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一

机器会脱离原定的设置，产生与梦设无关的幻象吗？抑或说，记忆会致使机器紊乱，以至于产生幻象吗？

敏——；舌尖需用力向下沉，由上颚迅速移至下颚，直到舌尖顶得牙床生疼，音调也变得沉重时，再轻轻置于牙齿中间，发出细不可查的声响：——思。

机器僵直的呼喊或许不能够唤醒沉睡中的人，可耳鬓厮磨式的幻听仅需三次便可达到这一目的。简直再没有幻听唤醒休眠舱内沉睡的人那般的高效与精准了。只要幻象出现，无需多时，她就会尖叫着猛然坐起身来。

嘭，脑门撞在紧闭的舱盖上可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但比起休眠舱的辅梦系统所营造的幻象，敏思更宁愿自己的脑门被撞得生疼。疼痛是缓解和暂时遗忘恐惧的有力手段，此刻她正巧需要它。

敏思有时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尤其当她从休眠舱内苏醒的时候，这样的感觉就变得尤为强烈。

记忆有时会因休眠舱的辅梦系统而发生错乱，致使她有些弄不清时间几何。头晕在所难免，纵使她尚在襁褓时就接受过基因改造，得以完美适应长期寰宇生活，跻身成为方舟巨舰的一名舰长，也难免会因过久的休眠而生出不适。

她离开休眠舱，拖着艰难的步伐朝前方走去，中控控制室的空间设计得实在过分冗余，每向前行一步都是折磨。用以控制整艘方舟的辅控舱远在百米开外，孤零零地被安置在中央位置。辅控舱仅比休眠舱大一点，躺在里面时仍会切身感到短暂的局促与不安。给仍隐隐作痛的脑袋戴上脑波控制模块，向辅控舱发出‘穿戴完毕’的指令。

舱盖无声地回归原位，暖且稠的半透明生命维序液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身体除了大脑外，重新进入休眠的状态，血液净化装置和脑波控制模块同时启动，眩晕……这该死的感觉，大脑进入过负载状态——一片意识的空间就这样被营造了出来。

安置于头部的脑波控制模块能够替她在脑海中模拟出一片规模不大的意识之海，意识之海内完美展现出整个方舟的控制模块，在这片人工的意识之海中，意识代替感官和四肢，协调配合操控整座方舟的运转。身处意识空间的敏思耷拉着脑袋快步来到凭空出现的控制台前，熟练地调取方舟近期运行日志，她逐一检查，不漏过一条细节。

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值得注意地方。

意识空间内的敏思紧抿嘴唇。

一切正常？

这四个字好似讥讽的玩笑话，嘲弄着她这个饱受噩梦折磨的可怜人脆弱的神经。辅梦系统自动摒弃带来糟糕梦境可能的记忆碎片，引导潜意识依照提前设定的梦境大方向进行模糊推演，替陷入沉眠的人生成美好与欢乐……算时间，上一次在幻梦中畅游，似乎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为什么，我会梦见她？没错，她是死了！可无论如何，死人不该这样堂而皇之地继续出现在我的梦境中！设定好的梦境，就该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发展！

梅——；舌尖无需向下沉，仅稍稍扬起舌尖，轻用一个叹音即可发出这一声响；舌尖再轻轻置于下颚，猛地发出一个爆破音：——丽！

意识空间里溢满了敏思歇斯底里的咆哮，她蹲伏下来，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是的……这里是意识的领域，是独属她自己的意识的领域，没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能够入侵她固守严密的大脑，除非——

有那么一刹那，意识的空间似乎发生了不稳定的波动，水纹似的波动，自一个中心点荡漾开来，逐渐扩大，形似声波的震动，一个声音凭空挤了进来——梅丽的声音。

敏——思，敏——思，敏——思……

她在呼唤，她在祈求，她在诅咒……

惊慌失措中，敏思仓皇发出‘立即退出意识空间’的指令，辅控舱的自控模块没有反应，紧急制动模块没有反应，脑波控制模块也在同一时间失去了控制。而那意识空间的波动愈来愈大，意识空间内的敏思发出痛苦的哀嚎，沉睡在生命维序液内的肉身开始发生应激反应。黏稠溶液拼命往口鼻中灌去，窒息，死亡，挣扎，不甘……

舱盖在医辅机器人的协助下被强制掀开，检测到舱内人生命体征发生剧变的医辅机器人捞起仍在挣扎不休的敏思，将她安置在不远处的生命维序舱内。偌大的中央控制室又恢复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