动声色地挣起身,右手抄弄,飞快伸出,一一根木枝抵在那人颈上大穴,喝问道:“你是谁?”腕上极尽全力,胸口一滞,直直吐出血来,气力一崩全散。那人身影一愣,手往脸腮下使去,撕下面上皮面,缓缓转过身来,道:“是我。”周四一惊,道:“石妆!”手上木枝已然垂下,心里狐疑,问道,“你救我作甚?不怕你义父问罪于你?”石妆迟疑半晌,冷然道:“问罪?至多一条命,他要就拿去。”口气满是不留情面,周四一振,蓦然想起什么。二人在荒地上起了一堆火,火光明媚中,石妆一张秀脸洁如婴儿,周四忽然说道:“原来你并不像个孟婆。”石妆呵呵笑道:“那不过是江湖中人随意起的诨号,对我有什么意义?人生在世,活着为了什么,我现在竟然不懂了。从前,我以为义父教我的道理都是人间真理,我们所作所为,皆是替天行道,赏善罚恶。但越长大,看见的却是义父行事乖张,不问缘由……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周四喟然一叹,道:“因果有命,无常之事,有常之因。”石妆大声道:“但我不信!我不信你会背叛天阙府,就像阮大哥……”瞥见见周四一张疤脸疲惫不堪,沧桑历尽,忽然想起什么,乍然声止。周四感受到眼前目光,抬眼看去,石妆脸上浮出犹疑、惊惧,苦笑一声,道:“你信我不会背叛天阙府,那你信不信我没有杀你阮大哥?”石妆盯着这张脸,眼中难过下来,喃喃道:“我不知道……”周四靠在大树旁上,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中轻轻抚摸、感受着什么,面上又哭又笑,喜悦与难过交替,终于说道:“你有你敬爱的大哥,我也有我曾敬爱的大哥……”相顾而视,各自眼中痛苦一闪而逝。许久,石妆扒拉着火堆,说道:“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叫天阙府的人再找到你。”说罢,便是背过身去,仿佛那一瞬明白了许多。周四这便明白牢中所食,必是石妆从中周旋,既是感动又是可惜。大抵破晓时候,周四直起身来,望了石妆一眼,拖着一具半是残废的身体渐渐离去。石妆听着身后脚步声越行越远,依旧呆坐不动,周身树上木叶在微风中被卷起几片,飘落在地。 周四与石妆分别之后,步步朝南,打算在汉口渡江后西回益州。身上包裹乃是前日石妆早安排好的银两衣物,其数额足够他一人隐姓埋名安居后半辈子。只是身上重伤,行路缓慢,一路躲着官道追查,多从山路行去。尚在先有石妆以药喂伤,已能勉力运气,日行山路,并非难事。又按石妆所安排,乔装打扮,掩人耳目,是以一路行来,还算安全。未知后来,在南阳拐道,过得月余,行到了秭归附近,昭君故里。家国旧事,往往使人深陷,周四念起少年时候,也曾英姿勃发,想要求个功名,便是一名小小的蜀道护路师,也曾激燃起少年热血与豪气。往事陈旧,徒增悲愁,周四受了这番遭遇,这时只求平安回达益州,至于天阙府种种,倒似过眼云烟。一路无事,所遇世相万千,于己只是过客,身心也就稍稍松安下来。从秭归走巴东、巫山,过渝州,便很快能到达益州。只是此时,周四身边多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和尚,那二人自南阳起就一直跟随,纠缠不休。这日到县城,周四只去药铺抓药,还未从铺子出来,街上已经热闹起来,大老远便听见那女人叫骂道:“我平生最看不得始乱终弃之人,你这汉子费了人家姑娘大好青春,该当拿什么来还?”街上众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那汉子脸上一红,叫道:“一个妓女,有什么青春值得本公子耗费?不过花红酒绿之事,怎么配得上让本公子付出真情?”那妓女闻言,脸色大白,眼中酸疼,哒哒流下泪来。围观众人窃窃交谈,大都不可入耳。这番折腾,那妓女更是难过,心中只道:“我一介青楼女子,痴心妄想,怎生能让张公子真心垂怜?”越想越痛,突地朝街边柱头冲去,悲痛中听到那女人叫喊:“不过一个男人,有什么值得为他送命?天底下负心汉多了去,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整个人被拦腰冲来的一截长缎大力往后拉开,跌在地上。小和尚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妓女趴在地上啜泣,抬头见她卷起长缎向那汉子鞭去,力道之大,将身边菜摊都掀成两段。妓女大惊失色,爬起身往那汉子身上扑去。女人见她受这般冷待,仍然要为那负心汉受命,心中更气,手上长缎力道不减,躲着那妓女硬要往那汉子身上劈去。忽地,一截长链飞来,拦下长缎,往他处落去。女人回头,怒喝道:“周……你莫要拦我!这等负心之人,还留在世上何用?”臂上一甩,从长链中脱身,舞起长缎,又要往那汉子击去。周四喝道:“你杀得一个?能杀得千千万万个吗?我知道你恨极天底下始乱终弃的负心人,但枉杀他人,便是你的不对!”长链起势,又与长缎纠缠一起,难舍难分,围观众人受到惊吓,纷纷惊逃而去,要离开热闹之地。女人怒道:“我萧顾惜就是要枉杀!你能奈我何?”二人打斗,一个怨愤,一个叹息,忽听得一个嫩生嫩气的声音说道:“命中注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又何必难过呢?阿弥陀佛……”萧顾惜被小和尚一句话触动,一时呆住,手中长缎忽就软力,突闻一声急喝:“小心!”胸前袭来一阵压迫,大受震动,身体朝后飞去。周四急急大步奔上,接住受伤的萧顾惜,见她嘴角沁血,心中愧疚。萧顾惜挣脱周四怀抱,大笑三声,涕泪横流,冲小和尚哭笑道:“你说得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既然命中注定,那又何须难过?”挥袖临去几步,忽又转过身来,对那妓女说道:“便是妓女,也从来不是命贱的。”说罢便去。早被吓得跌坐在地的那汉子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周四望去,眸中厉然,犹如金针一般射穿人心,顿时又被吓得半死,只听周四说道:“命贱之人惜命,命贵之人舍命!”说罢朝萧顾惜离开的方向离去,小和尚叹息一番,也跟在后面。街上众人大多被吓得跑开远远的,这时剩下这妓女和那汉子,只见妓女凄然一笑,道:“张公子,你我孽缘,就此作罢!你去罢,从此不再相见!”起身决然而去,背影孤零。那位张公子胸口起伏,大口喘气,仍是惊魂未定,瞧着那妓女离开的方向,爬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落荒逃去。 这一下,换作周四和小和尚跟在萧顾惜后面,一路上默默不语,萧顾惜往何处,他二人便往何处。事态发展,与先前全然相反,周四不禁苦笑,道:“先前你二人费尽心思跟在我后,现下却是我二人费尽心思要跟着萧顾惜。小和尚,你说这是为什么?”小和尚道:“缘分要它来,便来。缘分要它走,便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这么多不会累吗?”周四轻笑,说道:“我一生起伏,如幻无常,甚么缘分?莫不是老天作弄人么?”小和尚摇摇头,道:“自然不是。要知道,韦陀开花,便是花叶永不相见。你道那是缘分?还是作弄?”周四四望郊野景色,叹道:“怎生你一个小和尚年纪轻轻,却好像懂得很多。对了,小和尚,你叫什么?”小和尚道:“不空!不是空,是不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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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1-09
