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赌局】

作者：杨大侠

作品简介：风雪千里，衰草连横遍地。

揽月亭上的茅草，被风刮得“喇喇”作响，四根亭柱亦是发出“吱吱”声，仿佛只要稍加把力，揽月亭就会分崩离析。

揽月亭中，此时却是围满了人。络腮胡的大汉、清癯消瘦的秀才、半眯着眼的老者、路过歇力的客商，俱是裹着袄子、抖着身子，伸长脖子往亭子中心的石桌上看。外围货挑上已铺满积雪，竟是未有人察觉。

离石桌最近的一名满脸胡子的壮汉将单衣横斜扎入腰带，半个身子露在外面，一张脸却满是通红，竟半点不觉寒冷。

“开啦！”大汉狂吼一声，猛然掀起铁制器皿。

“四五六，一十五，通吃！”大汉哈哈大笑道，“各位，不好意思了，要赢我这千两金，各位还得多点心思！”说完，将桌上的散碎银两悉数拾起，放入身前囊中。那行囊一打开，顿时一片金光闪现。众人见那光，又是垂涎，又是感叹。

大汉收拾罢，拿起器皿，就势在桌面信手一扫，犹如魔法般的，那三颗骰子全不见了，只听得大汉手中器皿“叮叮”发响。

“猜数下注，买定离手！”大汉说着，众人却都脸露犹疑之色，迟迟不敢下注。



这个大汉在揽月亭已经摆设赌局有两天之久。两天前，这里已是白雪皑皑。他不吃不喝，但却越赌越精神。

前来的人，除客商外，最近的也得有三里地远。本来在大雪天气于此设赌就是一件很吊诡的事，更奇怪的是，大汉立下博弈规矩：十两银，博一千金。多一两，少一文，都不行。

这样的设局，可谓闻所未闻。众人一是好奇，二是觊觎那一千金，纷纷不顾天寒地冻，风雪兼程来参加这“千金一赌”。

但两天来，没有一人能从大汉手下赢一次。猜数有个规矩：三枚骰子点数总和十八点，有用点数十六点。不管来人再多，只能随意猜当中的十五点，留剩下一点给大汉。而这一点，如同下了魔咒，始终是他们不能猜到的那位数。



“……赶快赶快，都是大老爷们儿，别磨磨唧唧！”见众人没了声响，大汉不由加粗了嗓门。

“我来跟你赌这一局。”

嗓音从亭外传来，众人不由回过头。

白衣如雪，皓眉如霜，面容却是个翩翩公子，让人无法辨别来人年纪老小。

众人让出一条路来。那白衣公子走到石桌前，轻声道：“一二三，来吧。”

大汉瞪大铜眼，道：“没赌过钱么？先下注！”

白衣公子道：“我没钱。”

大汉冷哼道：“没钱你赌个球！”

白衣公子望望大汉，冷笑道：“我们换一种赌法。”

大汉没太明天，直直望着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道：“赌我这条命。”

大汉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道：“有意思！”

白衣人继续说道：“你赢了，你杀我；我赢了，我把你杀了。”

大汉的笑变成喑哑的干笑，问道：“老子凭什么答应你？”

白衣人双目突然阴冷，望着大汉，缓缓说道：“你没法不答应我！”

大汉不禁打个冷战，立马又回过神，哈哈笑道：“有意思，哈哈！越来越有意思了！好，老子陪你赌这一把！”

大汉定了定神，四下望了望，对那清瘦的秀才道：“你，拿纸笔来，我们先立个生死状，免得这白脸小儿耍赖。”

白衣人冷笑道：“我秦山月从来一诺千金，你不必如此小人。”

大汉大惊：“‘寒冰铁手’秦山月？好哇，我等的就是你，来吧！”

秦山月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一闪而过。他缓缓向前挥出左手，做个“请”的姿势，继而将手背在身后。

