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二零一二年九月,阶梯教室房顶的旋转风扇呜呜作响,又是一年一度的重修课环节。

空气中依稀带有橘子味棒棒糖的甜腻,凉风吹过,女孩的裙摆撑得起所有的温柔和末夏。窗外香樟浓郁的树荫还是没挡住太阳投射到眼皮上的红热滚烫。

司赫背着单肩书包在教室门口等了有十分钟。她个子在一众北方女生中不算高挑,扎着高马尾,小脸像精致的瓷娃娃,那双充满灵气的小鹿眼睛格外亮,其实在这诺大的校园里真的不能说好看,完全可以说是长得有点漂亮,但却又不够漂亮。

又一个十分钟过去了,她还是靠在墙边站着,没有进教室的意思。

走廊里经过的男孩子都会忍不住偷瞄一两眼,有的人觉得美女等人这事多少带着点新奇,顺手一拍发到了学校贴吧里。

1L:咱学校还有这么好看的女孩吗?

2L:我三分钟之内要知道这个女孩的所有信息!!

3L:李秘书,给我查

4L:不用三分钟,我知道。这个女孩子叫司赫,北方人,九五年,身高一六八,九月二十七的生日,天秤座(体检报告上有写),新生,会跳舞,一二届动物医学系系花

5L:哇哦,甜妹长相御姐身高,别拦着我我能冲(鼻血orz

6L:好好的美女学兽医??

……

贴吧里引起一小波躁动,回复楼层里各种讨论和宅男臆想以及校花评比等讨论,帖子很快就被加精推上了首页。

顾健泓常年驻扎在各学校贴吧里,见大家都在讨论也抱着好奇心点了进去。好看是好看,就在他准备把手机锁屏穿进兜里的时候,他又赶忙把手机解锁找到历史浏览记录。

等会儿,这怎么看着有点过于眼熟?!好像出现在邝野的手机相册里。

顾健泓:[图片]

顾健泓:邝野!!

顾健泓:邝野啊邝野!!

顾健泓:你是死了吗?!

化学系研究小组里的神仙们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眼睛里除了实验数据,之外一概不理会,但凡能请出来一个,都是花费了不少力气,参照古代礼仪八人大轿抬出来的。比如今天,邝野能坐在阶梯教室里,都是王念连续买了一周早餐的贿赂结果。

等顾健泓买好辣条站在商业街门口的时候,手机“滴——”了一声,他不紧不慢的从兜里掏出来。

“我去!”

方圆五米都听到了顾健泓的惊呼。

邝野居然,秒回他!

大概就是那个最近一周整理实验数据的时候,因为小组人员剂量错误险些导致整个实验室爆炸,把小组人员一顿狂批,又或者是《有机化学》过于无聊,本应重修的发小王念跑去买辣条把他一个人放在大一的选修课阶梯教室里,心情爆差,随时可能进行通杀的邝野啊。

“人呢?”

顾健泓跑出来百米冲刺的架势,一个劲儿的往教四的阶梯教室跑,喘着粗气爬上二楼只见到一背影,飞快回信息:“进……进阶梯教室了。”

“我问,你人呢?”

顾健泓:“我在阶梯教室门口。”

台上选修课的老师哇啦哇啦讲一堆,台下学生接二连三打瞌睡。

顾健泓象征性的画几笔知识点,余光看着低头不语的邝野,又用书挡着半张脸看坐在第三排的司赫,瞬间脑补出来一千里追夫的泡沫青春偶像剧。剧开播前还不忘把贴吧里的照片发到寝室群,寝室群里其余两个人被吊足了胃口,还不忘拜托顾健泓:

“健哥,我想看美女。”

“叫什么美女?叫小嫂子。”

“健哥,我想看小嫂子照片,正脸照,求求了。”

顾健泓趁着下课那十分钟,在司赫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装作路过的样子用手挡住摄像头按下了快门,再以冲刺的速度跑回到自己的座位。别说小姑娘了,连邝野都是懵的,等反应过来,顾健泓已经把战利品发到寝室群里了。

那个时候美颜刚盛行,可是男生手机里怎么会有美颜相机这种软件,能聚焦就已经不错了。照片里的司赫是侧脸,好好的精致甜美脸型愣是让顾健泓拍的瘦长干瘪,但整体还算是属于独特而又耐看的那一类。

室友群里有了些许沉默,两个室友纷纷表示邝野的眼光可能有些古怪,真是白瞎了一张校草帅脸。

后来,据隔壁寝室好友兼实验小组的刘同学描述,他和邝野正在实验室记录实验数据时,听完群里消息的邝野,把碳素笔咔嗒撅折了……

刘同学为实验室新申请的显微镜捏了把汗,同时又把邝少爷问候个祖宗十八代,毕竟那是他放在实验室里仅有的财产了,等气散了才想起来问顾健泓这个女的是谁?

