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修）

第一天，月亮变成了红色。

尤娜娜双手扒着窗台，踩小板凳上踮起脚尖，看了看天上的红月亮。

稀薄的月光洒下来，斜射进窗户里，像粉色的轻纱，覆盖在她脸上。

五岁的人类小幼崽，长的远比同龄人矮小瘦弱，皮肤白到近乎透明。

额前齐整的刘海，将右眼完全遮挡住了，左边一小撮刘海用向日葵小花发夹别着，露出黑浚浚的左眼睛。

大而圆的黑色瞳孔里，倒映着红色的月亮，尤娜娜的脸上没有表情，像橱窗里精致漂亮的软陶小人偶。

“喵”，蓦地一声细弱的猫叫，在窗户下面响起。

尤娜娜眨眨眼睛，慢吞吞的从衣兜里掏出半块冷掉的馒头。

她继续掏，又抓出几块细碎的骨头。

接着，她将馒头和碎骨头一一扔出窗外。

馒头还未落地，一道黑影从窗下弹射而起，精准的接住了馒头。

那团黑影四肢着地，悄无声息。

淡粉的月光下，依稀能看清，原是一只流浪黑猫。

黑猫头颈细小，肚子却鼓胀的异常大，一双眼睛在夜晚发出幽幽瞳光。

尤娜娜往下看着黑猫，黑猫也幽幽的盯着窗台上的人类小幼崽，中间隔着梦幻绮丽的红月光柱。

原本普通平常的喂猫画面，因为天上的红月，此时竟显出几分诡谲不明。

一崽一猫对视片刻，黑猫叼起半块馒头，转身飞快消失在夜色里。

等到黑猫跑的来没影了，小幼崽才迟钝反应过来：“猫猫明天来，啊……猫猫走了……”

尤娜娜说这话的时候，巴掌大的小脸上仍旧没有多少表情。

她望着黑猫离开的方向：“猫猫晚安。”

顿了顿，她从小凳子上下来，又对自己说：“娜娜晚安。”

第二天，天上无星无月。

夜色浓郁，伸手不见五指。

尤娜娜趴在窗户边，没等来黑猫。

她掏出藏起来的两块排骨，已经凉掉的排骨肉块，黏糊糊的肉脂，沾到手上油腻腻的。

“啪嗒”肉排骨从窗边丢出来，落入了杂草丛里。

小幼崽看着漆黑的夜幕，像往常一样说：“猫猫晚安。”

她照旧对自己也说：“娜娜晚安。”

然而，这晚后半夜，凄厉的猫叫声突然响起，响彻整座保育院。

喵呜！

喵呜，喵呜！

喵呜，喵呜，喵呜！

……

一声接一声，惊悚瘆人。

分明已是盛夏，可那叫声竟比之春日里的母猫嚎叫还要嘶声力竭。

整个保育院，没有灯光一片漆黑，像是无人听到猫叫声，没有丝毫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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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黑猫死了。

黑猫死在保育院大门口，跛脚的保安老头一开门就看到了。

才半晚上，尸身就发硬了，在盛夏散发出死亡的不详臭味。

尤娜娜站在猫尸体面前，看了至少有十分钟。

“它好臭，我们不要看了。”保育院的其他孩子吵嚷着退开。

其中，五岁的唐迟见尤娜娜站着不动，怀着捉弄的恶意，猛地推了她一把。

那一推，没把尤娜娜推动，她转过头来，黑浚浚的圆瞳没有高光的看着唐迟。

唐迟被看的心虚，故意很大声说：“这只死猫是猫怪物，尤娜娜也是不会哭不会笑的面瘫小怪物，小怪物喂出来的猫怪物。”

周围的孩子跟着起哄：“尤娜娜不会哭不会笑，没有表情的面瘫小怪物，略略略。”

哄闹完了，保育院年龄不一的大小孩子，作鸟兽散状哗啦跑开了。

唐迟倒是没跑，有人附和认同还更理直气壮。

他得意的扬起下巴：“我没说错，大家也是这么认为的，尤娜娜你和这只死猫就是怪物！”

尤娜娜歪头，吐字慢却咬音清晰：“猫猫不是怪物，它肚子里有猫崽崽，它是猫妈妈。”

闻言，唐迟睁大了眼睛，视线落到黑猫异常鼓胀的肚子上。

那里，有猫崽崽？

尤娜娜又说：“我也不是怪物。”

她站在唐迟面前，用软糯的小奶音，认认真真说出吓人的话。

——“娜娜是陶泥人偶哦。”

