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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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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4 2016-09-23

【西陵落月】

作者:澜戈

连载最近更新: 没想到就这样十万票了 谢谢大家真的。

作品简介:江步涯有个小癖好,喜欢半夜在人家屋顶上喝酒,喝醉了就唱歌,年年月月,永远是那一曲,好像,她也只会那一曲。
傅西陵也有个小癖好,喜欢半夜吃着桃花糕听江步涯唱歌,听了无数回,却从来默不作声,也始终没有说,他和她,在无数个白月清风的夜里,就隔了一个屋檐而已。
他问她,为什么叫江步涯。她说:“一步天涯,可以彰显我天下第一的轻功。”
他笑,“天下第一?那你若被我追到该如何?”
“追到,就嫁给你。”
“好,一言为定。”
而很多年后,江步涯的歌不唱了,傅西陵的桃花糕也吃腻了,再想找到彼此,却不知天涯何远,归人何处。
(这其实是一个悲剧,但也许你会笑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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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澜戈

    澜戈

    楼主 LV4 2016-11-13
    (四十)        八年前,杜之延还是青鸾峰白玉山庄的少庄主,生活自在肆意无忧无虑。        但整日读书练武,有时也颇觉无聊。于是瞒着整个山庄的人,在某夜,背着一把剑独自下山,穿过茂林修竹一直来到传闻中金粉斑驳繁华无双的夕羽城。于城外遇到江汐月,他包裹中的干粮已经吃完,于是向这个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小姑娘求了一顿饭。        他的师傅席夜白问他从哪里来,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胡乱编了一个门派,说自己下山历练,席夜白听着,只管温和的笑笑,现在想来,那一番说辞满是破绽,对方怕是早已看破不说破。        然后进城周游了一圈,路过当初的傅家大宅,终于感受到不同于立在山峰之上白玉山庄的雄伟气势,是静默威严,华贵鼎盛。        兜兜转转几日,过了瘾,便辞了师徒两回到山上去。        而他却万万没想到,回去时,原本硬朗健硕的父亲,白云庄庄主杜逵,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父亲,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是夕羽城傅家公子,傅西陵......前几日上山来讨一件东西,我没给他,他拿出一宝贝,作为赌注,跟我比武......我输了。”        “比武?比武就比武,何至于伤成这般模样?”         “你还......你还不懂,是我小看他了,没想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竟有这般功力,之延,看来我们......久居青鸾峰不问世事,真的是......落后了,落后了啊......”        说罢,杜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像已用尽全身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杜之延还有很多问题,而面对此刻光景,再也问不出来,比如,傅西陵看上的他家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夕羽城......傅西陵......”这些字眼在他脑袋里久久回荡着,那座繁华鼎盛笙歌曼舞的城,那个有权有势的少年,从那天开始,从杜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开始,就成了他一生都解不开的心结。        少年心高气傲,也曾壮志凌云,在青鸾峰上过了十几年尊贵逍遥的生活,以为天下之大大不过他父亲的一只手掌,却有一天猛然发现,那只手掌不知何时已爬上皱纹日渐苍老,手掌撑起来的那一片天,也一点点倾倒翻覆,消弥于凌厉的长风中。        两月后,杜奎因身体衰败,找不到医治之法,去世。        于是,才刚刚懂得现实残酷的少年被迫长大,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言,开始刻苦习武,他下山再次去找那传闻中天下第一的席夜白,在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求他教自己武功。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那人传射一身墨色长衫走出房门,说:“我只教你几门功法,但......你不要叫我师傅。”        落日熔金,他抬起头,看见暖黄色的光照在席夜白身旁的江汐月的身上,原本清秀绝伦的脸,更加显得娇美可人,只听她清凌凌的声音在一阵又一阵树叶沙沙声响起:“我师傅,这辈子只收我一个徒弟。”        那昂首骄傲的神色,生生晃到了他的眼。        此刻,站在酒馆三楼的杜之延,终于从久远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他望着前方建在闹市边缘的傅府,开始盘算起来。        傅西陵已经答应把沧月图给他,尽管现在,他还是不知道当年傅西陵从山庄拿走的是什么东西,但,只要不是属于他的,他都要一个一个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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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澜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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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4 2016-11-13
