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孰不可忍

大苍山位于苍海之南，横贯东西，绵延数里，将晋国一分为二，使晋阳道成为唯一一条可以互通南北的大道。

大道旁，陈二狗站在一块大青石上方，凭眼力眺望着远方的大苍山，据说那里是上仙们居住的地方，是人人向往的修真之地。

陈二狗是他的小名，是未读过书的父亲陈老爹为其所取，他也有一个颇具几分诗意的大名—陈莫，据父亲讲，这是一个算命先生为他取的，意为莫多问，莫多疑，莫认命。

初时，陈莫不懂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等长大读了点书，已经养成了万事多留一分心的习惯，倒是不怎么喜欢说话，对于命运他则是没什么深刻体会，更不存在认不认的问题。

他虽没完全遵从算命先生的谆谆教诲，可对这个名字倒是十分满意，因为这是他身上唯一上档次的东西。

可这并不是说陈莫就是一个毫无长处的富家废材，相反他是一个极懂事的穷人孩子，常为老父老母分担农活不说，还常常帮助村里的老头老太上山下河，搓衣拾柴，是个人人夸赞的好孩子。

正因如此，他显得与众不同，或者是格格不入，没有鹤立鸡群的傲娇，却引来众人的嘲笑。因为村里其它孩子如他这般大小时，都是连狗都嫌的东西，成天在村里竟不干好事。

今天将粪球扔进别人锅里，明天用泥蛋砸别人窗户，后天偷看别人洗澡，外天偷小姑娘内衣。是以村中伙伴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孩皆忘记了往日的情谊，很少与他一起玩耍，还骂他是个连狗都不如的东西。

更有那读了几天的书的陈德还为其编了一首童谣，道是：“二狗，二狗，没有朋友，生来猥琐，活着如狗。二狗，二狗，手脚同走，看着石头，浑身发抖。”

初时，他将这童谣传与众人，被陈莫给狠狠揍一次，便学乖了一些，此后便在私下传唱，如今与他相伴的只有一只老黄狗和一个名为傻胖的大胖子。

“二...，二狗哥，不...,不好了，大黄哥，大黄哥要死了，呜哇！”

在傻胖眼中，狗与人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一个会说话，一个不会说话罢了，而且他一直觉得大黄比他聪明，上山能抓兔，下河能捕鱼，很是让他佩服，在八岁时他便认了大黄做哥，一叫就是五年。

今日见着它被人打，心中比肚子饿了还难受许多，急忙跑了过来，一面抹着额头汗水，一面抹着眼角泪水，哭哭嚷嚷的说道。

“什么？怎么回事？傻胖你慢慢说！”

陈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它离开自己还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急忙从青石上跳了下来，抓住傻胖那两只比自己腿都粗的胳膊问道。

“是陈德他们，是陈德他们杀死了大黄哥，他就要死了，你快去救救他，呜哇！”

“它在哪里？”

“就在你家院子里，呜哇！”

陈莫听了眉头一皱，面上一紧。这陈德与自己素来不和，大黄做为一只狗，当然站在主子这边，对着他叫过几次，由此他便记恨在心中，常趁陈莫不注意找它的事。

既然是他，那这事便不会有假。想到此的陈莫早已没了平日的冷静，如一只野兔般向家中拼命跑去。傻胖见了，在后面又哭又喊，大口地喘着粗气追了上去。

院里，那生下来便与自己相伴，陪了他十三年大黄躺倒在地，身上满是伤痕和剥落的皮毛，口里还不时吐出浓浓鲜血，见着陈莫走来，正用一双忠诚的眼睛看着他。

它已经守护了这个小主人十三年了，它不忍离去，不愿离去，因为他是它活在这个世界的唯一意义，他即在世，它自不能离去。

它挣扎着站了起来，却还没来得及摇尾，又觉肚中肠肝生疼，狂吐一口鲜血，重重倒了下去，同时一个奇怪的葫芦也在这时掉了出来。

它觉得自己更加虚弱了，更加无力了，连那曾经自以为傲的耳朵，竟连小主人那熟悉的心跳也听不见了，甚至那味道也消失了，它哭了，流下狗生中最后一滴泪水，带着对陈莫的无限忠诚离开了。