    第六章 黑云压城(2)  姜墨读来此信,才略知胡问山生平,原来与幼妹阿雩渊源如此。复再看,发觉自身对娘亲竟然一无所知,心道:“原来阿雩去了洛阳……洛阳、洛阳……”闭眼沉思,“我道娘亲只是巫山人士,原来竟是巴族巫女?为何又与圣后结下契约?我转生门苦守李唐百年,难道都是假象吗?”霎时间脑中一团乱麻,不时回响一个声音:“去吧……去吧……”数年前独上巫山,却被雾障迷乱,毫无收获,这时一幕又闪回过来,逼问着姜墨:“你甘心吗?你连你娘亲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连她身后坟冢都没能拜祭过……姜墨啊姜墨……你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这向自问,姜墨呆坐书房,恍然间已至半夜,才惊起回念:“阿姐长我多岁,年纪轻轻就主持大局,理应知晓门中秘事。”当下决意追寻柴连翘而去,身上伤势毫不顾及。天幕自山头启开,黎明方始,灰色人影身背包裹,跃上河中小舟,手撑长篙,顺水急急流去,消失于狭窄阴暗的一线天黑水河中。 这一日正好端午,山中毒虫疲软退避,初夏艳阳射穿林中倒影,令人昏昏欲睡。姜墨自出谷来,寻着柴连翘足迹一路往东南行去,心中直奇:“不过一日功夫,阿姐怎生走得这般快?”黑水峡在山东境内,与河南、淮北交界,这时甫出山谷地界,急赶两日,抵达萧县。萧县历史悠久,玉石、绘画向来出名,这二年间起做陶瓷,也小有规模。姜墨牵马走近一家客栈,嘱小二看养。这匹小红马名唤追风,是柴连翘豢养多年的坐骑,极通人性,很是乖巧,这次独独留给姜墨,便是想有个照应。追风蹭蹭姜墨衣襟,任凭店小二牵去马厩。姜墨才过两步,客栈大堂猛然传来厉喝:“淫贼!休走!”银光一闪,一柄长剑追随一个弓背汉子出来,气势如虹。姜墨闪将在旁,瞧见一个身穿麻布的青年汉子,气势汹汹,劈剑便往弓背汉子刺去。弓背汉子微一侧身,跳开两步,斜斜从剑锋下躲过,叫道:“好险!”露出正脸,一双鼠目滴溜溜直转。姜墨惊呼道:“何四海!”弓背汉子闻声望来,见前人身背步裹,肩垂三爪碧环钩,也是一声惊呼:“咦!鬼探花!”方一愣神,长剑又急急追来,横挑带刺,直将何四海逼入死地。何四海见状不妙,缩下身子,就地一滚,受教抱拢,蜷成龟壳样往外滚去。麻布汉子怒哼一声,劈扫千军,隔开围观百姓,又起脚踢飞身旁杆架往何四海砸去。姜墨大叫:“不可!”三爪钩应势而出,缠住麻布汉子长剑。麻布汉子气愤道:“走开!”旋身翻去,剑尖急撩,挽成金莲,挣脱三爪钩。姜墨呼道:“三尺摘星!”那麻布汉子一愣,止身退步,疑问道:“你怎知?”他心里直想,“这鬼探花是何来路?我们玲珑堡偏居山西,竟然有人识得摘星剑法?”姜墨还未答话,大街上远远传来喝问:“鬼探花,你是何居心?竟然放过那淫贼?”人随声至,一袭白衣短打,来者正是李衡初。姜墨收起三爪碧环钩,道:“原来是飞仙门李衡初师姐!失敬、失敬!姜某不知这何四海作何冒犯了师姐,但这双龙帮恩义无双,曾助我一臂之力,捉拿胖鸳鸯夫妇。何四海既为双龙帮之人,即便做了甚么奸恶之事,也当由双龙帮定夺。李师姐咄咄逼人,不免伤了两派和气。”麻布汉子道:“公子这话不对,那位‘何四海大侠’辱人清白,道上好汉自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凶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双龙帮仁义,自然也不能包庇恶贼。”李衡初道:“少侠说得正是!这何四海辱我师妹,已失正义。尔为同道,岂能助纣为虐?”姜墨哑声,不知如何作答,但听那麻布汉子又道:“想来这位兄弟只是顾念双龙帮旧情,这才出手相帮,无意冒犯这位师姐,还望师姐海涵!”闻听那汉子为自己说话,有些感激,心中亦不愿惹出事端,当即歉然道,“李师姐,方才失言,多有得罪!姜某说话唐突,还望恕罪则个。”李衡初冷哼一声,道:“探花郎,不要换了脸面,心也换了!”双眸往何四海寻去,忽地叫道:“人呢?”大为愤愤,遣一帮师妹分头找去。麻布汉子见李衡初一行人散去,心道:“这位公子脸面平常,与探花郎称呼可不相称。”姜墨起初一怔,见围观众人四下散去,这才踏步朝客栈内走去,仿若方才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留步!”姜墨转身,见是那麻布汉子,言道:“多谢!”转身不停,麻布汉子几步追上,急道:“公子莫误会。”挺身至姜墨身前,正色道,“在下马净!初入江湖,一知半解,还请指点一二。”姜墨不禁失笑,道:“多呆一呆江湖,那就不会一知半解了。方才我拦住你,你却还替我说话,阁下当真仁厚,也不管我与那何四海是不是同伙!”马净呵呵笑道:“阁下耳聪目明,岂会不辨黑白。我见阁下出手颇有轻重,于那何四海也只顾念帮派旧情,想来是性情中人。在下赏慕,不知可否共饮一杯?”姜墨欣然答应,二人落座,唤小二送了两坛酒和牛肉,又要了两份萧县面皮。马净啧啧道:“萧县位南北交界,面食果然兼收南北,不腻不糙,比得上我北方了。”姜墨斟上一杯,一饮而尽,道:“玲珑堡长居山西不出,这一次,马少堡主出来,不单单是为游历吧?”马净惊愕,越觉此人不简单,道:“惭愧!我道世人不知我玲珑堡,原来是我世面狭隘,让公子见笑了!这一次出来,一为游历,另一方则是前往杭州参加赏金大会。”姜墨沉道:“哦?正巧,我也要前去杭州,不如路上作个伴吧?”马净见他诚意相邀,笑道:“甚好!”想起来已喝罢一巡酒,还未知此人姓名,便问道,“对了,未知公子大名,可否告知?”“姜墨。”玲珑堡在山西偏北,毗邻黄土,环境恶劣,向来与中原江湖鲜少来往。马净此前从未深入中原江湖行走,于江湖各路掌故知之甚少,这下听得姜墨名讳,忽然问起:“那位师姐为何叫你鬼探花?”姜墨脸色忽僵,沉容不语,马净心知失言,敬酒先干,二人忽然齐声哈哈大笑。吃罢饭后,就在萧县歇了一宿,及天亮便牵马南去。出县城南去不久,过永堌镇,到皇藏峪山脚。二人路上作伴,姜墨心情缓解,倒不显着急。这皇藏峪据传因汉高祖避祸秦兵而得名,山上有溶洞、流泉,风景甚美。二人一合计,欲过山南行。行在山上,见漫山苍翠,一株株百年青檀盘枝错节,马净心情畅快,道:“我久居黄土,不见森木,此皇藏峪果然美景!”言下不住惊叹,犹若孩童般。