    (四十一)        如今,他已经和江湖上一众觊觎沧月图的人达成同盟,江左“黑面玉郎”邱炎冥,大泽岭星月帮帮主邢轩,夕羽城向南五百里九连山十二“童妖”......        虽然沧月图沉寂江湖多年,但依旧没有被人遗忘,但凡有人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消息,有心人便趋之若鹜。当然,也因为杜奎在世时与这些人交好,杜之延才得以有收拢人心的渠道。        而今,不管傅西陵对于他们之间的约定做出怎样的选择,他都有办法应对。        若他交出沧月图,傅家没了底牌,他便可联手各大家族群起而攻之。不管他有多厉害,都挡不住千百英豪的凌厉刀剑。        若他不交图,他就放出傅云尚在人世的消息,到那时,傅西陵为坐上城主之位不择手段残害亲兄弟的传闻将不胫而走,他顺水推舟以自己庄主的身份拥护傅云取而代之,再加上各大武林人士的支持,逼傅西陵让位,那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想到这里,杜之延望着从脚下绵延伸至天边的管道,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说到底,他手里最大的筹码,还是傅云。        想当年,他在乱石堆里把他救出来,如何能想到今日的光景,世事弄人,大概傅家的人做梦都不会想到,那个原本尊贵无双的傅家大公子傅云,已经变成他手里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        蛰伏六年之久,最后关头,绝对不能失手。等到大仇得报,把傅西陵踩在脚下,他杜之延就会是那个受万人敬仰的当世英豪。成王败寇而已,过程坦荡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他的目的,是为父报仇,还是用权力和名声祭那一颗因嫉妒而燃起的壮志雄心,也不再重要。        况且,他还记得,那日城外官道上小月谈起傅西陵时,目光里遮掩不住的飞扬神采。        她说,他是一个凝定如山,深沉如海的人;是一个......能踩着遍地白骨鲜血,只手撑开一片阔然天地的人......        骄傲放浪如江步涯,什么时候也学会如此夸一个人了......        “既然这样,我便让你看一看,我是怎么把他撑起的那一片天,一点一点毁掉的。”        自夕羽城城门往北延伸千里的道路上,一辆红木马车正稳稳急行着。        马车上,一个黑衣少年不断的挥着马鞭,眉头紧敛,线条分明的侧脸映着日光,似白玉般润泽好看。        车里点着香炉,傅西陵坐在榻上,手里翻阅着一本古旧的书籍。        突然,听见驾车的少年向里面说道:“公子,我们还要走多久啊,这都整整一天一夜了!”        “应该再有三个时辰左右吧,耐心点,快到了。”        一听还有三个时候,少年好像突然有了精神,又狠狠朝马上抽了几鞭子。        傅西陵闭上眼睛,脑袋里回想起三日前的深夜,老爷子靠在床头,断断续续说起的那段,关于沧月图的事。        “西陵,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大概也不知道,五年前,我和席夜白,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三年一次的武林盛会,当时你刚好在外学武,我独自一个人赴约,亲眼看见席夜白以一敌百,风神郎朗,让人拜服。却可到后来才发现,在比武过程中,不小心中了江左“黑面玉郎”的毒,而那毒。刚好我能解。”说到这里,傅泊天停了片刻,好像深深的陷入了回忆了。        他想起那个风华无双的人,如寒冬青竹立在山巅,白袍猎猎,青丝飘扬,眼中光,胜过天上光。        “然后呢?”        傅西陵挺着当年的故事,似也忘记自己跟父亲素来的不和,坐在床边,轻声的问道。        “后来......其实不应该有后来的,像他那样的人,本不是我能比肩的。但他却为报答解毒之情跟我结交,那一日我们在月下对酌,我不小心看到他正潜心绘制的沧月图,忍不住赞叹了几声,他说,既然我喜欢,不放把其中一半送于我,当做答谢......”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又说:“你不会知道,当时我接过那张图时,两只手都在颤抖。”        傅西陵听他一字一句的说完,良久没有回应,傅泊天好像也不需要他的回应,缓缓闭上了眼睛,但还是控制不了胸腔里翻涌的浪潮。        半晌,傅西陵终于问道:“你说,那张图,只有一半?”        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睛:“是......当年,他只完成一半,另一半什么时候完成,最后又落在何人手里,不得而知。”        “原来,这么多年,你不过是抱着一张不完整的沧月图期满世人。”        听他这样说,傅泊天笑了,然后又猛烈的咳嗽起来,他捂着胸口艰难的说:“我不是......欺瞒世人,你应该明白吧,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不想......咳咳,不想在你面前,一点筹码都没有。”        “你既想留一个筹码,现在又为何告诉我?”傅西陵的眸子静如深渊,语气里带着丝丝薄凉。        “不,沧月图汇聚了天下神兵利器所藏之地,和使用之法,虽只有一半,也.....足够了......足够了。”说完这句,他用手顺着自己的胸口,努力让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再没有说话的意图。        傅西陵当然知道他还有秘密没有说完,但也不再追问。最后,傅泊天让他到千里外的云澜谷中,找一个姓殷的老人,他说,另一半张图,也可能,就在他手里。        于是,傅西陵带着唯一的贴身侍卫,走上了这条绵延千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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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4 2016-11-15
    (四十二)        云澜谷远在千里,道路颠簸,行了将近两日,马车终于停在安澜谷的入口。        与此同时,江步涯在傅家无聊看花时,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在下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慢慢从大门挪进来,挪到了后院的长廊上。        江步涯倚在一颗大树枝干上俯视着来人,手里握了一只白玉笛子,本来准备吹几个调子,现在却放了下来。        她看那人第一眼就知道,是傅泊天。        这时她才发现,之前竟从未在府上见过这个这个前任城主,听说当年也是一个手段厉害的人,如今须发皆白,一派沧桑孤寂的模样。        他和傅西陵应该不住在同一个地方,今日为何会来这里?刚好傅西陵还不在......        江步涯看着他沿着长廊几次转弯,蹒跚走到一个最里面的一间房子里。        关上门的一瞬间,江步涯飞身而下,轻盈的落在长廊上,躲在一根柱子后面。        这间房子背光,她看见房屋里面那人点亮了油灯,从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亮来。        却转瞬间屋子里没有动静,油灯被点燃没多久又突然熄灭,两个人投射在窗纸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彻底消失了。        