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意外

2005年。A市一中，高一六班的班级里面。

此时正值早上的大课间。上一节课的化学老师刚走出教室，教室里面顿时就仿佛被丢进了五百只鸭子，瞬间被嘈杂的声音淹没了。

陈漫漫还在验证刚才老师讲的最后一道推断题：白色晶体不溶于硝酸，刚才老师说这个是什么钡来着，碳酸钡吗？不对不对，碳酸钡应该是要溶于水的。那是什么呢？上次老师好像说过有几种化合物不溶的，她记在哪里了呢？

陈漫漫正在翻箱倒柜地翻笔记，桌子前面忽然被笔点了一下。前排的女生初雪跷着板凳，椅背半跷在空中，摇摇晃晃，手中的笔转得都快起飞了，半仰头半回头，挑着眉问道：“你们，听了没，听了没？”

陈漫漫满头雾水地抬头，“听啥？哦，今天的听力不是下午吗？”

“谁跟你说英语听力了？”初雪一脸嫌弃地看了陈漫漫一眼，转向了陈漫漫的同桌，“周若兰，你听了没？”

周若兰正对着镜子第十五次欣赏自己新剪的刘海，听见初雪的声音，抬起眼睛来看了初雪一眼：“还用你说，我家的JJ我早就听了。上厕所去了。”说完，她啪嗒一声合上了镜子，起身往外走。

“我想起了！”见没自己什么事的陈漫漫继续埋头苦找，找了半天，也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对了，她想起了，这道题应该是在某人借给她的笔记本上面见过。

“林俊杰的一千年以后，是不是比周杰伦的东风破还好！”初雪一下子来了兴趣，试图转身起来跟周若兰深度交流。由于动作幅度过大，本来单靠一只椅子腿保持的平衡就在那一瞬间破功，连人带椅地往后倒去。

陈漫漫正埋头，就听见砰地一声，不过她没有在意，只是觉得自己的桌洞好像变高了？

自从上了高中后，由于每一门课都是主课，课本和习题比初中多了许多，几乎每个人学生都在自己的桌子上面堆了个凹字形的书堆，只留下了课桌中间的部分，调皮学生就用来睡觉，勤奋的学生就用来写作业。而一向热爱学习的陈漫漫，桌子上堆的书，比别人都高了许多。

此刻，被失去平衡的初雪连人带椅地往后一靠，椅子边儿正好卡在了陈漫漫的桌子下面，往后一倒。陈漫漫桌子的前缘瞬间就被拱得翘了起来，瞬间失去了平衡。桌子上面的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做着匀加速自由落体运动。

“小心！”“小心！”“啊！”陈漫漫的座位周围，此起彼伏地传来了几个惊呼。

拿到笔记本的陈漫漫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从桌洞抬起头来，正瞧见那些书往她的方向直直地砸了过来。陈漫漫一时之间呆愣在了原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书，仿佛是雪崩一样哗啦啦地倒下，朝着她席卷而来！书页翻动之间，她已经闻到墨香味了。看着砸过来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陈漫漫脑海里浮现出三个大字：完蛋了！

就在陈漫漫准备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一个褐色的封皮凭空地横在了她的面前，带去了一股子清冽的味道，从她的眼前掠过后，擦着她的睫毛挡在了她的面前，硕大的“英汉牛”三个字浮现在了视野中。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桌子上的书本已经啪啪地砸在了那本牛津字典上。由于离得近，那声音仿佛就敲在她的耳边一样，和她心跳的频率一样，咚咚咚咚的。紧接着，耳边响起了不同于书本声的一声咔哒。她感觉到桌洞下缘的金属感擦过自己的大腿，刚将她腿上的皮肤压下去有点儿，就被什么给拦住了。

周围终于安静了，陈漫漫脸色已经吓白了。看到眼前的东西被人移开，她才看清原来那本褐色封皮上面写的是英汉牛津字典。她下意识地顺着那字典看过去，才看到拿着字典的校服袖口，还没继续顺着看下去，就感觉到自己的左边胳膊被一股力道给抓住。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拉了起来，趔趄了一下，往着那拿字典方向的人倒去。手上一松，她刚才找了许久的笔记本从她手上飞了出去。

