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银面阎王

惊雷乍起，半空中的墨云被撕开一道大口子，黄豆大小的雨滴刷刷地打在地上，溅起阵阵灰尘，不过片刻，溅起的灰尘便被雨雾压了下去。

莫如是静静立在门口，双眉紧蹙，目光落在不远处被雨打得噼啪作响的树林中。即使有屋檐的遮掩，还是有不少雨滴落在他身前的三层青苔石阶上，绽成一朵转瞬即逝的花，他的裤脚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一大片。

他的眸子很明亮，不过里面总有一丝担忧一闪即逝。鹰钩鼻，薄嘴唇，让他看上去有些冷漠刻薄，快要拧在一起的眉毛暴露了他的内心的惶恐不安。

打屋里走出来一个膀阔腰圆的壮汉，一脸络腮胡子，眼珠足有铜铃大小。他瞧见莫如是站在门口，冒着大雨跑了过去，大大咧咧地说道：“莫兄弟，有我们兄弟在，怕他个球！”

莫如是苦笑道：“铁大哥，你说得倒是轻巧，这次找上门来的可是一袖盈香。你们兄弟还是退走吧，免得再白白搭上两条性命。”

话音刚落，屋里又出来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他一脸不屑道：“一袖盈香又如何？他要敢来，我们兄弟便叫他栽在这里！”

络腮汉子当即嚷嚷道：“对，管他一袖盈香还是两袖盈香，要杀莫兄弟，先问问我们兄弟答不答应！”

莫如是见这两兄弟言真意切，心中一暖，也就不再提让二人退走之事，只是紧蹙的眉头并未松开半分。

莫如是在江湖里名声不小，口口声声说着要为他助阵的两人更是大有来头，络腮汉子名叫铁无心，尖嘴猴子是他的亲弟弟，唤作铁无言。哥哥使一对铜锤，弟弟用一柄钢刀，铁氏兄弟在这江湖中名声响亮，最重义气。

前些日子，莫如是收到消息，有人花了大代价请一袖盈香前来杀他，铁氏兄弟与他私交不错，一听此事，便马不停蹄赶来相助。

江湖中不认识铁氏兄弟和莫如是的人大有人在，可不认识一袖盈香的人却是没有几个。这一袖盈香到底是何人？他乃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杀了一辈子人，从未失手。早在莫如是扬名之前，江湖里就有几个人人称道的传说，一袖盈香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听说一袖盈香要来杀他，叫他如何不惊不惧？

三人防备了快一个月，还不见一袖盈香上门，如今又遭遇这场大暴雨，冲走了不少恐惧。铁无心见莫如是还是紧皱双眉，嬉笑道：“哈哈，过了这么久，还不见一袖盈香来，莫不是被我们兄弟吓退了？”

他这番话，让莫如是紧绷着的心弦松弛了下来，莫如是刚想说话，雨中，一人踏踏行走的脚步声便清晰地传进了三人的耳朵里，三人脸色一变，铁无言咽了咽口水，颤声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三人齐撇头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瞅去，只见一名身着黑衣，脸带半边银色面具的男子信步朝这边走了过来，他手里握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雨滴打在剑上，少数被剑锋直接一分为二，落入泥土里，更多的则是顺着剑身流了下来，汇聚成一股在剑尖滴滴答答地滴落下来。

滴答！滴答！打他剑尖滴落下来的雨滴砸在水里的声音格外入耳，就如同有节律的鼓声一般，一声声撞进了莫如是三人的心底。

莫如是喉咙传来咕噜一声，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用力捏了捏手中的剑。

铁氏兄弟也被来人吓到了，铁无心更是方寸已乱，神色慌张，倒是铁无言眼睛尖，看出了来人的端倪，他厉声道：“不对，这人很年轻，不是一袖盈香！”

莫如是这才将目光落在来人的脸上。他虽然带了面具，却只挡住了半边脸，右半边脸就赤裸裸地暴露在三人眼中。面如银盘，剑眉倒竖，一双平静得让人心底发寒的眼睛。还有他的头发，许是染了水的缘故，看上去乌黑油亮，全然不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模样。