又是机关。        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和机关密室这些东西有了缘分,处处都能遇到。自己也跟做贼一样,把以往的坦荡肆意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但这次,她懒得再去探寻别人的秘密,不管是和夕羽城有关,和傅西陵有关,都和她无关。这么想着,于是对自己的跃下树梢的行为自嘲了一声,一转身,又回到了树上。        但江步涯错了。        那扇被关上的大门里,藏着的,就是她寻找了多年,心心念念多年,为了得到杀人无数踏着白骨鲜血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沧月图。        如果那天,她能跟在傅泊天后面潜入密室,如果她能发现他隐藏多年的秘密,如果,她看到密室中垂挂在墙壁上的那幅画,也许,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那番哄哄乱乱你挣我夺不会发生,那次血流成河不会发生,也许她可以拿着那张图从此离开夕羽城无牵无挂......可偏偏,她没有进去。        傅泊天从房间出来时,天边已时落日熔金。        她坐在树梢,看着那狗搂着身体的老人怀中多了一副卷轴,用湖蓝色锦缎包裹着,上面还残留着没落尽的灰尘。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的一跳。        那个湖蓝色的锦缎,和当年师傅用来擦拭剑上灰尘的缎子,几乎一模一样。师傅说过,他很喜欢这个颜色,是以家里很多需要用布料的地方,大多都是这样颜色的绸缎。        江步涯几乎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她迫切的想知道那块布包裹着的,究竟是不是自己寻找多年的沧月图。        眼看主仆两人已走到大门口,她再也待不住,于是将手中玉笛用力掷出,“叮”的一声脆响,倏然插在傅泊天身边的墙壁上。        旁边奴仆大喝一声:“是谁!”        可他来不及看清眼前那袭白色如何乘风掠到他面前,只觉得脸上挂过一阵清凉,电光石火间,江步涯的右手已经擒住傅泊天的肩膀,老人受到惊吓,沙哑的叫喊着,身体忍不住开始颤抖,却始终把怀里的东西紧紧抱住,半分都不肯松开。        “你怀里的东西是什么?”江步涯沉声问道。        “哪里来的贼子!有何企图?”傅泊天老虽老,但依旧眼明心亮,几十年江湖风波中的沉淀,让他马上镇定下来,眼里闪着寒光,厉声问道。        “我在问你,包裹里是什么?”        江步涯已经失去了理智,那一瞬间,她想,如果这真是她要的东西,就算把这个人杀了,把整个傅府屠了,也在所不惜。        “是傅家的东西,与外人无关。”沙哑的声音中有沉雄的力道,这是傅泊天强压下心里的惊恐,能发出的最有力的声音。        “既然这样,麻烦你打开,让我看一眼,若果真不是我想要的,我马上离开,不再纠缠。”        “你......想要什么?”傅西陵还是没忍住喉咙里的颤抖。        “江步涯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一滴汗珠,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我要,沧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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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4 2016-11-17
    (四十四)       夜深,雨凉。        城外那片灼灼桃林已然调尽,满地残红也早被碾进了泥土。        风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一阵,穿过层层树冠,吹进领口袖口,直直的灌进胸腔里。        江步涯跌跌撞撞的走进这片桃林,倚靠着一根粗壮的树干坐下来。        一身月白衣袍已经被血染尽,背后的弯刀,刚刚被她自己狠狠的拔了下来,从衣摆上扯下一段布条,胡乱的包扎一通,依旧源源不断的往外冒着鲜血。        包裹还紧紧抱在怀里,终于能在没有人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打开。        等待了多久,寻找了多久,这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        她把湖蓝色的包裹一层一层拆开,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屋前石桌上,青衫玉立的席夜白提笔绘图,中途蘸墨时,转身对她轻声说:“小月,此图将成,你给它取一个名字可好?”        她盯着那图看了片刻,然后提笔,于纸上果断写下“沧月图”三字。        沧海无边,明月常伴。        他只身一可踏遍这阔大沉雄的天地,她但愿能成为树梢那一轮孤月,年年月月只伴在他身边。        可梦最终破了。        一蓑烟雨,几度春秋。        当时岁月温暖如斯,怎会想到多年后只留她孑然一身,抱着他亲手绘制的沧月提,在凄风楚雨里孤独回望。        江步涯忍着肩膀上的剧痛,将沧月图拿出来,在眼前展开。        雨已经停了,但依旧有雨滴滴在图上。她用手卷起袖子轻轻擦了擦,纸上的墨迹没有晕染开丝毫。        手指一寸寸抚摸过去,泛黄的旧羊皮纸上,好像还留有师傅手掌的余温。        人人都说江步涯冷心冷清,杀人如麻。她却躲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泣不成声。        “四年了......”她呢喃着。        席夜白失踪了四年,所有人都说他已经死了。还有人说他看见了席夜白留在青鸾峰上的绝笔,那个人便被江步涯一掌毙了命。        她也去过当年召开武林盛会的青鸾峰,山崖边的青鸾石上,有人用剑挥下铁画银钩几笔,却被另一把剑划乱了字迹。        对整个江湖来说,席夜白的失踪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没有人能解开。从那以后江汐月成为江步涯,像年轻时的席夜白一样,纵横江湖,快马扬鞭。        四年过去了,这个谜团好像已经被人遗忘,但很多人还是忘不了这张沧月图,有人称,得沧月图者,可得天下至宝。        江步涯轻笑一声,天下至宝......潇洒肆意如席夜白,何曾对那金银财宝有丝毫兴趣?        桃林老树下,彻夜寒凉。        江步涯抱着沧月图慢慢闭上眼睛,一梦又回到当年。        此时,安澜谷中,傅西陵将马车停在入口处。环顾四周,皆是巍峨高山,层峦叠嶂,怪石嶙峋。        他走到一个山洞口跟前,里面漆黑幽静,可仔细看进去,发现尽头隐隐有光透出。        没做任何犹豫,抬步就迈了进去。驾马车的黑衣少年也紧紧跟在身后。        山洞越走越宽敞,隐约能感觉到有风自脸颊吹过,于是他更加确定,这条路走到底,必然是别有洞天的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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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4 2016-11-17
