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初相识

夏夕认识卓樾始于十七年前。

那年,夏夕十一岁,卓樾十五岁。

时至今日,她依旧清晰地记得他们初相识的情景—

2000年4月初。

周二傍晚,夏夕放学回家,飞快地跑进弄堂,嘴里叫着“姥姥,我回来了”,可姥姥没听见,她靠在一株柳树上,正饶有兴趣地听老街坊们议论着什么。

夏夕凑上去听了一耳朵。

“哎,你们听说了吗?三号弄堂那边被人买去了!”

“就是那幢废弃的小洋房吗?”

“对对对,就那幢漂亮房子。”

“可那是一间凶宅,里面死过人的,主人都住怕了,才搬去了别处,怎么有人敢买它?对了,房子价格不便宜吧?”

“就算是凶宅,就算价格便宜,我们这种人家谁买得起?那边的布局和面积摆在那儿呢,一般人根本别想买那么大幢的宅子。”

“也是。”

“那你们见过新房主吗?”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穿得非常时髦,身边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高中生,穿着市一高的校服。我瞧着应该是一对母子,像从大城市里搬来的,有私家车,那台车也要三四十万呢。”

“啧啧啧,一个女人能开这么贵的车,不得了不得了!”

“哎,你们说,这女的不会是哪个有钱人养的小三吧,要不然一个女人哪儿开得起这么好的车?”

这时,姥姥接了一句:“李家媳妇,这种事可别乱说,这世上有钱人多了去了,厉害的女人也多了去了,我们中国历史上还出过女皇帝呢,别一看到女人开好车就觉得人家是三儿,容易得罪人。”

夏夕一听急了,转身跑去了三号弄堂。

她一路小跑来到弄堂口,气喘吁吁地趴在不远处的墙角张望,果然看到小洋房那边进进出出很多人。

小洋房门外头停了好几辆搬家公司的车,另外还停了一辆漂亮的白色轿车—是那种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豪车。

夏夕是学生,对豪车并不敏感,只觉得看着很高级,嘴里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叹—我的乐园没了。

百米远处的河畔,一片柳树下,坐落着一幢漂亮的欧式小洋房,里面带一个大院子。房子有点老旧,但造得考究,外形还是很气派雅致的。

虽然很多人不喜欢这幢小洋房,说里面死过人,不吉利,但夏夕却很喜欢。

她最喜欢园子里的梧桐树,树冠撑天,底下有一张石桌,夏天坐在那里读书、写字、下棋,可凉爽了。

因为这儿离家近,所以她常常跑这里来玩,有时是一个人,有时会叫上几个小伙伴—但多数时候是一个人,那些小伙伴也忌讳这里,怕有鬼。

往日里,这幢小洋房的正门是锁着的,进不去,不过院子西墙那边坏了,有个很大的墙洞。

这对夏夕来说是好事,她常从这个洞钻进去,偷得浮生半日闲:冬天可以在那间坏了门锁的阳光房里晒太阳,夏天可以坐在梧桐树下纳凉、玩耍、读文章,别有一番滋味。

在远离父亲家优越的生活环境之后,这里是夏夕唯一的乐土。如今这里被卖了,她以后再也不能来玩了,她的童年也会少了一半的乐趣。

为什么会有人搬来呢?真是讨厌。她多想一直悄悄占着这座小洋房,直到长大。

时光一如既往地朝前走着。

关于小洋房的主人是谁,夏夕一直只顾着上学,没遇上过。

她只听姥姥提起过:“那家女主人人很好,刚搬进来时,按着我们这里的习俗,给街坊们都派送了一份小礼物,人很随和,也不看低人,是一个很有涵养的知识分子。小夕,你要好好读书,将来也要做一个有学问的人,不能像我和你妈妈那样,一辈子只能干体力活。”

姥姥很少夸人,虽然她文化水平不高,但看人很准,那家女主人能得到她的赞赏,肯定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可惜的是,夏夕一直没见过那位阿姨。