姜墨跨身在追风红马上,听马净此言,拍拍红马,脚步慢了下来,心道:“我接任地判,八年来南北皆往,甚么美景、臭景都没在意,与马少堡主比起来,过得实在匆忙!”过得两个时辰,日头正高,二人察觉肚饿,往四处寻了些蘑菇,打了几只山兔,架在一起烧烤。姜墨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倒上一些粉末在兔肉蘑菇上,手法熟练,马净道:“这是什么?”姜墨道:“以花椒、秋葵、芥末等混合而成的香粉,洒在烤肉上有助食用。”马净很是惊奇,向姜墨讨了过来,凑在鼻下轻嗅。姜墨道:“送你了。”马净便是如获至宝,千恩万谢。未过多久,烤架上袭来阵阵肉香,二人取将来正要下口,忽地上方掉落石子,一阵“咿咿呀呀”声音。马净抬头上望,忽见上方青檀叶丛中倒吊一个人影,双手捆绑,正在搓动手指扔下石子。姜墨扯下三爪钩甩出,套上绳索,猛然钩断,那人“哎呀”一声坠落在地,弓背鼠目,正是前一日逃了的何四海。马净怒要拔剑,喝道:“淫贼!”姜墨快手伸出,制止马净,道:“别急!”并指快点,封了何四海穴道,又问,“何四海,你怎的会被绑在树上?”那李衡初气势逼人,逮到何四海必定不会轻饶,是以如此问道。何四海贼目乱转,怂道:“被一个美貌姑娘绑了!”马净闻言大怒,道:“贼胆!”何四海慌忙求饶:“没、没……我没……”生怕马净一不留神就斩了自己的人头,白白丢了性命。姜墨道:“且听他说来。”马净这才住手,端坐一旁,怒目相向。何四海见二人,一个怒气冲冲,一个脸色阴鸷,都很可怕,忸怩道:“昨日我见你们斗在了一起,就趁乱逃走,出城北去。来到一座山上,看见一个胡服女子,眼睛又大又圆,非常好看,就……”马净看在姜墨份上,不欲发作,只狠狠瞪了何四海一眼。何四海瞥见马净眼神,吓得不敢再看,唇上颤动,继续吐字:“我、我什么也没干。那姑娘一见到我,就对我百般捉弄,要我好看。我好不容易逃开,又被她追上,几番折腾,被绑在了树上……”姜墨道:“那姑娘为何捉弄你?你这么本事!”何四海羞愧难当,心中恨恨:“我何四海坐天坐地,大字反着写,居然被一个姑娘捉弄了!可恨!可恨!”忽然听到一声猫叫,“啊呀”大叫:“啊!定是那贼婆娘的野猫儿!”马净喝道:“哪里有猫儿!休要胡言乱语!”姜墨仰头四望,青檀树高冠丛叶簌簌摇晃,日光透射,刺向眼睛,恍惚间瞥见一个黑影。日光陡然增大,姜墨下意识眯眼,等一睁开,山林间只余风吹草动。何四海惊叫道:“那婆娘的野猫儿贼厉害了!挠人得紧!快看,它跑了!”马净不为所动,拔出佩剑横在何四海脖颈,道:“到死还这般不知悔改!”姜墨急道:“不可!”马净气道:“姜兄弟……”未等下话,姜墨道:“正好我们要回杭州,不如将他带回双龙帮,由林帮主发落!”何四海听得此言,心知到时必有一死,心一横,大声道:“就杀了我吧!反正回去也是一死,不如早死早投胎!”话中铿锵,听来极像断头前的大丈夫所言。正自激动,余光瞥到姜墨一双冷眼,寒光阴鸷,不近人情,忽地又怕起来,不再嗫嚅。马净冷哼道:“既然姜兄弟发话,我马净就暂且饶你一命!待回杭州,自当上报贵帮帮主,我倒要瞧瞧,你们怎生处置!”二人这又将就用那绳索把何四海绑在马后,趋趋往杭州奔去,每到一处又停歇半日,经宿州、蚌埠到滁州,在路上走了大约五六日。 一路山青水秀,早熟的夏季瓜果已然上市,行到滁州关山北段就要上山,何四海支支吾吾要求点凉水。见山脚有瓜农搭了个凉棚,正在叫卖,姜墨跃下马来,向卖瓜老汉买了几个瓜,劈开来分给马净和何四海。这时,北方赶来几匹快马,是一行素装汉子,威严醒目。姜墨瞧见他们的袖臂都缠了孝带,心下大异。那为首的是个中年汉子,停下马来,向瓜农打探道路:“老人家,去往金陵怎么走?”那瓜农往前一指:“上了关山,过了清流关,便是滁州,再从滁州往西南过乌衣镇不远就到金陵地界了。最近这山上不太平,常有些野兽出没,你们最好绕到东边走大道才是!”中年汉子向瓜农施了施礼:“多谢老人家!我们还有急事,就不绕道了!驾!”又催马赶紧上路。马净不通江湖掌故,见这些人个个脸色黑沉,小声向姜墨问道:“姜兄弟,你见多识广,这是些什么人?”这一路伴来,向姜墨询知了许多,早已视作朋友,凡事自愿向姜墨追问意见。姜墨蹲坐在旁,眼望他们疾驰而去,踏起灰尘,心想道:“官话说得挺好,却明明带了河南口音!这去金陵,是要奔丧还是干甚?”这几人衣着简单,身带普通兵器,不亮手来也看不出是哪门哪派。听马净询问,姜墨思忖三分,道:“这几人穿着打扮都极为低调,想是不愿引人耳目,我们也不必究人深浅。”马净垂眉心想:“姜兄弟这话在理,那几人看起来心焦,或许是遇上急事。我这般打听,倒不尊重人家了。”当即说道:“姜兄弟说得极是。”啃罢几个瓜果,抹了嘴,跨上马跟在那几个汉子的后头也上了山去。何四海被绑在马上,手脚不便,叫苦不迭,马净又是吓唬一通,才闭嘴哼哼。天色渐沉,终于赶在闭关前过了清流关。关口在关山中段,形势险峻,关深数丈,自古以来便是兵家要隘。三尺驿道绵延前行,大石铺成的地面在山高谷深的关山中不断响起急促的哒哒马蹄声。过清流关后稍有一片空旷地带,几步行过又是不绝的羊肠小道。夜深人静,山风清爽,二人不禁放慢行速,最后干脆下马,打算在山上缓坡过夜。竖耳倾听,四面尽是风声,几声昆虫鸣叫,未见得有什么野兽出没,便和衣靠在一株大树旁沉沉睡去。马净嘀咕几声:“看来是杞人忧天了,瓜农的话也不能尽信。”也靠在一旁睡去,不多时便起了轻酣。天际忽而吹来阵阵黑云,四周山风愈加清冷,忽而死寂不闻。草丛中簌簌响起一片,两匹马儿哒哒嘶鸣,姜墨正自梦中,被猛然惊醒,这簌簌之声唤醒深埋脑海之画面,七窍感受都很熟悉。地面簌簌之声愈来愈近,姜墨低吟一声:“北邙山。”是一片毒物爬过满地。姜墨慌忙叫醒马净,提起何四海,借力攀上大树上方,立在树干,四面望去。西北方向的黑夜中亮起点点幽光,簌簌声似潮水般涌来,黑压压一片已遍及地面。马净方从睡梦醒来,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情景,大为惊骇,一时震得说不出话来。何四海手脚被缚,趴在树干,惊叫一声,闭起双眼,不敢再看。姜墨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幕与北邙山一夜极为相似,声势却更为浩荡,内心翻涌,双眼一闭一睁中,忽地忆起什么惨烈之事,浑身仿佛受尽万虫噬咬一般难受。此时山中深夜,伸手不见五指,只见地面黑压压一片跃过大树底下,不停半步。马净瞪大双眼瞧看,不敢言语,屏息凝气,万望那群毒物不会察觉自己。忽地清旷山野传来一阵一阵清厉刺耳的蛮疆巴笛之声,却不见一人驱使。地面的毒物一层盖过一层,绕过惊慌意乱的两匹马儿,只一路朝南前进,远望西北,未有尽头。何四海惊怖直叫:“老贼婆!老贼婆!一定是那老贼婆又回来了!”马净开剑抵在何四海喉头,急声道:“什么老贼婆?”何四海瞳孔放大,额头直冒冷汗,颤抖道:“南疆五难,南疆五难……”语气渐低,已被吓晕过去。马净待再问,已然不能。望向姜墨,见他呆然不动,以为受到了惊吓,也不敢轻易叫起。待黑云过境,山风清寂,姜墨陡然呢喃道:“五难圣婆……”言下有说不尽的苦楚。马净一惊,上前急出,一只手往姜墨脑后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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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1-18