    (四十五)       夕羽城。       断了一直手臂的奴仆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探了傅泊天的鼻息后,绝望的闭上眼睛,嚎啕大哭。        次日,整个傅家挂满白绫,门庭内外跪满了一身缟素的仆人。        而傅西陵作为一家之主,远行在外。柳千兰倚在卧房的软塌上,煮茶看书。外面锣鼓喧嚣,却没有人来知会她参加丧礼,她只管听着那凄凉的唢呐声哭喊声,对一旁的侍女说:“外面太吵了,把门窗都关上吧......”        老城主的去世,并没有给夕羽城百姓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夜晚的大街小巷照旧灯火璀璨,笙歌曼舞。        七日后下葬,葬在傅家陵墓,在管家的指挥下,一切进行的顺利而稳妥。        后院落英缤纷,寂静的吓人。杜之延听到傅泊天去世的消息,翻过高强来找江步涯时,看到的是血溅门庭的画面。        当下一颗心狠狠一跳,好像已经能想到这里曾发生过的事,傅西陵不告而别,江步涯不知所踪,傅泊天突然去世,原本一手掌控的局面,如今已剑走偏锋,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筹谋许久的计划,绝不能因此失败。        可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江左“黑面玉郎”邱炎冥,大泽岭星月帮帮主邢轩,夕羽城向南五百里九连山十二“童妖”等人赶到夕羽城,等傅西陵回来,做出最后的决决定。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江步涯,她不是他的棋子,却走进了他的棋局,落子何处由不得他。想到这里,那一袭白衣翩然的样子又闯入脑海,原本活泼骄傲的小姑娘,如今变成冷心冷清的江湖剑客,又总要装作不正经的样子,眸子里蒙着淡淡水雾,像看遍了人世沧桑,又像看不到人世悲凉。        头顶乌云蔽日,顷刻间又电闪雷鸣。        有青色长衫的男子,踩着满地暗红色的血迹,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口气。        转身离去时,他没有看到对面长廊转弯处,有一个带着黑色兜帽的少年深深的注视着他,直到一道闪电划开了厚重的乌云,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倾盆而下的大雨,瞬间消失在回廊深处。        风将起,人未归。        在所有人都躲在房间里等着今年第一场秋雨下完时,江步涯抱着自以为完整的半张沧月图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不觉,竟走回了当初和师傅生活了近十年的竹屋前。        四年没回来,门前已经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旁边的桃花开开落落几载,无人打理,却越发的粗壮结实。        她拎一壶清酒,一边走一边仰头灌下,喝完最后一口,“啪”的一声摔在路旁的青石上,撞了个粉碎。        再回来,她小心推开房门,看到了早就躺在那里闭目养神的老酒怪端木春。        “你怎么在这里?”她扶着门框,懒懒的问道。        “等你啊。”他话有埋怨,连连叹着气:“去红楼找你,没有,去傅家找你,也没有,夕羽城大街小巷都逛了一圈,还是没有,没有办法,只能来这里等你了。”       “找我做什么?”她摇摇晃晃的走进来,身后门的也忘记关上,颓然倒在另一张床榻上。        一向不正经的端木春从床上坐起来,没回答她的问题,反倒问她:“你怀里是什么东西?”        江步涯斜斜的瞥了他一眼,用一种无关紧要的态度说道:“沧月图。”        听罢,他看着江步涯良久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终于......还是被你找回来了。”        “这本就是师傅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的。”        “小月啊,你太痴了......”        “痴?”她倏然笑出了声,余音里有掩不住的苍凉和悲怆:“你是在怜悯我,还是嘲笑我?”        “我是替你可惜。”        “可惜什么?”        端木春看着她,摇摇头,半晌,才张口缓缓说道:        “可惜这万众红尘的清欢喜乐你都体会不到,可惜你大好青春无双风采,却陷在过去不能自拔,可惜你枉活了二十多年,却不知道.......放下两字该怎么写。”        窗外淅沥沥的雨声传进屋里,屋内老人粗糙沙哑的声音,在江步涯耳边久久回荡着,荡着心中丝丝缕缕的悲怆凄凉迂回辗转,扯的五脏六腑隐隐发疼。        可惜吗?        可如果没遇到那个人,这一生怕是连那几年短暂的快活时光都尝不到,那策马扬鞭的恣意风流,那花前煮酒的人间清欢,都尝不到,那才是真的可惜吧,可惜了自己这一条活脱脱的生命,碌碌一生,连梦也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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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4 2016-11-18
    (四十六)        秋风挂起一层一层落叶,满城寂然。        这金粉斑驳繁华喧嚣的城,在夕阳映衬下,少有的带上了一层萧瑟之感。        但每年到这个时候, 城门进进出出的行人总是络绎不绝,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外来的人乔装一下混进城里,也是很容易的事。        晌午过后,人流最多,管道上缓缓驶来几辆马车,车里车外的人皆是一身商人装扮。        “什么人?”        守门侍卫举起长枪交叉着挡在门口。        最前面的车夫马几琔银子,笑眯眯的放进侍卫手里:“咱们是外来的商贩,来这里做点生意,还请官爷多多关照。”        那侍卫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让开道路,一队人马顺利进了城。        离城门几十米远的时候,车里有衣着整肃的人探出头来询问道:“离杜公子约定的酒楼还有多远?”声音沙哑低沉,中气十足。        “公子,咱都进程了,我看不过半个时辰,就能见到杜公子了。”        “嗯......”        