夏夕能看到的是,小洋房的墙被刷白了,瓦被换成了琉璃瓦,院里院外的路被铺平了,门口还种了两棵大铁树,挂了一对红灯笼,可漂亮了。

四月底,一个周六的下午,夏夕放假在家,却还是早早背了书包走出家门,她想去外头寻一个安静的地方做功课,家里弟弟妹妹太吵了。

如今小洋房是不能去了,那她去李阿婆的园子里坐坐,既能陪李阿婆说说话,又能借李阿婆家的石桌子做作业,一举两得。

谁知她一进门,就听见李阿婆气急败坏地怒骂:“小兔崽子,上午来偷,下午又来偷,欺负我跑不动是不是?你们给我站住。”

三个个头高挑的少年嘻嘻哈哈地从园子里逃出来,手上都抓着水蜜桃。那是李阿婆家的早桃,又大又甜,一到收获季节,街坊都来买,可好吃了。

少年们有一米八左右,夏夕只有一米五五,个头上她已经吃了亏。人数上,他们三个,她一个,以少对多,她该躲着才对,可她气不过他们欺负老人,飞快地追了过去。

“你们要不要脸啊,来这里偷桃,快把桃给婆婆送回去!”夏夕伸出短短的手臂,拦住几人的去路,板着小脸娇叱。

“臭丫头,关你什么事?”其中,穿牛仔外套的少年直接把她推倒在地,神情很不屑,“我们偷了桃又怎样?”说着,他擦了擦桃毛,故意咬了一口,随口吐出皮,“哎哟,真好吃……兄弟们,回头我们再去摘啊,不摘白不摘。”

夏夕气极了,扔下书包爬起来,捡了一根竹竿想打这几个不学好的坏蛋。

可她是女孩子,打得也没章法,他们嘻嘻哈哈,左躲右避,最后还用蛮力把竹竿抢了过去。

其中一个男孩最顽劣,他用抢来的竹竿往夏夕身上打了几下,没重打,就像耍着玩一样嬉闹着,可把她气坏了。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小武、小七、小阳,你们玩够了没有?”

那人说的每个字都充满了力量,带着一股威严,让夏夕联想到给他们上政治课的教导主任。

“我们闹着玩呢,是这小丫头片子太爱管闲事了。”欺负她的人马上了。

不等夏夕回头,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对不起,我朋友平常爱玩闹,今日放肆了。不经主人同意就去摘别人家的桃,是我们不对,等下我们会和李奶奶赔礼道歉的。”

当夏夕站稳,转过身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衣,一尘不染的门襟上缝着一排银白的扣子。等她抬起头,便对上了一张英气阳光的稚嫩面孔。

少年黑眸剑眉,肌肤白净,头发清爽,神情微显清冷,但斯文有礼,整个人俊秀得不可思议。

夏夕发誓,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少年。

少年看到她时也愣怔了一下,神情很快变得柔软,就像阴冷的天空突然放晴,太阳推开了乌云,洒下的阳光立刻温暖了整个世界。

“你没摔伤吧?”他的声音很温和。

“没。”夏夕发觉自己的脸莫名红了,而后指着那三个少年不高兴地叫道,“你能不能让他们把桃还回去?那桃是李奶奶的生活费,他们偷桃,就等于偷李奶奶的生活费,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好,这就还。”少年冲那三人使了个眼色,语气里带着命令,“还不快去。”

三个少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叹着气,乖乖地跟着他折回李奶奶的园子,向老人家赔礼又赔钱。

夏夕这才知道这个少年是小洋房的新主人,叫卓樾。

“哎,你叫什么?”临走时,卓樾忽然和夏夕搭讪。

“我叫夏夕,夏天的夏,夕阳的夕。”夏夕对他印象颇好,立刻做了自我介绍。

“夏夕,你好,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嗯,很高兴认识你。”

之前她还在抱怨,小洋房新主人真讨厌,害她没地方做作业,现在居然说“很高兴”。

人哪,真是太善变了。

“夏夕,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你最近怎么都不来小洋房做功课了?”

她听后愣了愣:“你……你知道我常去小洋房做功课?”