陈莫急忙将它抱起，也不说话，只是枯侍着，那些曾经与它相伴于山间田野，追兔猎猪的画面一一在脑海闪过，让陈莫的心痛得如刀绞一般，眼泪如雨滴一样不断落下。

他就那样坐着，一直坐着，一动也不动，好像已经石化一般，等傻胖回来摇动他之时，他仍是那样坐着，眼睛里面变换不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两人都没有注意，身后的小葫芦在此时微微动了一下，隐隐闪了一下金光，旋即又消失不在，上面的血液也随之脱去，露出它本来面目。

只见它上金下黑，十分精巧，只有指头大小，由两个前大后小的圆球构成，极像一个倒长的葫芦。

“二狗哥，你看这是什么？”

这时候傻胖发现了它，将它捡了起来，递到陈莫眼前，陈莫漠然的转过头，不说一句话，看也不看，将那东西机械地揣在怀中，抱着大黄来到了屋后小山。

这里是他们春夏常来之地，如今已是枯草遍地，毫无生气。冬末的发白阳光照来，倒让人感觉到了一点春天的气息，只是他再也不能与大黄在那野花青草间玩耍嬉戏。

他面无表情地蹲了下来，用手拨去那根根枯黄的杂草，用力将那已经解冻的泥土层层扒开，全然不顾已经流血的手指，挖出一个小小土坑来。

傻胖见了，也跟着挖起来，可他的力气虽大，但挖起来却是慢出许多，因为他感觉那些泥土又硬又冷，将自己的十个指头都给冻疼了，连忙停下看着大黄的尸体又哇哇哭了起来。

把把发白的泥土被陈莫不断从坑中挖出，带着他的鲜血和无尽的愤怒，还有那无处诉说的冤屈。

想自己的大黄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乖狗，莫要说是人，就连鸡鸭都不曾伤一只，如此这般竟会被那陈德给活活打死，这还有天理吗？

“大黄，你等着，我定会为你报仇的。”

陈莫自问没有军中夺人首级的豪气，也没有上仙弹指取人性命的能力，可做为一个凡间小子，他也有自己的原则，那便是别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人。

对于他来说，大黄在其心中已经不只是一只狗，而是亲人，是无怨无悔陪了他十三年的兄弟，这与是人是狗无关，只与自己心中那种不舍有关。

陈莫将手中最后一把挖出之土撒在那小坟丘之上，猛地站了起来，闭上眼睛停了一下，晃晃悠悠向前几步。

只觉眼前一黑，不知是因为突然站起而引起的眩晕，还是心中的疼痛差点让他倒下，可他并没有停下来，还是那样慢慢走着，越走越快，越走心中那股怒火烧得越大，猛地提速跑了起来。

“二狗哥，等等我！”

傻胖不知道陈莫要去做什么，他只知道凡是他要做的都是对的，自己也要去做，可他实在太胖，刚跑了半里地又已经不行了，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来。

“二狗哥，你要去哪里？”

陈莫也在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自己要去哪里？

去修真派，自己没有那份资格，也没有那份钱财，自己怎能去？

去找父母，他们年老力衰，为了这个家已经吃够了苦，受尽了累，自己怎忍去？

去找那德高望重的族长，可他年纪已大，且做人以忍为戒，时常教导自己要像棋局中士子一般，百忍只为保将，自己怎堪去？

他唯有靠自己，靠自己的手，靠自己的弓，靠自己的箭。

他决定了，决定放手一博，决定孤注一掷，决定不计后果，也要报那一命之仇。

‘东房找黑衣，西房找箭带，拿我强弓来，誓把恶贼诛。’

他站在墙头上，看了看不远处将要归来的父母，咽了一口口水，握紧了拳头，向着村中最大的宅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