——“你真笨，人偶本来就没有表情的。”

唐迟反驳：“不对，尤娜娜你是人，你是要吃饭睡觉的人，你又在乱说话骗人。”

尤娜娜没理会，只低下头看着黑猫。

额前刘海投落下阴影，掩了她半张脸，只有奶白的小下巴是清晰的。

唐迟见她嘴巴动了动：“我可以把猫猫捏成陶泥。”

“陶泥猫猫是不会死的。”

唐迟颤了颤，他看看死去的黑猫，又看了看尤娜娜。

只见尤娜娜取下斜挎的兔子小包，将包翻转过来抖了抖。

稀里哗啦，小包里掉落出大大小小的物品。

一小巧的半透明塑料长盒，里面整齐摆放着一块块彩色软陶泥。

以及，两只杏子大小的软陶泥玩偶。

一只漂亮的蓝色蝴蝶，伸展着华丽的蝶翼，蝶翼上的纹路繁复神秘，形状像是眼睛。

一只满身尖刺的小刺猬，黑色豆豆眼，短短的四肢，有些可爱。

小玩偶捏得活灵活现，乍一看就像是真的。

陶泥小刺猬落出来，咕噜滚动了几圈，恰好滚到唐迟的脚边。

唐迟低头，冷不丁对上刺猬的豆豆眼。

对视三秒后，他清楚看到，陶泥小刺猬仿佛活了，朝他张嘴露出一对小尖牙。

陶泥刺猬在笑！

“啊！”唐迟尖叫着跳开，浑身毛骨悚然，“尤娜娜，你就是怪物你就是，你捏的陶泥同样是。”

他拔腿就跑，跑出两米远，脚下像踩到钢针，刺穿鞋底扎进脚掌，痛的唐迟一个趔趄，脸朝地的摔了。

那一摔，连鼻血都摔出来了。

唐迟捂着鼻子狼狈回头，盛夏艳阳下，尤娜娜蹲在那里，小小的一团，就连脚下投射的影子也是小小的。

她面前的那只死猫，灰白的竖瞳望向这边。

莫名阴霾、阴森。

唐迟打了个冷颤，啊啊尖叫着爬起来，一瘸一拐跑得居然更快了。

他没注意到，当他想要速度更快时，双脚间似乎生出一缕蓝色的风，让他身轻如燕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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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娜娜没管跑掉的唐迟，她揪下一块黑色陶泥，开始认真捏黑猫。

有风吹过，把陶泥小刺猬吹得滚来滚去，啪叽撞上了蓝蝶。

蓝色的蝶翼似乎动了动，平地生风，陶泥小刺猬朝反方向咕噜滚远了。

在风里，一道很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规矩点，不要给娜崽惹麻烦。”

另有尖细的冷笑声：“她被人欺负，我这是在帮她，只有废物才会什么都不做。”

“帮的方法有很多，你刚才的不可取。”

“不管，整天有人不识趣，一会这样崽崽，一会那样崽崽，各个都讨人厌。”

“唧唧，谁欺负娜宝我就扎谁！”

……

“咔嚓”小刺猬背上的尖刺，齐整的断裂了两根。

平白无故，十分突然。

尤娜娜专心捏软陶泥黑猫，听到动静转头。

圆乎的眼睛眨了眨，像金鱼吐泡泡，好一会才慢吞吞吐出个气音：“啊，刺猬先生刺断了。”

她顺手将捏好的尖尖猫耳朵搓长揉尖，然后黏到小刺猬背上。

于是，陶泥小刺猬长满细密尖刺的背上，突兀的竖立着根又粗又尖的大黑刺，直直朝天怪得很。

尤娜娜将小刺猬挪到阴凉的地方，埋头继续捏软陶泥。

她的手很巧，不一会就捏出只陶泥小黑猫。

大大的脑袋，圆圆的竖瞳眼睛，嘴巴夸张大笑咧开到耳后，露出一排排的森白鲨鱼尖牙。

长卷的翘尾巴，三头身的体型，黑色身躯的软陶泥里，夹杂着丝丝的红色，肚皮圆鼓鼓，丑萌丑萌的。

不过，因为一只黑猫耳朵用来给陶泥刺猬做尖刺了，成型的陶泥小黑猫是残缺的独耳。

接着，尤娜娜捡起脚边一撮退掉的黑猫毛毛，她将真猫毛黏在陶泥黑猫尾巴尖上。

顿时，陶泥猫像注入了灵魂，栩栩如生到瘆人。

尤娜娜托着软陶泥捏的小黑猫，黑白分明的左眼渐渐升起亮光，像夜色下微弱的萤火。

“猫猫，”她有些开心却不知道怎么笑，只好把陶泥猫举的高高的，“不会死的陶泥小猫猫哦。”