“铛铛铛铛”，大汉手中器皿越摇越烈，到后来竟是发出轰鸣之声，仿似器皿随时会炸裂开来。周围众人都不由闪退数步。而大汉的双眼则直直盯住秦山月，好像能喷出火来。

“咚——”铁皿落桌。铁皿外径竟扎进石桌半寸，击碎的沙石“蹭蹭”向四周飞溅。

“四五六，开——”大汉话音未落，秦山月却将手放在皿上，不让大汉揭开。

秦山月细声道：“你摇了，我还没摇，不用这么急罢。”说完，秦山月左手抛开大汉压在器皿上的手，右手顺势一抄，只听得器皿与石桌间摩擦得“嗤嗤”巨响，那桌上的碎石屑，犹如漫天黄沙翻滚不停，被尽数吸入皿中。

秦山月手摇器皿，带笑望着大汉。

而大汉，此时却也露出诡异的笑容。

秦山月心头一紧，未及作声，只听得后面一人叫道：“快看呐！那是什么东西流到秦山月手上了！”

一股钻心的疼！秦山月赶紧扔掉右手器皿。再看右手手掌，已经变成一排白骨！

“你使诈！”秦山月怒火中烧，恨恨盯着大汉道。

大汉哈哈笑道：“秦山月啊秦山月，你道我连续几日在雪地不吃不喝，拼命赌钱，为的什么？”

秦山月不做声，等大汉继续说。

大汉道：“如今你右手已废，老子也不怕你使出那劳什子‘寒冰铁手’，我就耐心给你讲个故事吧。



“廿年前，西江城里，有一家赌坊，名叫‘千金玉堂’。那时候可谓人声鼎沸，达官显贵无不蜂拥而至，只为那里的赌局，开局至少一千两金。但来的人从来是输多赢少，不少人因此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后来，一名穿白衣的少侠途经此处，听闻此事。少侠年轻气盛，当即怒火中烧，凭一手‘寒冰铁手’，于光天化日独闯千金玉堂，打死打伤堂中子弟门客无数，更一拳将赌坊老板张仁身体打穿，张仁当场死去。

“少侠将赌坊搜了个遍，却没找到一千金。他翻出赌坊账簿，上面记着：

今日赢收贪官王德十二万金，悉数送至月牙村；

今日赢收浪荡子刘钦九万金，悉数送至碧落村；

……

“那月牙村、碧落村均是寒衣百姓栖居地。当地人民常年颗粒无收，却还得捐付苛捐杂税，更被恶霸狗官横行乡里。少侠这才明白，自己枉杀好人。从此，江湖上再无‘寒冰铁手’。”

说到此处，大汉已是满眼血丝。他直勾勾盯住秦山月道：“可惜啊可惜，你当年杀那么多人，也搜遍千金玉堂，却一时疏忽，忘了检视有无暗门。其实暗门很明显。赌坊＊有三颗人造大骰子，是可以转动的。你只需将三颗骰子从左至右分别转到四、五、六点，一道地道大门就会缓缓开启，到时候你就会见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捂着嘴，却不敢出声！”

大汉擦把眼泪，有些神经质地说道：“对了，刚才的骰子，也是这个道理。我放在桌上后，三颗骰子分别是四五六，按从左至右的顺序朝上。每个骰子里面都有根阴阳磁针，当骰子按这样的顺序靠在一起，磁针就会因为吸力刺破骰子外壳，里面的‘蚀心水’就会喷涌出来。

“我听闻你在这风雪幽谷中隐遁多年，便辗转来到此处设局。两天了，我不停赌博，不停摇骰子，就是防止‘蚀心水’结冰。我真担心你不来；幸好，你还是来了。”



秦山月叹了口气，道：“那次的确是我年少气盛，一时疏忽，才一手促成无妄血灾。但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制服我，未免也太小瞧‘寒冰铁手’四个字了。”

说着，秦山月左手缓缓抬起，掌上冷雾竟凝成一团薄冰！

大汉轻蔑看了看秦山月，道：“‘一诺千金’，不过如此！”

秦山月白眉倒立：“你说什么？”

大汉指了指地上：“你看！”

秦山月转过身，低下头，看见了地上歪歪斜斜的三枚骰子——

四、五、六，朝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