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峰：那一道光的秘密 　　 　　大概六七年前，我邮购了一本蒋峰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维以不永伤》，这个书名来自《诗经?卷耳》，但是在这本书里却另有一番意思：只有把这件事写下来，才不至于永远地伤怀。你肯定想象不到，他在写这本如此精彩的小说的时候还不满20岁。在接下来的七年时间里，他出了不少书，而现在，他为我们带来了他的第七部长篇小说——《为他准备的谋杀》。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及其低调的人，同样作为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的获得者，他远没有韩寒和郭敬明那么有名，他不像韩寒那么针砭时弊，也不如郭敬明那么会取悦读者，他只是一门心思地写小说，甚至早在他写第一部小说的时候，就已经公然宣布，他要写出最好的华语小说，你觉得这个人太狂妄了么？说实话，刚开始我也这么觉得，但是现在，我就不那么确定了。才华横溢被用滥了，但是用在他身上真是一点不为过，你根本想象不到，他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一个人，但是他一定会给你带来很多惊喜和无限的可能，除了期待，你没有更好的方式了。他高中时代就已经阅读了大量的西方小说，可以说他熟谙西方小说的结构和技巧，并且能融会贯通地运用到他的小说中，甚至有人批评他的小说炫技成分太重，他的早期作品确实如此，不过再好的结构和技巧，如果没有一个好的故事作支撑，是断然不能称其为好小说的，而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是无法成为一个好作家的。 　　 　　用蒋峰的话说，这是他的第一次类型写作，他写得认真而真诚，希望打动每一个阅读的人。你可以把这本书看作是一个警察变成逃犯的故事，一个卸职的警察追查真相的故事，一个关于阴谋的故事，或是一个爱情故事，但这些，都是蒋峰设下的一个局，他让你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进入这个为你设下的局之中，你可能一开始就猜到你想要的答案，或是跟着他享受旅程带来的快感，但是不到最后一刻，你就无法看清这是个什么样的局。 　　 　　这是一本让人觉得惨烈和心酸的小说，主人公欧阳楠是个警察，一开始就公然宣称要杀掉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你可能会为这样的开头感到兴奋，但是别急，这连热身都算不上，剧情越往下，你越会感到邪恶的气息向你扑面而来，他一点点地带出这个世界的可怕和人性的邪恶，一开始人就是无法信任的，你只能相信自己，所以才会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这又有什么错呢？特别是当欧阳楠发现精心策划的谋杀所造成的结果是被当成了替死鬼，只能用认罪和逃亡来追查真相的时候。这本小说其实很冷，她描绘的是一个以暴制暴的世界，充满着冷酷，血腥，残忍，潜规则，犹如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你的喉咙，让你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仿佛一不小心就有一剑封喉的危险，她有点公安文学的路子，却也在其中流露出不少公路小说的味道，她描绘的故事仿佛离我们很远，却又让人觉得如此真实，以至于你会不自觉地接下作者一路上抛下的让你惊讶的线索的时候，还来不及停下来，就又得跟着他不断向前狂奔了。 　　 　　推理小说的阅读就像是攀爬一座座高峰，远处是一道光，你会拼命地想知道那道光到底照耀着什么样的真相，你不停的攀登，以为已经到达顶峰，却发现那道光依然还在远处，你又不得不继续赶路，不是么？这本书不就是这样么？你自以为猜到了结局，自以为跟着他攀登了一座座山，以为已经看到那道光，以为历经了阅读一本小说的最高潮，可是全他妈错了，怎么还没结束，怎么后面还有那么多页，后面到底是什么啊？