她顶着没什么表情的稚嫩小脸，把陶泥小黑猫和刺猬蓝蝶摆一起，很小声的哼哼又唱唱。

“娜娜是陶泥小人偶，猫猫是陶泥小猫猫，嘿陶泥嘿陶泥，陶泥不哭不笑还不死，嘿呀嘿……”

三只软陶泥玩偶，矗立在太阳阴影里，色彩鲜艳灵动，可再细看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蓝蝶蝶翼上的花纹像眼睛！

刺猬背上长着黑色的大粗刺！

独耳黑猫生了一口鲨鱼尖牙！

无比怪异。

无比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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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育院职工公寓，顶楼办公室。

大平层办公室里，摆放着各种监控设备，还有穿黑色制度的工作人员。

在陶泥小黑猫诞生的那一瞬间，整层都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警报，警报，保育院幼崽，精神力激发。”

“第九位激发精神的小幼崽，姓名尤娜娜，年龄五岁。”

……

工作人员飞快坐到大屏幕前，十指敲击键盘，快出残影。

整面墙的大屏幕，立时被分割成九宫格画面。

九宫格的屏幕，每个小屏幕上，都关注着一名孩子。

其中唐迟也赫然在列，这些孩子有的指尖冒出一小搓火苗，有的指甲能变成锋利的金属片。

还有的能像蜘蛛一样，手心吐出白丝，在两棵树间连接荡起秋千。

位于最中间的那块屏幕上，尤娜娜眼睛弯了弯，高高举着软陶泥独耳黑猫。

日光洒下来，依稀能看到她身后空气在扭曲震荡，就像是有烈火在焚烧，那轮廓隐约像猫又像刺猬，还偶尔闪过蝴蝶振翅的影子。

以及，更多一闪而逝的碎影。

“不行，计算不出来，无法看清第九号幼崽的精神能力。”

“九号幼崽和其他幼崽很不一样，另外八位幼崽精神能力很明显，有速度加持，有拟态天赋，但九号幼崽看起来很正常，她捏的陶泥表面也很正常。”

“可是，精神磁场监测，九号幼崽周围全是——充满神性的精神场域。”

“九号和她的陶泥玩偶，并不正常！”

“才激发就出现神性场域，并且无法计算精神神性值，看起来很有潜力。”

“只有五岁，年纪小可塑性强，非常好的种子预备役。”

……

在工作人员身后，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满头白发、杵着蛇形拐杖的老人，他看着尤娜娜表情惊喜，眼神发亮。

另一个身穿黑色职业套裙的中年女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她脖子上挂着工作证，上面写着“保育院院长郁知”几个字。

老人问：“郁知，对尤娜娜进行过健康体检吗？”

郁知院长抿着薄唇：“三个月前体检过了。”

顿了顿，郁知又补充：“这不是她的第一次激发，三个月前精神就爆发过一次。”

郁知视线锁在尤娜娜身上，表情逐渐复杂：“尤娜娜来保育院两年，喜欢捏软陶泥，性格安静乖巧，有点不太合群。”

“不过，”郁知微微犹豫，“尤娜娜存在自我意识障碍，一直认为自己是没有表情的陶泥人偶，所以不会哭不会笑。”

“当外界有强烈刺激时，会开启人偶模式，刻意模仿陶泥人偶言行。”

郁知叹了口气：“这应当是那孩子，自身的防御保护机制。”

老人露出笑容：“意识障碍很好解决，让催眠师进入她的潜意识，稍加引导就能治愈。”

闻言，郁知看尤娜娜的眼神更复杂了：“三个月前，催眠师进入尤娜娜潜意进行引导治疗，然后就……失踪了。”

老人皱眉：“失踪？”

郁知神情凝重：“对，整个人凭空蒸发，至今没有找到，但是……”

老人追问：“但是什么？”

“催眠师失踪的第二天，”郁知伸出手张开，露出握着的东西，“尤娜娜包里多了这个。”

——那是，陶泥人偶！

老人惊疑不定：“这是……”

郁知点头，语出惊人：“这人偶，捏和催眠师一模一样。”

这话一落，老人倒抽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