车里的人,正是那江左“黑面玉郎”邱炎冥,后面几辆马车坐着的,都是前来与杜之延相会的武林人士。        他们冲着传说中的沧月图而来,却不会想到,傅家那唯一的半张图已经被江步涯拿走,傅西陵外传几日始终未归,傅泊天突然去世,于是那些人集结酒楼后,只能一等再等,倒是享尽了这里的热闹繁华。        “这座城的富庶安乐,堪比皇城了吧......”        “怎么,你去或皇城?”        “去过,江湖之人,有时也想尝尝那人间烟火。”        “哈哈,说的自己好像平时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哎......不会说话,词用的不当......莫要笑话,话说,这傅西陵,会去哪里呢?”        杜之延听着他们的议论声,喝完了杯中的茶,站起身,负手而立,面对着窗外偌大的城,沉默不语。        数日后,傅西陵自千里外的青鸾峰归来。        他计算着日子,江步涯身上的毒又到了发作的时候,每一次发作都会比上一次更严重,回来的路上他脑子里不停地闪过那晚江步涯缩在自己怀里不停颤抖的样子,像从前养过的,一到冬天就团在墙角的猫。于是回城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可风尘仆仆归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傅泊天的死。门庭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断了一只手臂的奴仆见他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脚下,大喊道:“是江步涯杀了老爷,是他杀了老爷,公子要为老爷报仇啊!”        江步涯杀了自己的父亲?        于是疾步走到后院,却发现江步涯住的那间屋子空空荡荡,唯一的一件换洗的白袍也被下人扔掉,他们说,从老爷死后,再没见过她。        傅西陵坐在江步涯睡过的床榻上,低下头,看着手里好不容易求来的另一半沧月图,久久没有言语。        杀父之仇......对于这个与自己从小没有感情的父亲,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有没有悲伤,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以杀父之名,恨她。        其实,是恨不起来的。        这一趟青鸾峰之行,筋疲力尽,落得一身的伤,却因为想着回来就能见到她,竟在颠簸的马车上浑然不觉疼痛。十几年风流肆意,如今坐拥偌大的夕羽城,傅西陵这辈子,好像从未如此狼狈过。        他不想回忆这几日在青鸾峰的经历,身上的伤口总有一天会痊愈,但那个人走了,以她的性子,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隐隐猜到了自己离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他起身欲找乔柯问个清楚,却发现他早站在门口,一双漆黑的眸子沉寂如无底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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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4 2016-11-19
    (四十七)        “你回来了。”乔柯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江步涯,从没回来过吗?”        傅西陵说完,乔柯怔了一下。他千里归来,看见门庭挂满白帐,第一句话问的不是傅泊天的死,不是这几日的变故,而是江步涯。        “没有。”心里有很多想法,说出口也只有淡淡的两个字。        傅西陵的目光,这才稳稳的落在乔柯身上,“我恐怕没办法替你查出自己的身世了。”        少年的苍白的脸依旧隐在黑色兜帽里,沉默不语。        “你心里,已经有了目标是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愿意替我做事?”        “你的身世,和夕羽城有什么关系?或者我应该说,和傅家有什么关系?”        说着,他走到桌边将蜡烛点亮,照亮的昏黄的房间,烛光打在少年脸颊上,原本苍白的皮肤显得更加孱弱病态。        “你的毒已经深入骨髓了。”傅西陵看着他毫不避讳的说。        半晌,乔柯终于开口:“你还记得,五年前傅泊天去过一趟青鸾峰吗?”         傅西陵不知他为何这么问,联想到之前老爷子说起的关于那年武林盛会之事,当下心里有所揣测,但也是不动声色的:“记得,那年我在外习武,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却不清楚详情。”         乔柯低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傅西陵把歪掉的灯芯拨正,问道:“你想说什么?”         少年抬眸正视着他,似乎想了想措辞,然后,在不停跳动的烛光中,将那段在傅西陵脑中残缺不全的往事缓缓道来——        “那年盛会过后,有不少武林人士在决斗时身负重伤,有些门派因此结仇,于是私下用各种手段暗加报复,是以不断有人到胡阴山来造访求药,其中就包括九连山十二“童妖”的老五老六,他们也是被江步涯所伤,老六眼看已经奄奄一息,希望谷祁能保他一命......这本跟我没关系,但我有一日经过他们的房间时,听他们说起很多年前,夕羽城和北方独孤一族人的那一战......”        傅西陵拨弄灯芯的手停了一下,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那年,我不过八岁。”        乔柯继续说:“他们说那一战异常惨烈,独孤一族大败,他们的王在战争中身负重伤,年仅四岁的小王子在战乱中离奇失踪,至今没有下落。”        “独孤一族......”傅西陵回忆着那面满城鲜血横流的场面,当时的城主还是自己家的祖父,也正是那次战争后,祖父长病不起,半年后逝世,傅泊天顺利继位。        “那个失踪的小王子,是你吗?”不用过多的猜测,乔柯说话时眼睛里的悲凉孤寂,已经告诉他答案。        “是我......老五说,失踪的小王子肩胛上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说完他轻轻拨开自己的衣领,果真露出一个红色的月牙。        傅西陵沉默片刻,问道:“你说这些,就不怕我斩草除根,杀了你?”        乔柯苦笑一声:“我已经身中剧毒,本就活不长了。”        傅西陵说:“当年你若没有失踪,想必如今已成大器。”        少年蓦地抬起眼看着他,眸子里依稀有光。半晌,他说:“现在,也不晚。”        窗外有风将起,南飞的大雁是排成一线,逐渐远去。        十几年前夕羽城还比不得如今的富贵鼎盛,而独孤一族盘踞北方一块地界,觊觎夕羽城已久,终于在城主垂垂老矣之时,起兵来犯。        