顾健泓:

“听说是高中一个班的,具体不清楚,不过邝野手机里有这女孩的照片。”

刘同学在高喊卧槽之际还不忘问:“那为什么不和邝哥报一个专业呢?”

“呃……这我也不清楚。”

刘同学:“这姐真猛啊!”

为爱考农大。

确实,没坚定理念干不出来这事。

“不过……”顾健泓顿了顿,“你邝哥好像吃瘪了……”

群里三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邝野居然被一女的拒了?!

果然,女的要搞起事业来,还真没男的什么事。

*

一小时后。

吃瘪的邝野怎么也想不通,窝在寝室的懒人椅里摸着下巴思考,半晌后从兜里掏出烟盒,单手从里头抽出一支烟,看着吐出来的烟圈慢慢消散。

这小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他忽然想起高三复习的某一天。

老师讲完《氓》双手撑在讲台上,眼睛扫了一圈底下坐的学生,食指推了腿鼻梁上的镜托,问:在你们眼里,什么样的婚姻才算幸福?

小孩反应快,抢着回答:

“相互尊重。”

抢答的是班里前两天通报批评的早恋的男孩子,平时上课也安静,不怎么接话,这天算是个特例。紧接着,班级里的同学纷纷嘀咕着有学习到,就连司赫身旁的人握着笔的手也停顿了。

女老师感慨自己和丈夫的十年爱情长跑,显然是把自己也带入了。

身为语文课代表的司赫,半趴在课桌上,侧着脑袋看旁边奋笔疾书的侧影。

邝野低头写着物理卷子,司赫完全不想看那张密密麻麻的演算纸,目光聚焦在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仔细看还能看到青色的血管,他低眉没有抬头,但手里的笔确实在半空中停了几秒。

“邝野。”

“嗯?”

少年应和了一句,第二秒又开始遨游在知识海洋里无法自拔,随手扯过一张新的演算纸,没有丝毫犹豫,从落笔到圈出答案没有浪费太长时间,司赫瞅着他反复的动作,仰慕感又拔了一个高度,随后她安慰自己:别激动,他是心算可厉害,得过全国冠军的那种。

“邝野,你会家暴吗?”司赫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家你奶奶个腿的暴?邝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司赫在说什么。

陆倩琳过生日当天,在司赫家。

“你切,我不做了,这什么玩意……”少年声音透着烦躁,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扔,头也不回走出厨房。

司赫愣是不敢往前凑,坐在沙发一侧歪头,看他从冰箱里取出2L的可乐放在地上,又拿出来四副碗筷,从碗底摔在桌面上的声音就听的出来邝少爷没切过肉,随后见他把小抱枕抱在胸前,偏头揉了几下后脖颈,“一会王念和陆倩琳来了不许说。”

小姑娘眉梢带着笑,起身往厨房走,背对着邝野打趣,“我不要!”

18岁的男孩子好面子,扔下抱枕转头看她,走了几步把桌上已经缓冻的布丁塞在姑娘手心里。

司赫好奇回头,邝野手攀上她手腕把她往前一带,她还记得当时落日沉溺于橘色的晚霞,少年头发在夕阳下金光熠熠,流畅地脖颈线顺延藏进衣领,睫毛长的能戳死她,喉结上下滚动着,“你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司赫站在原地怔楞。

那眼神儿里尽是吊儿郎当,小少爷那几分邪性展露无遗。

然而,那个时候他总觉得,他们两个人会在一起。

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想到这儿,邝野略感遗憾的抖了抖烟灰,见室友打开衣柜,抱着衣服站在镜子前比量。他掐了烟瞧了半小时,忍不住问道:“你们这干什么呢?”

“你不知道啊?今天大一新生晚会,我过去凑个热闹。”

“凑热闹?”邝野摇头说:“你直接说联谊晚会,我也能接受。”

“我听说今天有个小姑娘,为爱考农大的那个,你还把人叫出去了,成了吗成了吗?”

