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日炎炎，重重烟柳掩映的凉亭中，年轻的帝王斜斜地倚在凉玉榻上。青色玉榻，黑色长发倾泄，白皙的面容被映衬得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柳湖清冽，几缕微风拂过，一只葱白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帝王紧闭的眼，缓缓下滑，高挺的鼻梁，绯薄的唇，完美的下颌……

忽然，扇形的长睫毛微微一动，紧闭的眼慢悠悠地睁开，略带寒意的双眸定格在某人正造次的手上。

“你好大的胆子。”声音像浸在寒冰里捞出来般冷。

“吓？！！”似被吓了一跳，某人慢慢收回手指，指向自己， “你……看得到我？”她忍下鼻头陡然的酸涩，又问，“真的……看得到我？”

萧璟抬了抬手，示意眼前这个身穿浅绿宫装的女子扶自己起来，见她表情呆愣，一动不动。不耐地挥了挥手，却错愕地怔住：他的手指，径直穿过了女子的身体。

“你……”明显的顿了顿，“是鬼？”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微微翘起嘴角：“恶鬼缠身么？”

“……我不是，不是恶鬼。”

萧璟批阅奏折的手，未有停顿，听她絮絮叨叨这么多，一句重点都没有，眉间也没有一丝不耐，待她抱怨完没有什么电视空调太阳能……才抬头慢悠悠地打量了她一 番。发髻凌乱，衣袖间尽是污迹，白玉似的面容倒不难看。一双漆黑灵动的大眼尤为出奇。只是：“你叫凉晚？怎么变成了这样？”

提到这个凉晚就来气。“你真该管管你的后宫，我好不容易穿越一回，两秒不到，就被人推到湖里，又死了一次！人家穿来穿去都是锦衣玉食，又有万般宠爱，我怎么这么倒霉？”

闻 言萧璟搁下笔，不经意问：“又？你在……那个世界，也死了么？”凉晚瞬时垂下头，闷闷道：“对啊，过马路不小心撞到了。”“不能再回去？”“也许吧。”萧 璟了然，低下头继续批奏折。因势导利，为己所用，是他九岁便掌握的学问。只是，他无意抬眼看她，她眼神清澈通透，直直看到他心底，毫无防备之心。突然，有 了几分不忍。

提到穿越，凉晚像是想起了什么，小步凑到萧璟身旁，“那个，你帮我查查是谁害死了我，你是皇帝，肯定能查出来，”她说的如此理直气 壮，萧璟凉悠悠地瞥了她一眼：“你胆子倒挺大。”帝王不怒自威，凉晚吓得缩了缩肩，转眼想到自己是鬼魂，不禁得意扬扬道：“你能奈我何？”见她微微挑起眉 毛，漆黑的瞳孔里尽是挑衅，

“朕可以请法师收了你。”良久，萧璟淡淡道。

涉世未深的女鬼显然被吓住了，面色发白的愣在原地。年轻的帝王一丝笑意也无，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案几，泠泉似的眸子盯着虚空的某一点，语气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从今以后，你只能听命于朕，不得有违。”

凉晚没有说话。萧璟头也不抬，补充道：“朕替你查案。”凉晚还是不说话。“听说宝华殿的大师捉鬼降妖甚是了得。”“……”

二

穿越的日子十分无聊。不能吃喝玩乐，闲聊嫖赌，每天都对着面无表情的萧璟，凉晚前几天还叽叽喳喳个不停，如今也没什么兴致了，便缠着萧璟给她翻书看。

萧璟一边看奏折，一边受不了她的撒娇给她翻书。“嗯……不要翻太快……”“等，等一下，这个地方写得太精彩了，你帮我做下批注。”萧璟微微抬眼，凉晚漆黑 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像倾碎了一池月光，“快点，快点！”他认命的提起笔，边划内心安慰自己“朕以后还要用她作暗卫，她什么都碰不到，朕要包容 她……”只是他无意侧头看她专注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他想，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才会觉得，她竟然有几分姿色。