    第七章 金陵池上(2)  南宫放眼尖心亮,见何大双稍一分神,趁这空当,一把魔王叉朝何大双喉间叉去。姜墨身在场中,不使全力,每当有人攻来,才闪身夺叉,又将就用那魔王叉挑开偷袭马净之人。这时,眼见得南宫放一把魔王长叉破空直击,大喝一声;“小心!”急忙抖开包袱,拖出三爪钩抛去。铿锵一声,三爪钩与那魔王叉相遇,翻缠几圈,南宫放一惊,使力回拉,奈何僵持不下,只得脱去兵器。姜墨反身一震,长叉被重重甩飞,直叉进堂上梁柱,弹动不停。南宫放喝道:“阁下何人?”又抢过随从手上魔王叉,堪堪向姜墨击去。姜墨跳起来挡,猛见何四海往桌底下钻,反手一掌拍去,掌风凌厉,已将那木桌拍碎。何大双惊叫道:“姜探花饶过!”奔去何四海身边,就要扶起。南宫放嗤笑道:“阁下这是什么心思?”眼见姜墨帮着何大双与己为敌,又向那何四海出手,一时难以猜透,是以出言试探。姜墨不予理会,两手横撑,将三爪碧环钩长握胸前。南宫放这时才见那三爪长钩,一头为钩、细分三爪,一头为环、碧带相缠,中连长链、粗细有匀,眯起双眼,沉声问道:“碧环三爪钩?阁下可是天阙府的鬼探花——姜三公子?”但见姜墨一张脸却很普通,面含讥笑,“原来劫后余生的探花郎是这个模样,当初一张好脸都去哪儿了?”姜墨闻声一震,此事戳中其沉痛之忆,不由面露凶光,双手攒力,勒出血痕,长声道:“是哪张脸有什么所谓?岂不都要比你南宫三当家磊落!”、南宫放听出他话里讥讽之意,哈哈大笑道:“我南宫放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来我往惯了,若有得罪,还望行个方便!”张晚娘走进二人中间,挡了杀路,道:“南宫当家,今日暂且不论是谁先挑起事端,你在我水秀坊大打出手、杀我宾客,已触犯我大忌,当下你要怎么个说法?”南宫放摇摇头:“晚娘,你我相识多年,难道还不知我为人?”眸中精光射向何大双,似笑非笑,言下之意是要嗔怪何大双搅事。何大双正捉起何四海待在身旁,猛然察觉一道精光射来,抬头迎上南宫放双眼,怒道:“南宫放!你不遵道义,忒也无礼!”奈何嘴笨,亦是骂不出更多。马净拦在何大双跟前,冲南宫放叫道:“南宫放,我管你是什么巨鲸帮鲨鱼帮的当家,我方才听得一清二楚,你出言不逊,是对死者不敬!”南宫放笑道:“我怎的出言不逊了?还请这位小哥指教!”言下故作恳切,竟是嘲讽,惹得何大双怒不可遏,又要拔刀相向。马净回想将才之话,一字一句顿声道:“你话里说道——‘何大双,他慕容神甫死不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巨鲸帮坐镇金陵水道,与他披霞庄素无来往,怎的他一死,我们就听不得水秀坊琴音了?’”字字分毫不差、掷地有声,在场之人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南宫放哈哈大笑,盯着马净,说道:“这位小哥,敢问我哪个字有不敬了?他披霞庄确与我巨鲸帮没有来往,他死了是他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马净猛听这话,又是不愤,但也顿然发觉此话不无道理,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南宫放自觉无趣,意兴阑珊道:“今日好好的曲子这就被毁了,晚娘,南宫下次再来讨教!”当即挥袖而去。何大双还要逞问追诫,却被姜墨拦下:“大兄弟,南宫放狂妄自大,精擅口才,你是怎么说也说不过他的。”何大双愤愤不平,许久才回转心来,向姜墨、马净二位答谢:“多谢姜探花和这位少侠义气相助。唉……”言下一阵叹息,竟是不知从何说起。姜墨道:“我听方才之言,披霞庄的老庄主他……可是故去了?”何大双难掩悲愤,点点头,忽地嚎叫一声,夹着哭腔道:“慕容老庄主他,七日前……被奸人所杀,已不幸去了……”张晚娘见几人叙话沉重,环顾堂上,见那无辜而死的宾客尸体横陈在侧,一众宾客里胆小的早已奔逃、胆大的却也是躲在角落观望,一时悲悯,只吩咐下人处理后事。姜墨沉道:“慕容老庄主德高望重,一身侠肝义胆,此次惨遭毒手,可知是何人所为?”马净近身在旁,也是面色戚戚。披霞庄慕容氏乃江南望族,人才尽出,四海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马净忽地想到一事,向何大双问道:“老庄主去世,自然是武林之痛。可我听你之意,好像是还要生出什么变故来?”何大双痛道:“老庄主是被人下毒致死的啊!时隔八年,那种毒又出现了!”脸上青筋直爆,仿若提起一件极其可怖之事,又是悲愤又是惊怖。姜墨瞳孔一紧,手上不自觉握起,恍惚道;“火珠罗?”何大双眉眼一动,道:“正是!”二人回忆陷入八年之前,漠北仙木寨被冠以邪教之名,以长生术祸人心智,被中原八派合力围剿。仙木寨不支,举寨而逃,八派弟子尾随而去,在茫茫沙漠中陷入幻象,见得沙海遍开奇花火珠罗,互起刀兵,血流成河,纷纷中毒而亡,乃知此为仙木寨毒计。马净久居晋中黄土之地,于此事也有所耳闻,是以出言相询:“火珠罗?可是那八年前的邪教仙木寨所种毒花?”“没错。”众人俱是大惊,姜墨又想起清流关一夜,内心惶惶,势如压迫,睫毛微颤,低声道:“卷土重来之祸。”几人这厢又听何大双说道:“我方从巢湖办完要事,归来途中听闻噩耗,便急急赶来,听说明日便是老庄主出殡之日,我打算前去拜祭。”马净道:“久闻老庄主英名盖世,没曾想初见竟是这样的方式。何兄,我马净愿与你一同前往送老庄主一程!”言之切切,情入肺腑。但见姜墨也属意,便与张晚娘告别。张晚娘也不挽留,说道:“今日是我水秀坊招待不周,若来日有缘,我张晚娘定当恭候大驾!”何大双道:“哪里的话!今日若非那南宫放妄自尊大,哪里会闹出这等不愉快?该赔罪的是我们才是。”当下恭恭敬敬地向张晚娘施了施礼,“我何大双一个悍夫子,承蒙张坊主看得起,不予追究,是我之大幸。今日不敬,还望张坊主海量!”张坊主微笑示意,这事便算过去,又向姜墨、马净二人说道:“二位公子,昨日相救舍妹一事,还未答谢,此情恳记,来日必报!”姜墨道:“无妨!”心头却想:“这位张坊主,看来亦是久经俗事之人,一言一行,毫厘不失。”马净难为情地笑笑,背转身去,先行出了大堂。张晚娘招来下子,备了点糕点打包,一并送客。方出金陵城中,何大双拉着何四海,忽问道:“四娃子,你犯了何事?”语气严厉庄肃。马净被他这一问吓到,只见何四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神色慌张,不时看向马净和姜墨,顿时怒喝:“你这贼子,自己招来!”何大双见三人颜色,心知必有大事,催问道:“快说!”何四海吞吞口水,心叫:“苦矣!”只得一五一十将萧县之事和盘托出。何大双越听越惊,一双大手攒握成拳,忽地大喝一声:“孽畜!”抬手扇了何四海一巴掌。