铁无心呸的一声，说道：“我当是一袖盈香来了呢，吓死爷爷了。”

银面男子终于走到了三人面前，离莫如是三人不足三丈。他扫视了三人一番，将目光落在了莫如是身上，微微偏头道：“莫如是？”

莫如是揣测不出来人的意图，拱手道：“在下正是莫如是，阁下是？”

银面男子手一扬，手里的剑直指莫如是。他平静地说道：“那就对了，你的命，我要了。”雨打在他的面具上，缓缓下流，恍若银色面具悲戚落泪。

莫如是和铁氏兄弟瞳孔紧缩，铁无心面露愤懑之色，刚想开口发话，莫如是抬手拦住了他，蹙眉问道：“阁下并非一袖盈香吧，为何要杀我？”

银面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的神色，显然，他很惊讶莫如是竟然知道一袖盈香会来杀他。不过很快的，他就将情绪隐藏了，眼神重新归于淡漠。

铁无言冷哼一声，说道：“莫不是世道变了？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招惹我们弟兄了？”

铁无心挥了挥手中的铜锤，狞笑道：“让我来瞧瞧你的手段，嘿嘿。”

他右脚先出，连踏了五步，已然来到银面男子跟前，右手中的铜锤猛地一挥，自上而下狠狠砸向了银面男子的脑袋，铜锤上的雨水挥将出去，化作一道弧线，为这一击增添了不少气势。银面男子侧身避开，反手一剑便刺向了铁无心右手腋下。

好快！铁无心心中暗叫一声。拨回铜锤抵挡已经来不及了，他向后滑移了三步，方才避开这一剑。抬头凝神注视着眼前的银面男子，铁无心收了轻视之心，方一交手，他便知晓敌人身手在自己之上。

一旁观战的莫如是和铁无言也是面色凝重，来人看上去年岁不大，想不到如此棘手，莫如是更是已经踏下了一阶台阶，雨水落在他的脸庞和肩头，瞬间染湿了他的衣衫，他浑不在意，提醒铁无心道：“铁大哥小心，这人身手不弱。”

方交手一合，铁无心便吃了个暗亏，此刻听见莫如是提醒自己，他羞得面红耳赤。双腿微曲，双锤横于胸前，铁无心嚷嚷道：“莫兄弟放心，看我一锤砸烂他的脑袋。”

“脑袋”二字尚未脱口，铁无心便腾跃而起，双锤高高举过头顶，身子向后微躬。“着！”他大喝一声，朝着银面男子砸了下去。银面男子方才立身的地方瞬间泥泞四起，铁无心心里咯噔一下，方才的一击又落空了，甚至连银面男子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就在他愣神之际，惊鸿一剑划破雨幕，打他右后方刺了过来，铁无心只觉后颈发凉，似乎剑尖已经刺进了他的颈椎。莫如是和铁无言大惊，急忙高呼道：“小心！”

电光火石间，铁无心脑袋向左一歪，那把剑擦着他的脖子划了过去，一串血珠冒了出来，在雨水的冲刷下，瞬间晕红了一大片。

银面男子一击不中，远远退开，剑随意垂下，目光死死锁定铁无心。铁无心抬手用手背抹了抹脖子，瞧见手上鲜血淋漓，骂道：“他奶奶的，脑袋差点搬家了。”

铁无言见大哥受伤，上前一步道：“大哥，你不是他的对手，我来助你！”

铁无心眼珠瞪得与铜铃一般，扯着嗓子喊道：“你且慢来，我再和他斗斗。”

铁无言心知自家大哥的脾气，止住了脚步，手中的刀却是默默出鞘了，待会儿若是铁无心显露败迹，他便会在第一刻冲上去。

铁无心不顾脖子上的伤，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微躬，如猛虎般扑了上去。他的一对铜锤攻势很猛，若是被砸中一下，银面男子便会横飞出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可惜一连交手了三十余招，他的铜锤始终没有擦到银面男子。

银面男子的剑很古怪，铁无心一身功夫甚至没有使出来八成。按理说，他这种大开大合的招式，应该能压制住对方才对，可银面男子的剑总是在他力要用尽的时候，从一个古怪的角度刺过来，铁无心只能用极为别扭的姿势挥出铜锤，又过了三招，他已经狼狈不堪，唯有抵挡的份，全然没有发挥出刚猛的优势来。