“嗯。那房子还没签约前,我和我妈一共去看了三次,每次你都在阳光房内背书,你见有人来直接就跑了。是你,对吗?我认得你头发上的蝴蝶结,就是这根大红色的丝带。”

他指了指她头上那根随风飘扬的漂亮丝带,清风将那根红丝带吹得摇曳生姿。

夏夕听得很不好意思:“家里太吵,那边清静。很抱歉,我未征得主人同意就跑去那儿了。”

卓樾浅浅地笑着,那笑容就像冬日里的太阳,叫人觉得舒服:“你以后还可以过来的,我妈挺喜欢用心读书的小姑娘,她想认识你。”

夏夕没多想,点了下头:“好呀,我很喜欢你家的花园,要是种满花的话应该会更漂亮。”

卓樾闻言,笑得更灿烂了:“我妈也特别喜欢花,早已经把花园整顿好了,现在花园里是各种月季、玫瑰什么的,另外还辟了一小块地做花房,里面有兰花、栀子花、茉莉花、茶花……”

“真的呀!”夏夕立刻激动起来,“我……我能去看看吗,就现在?”

屋檐下,美美的小丫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虽然穿的是校服,但灵动得就像跌入人间的精灵,红扑扑的脸蛋上散发着浓浓的青春气息,一双美眸比星星还要闪耀。

卓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笑道:“当然。”

“喂,阿卓,你答应要和我们去打篮球的。”边上,他的朋友不甘被冷落,叫了一声。

夏夕顿时收起期待之色,摸摸后脑:“对哦,你有朋友在……”

“我的脚扭到了,今天没法打篮球。”卓樾看向自己的朋友,“你们去玩吧。夏夕,带上你的书包,去我家。”

少年们你望我,我望你,一致看向卓樾完好无损的脚,不明白他这脚是什么时候扭到的。

“哎,好嘞,这就去。”夏夕可高兴了,向李奶奶道了别,跟着卓樾便去了小洋房。

等她一进去,果然被里面的满园春色惊艳到了,本来杂草丛生的园子已被清理干净,并种满了五颜六色的月季,如今百花怒放,美得让人流连忘返。

“哟,这不是邻家那个小姑娘吗?”此时,从客厅内走出一个温柔优雅的美妇人,她长发披肩,面容精致,笑意盈盈,美得不可方物。

夏夕细细打量她:白色宽松毛衣,细脚管牛仔裤,再配一双可爱的居家休闲鞋,一点也不像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倒像二十来岁的未婚女性,干练又阳光,浑身散发着一种闪闪发光的自信。

“我是卓樾的妈妈向敏,你可以叫我向阿姨。来来来,你进来坐,我刚刚准备了水果,一起吃。”

卓妈妈很热情,拉着她去吃了水果。待吃完水果,卓樾又领着她参观书房,里头的藏书多到惊人,以小说居多,还有各种历史资料,以及有关生活饮食、地方文化等方面的书。

“这里的书我妈都看过。我和我妈一个性子,都爱看书,只是我很挑剔,但我妈什么书都看。”

卓樾的介绍令夏夕咂舌,心想:那阿姨也太厉害了,这么多的书都看了,那得花多少年啊。

后来夏夕才知道,原来卓妈妈是一个颇具影响力的自由撰稿人,不光写小说,还给各种杂志写专栏。

她的生活,或是在家闭关写作,或是出去旅行寻找各种灵感,或是休闲度日做各种料理、整理她的小花园,或是品茶读书、下棋弹琴……她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得就像这满园的花草一般,充满了诗情画意,处处都是风景。

她唯一失败的地方是,她和丈夫感情不和,勉强凑合了那么些年,还是以离婚收场,最终从港市搬到了这个安静的小镇。

卓妈妈说:“我喜欢小桥流水人家,这里很让人着迷。”

夏夕却觉得,卓妈妈才是那个让人着迷的优雅女性。她学识渊博,富有情趣,有才却不傲慢,她没有世间女子身上那种俗气,就像天外来客。

自那日起,卓家成了夏夕常去光顾的乐园,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她越来越崇拜卓妈妈,也越来越喜欢卓樾。

夏夕生活在县城老城区,这里一般由女人在家带孩子,男人则打工赚钱养家。像夏夕妈妈那样早出晚归工作的女人,大多是没丈夫的家庭。

在夏夕眼里,母亲任劳任怨,是一个坚韧不拔的女人。父母离婚后,母亲带着她住在海县这片老城区,这里是母亲长大的地方。

后来弟弟妹妹出世了,姥姥接过了带孩子的重担,母亲则跑出去打工。可惜母亲学历太低,又没一技之长,只能从事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作,工资很微薄。