何四海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磕出两粒牙来,嘴里混着鲜血,拜在何大双脚下,含糊叫道:“大叔叔,我……我……我真没有、没有,我没有做过……”马净冷哼一声:“当日若非姜兄弟救你,你早被千刀万剐了,哪里有命活到今天!今日你帮中长辈在此,还不认错?”何四海哭丧个脸,心知事已成定局,连连磕头,叫道:“大叔叔饶命!大叔叔饶命……”何大双指着何四海鼻子,怒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憋着一口气,骂无可骂,许久方缓过来,“承蒙姜探花手下留情,留你一命。待回金华,定当禀报帮主定夺,到时你是生是死,全凭天命,你大叔叔我再也救不了你。”怒一挥袖,何四海又是吓得面色铁青,自知求生无助,一瞬昏死过去。 三人乘马,将何四海横放马背,疾往东南而去,只盼在明日出殡前可达西山披霞庄。金陵去苏州,数百里路程,最快也要一日而达。至夜,方过常州,过城而去,草草进食,歇息一刻,便继续往无锡方向而去。至到无锡地界,已是深夜凌晨,不及下马来歇,就要转向朝太湖沿岸官道而去。入夏之后,繁星常挂,与江南梅雨交替而来。这夜天干物燥,道路静谧,习习凉风间闻得蛙声片片,姜墨勒住缰绳,道:“大约已到太湖边上了吧!”又催马上路,隐隐间见官道一边,几根芦苇摇曳,深墨水面上荡来一缕一缕昏黄光线。忽然间,追风踟蹰停下,任凭姜墨如何驱使也不继续奔跑,马净与何大双返回来问:“怎么样?”追风驮着姜墨,原地打转,不时轻嘶。姜墨趴在追风背上,出手安抚,应道:“追风不知怎么了,突然不肯前进。大兄弟,你若着急,便先行赶路罢!”何大双“呸”了一声:“好马儿,你耐不住啦?”拍拍自己胯下黑马,轻声道:“马儿马儿,你要走要留?”黑马扬蹄嘶鸣,踱步几圈,掉头走近追风,耳鬓厮磨一番。何大双哈哈笑道:“我这黑马颇有灵性,认定之事,是八匹马也拉不回。姜探花,看来此刻我几个要在这地方逗留几时了。”环顾一番,四周漆黑一片,唯有湖面上一点光线。忽地凉风冷冽,姜墨打个战栗,心道:“莫非湖上有什么古怪?”顿时翻下马来,朝岸边摸去。何大双与马净也一同下马来,跟在后头,耳边只闻得太湖水波荡声声,轻轻翻涌。太湖广阔飘渺,暗夜中展眼望去,不见边际。姜墨躬身在芦苇后头,放眼观望,见湖上远处一点星子,如明眸闪烁,光影狭长如魅,似是从湖心深处映来。马净好奇望去,问道:“那是湖上的船家吗?要是我们借个方便,岂不是能直接从太湖上去到披霞庄?”何大双咳嗽两声,道:“太湖宽广,此刻所见,未必就近在眼前。太湖虽不比东方大海,但也自有一方穷尽之水。”姜墨道:“马兄,倘使你哪天白日来见,在这太湖中泛舟三日,便知大兄弟这话说的是真是假了。”马净拍手笑道:“那好!”三人静待一刻,不见周围有什么变化,这才小心趋马。起初,追风仍然昂头打圈,不愿前进,但见姜墨牵着往太湖边上徘徊一阵,未见惊怪,才撩起蹄子“哒哒”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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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1-20
    第七章 金陵池上(3)   晨光新启时,几匹马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瘫倒在地,此刻已近苏州大阳山,几人只好弃马而行。临走时,姜墨将追风托给大阳山旁一家农户喂养,还特地叮嘱许多。 何大双道:“姜探花对这马儿的心意可比我细心许多。”摸摸自己的黑马,吹了声口哨,“大黑、大黑,你要记得这条路,吃饱喝足后好回来。”大黑马蹭蹭何大双,领着马净的一匹马,往大阳山深处奔去。 姜墨抚着追风脖颈,眼中不舍,道:“追风乃我阿姐坐骑,极通人性,我不能像大兄弟你一样豁达,能让这马儿自回山林,且看缘分。” 何大双笑道:“姜探花常年奔波,看尽世间冷暖,理应要比我这粗人超脱才是。却没想,事事心细如尘,对身旁之物竟如此上心。” 姜墨淡然一笑,又与追风呆了一会儿,才动身离开。披霞庄在西山孤岛上,从大阳山南去四十里,需在徐家渡行船而至。 几人带着何四海一同奔走,亦是健步如飞,等到徐家渡时已是晌午。此地为太湖渡口,马净方才靠近,太湖上烟波浩渺,茫茫不知边际,方才真心信服何大双所言。 何大双奔在前头,见得渡口无一船夫,心中焦虑,额门冒汗,急道:“怎的今天一个船夫不见?” 姜墨放眼四望,见南面隐约一个黑点,慢慢驶来,是一艘行船,出声道:“看!”手指南方,已站在渡口礁石上翘望,见行船越发靠近,大声喊道:“船家!船家!” 不时,船上似是听到喊话,将船微微掉头,往渡口驶来。待近一看,发觉此船二层,装饰富贵,何大双怔道:“此船大气,该是私家之物吧!”一下子很是担心。 姜墨知晓何大双心中所想,道;“总要问一问,若是那船主人愿意搭载,自然更好!” 大船靠拢岸来,栏杆上走出一个绿衣婢子,问道:“几位公子可是要上西山小岛,拜祭披霞庄老庄主?” 姜墨应道:“正是!”还未出言相问,那婢子又道:“那请上来吧!我家小姐也正要前去。”当即命人放下舷梯,引姜墨四人上船。 “多谢!”姜墨亦未料知,这船主人与他们不仅目的相吻,还能如此爽快给予方便,待向婢子打探:“这位姑娘,可否容在下冒味一问,贵家小姐名讳?” 那婢子嗔笑道:“我家小姐说了,杭州百姓,问来何用?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既然如此,烦请代为传达,我四人感谢小姐便宜之举!”姜墨如是说道。 绿衣婢子笑笑,端来几盘点心、干果片,安排姜墨四人在船厅中坐下,便回了小姐房去。 四人围坐桌旁,见那点心中还有一小盘白果,何大双“咦”道:“还有这等稀罕物品?”拈起一个,剥开来吃,味道甘平苦涩。 见何大双多拿起几个,忙道:“大兄弟,白果多吃为毒,稍量即可。” 何大双疑道:“我道它稀罕,还想多吃两个。原来它是有毒的,有毒的玩意儿还能当成贡品,皇帝岂不是吃得越多、中的毒越深?” 姜墨急忙掩住何大双之口,小声道:“虽在江湖,话不可乱说!”何大双猛才醒悟过来,捂住自己嘴巴,透着指缝小声道:“我原来忘了姜探花是朝廷中人。”当时心里砰砰乱跳,紧张几分。 打量四周,见这船厅装饰、布置低调简约,透着一股大气,船木材质非常,隐隐闻见室中有一股松香味道。 倒是马净,自上船后一言不发,正襟危坐,听何大双与姜墨话来,脸色煞白。何大双初先以为马净是被吓到,正欲调笑一番,忽见马净猛然站起,跑向厅外,伏在栏杆上“哇”地吐了出来。 何大双一时愣住,姜墨起身跟去,询道:“马兄、晕船了?” 马净憋着一口气,无奈胃中翻滚,难受之极,一句话也说不出,“嗯嗯”两声,又趴在栏杆吐了起来。忽闻一阵俏笑,那位绿衣婢子小跑前来,将一药瓶递给姜墨,掩面笑道:“怕是这位公子头一回坐船,身体不适,坐多了也就习惯了。喏,这是我家小姐送你们的玉清丸,含一颗可以清醒神志,缓解胃里不适。” 姜墨接过那玉清丸,喜道:“如此,又是多谢了!”