终于，凉晚有了用武之地。

“暗 卫来报，丞相有谋反之意，这几日，你盯紧他，看他都与何人来往，”顿了顿，“包括行巫山云雨之时。”正在想怎么才能更有意思些的凉晚，听到命令，脸“唰” 一下透红，说这话的人却一本正经。“喂！我还是个未嫁人的小姑娘。”“宝华寺的大师……”“我马上去！”话音刚落，萧璟再抬头时凉晚已不见了人影。他嘴角 微微上扬，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今日是瑜妃的生辰，作为丞相之女和最受宠爱的妃子，皇上专门请乐师舞姬在澜月台表演以讨瑜妃欢心。”“皇上真是太宠爱瑜妃娘娘了……”凉晚圆满地完成任务，回宫时恰听到两个小宫女的八卦谈论，她立刻转身跟上她们。

再不回到他身边，恐怕会消失吧？她看着自己苍白到透明的肌肤，感到无边的恐慌。

夜幕初临，宫灯高挂。杨柳轻拂，管萧声动。高台上的伶人竭力献艺，一转一跳，风情万种。

在 凉玉榻上斜靠着，瑜妃剥好一颗葡萄，喂到萧璟嘴里，娇声道：“皇上~”她今日特意盛装，身着一袭杏黄色长裙，通衣是金丝红线绣成的芍药花样，头上的金饰明 珠恰垂额间，华贵至极。萧璟从伶人身上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侧头，“爱妃今日……”忽然一顿，萧璟瞳孔微缩，低头吻上瑜妃娇艳的唇，轻声道：“今日怕是不 能陪爱妃了，朕还有要事。”说着起身，瑜妃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皇上……”萧璟回头，眼底一丝笑意也无，声音却是无比温柔：“爱妃，听话。”瑜妃被他眼底 的寒意吓到，怔怔地松了手，随后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又不免娇嗔：“那皇上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萧璟随意点头敷衍，急匆匆离去。见萧璟走远，瑜妃收起笑容， 恨恨地冲身后的人道：“去！看看皇上最近被哪个小骚蹄子迷住了，他已经半月不曾来本宫这里了！”她的表情狠厉“他若敢爱上别人，我定叫父亲……”她的手指 嵌入手心，双拳微微发抖。

凉晚踉踉跄跄地跟在萧璟身后，整个人几近透明。萧璟刚刚看见她缩在凉榻旁，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偏偏还瞪大了眼睛盯着 他，也不知她看了多久，都不会出声的吗？他一路疾行，赶到重华殿立刻命宫人离开，他一生中，很少有这样的慌乱。可当她漆黑的双眸毫无保留的看着他时，他就 没有办法淡然。关上房门，他才转身仔细的看她。她几乎站立不住，皮肤透明到血管都清晰可见。他声音沉稳，表情淡然，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内心，他伸出手 “你过来，让朕看看。”像是终于可以不必独自担惊受怕，凉晚红着眼，扑进他怀里。

雨落屋檐，听得雨声潺潺。萧璟悠悠转醒，一侧头，一身黑衣的女子躺在身侧。如繁星闪烁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怎么回事？”萧璟记得回到重华殿后，凉晚扑到他怀里，两人就昏了过去。

凉晚觉得过意不去，舔了舔嘴唇，老实道：“我好像只能跟着你，以你的龙气为生。”静默片刻，她压低的嗓音带了几分颤抖。“我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你可信我？”

萧璟皱了皱眉，她明明虚弱极了，可最先想到的竟是这个，真不知道是固执还是傻。

见他不说话，凉晚斗着胆子缩进帝王的怀里，明明没有触觉，他却觉得，她在害怕。这个世界上，好像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想到这，萧璟耐着性子柔声道：“那告诉朕，你看到了什么？朕信你就是。”

凉晚带回来消息――丞相通敌叛国。萧璟登基三年，将周边小国收入囊中。但余党犹存，他们从去年开始与丞相暗中勾结，一个复国，一个，想做陈国的帝王。

这也怪不得丞相。毕竟，萧璟膝下无子，又体弱多病，丞相文韬武略，非屈人之将，有谋逆之心实属正常。

陈国密探得到谋反证据的确切位置，瞬间不见了身影。看得凉晚目瞪口呆。不由得赞叹“太、太厉害了。”萧璟面无表情，语调却微微上扬“那是自然。”“……我又没说你。”“……”

接连几日，凉晚都宿在龙床上，美曰其名：养精蓄锐。

“你是天命所归，龙气环身，天生的帝王。不然也不会只有你能看见我了。”半夜凉晚醒来，见萧璟还在看奏折，轻声安慰他。萧璟忍不住微微一笑：“龙气？不全都被你这恶鬼续命了？”