你一路体验快感，不就是想获得最后的高潮，以此把你宣泄干净么？ 　　 　　蒋峰早已慢慢形成自己无可替代的风格，笔锋稳健，辨识度也越来越高，他早已不再是七年前那个炫耀自己才华的少年，而有一点不变的是，他依然还是那个坚持自己文学梦想的人，他坚信爱与文学不朽，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关于爱的作品，上部小说，干脆起了个恶俗的名字：《恋爱宝典》，是在以恶俗抵抗恶俗么？谁知道呢。他的小说主人公从来就不是翩翩公子，恰恰相反，不是叛逆激进，就是亦正亦邪，总之痞子意味十足，所以对话总是充满机智和幽默，而很多幽默，是用文学的方式，融入爱中，只是现在有多少人，还把爱和幽默当回事呢？ 　　 　　你真的以为这个故事只是充满了肮脏和仇恨么？蒋峰自己构建一个想象的世界，不断往里填充各式各样的人物，难道只是为了带我们来一场冒险，到最后让我们拍拍屁股，四下散去，继续赶自己的路么？不，他在书的封底说了，他在努力写一本不可思议却又心疼的故事，他在这七个月里，为这些他虚构出来的人物痛哭或是大笑，而他相信，“这样的故事会击中你的心，同我一样难以释怀，玫瑰般在心底刺痛与绽放”，这样的话真不像是他说的，只不过好的小说是会有那样的时刻，让你在一瞬间被击中，无论是欣喜，或是难过，只需一个瞬间，就值得你前面所有的阅读，然后那种感受，就仿佛无数绵密的针，包裹了你的心脏。 　　 　　有趣的地方在于，这本书还算是延续了他一贯的写作风格，语言的巧妙和幽默，加上精心设计的节奏和走向，他知道在什么地方设置悬念最好，也很清楚地知道该在哪一小节的结尾抛出一个线索和答案最合时宜，你就乖乖地跟着他逃亡吧！而你当然可以直接翻到最后一节，犹如坐着筋斗云直接翻过无数座山，来到那道光的面前，但是那样的话，光仅仅只是光，你不但看不到路边风景，光的强度也不足以刺激到你流下眼泪来，你真的就只能拍拍屁股，一个人散去。享受小说的乐趣之一是，你可能会在十几章的地方，看到在前几章就出现的人物或细节，然后，你可能就会回头，这是一种奇特的快感，用他的话说就是悟理，他不告诉你什么道理，所有的理都埋藏在小说里，靠你自己去寻找出来。这本书我没有回一次头，一口气就跟着他翻完了所有的山，直到那道光出现在我面前。 　　 　　在前面的几个小时中，我一开始就知道，欧阳楠因为懦弱，所以迟迟无法动手杀人，但是他终于不再逃避自己的懦弱之后，却发现事情早已不是自己计划好的样子，于是只能逃亡。他一步步地对整个事件抽丝剥茧，慢慢还原事情真相，靠着仇恨和勇气，带着我们来到那道光的面前。你历经了几个小时攀爬的快感，只为最后一刻的恍然大悟，你会不断提醒自己看到的所有黑暗、肮脏、苦痛都只是虚构出来的，哪怕它们如此真实，你也会希望到达终点后抽身离去，但是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如此轻松地转身离开么？ 　　 　　我不去揣测最后的结果，是因为我以为我知道我在一个别人预设好的局里，唯一的乐趣就是跟着作者跑，然后跳出这个局，但是错了，都＊错了，我就像欧阳楠一样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以为自己不再懦弱，到头来还是一头扎进另一个局里。那道光强烈得几乎让我落下泪来，它照耀着我周身的整个世界，让我挪不开自己的脚步，我看到那道光照到了一个最黑暗的角落，那里勇气在一旁虎视眈眈，而懦弱却一直高高在上，我不断默念同一句话，可是早就没人听你说话，就像欧阳楠在雪地里大声歌唱一样。这道光会告诉你，欧阳楠拾起勇气以后靠的是仇恨来到这里，那么以后，他将靠什么活下去。 　　 　　欧阳楠是个可怜人，但是就某一点来说，不少人比他还可怜，我不断默念同一句话，这句话让我仿佛和躺着雪地上大声呼喊的欧阳楠重叠在一起，他喊，敢不敢大点儿声！敢不敢大点儿声！那么你呢，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你敢不敢大点儿声，和我一起喊出来，活了这么些年，你＊到底爱过谁！又＊被谁爱过！你＊有想过么？ 　　 ——2011.4.8 　　《天津日报》2011.6.25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