这一战惨烈至极,双方死伤无数,最终还是以独孤一族的失败而告终。夕羽城换了主人,独孤族失了一个王子。        寒风吹在冰封的往事上,当年血腥弥漫的大街小巷傅西陵至今还记忆犹新,他看着祖父倒在战场上,看着父亲躲在城里坐享其成,于是在尚且幼小的心里,埋下了后来早早夺权的种子。        成王败寇。        面对当年的战争,十七岁的乔柯这样不冷不热的评价道。他不会也没有理由找如今的傅西陵报仇,他留在傅西陵身边,只是因为如今独孤一族对夕羽城已经是马首是瞻的态度,只要得到傅西陵的支持,他就能重回家族,坐上自己本该坐上的位置。        傅西陵找了江步涯几日,无果。        杜之延来找他时,他正坐在红楼里喝桃花酒。        “城主好闲情逸致。”语气里不乏讽刺的味道。        “要喝一杯吗?”傅西陵依旧不动声色。        “是来找江步涯的吗?还是说没找到,便坐在这里等她?”杜之延忽略他的邀请,自顾自的说着。        傅西陵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朝他举了举杯,轻笑道:“这下,想喝也没有了。”        “傅西陵!”杜之延突然加重了语气:“我们的约定,早已经逾期了,我不管你失踪的这几天在干嘛,现在,我只希望你能把沧月图,给我。”        “傅泊天已经死了,你以为,傅云现在对我来说,还有用吗?”        “他对你,本就没用,但他对我有用。”        傅西陵把酒杯放下,转过身来看着他:“你说的对,所以,我也终于知道,你这样大费周章的计划着,究竟想做什么了。”        杜之延眯起眼睛,眼中划过恨意。        “你带了多少人?江左邱炎冥,十二童妖,还有你白玉山庄上上下下的人......”        “你怎么知道?”        傅西陵笑了一声,转身走到窗边,窗户大开着,有凌冽的风刮在脸上,“你猜,那些江湖能人异士,跟我的五万大军比,哪个更厉害?”        话音一落,杜之延倏的睁大眼睛,似感应到什么,他疾步走到窗前,却看见整个主街已经被银甲士兵塞满,一把把锋利的长枪在阳光下闪着铮然之光。        “傅西陵......你......”        杜之延握着栏杆的手不住的颤抖,声音里的愤恨再也掩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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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4 2016-11-20
    (四十八)        “杜之延,我想现在你的人已经包围了我,而我的人,已经包围了整个红楼。”        握着栏杆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杜之延看着傅西陵平静无波的侧脸,终于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却倏而又仰天大笑起来:“就算如此,我今日也要跟你决一死战!”话音没落,就从腰间抽出一软剑,“在日光下旋转闪耀着灼眼的光直冲傅西陵面门而来。        对面傅西陵黑色衣袍早已无风自动,手掌一拍红木栏杆,木头断裂声倏然响起,眨眼睛便躲开这凌厉的剑势飞出窗棂,翩然落在街对面的屋顶上。        杜之延一步不让的追来。        而此时十里长街数万名士兵已经抽出背后的弓箭,一个个拉满了弓,齐刷刷的对准了屋顶上那青衣男子。        “傅城主,好大的排场!”        傅西陵手负在身后,回了一句:“过奖了。”        两人在屋顶上开始真正交锋。        杜之延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却因为一直忌惮傅西陵的能力,准备了一年又一年,一直拖到今天。而刚刚看见满城兵甲森然寒凉的场面,如一道他终于想明白,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也许这辈子都没有真正准备好的那一天。多年蛰伏筹谋,却眼看被那人,一朝倾覆。        原本作为江湖男儿的豪情飒然已经被杀意吞噬,风声鹤唳刮起两人长袍猎猎作响,傅西陵眸子里始终沉静如水,一招一式却丝毫不落下风。脚下瓦片飞起,红楼里的姑娘闻声都趴在窗上大呼小叫的看起了热闹,其中,就有杜之延相约,一心奔着沧月图而来的各大帮派庄主。        事情没有按照计划的方向发展,他们亦看到了脚下乌泱泱的军队,每个人都在心里暗自盘算着,盘算着怎么从傅西陵遮天的手掌中全身而退,或怎么拿到那张武林至宝般沧月图。        就在这个时候,隐藏着人群中的江左“黑面玉郎”邱炎冥派使下人,向一同埋伏的其它人传达了一条信息——        “我看他傅西陵的士兵再多,也不至于填满整个夕羽城,就算是天罗地网也有漏洞,我和星月帮帮主邢轩前去助杜庄主一臂之力,引他到城外桃林,剩下的人掩护我们挡住脚下飞来的箭,是要能撑住一盏茶的时间,就有机会取胜。”        众人得知这个计划后,皆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邱炎冥和邢轩相互颔首,瞬间便从人群中跃出卷入了屋顶上两人的交战中。        只见无数箭矢从下面射出,经过严格训练的弓箭手,其力道和精准度都让剩下负责掩护的人感到十分棘手,傅西陵说的对,江湖上奇人异士再厉害,真正面对千军万马时,也如螳臂当车般有心无力。        傅西陵面对三人的联手夹击,再不能游刃有余的应对。        虽然不见得会落到下风,但不过片刻,果真像邱炎冥计划的一样,渐渐离开主街道,被逼至城外的桃林里。        剩下和密集箭雨纠缠的几人,也慢慢脱离了兵甲最多的主街,越过一排排屋顶,往城外赶去。        中间有人中了箭,狠狠的拔掉后,才发现箭上有毒。        “傅西陵......可真他娘的阴毒!”        话刚说完,只觉得后背突然起了一阵风,还没来得及转身一看究竟,一袭白衣就翩翩然从众人身后出现。        来人自树林里穿行而过,足尖轻点树梢,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去了十几米开外。        “是江步涯!”有人认出那绝世轻功,大喊出声。        “他来这儿做什么?”        “莫不是也冲沧月图来的?”        “若果真如此,我们怕是没什么希望了。”        说这话的人正是十二“童妖”中的老大,中毒的是老七,他听见大哥说出这样的丧气话,当下,扔掉掰断手里的毒箭,恨声道:“大哥,怕什么!在我看来,江步涯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小子,他才混了几年,我们十二个人,加上各路英雄好汉,就不怕胜不了他!”        老大似乎也认同他的说法,犹豫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去看看吧,也亲眼见识见识江步涯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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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4 2016-11-21