“才……才没有！”凉晚心虚辩解道。

突 然，凉晚像想到了什么，从龙床上跳了下来，居高临下道“你说过要帮我查案的！”萧璟头也不抬，淡淡道“朕替你查了，你前世懦弱，受人欺凌，朕曾救过你一 次，你便对朕芳心暗许，可能你看朕的眼神太过炙热，被瑜妃得知，因此招来祸端。”“……怎么可能？你根本就是在夸自己嘛！”凉晚气呼呼地跳回床上。

他是倒真没说谎，瑜妃的性子锱铢必较，仗着背后的势力，因这些小事杀死一个小宫女再正常不过。可信即信，不信就直白相问，这般真性情，与贤良淑德的后宫妃子相差甚远，可他却觉得，就在此刻，最好不过了。

凉晚每日都监视瑜妃，将情况事无巨细地全都报告给萧璟。

萧璟面上仍对丞相尊敬有加，暗里却加强培植自己的势力，最近又调换掉丞相好几个暗中勾结的盟友，他知道，丞相很快就会动手。只是，看谁更棋快一招罢了。

今日上朝，几个老臣上疏，说江南地区水患，请求拨款。其实水患拨款是虚，趁机试探国库为实。萧璟三言两语给打发了，丞相断定，国库空虚，皇帝虽年轻，但体弱多病又无子嗣，再加上登基时间尚短，未得臣心。此时为动手的最佳时机。

这场逼宫来的迅速而安静。

丞 相带着兵马和宫内的人里应外合，畅通无阻地来到重华殿。眼前的情景，却令他难以置信，本该昏迷的帝王依旧闲闲地倚在凉玉榻上，像是早已等候多时。而自己的 女儿，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嘴也被堵住。瑜妃不停的摇头，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丞相意识到什么不对时已经晚了，士兵们倒戈相向，最信任的心腹猛得下跪： “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萧璟直起身，面无表情道：“那将军就将功折罪，拿下乱臣贼子吧。”

这场平定，同样迅速而安静。

第二天上朝，皇帝轻描淡写提起，微微一笑，“这件事，朕不想牵扯太多，相信有些人也是一时糊涂，只是，”他收起笑容，显得冰冷无情“你们要记住，是朕有心保全，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

下了朝，萧璟谴退周身的人，孤身去了监牢。踏入潮湿阴暗的监牢，他看到面如死灰的瑜妃缩在监牢的一角。，到底是自他登基便陪在他身边的人，他背过身，淡淡 道：“朕并不想杀你……”“你根本就活不到秋天！我才不要陪葬！”他的话被瑜妃尖利的声音打断，她头发散乱，声音颤抖，再不复平日明丽绝艳“……你装什么 好心！父亲告诉我了，你没有多少时日，开始我不信，可有一天，我看到了，我看到你发病了……我、我看到了！”萧璟面色平静，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原来你知 道，那就必须死了，每天陪在一个将死之人身边，想必，你也忍了许久了。”顿了顿，他自讽道“刚才，朕竟然还想说，念在这么多年情分上，可饶你一命。”

瑜妃一怔，随后立刻哭喊“皇上……皇上……皇上救我……”萧璟越走越远，背叛的悲伤和哭求渐渐远去。瑜妃哭到力竭，明白再无可能，她倚着墙壁慢慢滑倒在地，凄惨一笑，这次是真的要死了，怔怔的抬手，可笑的是，最后一丝希望，竟毁在自己手里。

这深宫中，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秘密。绝对，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国再无君。他们，那些主谋，必须得死。

萧璟十四岁那年随父出征，不慎被俘，陈齐两国交战五年，死伤无数。五年后两国言和。齐国为表诚意，派公主和亲，他和陈国密探联合混在和亲的队伍里，才回到陈国。齐国位于朔北，冬日天寒地冻，他身上落下寒症，日久天长，早已盘踞体内，药石无医。这便是他的秘密。

他一个人走着，欣长的身影有几分落寞，凉晚刚出重华殿，恰巧看到他，开心的飘了过去，“喂！”萧璟听到喊声回头，明明想说些什么，眼底却涌出悲哀的光泽。他动了动唇，“凉……晚”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怔了怔，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人叫她，“原来你记得，我的名字。”

