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光回溯

仿佛宿醉的酒在脑海中翻涌，此刻沈瀚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痛，超乎寻常的痛。

他不得不让自己躺下，实在是太难受了，以至于他都分不清是大脑下达给身体的躺下指令，还是疼痛导致的晕厥。

桌上的座钟滴答滴答的走了一刻钟，但在沈瀚这里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大脑的疼痛终于有了些许缓解。

沈瀚坐直身子，感觉周围环境有些怪异，但他实在没精力一探究竟，一身的五感仿佛都还在混沌中孕育着，没有开发出来一样。

突然觉得好渴，也许他一直好渴，只是嘴巴和大脑刚反应过来。

晃动着脑袋在屋子中来回搜索，眼前还是一片朦胧，过了许久才锁定住桌子上已经被他目光扫过无数次的杯子。

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三晃来到桌前，拿起杯子洒了一手的水，送到嘴边的白开水气息让沈瀚的大脑恢复了几分清醒。

“咕咚咕咚”的灌下两大口后，沈瀚才意识到这对身体不好，应该小口细饮。

靠着桌子闭目养神，终于在水分的滋润下恢复了常态，感官也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咦？这桌子有点高啊。”

沈瀚睁开眼，打量了一下桌子，他的瞳孔在渐渐放大，然后连忙一个大步远离了桌子。

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看着那张桌子，紫红色带着包浆的表皮，厚重如同柜子的形状，还有那电脑主机大小的座钟，以及包裹着铁网的暖瓶，雪白带有几处黑色脱皮的搪瓷杯。

“这是……”

沈瀚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桌子，老旧的铜把手仿佛扣在他的脑袋上，让他一时转不过来弯。

然后他僵硬地转动着身子，打量着屋子中的一切，贴满海报和报纸的墙皮，挂着黑白相片的木相框，铺着蓝白格子床单的单人床，还有那把破木吉他。

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又是一巴掌，疼痛的感觉让他咧着嘴，泪水从眼眶中缓缓流出。

曾无数次从梦中在这个房间惊醒，曾无数次幻想回到这梦想的摇篮，曾无数次祈求再次拥抱这空间的温度。

沈瀚疯一样的打开屋门，客厅的亮度让他的双眼眯缝起来，他无声的笑着，即便他还没有看清，但他依旧熟悉这阳光四溢的感觉。

慢慢的熟悉着光线，他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一切，熟悉的茶几，熟悉的黑白电视，熟悉的收音机，熟悉的餐厅餐桌，熟悉的一切的一切……

忽然，激动的心莫名的失落起来，他看到了挂在墙上的日历。

那黑色的字体，比炽烈的阳光还要刺痛他的眼球！

“1992年，1月，29日。腊月，廿五。”

“辛未年，羊年。辛丑月，甲辰日。”

“今天。”

沈瀚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塞了喉咙，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中爆炸，高速冲撞的血压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他的身躯似乎又被什么给拽住，任凭不甘和悲痛撞击，却又不让他倒下，一遍又一遍的承受着苦楚。

整个房间静得吓人，可越是安静，沈瀚越觉得自己快要崩溃。

对于自己重回过去，沈瀚刚才在卧室中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有了心理准备。

可他却无法接受在这一天，在这空荡的房间，只有自己一人。

“爸！”……

“妈！”……

“爸！”……

“妈！”……

……

像是荒野中求生的哀嚎，孤独的野兽渴望着族群的回应，一遍又一遍。

沈瀚的声音渐渐哽咽，他的身体似乎被人放开了，痛苦地抱着头跪趴在地上，如同被遗弃的孤兽。

就在这一天，他的父母永远的离开了他。

就在这一天，世上再也没人牵挂他饥饱冷暖。

就在这一天，沈瀚的心只剩他孤身一人。

“咔……咔……”

门外传来锁匙碰撞的声音，微小的声音在沈瀚耳边不断放大，然后是一男一女的说笑声。

沈瀚抬起头，泪水还模糊着他的双眼，但他不敢眨一下也不敢擦一下，生怕眼睛闭合间是另一个残酷的世界。

“吱……呀……”

老旧的门慢慢打开，随着木门完全开启，沈瀚的泪水如同决堤一般，他从未在记忆中如此嚎啕大哭。

即便是父母逝去的那天，他也只是止不住的流泪，从未像现在这样。惊吓，惊喜。得而复失，失而复得。

“子源，你怎么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在耳边的呼唤，沈瀚愿用一切换取的声音和称呼，还有熟悉的容颜。

看着快步跑来蹲在自己身边的母亲，熟悉而温柔的面容，长发带着微微的波浪，在渣男渣女还不肆虐的纯真年代，这就是时尚。

父亲沈长鑫也赶过来，这个教会沈瀚宽容和气度的男人，带着一副金边眼镜，慈祥而关切的看着他。

沈瀚不想重逢的第一面就让父母太担心，他连忙擦擦眼泪站起来，笑着说道：“我没事，就是摔了一跤，气得慌。”

母亲看着沈瀚满脸泪花的样子，无奈地说：“还跟小时候一样，摔一跤没疼哭，把自己气哭了。”

她虽是这么说，但还是担心的看着儿子，直到沈瀚在家里蹦跶了几下，表示自己真没事，母亲才放心下来。

看着沈瀚真的没事，父亲沈长鑫说道：“好啦，你洗漱过后去学校拿书吧，我和你妈妈去你三舅家。”

“嗯？”沈瀚一愣。

“自己去了学校，父亲和母亲去了三舅家。”

沈瀚如坠冰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下升腾而起，刺得他大脑发疼。

前世，就是这样，看似普通的一天，却不仅仅是单纯的分头行动，而是一家人的天人永隔。

沈瀚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由于他去了学校，等警官通知到他时，他只能在太平间面对两具焦黑的尸体，听着法医在旁边念着尸体检验鉴定书，证明那是自己的父母。

那一场意外包括司机在内的大巴车上共有二十二人，无一生还，隔天经过那个路口还能看到地面留下的痕迹。

“不要……”沈瀚呢喃着，不停地摇着头。

母亲注意到他的异常，凑近问道：“子源，怎么了？”

沈瀚紧紧地抓着母亲的胳膊，看着她，激动地说道：“不要去三舅家，不要出去，不要……不要！”

他越说越大声，整个人如同魔怔一样，他曾经无数次懊恼那天为什么没有让父母别去，转念一想那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出行，谁能料到那场意外。

以至于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瀚都在臆想着，如果真有机会，自己该怎样阻止父母，让他们不要外出。

上天终于给了他一次机会，过去了二十年，让他真正的拥有了一次逆转命运轮盘的机会。

可是他什么理由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流泪，只剩下不断重复着的苍白词语——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