    (四十九)        那边傅西陵和杜之延三人正在缠斗中,剑花飞转,卷起层层落叶。与此同时,三人在不停的变化招数应对时,都惊骇于傅西陵深藏不露的武功。江湖风流人物众多,却从未听过夕羽城的傅西陵竟如此厉害,也从没有人见他真正与谁比试过。        其实,这也是江步涯第一次看到傅西陵出手,她立在十米外的树梢上,俯视着衣袂飘飞的男人,动作行云流水一派恣意飒然之风,但却招招致命,生生把另外三人逼的退了一步又一步。        天下第一,果然不是我江步涯。        傅西陵,藏得究竟有多深?        看了半天,她突然想起今日来找他的目的。只是想来说声再见罢了。却不想看见满城兵甲,看见十二“童妖”等人出现在城外桃林,便一路寻来了。        正想着,那帮落在后面的人也已赶到。        江步涯看见那二十多个武林高手把傅西陵围在中间,彼此交换了眼神后,一齐出手。        犹豫了片刻,江步涯飞身而下,冲过围堵的众人落在傅西陵身边。        “你怎么来了?”傅西陵看见那张清冷的带着些许傲然笑意的脸,遮着眉头问道。出手的凌厉虽丝毫不减,但还是因为分神中了一掌。        “来跟你道别!”江步涯边拔剑挥出一道剑光,边对傅西陵低声说道。        “没想到江步涯和傅西陵勾结在了一起!”“童妖”老七大声喝道。        “你要走?”傅西陵在变换招数的空挡问江步涯。        “走之前,帮你杀了这最后一拨人!”转身对“童妖”老七道:“冲刚刚勾结一词,就让你先给大家去探一探黄泉路吧!”说着剑锋一扫,逼退挡在前面的几人,长剑从手中飞出,如蛟龙般转了几个剑花往老七的方向追去,没等他惊叫出声,便被一剑封喉。        “童妖”老大见此情状,悲愤交加大喝一声:“江步涯,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如此残忍!就让我来为我弟弟报仇!”        于是接下来,更是惨烈血腥的场面。一个又一个人倒下,江步涯许久没有这样痛快,不觉杀红了眼,招招凌厉致命,就连傅西陵心中都忍不住骇然。        杜之延早知道江步涯是女儿身,出手时处处避让,全部力气都用在傅西陵身上,却总被她挡的防不胜防。        就在对方的人快撑不住,即将落败的时候,傅西陵感觉到江步涯呼吸有些急促不稳,身上杀气也弱了许多。于是突然想起她身上的毒,就在握住她的手腕想带她脱身的瞬间,江步涯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她的剑还插在“童妖”老三的胸膛,人已经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江步涯!小月!”傅西陵和杜之延同时出声,傅西陵更快一步的,稳稳地接住了她。        鲜血染上了他黑色的锦袍,如暗夜里妖冶盛放的曼陀罗。        杜之延叫出的那声“小月”入了他的耳,他低头看向怀里一身男装的女子,她像第一次毒发那样整个人蜷缩起来,不停地颤抖着,傅西陵握住她的手,手心里瞬间传来一片冰凉。        杜之延站在旁边,竟觉得不知所措。        剩下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断命,十二“童妖”只剩下两个人,失去兄弟的悲痛让他们提刀慢慢向傅西陵靠近,却始终不敢真正出手。        “江步涯,我带去你找谷祁,他会炼出解药的。”        怀里的人抬起头看着他,一双眸子黑如曜石,像笼了一层白月光,明亮又似迷蒙,像做了一场梦刚醒,又像在梦里从来未醒。傅西陵不自觉想起初见她的那天,喝醉的眼神迷离游荡,看定一个人时,却清亮无比。        她说:“不会有解药了,乔柯说,谷祁,已经死了。”        傅西陵不敢相信的低吼道:“你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拿到沧月图了。我还杀了你的父亲,若你要找我报仇,现在就报吧......若不报仇,我们,就没有瓜葛了。”        “不要说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轻如羽毛,一字一句敲在他心上却重如千斤。        他抱着江步涯站起来,在杜之延来不及阻止的时候,跃入茂密的桃林,眨眼间便失去踪影        杜之延在原地怔忪了半晌,最后,颓然跌坐在地上。        剩下的人伏在死去兄弟的尸体上,望着消失在林间的背影,捶胸痛哭。        其实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那些在众人仰望和惧怕的目光里闯荡的人,终有一天会输给和自己手里握着的,一样冰冷的染血刀剑。        谷祁死了,傅西陵抱着江步涯走进密室后,看到的是满地狼藉。        戴着黑色兜帽的少年缓缓走进来,背后披着落日霞光,他的脸一如既往的苍白,但那挺拔的身影却似比以往高了一些,肩膀也更加宽阔。        “五天前,我走进这件密室的时候,他刚刚服毒而死......之后我把他的尸体带出去,埋了。”        “没有解药了,是吗?”傅西陵感觉到江步涯颤抖的越发厉害,终于沉声问出口。        乔柯沉默半晌,说:“没有了。”        “好冷......”江步涯忍者痛苦,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冷吗?对......这里太阴凉了,我带你出去。”        江步涯的头发已经全部散开,黑亮如绸缎从傅西陵的臂弯中垂下来,迤逦拖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我带你回家吧......”她被痛疼侵袭着,脑袋里一片混沌,却还是在凌冽的寒风中,听到他在耳边呢喃着说出的话。然后不自觉的回应着:“我没有家啊......”声音依旧在不停的颤抖。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江步涯忍着疼笑起来:“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从今天开始......不,其实,很早之前就应该这样了。”        “是吗......”        十里长街的两旁,已经开始挂起照明的灯笼,行人很少,晚上快活的桥段还没开始,傅西陵抱着江步涯慢慢走在青石铺成的街道上,夕阳的光把两个人的影字拉的很长很长,傅西陵看着眼前灯火交映的景,抱着软成一团的人,突然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一口气走完这漫长的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可惜,她和他,都不会有漫长的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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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4 2016-11-22