萧璟微微垂下头，“是，朕记得，只记得你。”他们额头相抵，看上去甜蜜而亲近。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过是两个孤独的人无形拥抱，倾了一宫的欢喜热闹。

三

夏日午后，萧璟在凉亭中避暑，与凉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一声尖细的高喊：“太后驾到――”音还未落，一袭华服的太后踏入了凉亭。凉晚倒抽了一口凉气：“太年轻了吧！”

虽 然梳着妇人簪，面容却如少女般明艳动人，凉晚猜测太后绝对比自己大不了两岁。一阵寒暄之后，太后禀退了身旁的宫人，不经意道：“这几日可有胸闷之症？” “并无。”“那半夜可还……”“劳母后挂心了，儿臣无碍。”萧璟淡淡打断她的话。“你真没礼貌！”凉晚和萧璟咬耳朵。萧璟微微皱眉，眼底却藏着笑意。凉亭 旁的月季开的甚好，太后无意抬眼，恰撞到他的眼底，心中一喜，脸上绽放出天真的笑：“那就好。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哀家还曾在此与先帝背《上林赋》，那 时，你是在月季花丛后练剑吧？”萧璟站起身，“朕有些乏了，母后不如独自在此回忆往事，儿臣就不打扰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忘了吗？在和亲队伍里，是我掩护……”太后急切的想留住他，连宫廷礼仪也不顾。声音里带了哭腔。年轻的帝王脚步一顿，“母后可是病了，竟这般胡言乱语？”也不等她回答，头也不回地抬脚离去。

他十九岁回国，太后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有寒症的人。他每每病发时，都是她守在他身旁，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萧璟，萧璟……”只是这么多年，也许一开始便身份有别，一开始，就是她痴心错付。

夜幕初临，凉晚双手托腮，摇头晃脑“你让我去监视丞相？听不明白，他不是已经……”

“是朕平日里太宠你了？什么时候也敢过问朕的命令？”萧璟心烦意乱，算算发病的日期就是这两日，他不想她知道。

凉晚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宝华殿的大师对不对？”她挑眉“你倒让他来啊！”话音刚落，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推门而入。

凉晚吓得“咻”得躲在萧璟身后。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哪是什么太监，分明是个和尚。萧璟似乎知道她在害怕，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却只有一片虚无。

大师只是停留片刻，像是看不到凉晚，问了几个关于寒症症状的问题，就要起身告退。

凉晚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她伸出手，想捉弄一下和尚，刚准备掀他的帽子，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喂！”

“女施主请自重。”和尚仍一派从容，凉晚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大师，我没什么别的想法，你饶了我好不好？”和尚不理她。

“陛下既然心知肚明，贫僧暂且告退。”萧璟含首。当和尚离开后，凉晚终于恢复了自由。她也安分下来，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窗外明月高照，几分入户，凉凉在身后的嗓音响起“这几日朕与太后有要事相商，你暂且……”凉晚听到太后两个字，蓦然想起白天的情形，突然愤愤打断他的话“你喜欢她！”似平地里一声惊雷，有什么情绪挣扎着破笼而出，毫无征兆，萧璟顺手操了一块砚台狠狠地砸了过去。

听得一声脆响，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守夜的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诚惶诚恐道“陛下，出了什么事？”他心烦地摆摆手，太阳穴突突地跳，这个凉晚，抬头，哪还有什么凉晚，夜风拂来，宫灯摇曳，半分她存在的痕迹也无。萧璟以手扶额，她怎么会懂，后宫倾轧，这句话，够她被捉鬼师收几百次，她怎么会懂。

那方砚台，穿过了凉晚的身体。

她立在飞檐上，天边一轮圆月，她抬头看了良久，脸上一热，才惊觉自己哭了。平时多冷静自持的一个人，刚才是真真切切地动怒了。他是真的喜欢她。那个太后。笑起来干净又柔软的太后分明是现代版的萌妹子，眼底深情眷恋藏都藏不住。

他们是可怜之人，永远没办法在一起的可怜之人。

凉晚长长地叹了口气，难过之余她伸出手，被萧璟握住却落空的手，捂住脸，“凉晚啊凉晚，你更可悲……”