母亲和父亲分开后,活得很艰难,夏夕也一直看在眼里,这让她觉得做女人实在太累太苦。

她很小的时候,心里就有一个想法:绝不能像母亲那样活着。可该活成什么样,她心里却没有一个具体的想法,直到遇到卓妈妈。

未来,她想活得像卓妈妈那样,知性而优雅,从容而淡定,做一个精致的女人,而不是终日蓬头垢面,甚至忙到不明白活着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母亲教给她的是坚强,是百折不挠,是越挫越勇,那么卓妈妈教给她的是找到人生奋斗的方向,是一种培养优雅生活的态度。卓妈妈教她下棋、跳舞、品茶、弹钢琴、读有意义的书,让她明白世界很大,女性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努力而活得潇洒。

夏夕十一岁这年,正是她人格初形成的微妙阶段,是这个了不起的独立女性让她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进而变得更乐观、开朗、自信。

而卓樾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少年,与人交往时,他有礼貌又疏离,独独待她不同,也喜欢陪着她照看弟弟妹妹,哪怕弟弟妹妹很麻烦,可他仍旧表现得很有耐心。

姥姥曾在私下赞叹:“小卓真是一个有家教的好小伙子。”

母亲也曾夸赞他,说:“我们这一片,没一个孩子比得上他。他性子好,读书好,尊老爱幼,简直是五好少年,将来谁嫁他就是谁的福气。”

在夏夕眼里,卓樾是一个全能型的大哥哥,善于押题,擅长训小鬼头,还满身正气,就是有点小傲娇和冰冷,但他给予她的一直是邻家哥哥般的温暖,两人相处时她觉得无比舒服。

他总会给她最温柔的笑以及及时的帮忙,这会让她觉得:有他在,天塌下来都没事。

而在弟弟妹妹那里,他是一个可以陪他们玩得特别嗨的守护神,一个个都很听他的话,在他面前乖得不得了。

2000年的春天,夏夕因为结识了卓樾,过得特别开心。

时间一晃而逝,马上就要过年了。

大年三十那天,一大早,卓樾就来到了夏夕家,他彬彬有礼地道:“夏姥姥,夏阿姨,我妈让人准备了一桌子菜,我们母子俩过节太冷清了,想请你们过来一起吃,人多热闹。希望你们能来陪陪我们,你们愿意吗?”他说话婉转,不会给人难堪,字字句句都显得随和亲切。

晚上,夏夕吃到了一顿自父母离婚后最丰盛开心的年夜饭。

吃饭的时候,夏夕发现自己一直在笑。

卓樾也在笑,眼底暗藏的阴郁不经意间散开了—开怀欢笑的他可真帅,整个人就像他家门口挂着的古典灯笼,外形雅致,内在温暖,能在凄冷的夜色里发出暖暖的光芒。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本该是走亲戚的日子,可卓妈妈是孤儿,没娘家人,卓樾又不想去父亲家,自然没地方走动。至于夏夕家,也没什么亲戚。卓樾早早来找夏夕,约好骑车去城里买书。可当他们从书店门口经过时,他却没停下来。

她急踩几脚踏板追上去,问:“我们不是要去买书吗,怎么不进去?”

他笑得神秘:“我们先去玩,不急着买书,玩尽兴了再说。”

“我们去哪儿玩?”夏夕跟着他总能接触到各种新鲜事物,她的兴致一下子高了起来。

“滑旱冰。”

县里有个旱冰馆,夏夕见别人玩过,但她没下过场,一来费钱,二来她也不会,怕摔了。要是她摔伤了,妈妈又得犯愁。

她对这项运动挺好奇的,想着去玩玩也好。

可她进了旱冰馆,穿上旱冰鞋后,却双腿发抖,牢牢抱着旱冰场边上的栏杆,拼命摇头:“我会摔跤的,我不敢,我要回家!卓樾,我要回家!”