    (五十)        在安澜谷,他果真找到了老爷子说的那个姓殷的老人。原来他是席夜白的师傅,在谷中隐居避世已经二十年年。        老人须发皆白,慈眉善目,傅西陵见到他时,他端坐在青石床上,手执一本古书,纸张泛黄破旧,好像已经被人翻阅过很多年。        不知道为什么,傅西陵看着老人,多年沉静冰封的心,竟隐隐觉得怅然感慨。        一入江湖岁月催。        二十年风雨飘摇,曾经纵横江湖的英豪,是以何种心境守在这里二十年之久?老人不问来者是谁,他说来者皆是客,来者皆有目的,问傅西陵想要什么。        当下,傅西陵心境澄明,拱手向老人行了一礼,道:“晚辈来求沧月图。”        “求来做什么?”        一个很普通的问题,傅西陵却立在那儿,久久没有回答。        昨日种种一一在脑中闪过,第一次见江步涯时的惊鸿一瞥,那天桃花开的如火如荼,她清澈的眸子因喝酒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胜过那水中花镜中月。第一次听到她张口要沧月图时,眼睛的清冷决绝后,却藏着深深的孤独寂寞。第一次亲眼见她杀人,月夜星空下白衣翻飞银色长剑沾满了鲜血,她在满地尸体中回头盈盈一笑,像开在暗夜里悬崖边的曼陀罗......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都是江步涯的音容笑貌。        良久,他对老人俯首,说了一句:“求来,给心上的人。”        “哈哈哈....”没想到对方扶着长长的胡须笑了,苍老的声音里透出愉快释然,然后突然收敛了笑意,带着遗憾叹惋的语气说:“你进谷后,是否发现脚下有一种紫色的花?”        傅西陵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还是恭敬的回答:“发现了,是一种我之前从没见过的花。”        “那花接触到人的皮肤,便会让人中毒......”说完,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又说:“其实,你已经中了毒,而且......这毒没有解药,如果算不错的话,你还有......一年可活。”老人声音沧桑粗糙,将这番话娓娓道来,语气就像讲了个故事,对于傅西陵来说,却是突如其来的残忍现实。        还有一年可活......一年......        傅西陵想到进谷后,一片紫色的花瓣沾上了衣角,便自然的伸手拂去。        原来那个时候已经中毒。        原来,都是命中注定。        这一趟,山水迢迢,来回已将近半个月。夕羽城的繁华鼎盛一如昨日,再看时已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寒凉秋风吹进袖口领口,吹的心里空空荡荡。        这一生二十多年筹谋算计,早早就把脚下的城池划在自己的人生蓝图中,以为自己能把这座城变成一个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一个富贵无双的商业帝国,结果到头来,一切皆成梦幻。        到头来,一路上心心念念的竟然只有那一袭白衣,那张清冷的却时常带着浅淡笑意的脸。        “江步涯......江步涯......”        这个名字在心里百转千回,转的五脏六腑隐隐发疼。        而现在,江步涯就躺在自己怀里,全身缩成一团,像一只在隆冬时躲在主人怀里取暖的猫。        “江步涯......小月......”傅西陵被自己叫出的名字怔了一下,想到城外时杜之延叫她小月的情景,沉默了半晌,附在她耳边说:“还是叫你江步涯吧。”        又想起两年里,她时不时躺在屋顶上唱的那首歌,每每都是喝的半醉时,袖子盖在脸上,他原以为她自觉唱的不好听羞于见人,没想到她说只是为了遮住头顶的漫天星光。因为小时候,在一片漆黑的茅屋里,她的母亲就是这样用破旧棉被把她整个包住,轻轻地唱着这首歌哄她入睡。        “小竹篓,梨花酒,山外青山楼外楼。灯如昼,柳梢头,晚云烘月西风愁。小孤舟,江水流,买花载酒黄昏后......”        一首歌唱了二十年。        简单纯粹,竟然在满手鲜血后,一点都没变。        “你为什么叫江步涯?”        “因为江湖人都称我轻功卓绝,一步天涯。”        “其实在你心里......是独步天涯吧......”        “若我追到你,嫁给我可好?”        当初的对话一字一句清晰的回荡在耳边,如今傅西陵抱着江步涯,只轻声说了一句:“现在你跑不了了,我也不用追了,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在一起吧,不管安澜谷的老人说的是不是真的,若能陪你走完一程,也很幸福了。        我们去看看青川暮色日升日落,看看夕羽城外的壮阔山河,去骑马划船,喝酒舞剑,尝尝茶米油盐的人间清欢,让我在剩下的每一天,都有时间好好看看你的眉眼。        我们在一起吧。(尾声)        夕羽城前任城主死去的一个月后,现任城主傅西陵离奇失踪,同时,江步涯也绝迹江湖。        三日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手执一封傅西陵亲笔书信,出现在城主中心天台的城主接任仪式上,在百姓惊诧怀疑的目光下,成为夕羽城新的主人。        柳千兰回到娘家,在乔柯的支持下成为柳家家主,把三分之一的商铺家业送给乔柯当做新任城主的礼物。        一切尽然有序的进行着,“傅西陵”三个字,在烟火盛世中慢慢变成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变成酒楼说书先生口中的传说。江湖上也再听不到关于江步涯的消息,虽然夜阑风静时提到这个名字,还是会有人忌惮畏惧,不自觉的放低声音,但也因为许久没有他的消息,那种畏惧终是一点点消失在江湖风雨烟尘里。        遥远官道上,一匹白马自不知名处绝尘而来,扬起沙尘踏碎繁花,迎着如火骄阳飞驰而去。马上坐着一黑一白两人,衣摆于风中倒卷,在猎猎作响的声音中交缠在一起。        马蹄扬起的尘土慢慢落下后,便见一个身穿破旧衣裳的老人斜倚在高大的杨树树干上,手中摘了一片绿叶放在嘴边,在日光下享受的闭上眼睛,吹起了一首悠长辽远的调子。        此去山高水长,不盼归期。        愿故人余生安好,再无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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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澜戈

    澜戈

    楼主 LV4 2016-12-20
    没想到就这样十万票了 谢谢大家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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