倒下去的时候，一股有些熟悉的香味传入了她的鼻腔，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地分辨这个味道究竟是什么，鼻尖上传来的坚硬的触觉就先一步席卷了全身。好痛啊！鼻尖的疼痛，瞬间仿佛触电一般传遍了全身，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眨了下眼睛，她感觉到有两股热热的液体顺着鼻腔缓缓地流下。

一朵，两朵，面前人洁白的衬衫上面，染上了鲜艳的两朵红梅。

泪眼婆娑的陈漫漫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眼前的世界终于清晰了许多。她看见面前的白衬衫上越来越多的鲜艳“红梅”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

她的面前，就在她大约就十厘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生。他很高，即使现在陈漫漫已经有一米六三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想要看全他的脸，也必须要努力地仰起头。面前的男生并不似这两年流行的那种单眼皮或者桃花眼等等，是最传统最标准的双眼皮大眼睛，搭配上一双的剑眉，并不觉得女气，反而更增添了英气。鼻子高挺，不算厚的嘴唇微微抿着，从她的角度看去，他的下巴线条显得比平时更加坚毅冰冷。陈漫漫不由地愣在了当地。

林，林晏清？

有一句话说，上帝在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会为你打开一扇窗。陈漫漫一直觉得自己怕是关上了一扇故宫的宫门，而打开了一个气窗。而眼前的这位，怕是关上了小矮人一样的门，而打开了一个全景天窗。初中同学三年，这人就拿了三年的年级第一。加上某一位同学无意中撞见他上了一辆黑色低调的小汽车，这在当年多数家庭还没有汽车的学生中几乎炸了锅。再加上那如同漫画里男主角一样雕刻版的脸庞，和一脉相承那傲气不理人的冰山样，这人，得到了各种校草学神等等诸多称号。在考上A市一中后，虽然离开了初中江湖，可是在高中里面却是愈演愈烈。上下学路上、升旗仪式后、课间操间隙、体育课等等，哪哪都是面红耳赤偷看和偶遇的女生们，当然，我们的陈漫漫同学也是其中的一员。

而这样不问世事的一朵高岭之花，刚才居然救了自己吗！陈漫漫自己的世界仿佛走出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王后雄和黄冈密卷的阴霾，什么推断题什么笔记本此刻已经被她抛出了脑海。一时之间，她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湛蓝的晴空下，阳光和煦微风习习。周围的声音从自己的耳边快速地远去，似乎全身所有的血流都奔向了她的耳朵，带着奔腾的热意，鼓膜似乎也被心跳牵引着，砰咚砰咚，一声一声砸在她的耳朵里：他突然救自己，会不会，是因为他对自己也有点儿好感？

只是，面前的晴空似乎没有自己以为那么晴朗，一张俊脸仿佛挂满了乌云。好像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呢。陈漫漫在顺着他的目光看清他身上的“红梅”时，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瞬间脸也不红了心也不乱跳了，大脑终于运转起来了：对了，她的桌洞里好像有湿纸巾，可以擦掉吧。想到这里，她转过了身。然而刚转过身，她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刚才失去了平衡的初雪，此刻正挂在自己的椅子背上，椅子背靠在陈漫漫的桌沿前面。而陈漫漫的桌子前面早就被拱起来，桌面和地面的角度差不多都有三十度了。一根拖把从地面到桌面撑起了陈漫漫桌子的后缘，发出咔咔的声音。原来，刚才桌子之所以没有倒下来，就是因为被这根拖把撑住了。陈漫漫倒吸了一口气，悄悄瞄了一眼身边的人，不禁心里一颤：难道，这是林晏清刚刚放的吗？

前排的初雪难受地挣扎着，终于左脚踩在了地上，双手分别撑住了椅子边儿和椅背，试图站起来。初雪这一用力，撑着桌子的拖把杆儿越发嘎吱起来，一条肉眼可见的缝隙从拖把杆底部蜿蜒而上。下一刻，咔嚓嘎嘣咚轰隆隆，一连串的声音之后，初雪心有余悸地扶着倒地的桌子起身。她看着刚拖过还湿漉漉的地上纠缠在一起的桌椅和书本，揉了揉自己的腰：“还听什么一千年以后，差点儿我就要去一千年以后了。”