当下倒出一粒玉清丸给马净含住,才见慢慢好转起来,又送了点白水喝下,一张脸才渐渐回复正常之色。 何大双明白过来,道:“听说马兄弟是头一次来南方,原来也是第一次坐船。” 姜墨忽地心想:“这位小姐可真是神通!可未必第一次坐船就会晕船呀!”不禁对这位不闻其声、不见其影的船主人小姐好奇起来。   马净稍稍好转,便倚坐在船栏杆下,嘴唇泛白,一言不发。姜墨靠在身侧栏杆,双手环胸,沉入心思。周围湖水茫茫,水天一色,待船驶出湖东水网,空中一群鸟儿盘桓结对,划出道道细痕。 自徐家渡到西山岛,需一个时辰左右。几人闭目小憩,湖上微风自来,阳光暖融,看似和谐静好。未知多久,船只骤停,几人惊醒,马净略显憔悴的一张脸立时张开笑颜,口上叫道:“到了!” 姜墨张眼一瞧,只见船只泊在一个普通渡口上,周围一字排开、按照船身大小泊着数百艘形形*的船只,旌旗猎猎,严肃整净。 渡口上列着一队人,身披孝带,姜墨猜测应是披霞庄的弟子,在此处迎送各家祭拜同仁。见得船只泊岸,那队人中走来一位领头弟子相迎,道:“不知是哪家同道?” 绿衣婢子从船上闺房探出,身后跟着一位头戴斗笠的素衣女子,垂下面纱将面庞遮住。绿衣婢子与那姑娘耳语两声,上前来答:“西子湖畔,平白人家,祭悼慕容老庄主。”看向姜墨四人,“同来的还有双龙帮的何三当家及弟子、晋中玲珑堡的马少堡主,以及天阙府的姜探花。” 姜墨四人心中大惊,均想:“这家小姐什么来头?知道这么清楚。怪哉怪哉!”姜墨初听心里惊骇,这一路上他小心行事,不敢亮明身份,历经金陵一夜后更是将三爪碧环钩藏放包裹,奈何偏偏遇见知晓身份的李衡初与何大双等人。这时听那婢子说与‘西子湖畔,平白人家’,忽地想起一位旧友来,面上只管不动声色,一双眼睛下意识瞟了眼那头戴斗笠的女子。 相迎弟子看了看,作揖道:“如此。几位随我来!老庄主今早下葬,少庄主和大小姐尚在坟前主持,还请几位先于厢房稍歇,待池师兄回禀少庄主,再领行祭拜之礼。” 几人致意,随那名弟子行去。小岛上低山环绕,遍布绿荫,离开岸边往岛内走去,转进绿荫深处,只见面前一条直道通行,两旁只见简陋庭园。走许久,依然未至披霞庄前,马净忽问:“怎的走了许久都未到?” 那名子闻言,愣了一下,歉然道:“我道诸位能来我西山岛,自当知晓我岛上规令,原来是弟子冒失了,应先知会一声。” 姜墨闻言,惊“咦”一声:“莫非是……” 那名弟子正言道:“凡论红白大事、继承大礼,诸位同道需从大旺岛过穿云船道,经步柱山岛,方能到达西山。”这穿云船道所为何物,众人大都闻所未闻,这番听来都很好奇。 何大双惊道:“我双龙帮在江浙行事,竟不知此等大礼。罪过罪过!”此话于他确实不假,双龙帮亦商亦侠,虽在江浙行走,但与各路帮派多为生意往来,并无生意之外的深交,是以对江湖中的一些规矩行事尚不清楚也情有可原。 那名弟子道:“是弟子告知不及,说来惭愧,敝庄已有数十年未再行用过这等礼数,此次、也是弟子第一次所见。” 绿衣婢子嗔道:“那可倒好!”言下颇有斥怪之意,忽地一声喝止:“绿儿!不得无礼!”绿儿见自家小姐发话,住嘴不言,低下头去,咬咬嘴唇,道:“绿儿知错了!” 披霞庄的那名弟子也不追怪,只继续道:“前面就到船道入口了。” 几人依言,再行得几步路,果然见前方开阔,狭长海岸线上,高台垒筑,一艘艘丈高大船横陈并列,延伸至太湖深处。 高台上一人衣冠锦带,身姿挺拔,大声道:“来者何人?可是武林同道?” 姜墨听闻这话,似有极大隐情,这时听那戴斗笠的姑娘也大声回道:“西子湖畔,平白人家,前来祭悼慕容老庄主。”姜墨几人也一一道出姓名。 高台上那人道:“如此。诸位请随我来,池安,退下罢!”带路前来的弟子躬身退开,原路返回,而另有人前来引姜墨几人从高台阶梯涉阶而上。 高台数丈,而无楼阙,姜墨一边走上台阶,一边心想:“这地方倒像个哨塔,不知是否有意为之。”才上高台平面,那人已屈身来迎,道:“在下池长英,乃披霞庄豹虎阁统领。几位远道而来,敝庄有失远迎。此刻少庄主与大小姐均在坟前未归,请先随我往豹虎阁稍事休息,待回禀少庄主后,再安排祭拜之礼。”中气十足,也藏不住神色中的疲倦之色,想来此番大难已令披霞庄上下疲累,惶惶不安。 池长英一言,与池安所说别无二致,姜墨方才听他说起豹虎阁,脑海念起:“听说披霞庄有四兽坐镇——豹虎镇东,贪狼占北,青鸟环西,石公卧南。池长英既是豹虎阁统领,便是豹虎之兽了。这人面目凛正,目光灼灼,想不到竟是豹虎之兽!” 这边何大双恍然想起,道:“你就是那位池安小师弟说的池师兄吧?” 池长英腼腆一笑,道:“正是!”当即领着众人往高台后走去,转过一角,方见前方大船延伸,甲板上搭载高架,一条木板长道正从高架上绵延而去,两侧支起护栏。 众人皆是惊诧,唯有那二位姑娘并无半分波动,直直踏上木板长道。太湖之大,比不得大江大河,但眼前大船千艘百艘,并立孤枕,却别有一番滋味。马净“啊”了一声,显是生平闻所未见,颇觉壮观,一双眼睛直看得愣住。 何大双戳了一下马净,贴过来小声道:“马兄,我也没见过!”嘿嘿两声,拉着何四海踏步直上。 马净回转神来,知道何大双有意提醒他,这下脸色微烫,几步跟了上去。 这条木板长道绵延数里,几人在木板上缓缓移动,犹如黑蚁。姜墨兀自两望,脚下踏实,周身氤氲湖上雾气,如若行走云中,不由道:“这便是穿云船道?” 池长英道:“不错。”脚步顿慢,敞眼一望,已离登道高台相去甚远,不知数里。又行几步,忽见前方陆地乍现,隐隐有一座高台。 何大双道:“这是到了西山岛了吧!” 池长英微笑道:“不然。此地为步柱山岛,因岛上有山名步柱而名。”过去高台,又是一条木板长道,往步柱山北弯去,众人随木板延伸而向,只见长道沿着沿岸山壁所建,一面山壁,一面湖水,上下相见,气势凌人。 姜墨正想那二位姑娘神色不惊,莫非是早已来过,便听池长英说道:“这山便是步柱山,几乎占据了整个步柱山岛。” 何大双也算见多识广,此刻见穿云船道沿山而建,气候湿凉,小小一个步柱山在太湖中杳如仙山,亦是忍不住啧啧称奇。姜墨更是闯将南北,此等栈道本不足为道,但方才那一段以船身连接、搭建而成的数十里穿云长道,放之江河尚属未见,着实惊奇。 又不多时,沿山木栈到达步柱山岛以西,又是一座高台相接,穿过高台,走过最后一段穿云船道,便至西山岛前。岛前驻扎的披霞庄弟子见池长英行来,齐声喊道:“见过池阁主!” 池长英微微致意,领着姜墨几人沿阶而上,踏上西山岛上第一座青山。阶梯蜿蜒于青山之中,由青山之石就地打磨,与山同体。众人还在感叹,姜墨道:“不见太湖石,但见太湖山,贵庄真若山中隐士,令人钦佩!” 池长英道:“姜少侠过奖了!”话不多说,带领几人沿山势而进,葱郁林荫中,几座庭院若隐若现,红墙青瓦,清幽从容,不施粉黛,俨若江南之子。 池长英道:“豹虎阁到了!”抬头望去,“豹虎阁”三字嵌在山门之上,大气磅礴而又不喧宾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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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木有荫