“阿弥陀佛，女施主，想不想贫僧助你一臂之力？”太监打扮的和尚一直站在屋檐下面。凉晚闻声差点摔下来。

和尚给凉晚的建议――立刻回到萧璟身边。

四

“朕迟早找宝华殿的大师收了你。”威胁的话说得有气无力，凉晚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笨蛋为什么说没事，明明……”

萧璟冷得面色发青浑身颤栗不止，看着她一次次地想抱自己，却又一次次落空。她眼圈泛红，最后缩进自己怀里，像是恼怒自己无用，抱怨道“你不是皇帝吗？怎么不可以叫御医？”

他勉强勾起嘴角“朕是一国之君，不是一个人。”

凉晚几乎要被眼前的人给气死了，她恨恨的捶了下他的胸膛，却落了空，语气还是狠狠的，“你分明先是一个人，才是一国之君！”床幔上勾勒的合欢花不停的晃动，像怀里少女发抖的柔软的身躯，感受不到。却想象的到。他罕有耐心解释道“朕的病，除了太后，旁人都不曾得知。”

凉晚猛得抬头，瞪着大大的眼睛惊诧地忘了他在发病，结巴道“那、那、那你不是喜欢她？”

“朕怎么会喜欢她？”他反问。

“可是，可是……”咬唇想了半天，“她喜欢你吧？”萧璟觉得简直无法和她沟通下去。

他伸手轻轻揽住她，似恨铁不成钢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只要知道朕喜欢你就够了！”少女弱弱的“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抬眼，见他盯着她，不由得一笑，凑足了胆子，将唇与他的紧紧相贴。

他似乎感受了她的温度。像是柔软的花瓣，戴着清香，犹如晨露，又轻若鸿毛。

他内心叹息一声，凉晚，凉晚，在齿间千回百转，恨不得抵死缠绵。

五

这几日，凉晚常常不见踪影，萧璟问起，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不告诉你！”萧璟宠溺地看了她一眼，也就随她去了。

这晚，三更天，凉晚回来时，脸色苍白，萧璟还在批奏折，他皱了皱眉，“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凉晚张了张唇，想说没事，突然喉头腥甜，却吐出一大口鲜血。萧璟脸色一变，急忙伸手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明知是徒劳无功，眼睁睁看她昏倒在地，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想把她揽在怀里。

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无能为力。

第二天，凉晚睁开眼，便看到萧璟躺在她身边，狭长的双眸紧紧盯着她，生怕她会消失。

“陛下，”清晨柔和的光线斜斜地＊进来。微微一笑，“侍儿扶起娇无力，从此君王不早朝。”萧璟眼眶微热，叹息道“好。”他连拥抱都不能给她，顺着她就是了，只要她能开心。

她凑到他唇边，压抑着哽咽“要是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不要难过，阿璟。”

“好。”

“我喜欢你，阿璟。”

“我知道。”

“很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有眼泪流了出来，“不想离开你……”

“嗯……我知道。”声音明显不稳。

“阿璟，你不要担心。”他照例回答，却不知这其中，有怎样的深情。

他们紧紧相拥明明无比靠近，却隔着这世上最远的距离。

凉晚握紧手心的佛珠，想起宝华殿大师的话，暗暗下定决心。

六

萧璟想方设法延长想找到凉晚吐的病因，时时刻刻都要凉晚在他眼前，接连几日都不曾安寝，凉晚反复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消失，他才点上宝华殿大师送来安魂香，不出片刻，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今 日的太后有些奇怪，她穿了一袭绯色衣裙，瀑布的黑发用金镶玉步揺挽着，额际画着展翅欲飞的蝴蝶。步伐轻柔，身姿妙曼，白瓷般的肌肤泛着冷光，她提着一个食 盒，身边却没带一个宫女。小太监有些奇怪“太后娘娘金安，皇上正在午睡……”太后看也不看他，直接推门而入。小太监“……”

萧璟警惕性极高，觉得身边有什么人，猛地睁眼，入眼的是笑意盈盈的太后。“母后……”他刚开口，太后突然凑身，堵住了他的唇，萧璟一怔，竟忘了推开。

柔软的不可思议，但显然，笨拙地只会紧紧贴住，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推开了怀里的人。

太后直接翻身压在他身上，笑嘻嘻道“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下来！”萧璟气极。

“我不！”

果然，“凉晚你给朕滚出来！”