“啊啊啊啊！”几秒之后，教室里迸发出一阵惊呼，陈漫漫下意识地就想要扑过去，“我的桌子啊！”

她刚做出了动作，就觉得后领口处被一股力给提住了。她下意识地回头，对上了林晏清清俊的脸。她深栗色的眼睛眨巴眨巴了一下，本来张牙舞爪的她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顿住了。一秒两秒，淡淡的粉色从她的后颈处慢慢爬上脸蛋：“你……”

林晏清正要说话，目光在接触到陈漫漫的脸时，眼中闪过了一丝错愕，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场面一样，下意识松开了手。

陈漫漫觉得提着自己后领的力道被松开了，下意识地一趔趄。上完厕所赶过来的周若兰连忙扶住了她，担心地用纸巾覆上了她的鼻尖：“漫漫，你没事吧。瞧你，一脸都是血。”

什么一脸血？陈漫漫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她就听见了林晏清的声音传来。她抬头，对上了一个笔记本，赫然就是刚才她找到后又落下的那个笔记本。如今，那笔记本已经被湿漉漉的地板给弄得面目全非了。林晏清清冷的目光看向她：“班里拖把，三十五块钱。我借给你的笔记本，虽然有折旧，但是上面记载了高一理化到目前为止的笔记，现在毁了，按照原价十二元计算。衬衣……”

陈漫漫顺着他的话看向了他的衬衣。方才还雪白的衬衣此刻已经是梅花朵朵开。陈漫漫缓缓移开了视线，简直不忍直视，尖儿都红透了的耳朵透露出她此刻的忐忑心情。

“衬衣的账先记着。其他的钱，明天付清。”林晏清的话从头顶飘来，“还有，今天是我值日，刚才我已经打扫完毕。现在，谁污染谁治理。”说完，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看了一眼自己的衬衣，皱着眉就要往外走去。

“诶，等等……”身边的人已经走出了两步，被说得一愣一愣的陈漫漫终于回了神，开口准备喊住他，“这拖把也不是我……”

“月考成绩公布了！在楼下张贴栏！”教室前门，一个声音兴奋地打断了陈漫漫的话。

刚刚因为这一番变故而变得犹如一汪静水的教室，此刻仿佛被谁添了一把大火，直接烧沸腾了。周围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外跑，边跑还边说：“诶，你们跑这么快干嘛，成绩在那边又不会跑！”

听见月考成绩出来了，陈漫漫的心也飞了，抬腿就想往外面走去。周若兰连忙拽住了她：“漫漫，等等，你的脸。”

“拖把是被谁的桌子弄坏的？”双手插兜的林晏清从她的旁边经过，瞥了她一眼，“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句，“对了！检查卫生的人，五分钟后到。”

果然是林高冷，什么不一样都是幻觉。最后这一句话，成功让陈漫漫熄掉了心中的暗喜。她转头看见那一堆狼藉，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身子开始收拾了起来。

林晏清刚走出教室门，肩膀上就一沉，一根胳膊搭了上来。一个满是烟味的嘴凑了过来，带着调笑：“我们林大学霸，怎么今天这么有心去搭救一个女生？”

林晏清抬起头来，微微侧过头，拧着眉看了旁边的人一眼，拂开了他的胳膊，一脸嫌弃：“郑锋你离我远点儿。还有，没看到我是洗了拖把回来顺路路过？”

“顺路路过？我可是看见了，你都走过了号码？顺路的话，怎么不顺手拉一把你旁边的初雪，反倒是这么麻烦地倒回到陈漫漫那边，又是拿拖把撑着桌子，又是词典挡着她脸，又是拉她起来的？”郑锋胳膊肘碰了一下林晏清，挤眉弄眼的，“可别说因为陈漫漫是你的老同学，这么多老同学可没见你帮过。怎么，看上她了？”

教室里传来了一声哐当，林晏清回过头去。窗外的阳光让教室里光线明亮了许多，也照亮了陈漫漫眼泪鼻血斑驳的一张脸。林晏清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转过头来，目不斜视地往下走去，一言不发。

郑锋跟了上去：“哎呀，不要这么害羞嘛，喜欢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林晏清瞥了他一眼：“我只想救我的笔记本。”看上她，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