    楼主 LV4 2016-11-21
    第八章 披霞无踪(2)   那白发老妪面容苍老,少说也有六七十岁,见李琼玉一剑刺来,躲也不躲,冷然道:“搅了我的清静,你说我挡不挡你!”猛抬双手,不知从何处抽来一柄三尺软剑,堪堪与长剑相斗,左右穿梭。软剑若蛟龙游水,千变万化,刷刷作响,顷刻间已将李琼玉逼退三丈。 李琼玉心头大惊:“这老婆子究竟何人?竟也会使得袖中剑!”撕拉一声,衣襟被割去一角,瞬间被软剑绞作飞絮。李衡初见师父受辱,娇喝一声,拔剑冲来。白发老妪冷笑两声,晃动身形,未等李衡初靠近便已欺上前来,软剑横飞,剑气撩人,眨眼间便将李衡初身上衣襟挑破,露出丝丝血痕。 眼见一柄软剑攻势大足,清光森森,池长英奋力一跃,挡在李衡初身前,叫道:“主母饶过!” 白发老妪见池长英拼身来挡,嘴上嘀咕两句,猛然间收回软剑,贴身藏下。池长英跪倒在地,道:“主母,李掌门是来吊唁老庄主的客人!” 在场众人俱是惊讶,心想:“未曾听说披霞庄还有主母尚在啊!这又是哪位主母?” 白发老妪闻言,眸中一紧,忽地怒向池长英,道:“今夜七道催命烟,可是秀儿他……”话未说完,见池长英满脸悲痛,垂下头去,顿时心中明了,忽地哈哈大笑,“我儿惨死,真凶不明。不过八日,我孙儿又去,老天待我不薄呀!” 笑声凄厉悲痛,李衡初闪在一旁,心中也觉很是难过。众人相互一望,心道:“这位竟是披霞庄老庄主的母亲!不是听说,早在老庄主出生时就亡故了吗?”其间缘由,未敢猜想,此刻见她八日间连丧一子一孙,方才对峙之怨纷纷变得同情起来。 池长英心情复杂,跪地不起,那白发老妪笑过后,喝道:“起来!”池长英听得命令,才长身站起,突然听主母问到,此刻竟不知该说什么。 董遥陵思忖三分,只道:“主母节哀!”不料那老妪一听,暴喝一声:“节什么哀?人都死了说什么面上话!” 董遥陵登时愣住,不知这位主母言下何意,只道她痛失骨亲,一时难以放开。李琼玉退身在旁,听得这话,心头一阵火起,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老庄主身死,我们也很痛心,你作为一家主母,奈何如此待客?” 李琼玉话一出口,众人只觉那老妪又要暴怒,岂知她竟冷笑两声,凄声道:“你们慕容家的孽事,与我何干?”众人闻言,均是疑惑,但此刻均未深想,只道这位主母脾气无常。 白发老妪一阵哭笑,跃身而去,池长英也不去追,只呆立原地。李琼玉见老妪已走,向池长英问道:“池统领,可由抓住那妖女?” 池长英面色一缓,正色道:“那妖女抵不过攻击,已掉下太湖去了。” 李琼玉闻罢,拂袖几步,狠道:“未叫那妖女尝尝我的厉害,忒也便宜了她!” 池长英整好思绪,向在场诸位言道:“今夜之事,多谢诸位相助!披霞庄感激不尽!那妖女掉下太湖,我池长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下,便请诸位先回庄内安歇,我等还要继续搜寻!” 何小双道:“哪里的话!邪教面前,你我同责!现今仙木寨东山再起,只怕将来免不了还有祸端!我等需同心协力,共进退才是!”董遥陵点头附意,李琼玉微微偏过眼神,不置可否。 众人动身回往披霞庄内,池长英领命一干弟子,继续沿着崖壁小路搜寻。此刻,子夜已过,夜间风凉,林间忽地走过两人,地上枯叶发出轻微擦擦声。 二人忽就停下,面前一座小木屋,孤零零竖在黑夜中。只听一人发话问道:“何仙姑!好久不见!” 木门被一阵风吹得吱呀作响,许久,才见一人走出,正是方才与李琼玉有过过节的“主母”!白发老妪抬眼望去,黑夜中只见二位影子立在屋前。那二人亮起手上灯火,一人是绿儿,另一人便是那一直戴着斗笠的小姐了。 何仙姑上下打眼,敞开屋门,请二人进屋了来。甫一进门,素衣姑娘便道:“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接过绿儿手中递来的包裹,递给了何仙姑。 何仙姑接着那包裹,一双手颤颤巍巍地解开结扣,是一方形长盒。只见锦盒上花纹繁复,正被一双鸡皮老手轻轻抚摸。继而一声轻响,方盒被老手打开,盒中赫然现出一把长刀,青藤缠绕,刀身裹锈,似乎已经不见天日多年。 那姑娘瞥眼望去,只见刀把下一点,隐约刻着“浮沉”二字。白发老妪轻抚长刀,喉间哽咽,痴痴笑起。 许久,素衣姑娘沉声道:“你要的,我给你找回了。我要的呢?” 何仙姑缓缓抬起头来,一张皱脸上涕泪横流,仿佛又老了十年,轻声道:“你要的,我自然会给你!”转身弓腰蹲下,叩开一处地板,摸出一方巴掌大的锦盒,交予二人。 素衣姑娘接过锦盒,打开一条缝隙,见是索要之物无异,转身便走。临到门前,忽然顿住,轻声道:“节哀!”   李琼玉一干人回到庄内时,慕容画已命人将慕容秀遗体抬回灵堂停放。吴闲立在堂中,怔怔出神:“此番遭遇,实在怪异。今日有慕容氏遭难,来日恐怕便是我枯荣堂。”心中是越想越怕,连何小双多声叫唤都没能听到。 这几日庄中暂住,吴闲与那何小双投缘,是以住在了一个院子。此时,何小双方从青鸟峰回来,见吴闲呆愣出神,出声唤了好几次都不答应,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先将青鸟峰遭遇告知了慕容画,又言那池长英仍在搜寻。 慕容画轻轻点头,道:“谢过何师兄了。”何小双见她俏脸憔悴,心中尚自盘算着应不应告知白发老妪之事,倒听李琼玉道:“慕容姑娘,斗胆相问,贵家可是有一位主母在青鸟峰常住?” 慕容画闻言,稍一愣神,忽地反应过来,道:“确有一位主母在青鸟峰常住,前辈莫不是遇上了?” 李琼玉眼角微眯,道:“不错。我等前往青鸟峰捉拿那妖女途中,遇上一个白发老妪,起了冲突。池长英称他为主母,可我怎的听说慕容家的主母早就……不在了……” 慕容画诧异道:“啊!你们起了冲突,我那姑奶奶脾性乖佞,若有得罪之处,慕容画恳请前辈海量。”说罢,端坐的身子伏下一半。 李琼玉疑道:“姑奶奶?我怎的听她说老庄主可是他的儿子!” 慕容画一脸疑惑,解释道:“我家主母确实去世已久,常住青鸟峰的也确实是我姑奶奶。我家姑奶奶认我父亲作了儿子、我兄长作了孙子,也未有不可吧?”言到此处,心内忽地痛起,神色萎靡。 何小双见状,慌忙道:“李掌门,这是慕容家家事,如此追问,恐怕不合适吧!” 李琼玉冷哼一声,方才冲突之怨并未消解,一甩衣袖,带着李衡初等弟子回了厢房去。吴闲回过神来时,正巧见李琼玉甩袖而去,只听身旁有人嘀咕道:“这李琼玉倚老卖老,仗着是一家掌门,说话这么难听!”幸好没被李琼玉听见,吴闲才暗自松了口气。 灵堂上烛火轻摇,何小双见李琼玉已走,便道:“慕容姑娘,方才之事,还请莫要记挂,免伤身体呀!” 慕容画知晓何小双意在宽慰自己,心中感动,不由一阵酸楚,道:“小画多谢何师兄慰藉!” 正在此时,庄内三层守卫,层递上前,向慕容画通报:“杭州赏金府信使来见!” 慕容画偏头回道:“有请!”骤然间声色俱厉,已收起悲苦之像,令何小双闻声一震。 不多时,只见一个身背信筒的高瘦汉子迎面来到,向慕容画施礼道:“高佑拜见大小姐!今日前来,一是为祭拜老庄主,二是递送今年西湖赏金大会的请帖。不知少庄主可在?” 慕容画面容一颤,闪开身来。信使仰头,只见堂上高台,慕容秀遗体尚在,还未入棺,心中大惊,道:“这是?”。 慕容画低声道:“家兄遭歹人残害,已于今夜不幸亡故。” 高佑方听此噩耗,久久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僵硬地撇撇头看向何小双和吴闲等人,见几人均是垂眉叹气,这才接受事实。 