莫如是和铁无言在场外看得明明白白，银面男子的剑总是卡在铁无心一锤挥出，下一锤刚要砸过来时刺出，将铁无心打得畏手畏脚，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铁无言不再迟疑，面色凝重地说道：“大哥，我来助你。”他冲入战团，一刀劈出，逼退了银面男子。

铁无心气喘吁吁地看着铁无言道：“这厮的剑法古怪，小心着了他的道。”斗到此刻，他心知自己不是对手，决定兄弟二人齐攻银面男子。

铁氏兄弟一左一右，齐攻银面男子，终于打了个平分秋色，奈何依旧拿不下银面男子。铁无言一刀拖出，砰的一声与银面男子的剑撞在一起，二人方才分开，铁无心一锤又当头砸了下来，银面男子辗转避开，铁无心便持刀奔了过来。

久战之下，铁无言心中焦躁不安，突然，他计上心来，对铁无心说道：“大哥，你攻他上盘，我攻他下盘，看他如何防得住。”

铁无心道：“好！”

兄弟二人，铜锤猛攻银面男子上盘，钢刀劈砍银面男子下盘，银面男子瞬间手脚大乱，乱了阵脚。莫如是见胜负快要分晓了，面露喜色叫好道：“妙！”方才，他见铁氏兄弟一时也无法挫败银面男子，已经打算上去三人围攻银面男子了，不想战况突转，铁氏兄弟忽而占据了上风，如此一来，他便消了出手的念头。

蓦地，银面男子连出三剑，快如闪电，阻挠了铁氏兄弟片刻，直掠向莫如是，莫如是大惊失色，仓惶拔剑抵挡，哐当一声，两剑相交，莫如是连退三步，退入了院门内，银面男子却是趁着这个空档，闪进了院子里。

莫如是叫道：“休走！”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铁氏兄弟对视一眼，也提着兵器冲了过来，才到门外，还未跃上台阶，便听得里面传来一声惨叫。

这声音他二人熟悉，正是莫如是的，二人连忙飞奔进去，只瞧见莫如是胸口染血，倒在泥泞当中，血水混在泥水里，染红了一大片。莫如是已然进气少出气多，眼看便活不成了，铁氏兄弟皆心神震动，猜不透银面男子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刺中莫如是的。

铁无心跑过去抱住莫如是，口中急呼道：“莫兄弟，莫兄弟，你怎么样了？”

那一剑刺破了莫如是的心脏，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他断然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莫如是双目圆睁，盯着铁无心，似乎有话要说，不过口中只吐了一大口血，便气绝而亡。

而那银面男子，一跃上了房顶，背对着二人，身子稍稍踉跄了一下，左手扶在腹部，似乎受了重伤。他微微撇头，一字一句道：“杀你者，一袖盈香座下，银面阎王！”

随即一跃，消失在了铁氏兄弟视野里。

铁无言这才瞧见，莫如是剑尖染了血，再念及银面男子在屋顶上的那一幕，他恍然大悟道：“那厮受了重伤，我们快追上去，为莫兄弟报仇！”

铁无心放下莫如是的尸首，哭泣道：“莫兄弟，你放心，我们兄弟一定将那厮的项上人头带回来。”

二人一跃上了屋顶，瞧见地面上血迹斑斑，一直蔓延向远方，当即跟了上去。

银面男子确实受了重伤，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掉莫如是，他摆脱了铁氏兄弟之后，将莫如是引进院子里，硬生生挨了莫如是一剑，将手里的剑送进了莫如是的胸膛，这才一击得手，杀掉了莫如是。

不过这代价似乎有些大，莫如是一剑刺进了他的小腹里，虽然在关键时刻避开了要害，不过血一直在流，要是不快些处理伤口，要不了多久，他便会因为血液流尽而死去。

好在这场暴雨是他的福气，他留下的血迹很快就被雨水冲刷掉了，铁氏兄弟追了一阵，便失去了线索，只得骂骂咧咧地四处瞎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