见没有办法再演下去，凉晚委委屈屈地下了龙床，从太后身体里出来。

看着倒在地上的太后，萧璟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没有下次。”见凉晚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禁加重语气“要是让他人知道你的存在，你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喂！我只是……”

“只是什么都不行！”

“我感受到了，”凉晚顿了顿，“拥抱和亲吻的感觉。”萧璟一怔，顿时心涩难当。他想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抬了抬手，却什么也没说。

凉晚消失的毫无征兆。

萧 璟不知何故昏迷在宝华殿，醒来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睁眼不曾见到她的身影。萧璟心中有几分不安。其实凉晚是个话很多的人，大多时候，萧璟就算只“嗯”一 声，她都能从清晨说到日暮。如今她不见了，萧璟几乎是狂奔到宝华殿，他手指紧握着门框，声音一贯的清冷“凉晚在哪？”宝华殿的大师只是敲着木鱼，不作言 语。萧璟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面无表情道“大师，除了你我，还有什么证明她来过？”顿了顿，恢复一贯的淡定从容“她消失也好，朕难得清静。”转身离开前，他 停下脚步，声音里本没什么起伏“若大师能见到她，请帮朕转告一句话”他在邦邦的木鱼声中，沉默良久，才道“朕答应她的还未做到，她怎么能不在朕身边？”尾 音里已然带了几分哽咽。他刚要抬脚离开，大师缓缓道“七年后，自会有她的消息。”

七

景初十八年，陈国皇帝平定丞相叛乱，整顿朝纲，广开言路。

景初二十年，拓地千里，南攻楚国，讨伐北齐。萧璟御驾亲征，大败齐军，一雪十年前被俘之耻。

景初二十五年，封镇国大将军之妹为皇后。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十月，深秋。距凉晚消失整整七年。他独自在这深宫中，已然七年。

“大师，可否告诉朕，她在哪？”

“陛下可还记得五年前与齐国的那场鏖战？”萧璟点头。那场仗打得凶险，若有一步差错，举国动乱。

“那时陛下身中数箭，回天乏术，贫僧也只是用了些止血补气的药，那个女施主，并非是什么魂灵。”萧璟像是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不要担心。”

原来那时她说不要担心，是指这个。怪不得，怪不得体内寒症根除，大师预料的大限也迟迟为到。原来，原来……

从前他不曾流泪，是因为他相信此生无论何时，总可以等到她。大师走出宝华殿，身后传来一声难以抑制的悲呛。这么多年，他喜怒不形于色，自持隐忍，大师看着都替他累，今日他总算有了几分情绪，因为他明白，这一生，经过千山万水，走过春夏秋冬，地狱红尘，他再也寻不到她了。

凉晚，凉晚。

只道千回百转，不能抵死缠绵。

景初十八年，十月。

凉晚喝了杯苦茶。“大师啊，吐血换来的额外技能已用，但瞬间被他识破了。”大师没有回答。“话说，大师你是一出生就当了和尚，还是受了什么情伤当了和尚？”“……”

打坐入定的大师约莫到了时候，终于站起了身，他点燃案几上的香，劝道“施主，你可准备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大师，你好啰嗦。”凉晚不耐烦地摆手。

“你从未来的世界里来，以吸食龙气为生，不死不灭，可以活千年万年，日后，也会遇见另外一个看得到你的人。”

“大师也管世间情爱？我没那么贪心，不死不灭又怎样？那样都不算活着……说好了，你可要保他安享天命，此生无忧。”

“护佑陛下的不是贫僧，是施主。”

“最后一个请求，你别告诉他，就说。我时候到了，该消失了。”

“随缘吧。”

“……随你妹啊！”

八

景初六十年，陈国一代明君萧璟，薨。在位五十九年，精图野治，使陈国成为大陆众国之首。

只是有一则野史写道，年轻时的萧璟，时常在无人时念一个人的名字，凉晚，凉晚。

史官在一大番歌赞功德的话后加了一个词：不好女色。

可谁知那年夏日，

凉亭水榭，年轻的帝王睁开一双略带寒意的眼。冷冷道：

“你好大的胆子！”可那时阳光灿烂，烟柳重重，哪有什么人影。

他一直爱她，除了一颗心，没有什么能够证明；

她一直爱他，除了一颗心，万里山河都为她证明。
（完）

两篇以“萧璟”为男主，两篇都让人心里难过。
最让人念念不忘的从来都不是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