忽地,堂上站出来一人,问道:“高兄弟,这赏金大会是不是会来许多的江湖同道呀?” 高佑闻言,心道:“咦?竟还有人不知赏金大会如何盛名?”只见发问之人一脸憨相,粗麻衣裳,拿一把普通铁剑,当下说道:“不错。赏金大会每年六月初六在西湖上举办,届时会有各方来朝,不论是武林中人,亦或商人、书生、杂人,都会前来参加,更甚者,还能看见安南人、波斯人。” 那人憨憨一笑,道:“那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向天下人阐明老庄主和少庄主被害一事,争取更多同道一齐诛杀仙木寨余孽!” 高佑一愣,心觉此言有理,看向慕容画去。慕容画此时心中打算:“倘能借此机会向天下人示警,借众人之手铲除仙木寨,势必能为我报得杀亲之仇!”环眼众人,见大家均无异议,这才说道:“我披霞庄久居西山,不问江湖事已有多年,此时遭那妖女毒手,一朝丧亲。承蒙诸位相助,我慕容画心中感激。只是,父兄均丧,且不说我一介女流……便是丧期未过,我虚得……” 何小双明晓此意,道:“慕容姑娘放心!你且安心为父兄守灵,昭告之事,便交予我何小双与在场诸位道友!”吴闲等人一一应和,慕容画当即割下一截孝衣,破指书写,成就一襟血书,交予何小双道:“何师兄,我以此血书为证,盼望众位师兄剿灭邪教,为我父兄报仇,慕容画再谢诸位!”。 众人听慕容画字字铿锵,心头激越非常,纷纷喝道:“慕容姑娘且放心,我等定当手刃妖人,定不叫那邪教卷土重来!” 高佑乃杭州赏金府信使,素来往返太湖各地与杭州之间,西山披霞庄便是由他多年往送,也常常受其关照,因此与慕容氏多少有那么点情分。这时见众人纷纷表态,当即道:“赏金大会上,我高佑愿为诸位引路!” 何小双正色道:“既然如此,我有一提议——若诸位愿意,大家一起在此为慕容老庄主和少庄主守灵七日,再一齐前往杭州参加赏金大会如何?” 在场众人各个义愤填膺,纷纷应允此事。高佑解开背上信筒,将请帖呈于慕容画,道:“大小姐,高佑还需继续送信,不能与诸位一同守灵,但请允我为老庄主和少庄主上一炷香!” 慕容画点头,侧身一旁,大声道:“请香!” 何小双、吴闲及其他各派弟子也分列两旁,庄严肃穆。披霞庄弟子再敛整衣襟,岿然站立,山庄上下,无不笼罩在悲痛之中。 高佑接过下人呈上的贡香,眼神灼厉,额请三拜,场上众人无不动容感怀。三拜已完,高佑告辞而去。偌大的披霞庄,八日无主,庄内大小一应事务均落在慕容画肩上,待吩咐下人备好一干同道之人七日守灵所需,黑夜已将要过去。   朝阳射向青鸟峰峰头时,崖壁下太湖水渐次染起鲜艳颜色来,池长英眺望云天,只见一只鸥鹭翩然飞过。 天色亮起,池长英站在峰上,一夜搜寻无果,传令道:“起船上湖!”个个挺拔背影朝湖岸据点探去,三个一组,撑上小船。数十艘小船分队领导,一批往湖心划去,一批沿岸巡游。 青鸟峰崖壁下乱石成堆,高峭处不见落脚之处,沿岸的小船堪堪滑过,依山前走势行去。几个时辰过去,连夜搜寻的弟子在凤凰山换人,继续绕着西山岛沿岸搜寻。 朝阳愈烈,有人道:“池统领,你已一夜未歇,不如歇息一会儿再继续吧!” 池长英望望顶上日头,眼前忽然一花,稳身晃了晃眼,道:“不必!”撑住立地佩剑,双眼如鹰一般扫去。 又不知多了多久,前方沿岸渐渐坦途,石滩地界越来宽广,池长英眯起双眼,道:“前面是到石公摊了吗?” 船上弟子应道:“回禀池统领,绕过这南山,就到石公滩了!” 池长英沉思一时,问道:“石公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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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狗望月

    天狗望月

    LV8 2016-12-06
    下木子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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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啊渝

    啊渝

    LV16 2016-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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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50****264

    i50****264

    LV4 2016-12-06
    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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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梅子

    小梅子

    LV9 2016-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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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旺旺

    王旺旺

    LV21 2016-12-06
    好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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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夜里看景VIP

    夜里看景VIP

    LV15 2016-12-07
    不会呵呵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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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什么

    LV13 2016-12-07
    写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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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龙的xm

    龙的xm

    LV12 2016-12-07
    p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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