交际圈挺广啊,这么快手就伸到大一部了。

邝野尬笑,想说搭你的衣服吧,转念一想,嘴长在人家身上,自己还是窝在椅子里看书吧。

顾健泓换好衣服闲着无聊,把椅子挪到邝野边上,开始胡言乱语:

“你想啊,人姑娘本来要报其他大学的,为了你复读一年,结果呢?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还摆着个臭脸,还怪人姑娘拒你,要我我也拒你。再有,你看照片,真人就在你面前摸得着,我真不懂。”

在这种姑娘本就稀缺,僧多肉少的农科类院校,能在毕业前找到对象,都能说得上是祖上烧高香了。

更何况是找个美的。

“走了走了。”顾健泓把搭在椅背上的衬衫放在手肘,对邝野一顿生拉硬拽,“去看看吧,你就当为了老肖,他喜欢动物医学系的一姑娘。”

邝野定在原地,“哪个?”

顾健泓听得出来,一脸奸笑,“放心,不是你家司赫。司赫眼界高,看了你和我这种俊美人物之后,你觉得她眼里还能装下别人吗?老肖喜欢的是司赫室友,叫冉怡馨。”

“你夸我就夸我,扯上你自己干什么?”邝野说。

这种当面戳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顾健泓无所畏惧,“行,就你好看。”

此时学校大剧院后台。

司赫照着镜子抿了抿自己嘴上的口红,“冉冉,你看我这样好看吗?”

还在复习舞蹈动作的冉怡馨抬头撞上司赫眼睛,后者穿着白色的小吊带和牛仔短裤,外面的长袖罩衫一半被卷了进去,露出来平坦的小腹和若隐若现的马甲线,一双筷子腿白皙又笔直。

冉怡馨倒吸一口气,“妹妹,我要有你这身材,我在宿舍楼里横着走。”

“你也不差。”司赫理了理她的刘海,“我要有你这身高也不用体检时候踮脚。”

“是不是到我们了?”

司赫侧着耳朵听报幕,“好像是。”

冉怡馨拍手,“走啦走啦。”

舞台上司赫站在C位,冲隔壁音响老师点头,音乐响的一瞬间灯光球也跟着转,台下又是尖叫又是口哨声。

顾健泓抓着邝野挤进第一排,嘴半张着看向舞台,脑子愣是没转过来弯,“这是司赫?”

“嗯。”邝野点了点头,把帽檐压的很低。

高三初冬那年,司赫外婆重病住进医院,司父因为工作原因出差半年。乡下的亲戚打电话说医药费和护工费几家平摊,每家算下来一个月两三百就行。

那阵司家经济状况很紧张,司父工资还在基本水平,司母的工作能维持生活,还了房子月供和给弟弟买这买那,交完这两三百之后,虽然还能留点钱过日子,可是老人年岁大了耽搁不了。

当晚全家开会,以投票的方式决定把司赫托付给邝家照顾,司母则是带着弟弟回乡下照顾老人。

这一走就是小半年。

司赫在邝家过了高三上半学期,回乡下的前一晚,司赫盘腿坐在邝野床上。

其实她是借着送牛奶的名义赖在邝野卧室不走,邝少爷拿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自己窝在椅子上打着游戏机,时不时抬头看眼司赫。

一月,北方暖气给的非常足,窗外雪花漫天,可浪漫的从来都不是雪。

游戏机上的小人已经被打掉了半管血,邝野摘下司赫的耳机戴在自己耳朵上,把游戏机往桌上一扔,滑着椅轮到床沿,“喜欢跳舞啊?”

破天荒的没有问她卷子写的怎么样,让司赫觉得邝野今晚怪怪的,她嘟着小嘴,“喜欢啊。”

邝野舔了舔唇沿,“那北京还去不去?”

“去啊——”

“当然去”三个字还没说出来,邝野身体前倾,扣住司赫后脑勺,往自己的方向带。

嘴唇相碰在一起湿漉漉的,少年没什么接吻技巧,连动都没动一下,就这么静静的贴着。

邝野觉得自己十八年第一次这么勇。

就这么贴了几分钟。

司赫能感觉到邝野的紧张,以及自己快要呼之欲出的咚咚心跳。

屋外的香樟树荫总会像黏稠的墨汁一样,借着路灯渗透进窗户里,屋内是年少心事,大胆又热烈。

两人都没闭眼,就这么干瞅着对方,不知道下一步是怎么进行。

还是司赫先开口:“我们是不是要换个姿势?”

按道理来讲应该是闭眼,然后转头。

“不知道。”邝野半天憋出来三个字。

直到邝野回想起来,那可是他离司赫最近的一次,女孩子虽然和他关系好玩得开,但主动献身的机会少之又少。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趁家里没人,把她给办了!

悬溺 -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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