卓樾穿着蓬松的羽绒服,脚上炫酷的旱冰鞋是他自己带的。他笑着围着她转,姿势酷极了,说:“你怕什么,我会带着你的。”

“可摔了会很疼,要是我受伤了还会挨骂。我不玩了,不玩了,我在边上看你玩。”夏夕拼命摇头,想坐在地上把旱冰鞋脱了。

“你不摔几次怎么学得会滑冰?我们生出来时还不会走路呢,现在你不是健步如飞吗?不用怕,来吧。”

夏夕望着那只漂亮的手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冰冰的,而他的手暖暖的、大大的。

“慢慢来,你跟着我的节奏走。”

“呀,你慢点,你慢点,太溜脚了。”

吧嗒,当他放手时,她立马摔了个四脚朝天,嗷嗷惨叫。

结果,她的脚还是受伤了。

面对这个突发状况,卓樾很内疚,他为她检查完伤口,认为必须去看医生,便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肩膀,说:“上来,我背你去医院。”

十六岁的卓樾肩膀宽宽的,羽绒服让他显得很强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趴了上去。

下午回家时,他骑车,受了伤的她则坐在后座,揪着他的衣服。暖暖的阳光打在他们身上,虽然有北风呼呼地卷来,但她觉得此时此刻世界无比温暖。

时光悠悠,因为卓樾的出现,夏夕苦难的人生多了些许阳光和美好。

而纯纯的喜欢,也悄悄地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

夏夕跟着母亲的那几年,日子过得很艰难,以前的她有妈妈疼,还有爸爸照顾着,虽然和爸爸不亲,但爸爸在金钱上对她并不小气。自从她家庭破碎跟了母亲后,家中拮据,她被逼成了小大人。虽然她依旧笑容灿烂地迎接每天的到来,可内心变得有点儿忧伤,只是她从不表现出来,总是藏在心里。

和卓樾这一番相识,她变得快乐了,学习更加认真积极了,对于未来也有了全新的期待。

十二岁的夏夕如愿考上了市一中,而市一高与之挨着,每周卓樾去上学,她都会乘坐卓妈妈的小轿车去。每周回家,卓妈妈接卓樾时,也会顺带把她带上,有时还会捎带她一起吃大餐,俨然把她当女儿看待。

卓樾从不嫌她烦,对她总是很有耐心。

按道理说,他们差了四岁,他已经是一个小大人,也会想要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和朋友们见面肯定不乐意带着一串小尾巴。但他不一样,出去玩时,会把夏夕以及夏誉、夏菲一起带上,吃喝玩乐一整天。

他的同学曾开玩笑说:“向阿姨什么时候生了这三个小鬼?你成天带着他们不烦吗?”

卓樾回答:“我喜欢热闹,热热闹闹才有家的味道。”

他朋友不以为然:“你爷爷家很热闹啊,弟弟妹妹那么多,怎么不见你回家玩去?”

只要别人一提到卓家,卓樾就会拉下脸,别过头。

至于为什么,夏夕不知道。

那好像是一个禁忌,他一直拒绝讨论。夏夕也很识趣,从不过问。

她惬意地享乐着这种似兄妹非兄妹、似朋友非朋友的小时光。

很快,她和卓樾亲密无间的生活里又多了一个小尾巴。

这个小尾巴叫小楠,是一个孤儿。

初一上学期某个周六,市一中组织学生去福利院表演,夏夕表演完,上厕所回来时,在楼梯旁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被一个小男生欺负。小女孩是一个盲童 ,推搡中从楼上滚了下来。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漂亮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就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睫毛又长又翘,皮肤吹弹可破,小嘴红得就像抹了胭脂。而她受了伤也没哭,只抿紧小嘴,眉头皱紧。

只一眼,夏夕就喜欢上了“她”。

她要送“小女孩”去医务室,对方还傲娇地不让她抱,也不说话,只一味地想推开她。

只是当夏夕把“她”送去医务室后,钱院长却告诉她:“楠楠是一个小男生。”

钱院长还告诉她:“楠楠很可怜,一直被人贩子控制着,警方将他解救回来时他还发着高烧,醒来后不仅眼睛看不见了,而且失去了记忆。此后,他不愿说话,也不准别人给他理头发,是所有孩子里最不合群的一个。

“在这里,男孩子喜欢欺负他,女孩子倒是喜欢他,可他不愿搭理,唯一陪着他的就是那只小维尼熊。因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所以我们就给他取名‘楠楠’,也就是囝囝的意思。”

楠楠的性格的确有点儿古怪,可偏偏夏夕对他产生了兴趣,一下午就盯着他。

那天下午,夏夕花了很长时间逗他说话,起初他爱搭不理,直到她准备离开时,这小鬼才奶声奶气地叫住她:“姐姐,你不讨厌我吗?”

他奶声奶气的,和他的外表一样,很像小女生。

她止住离开的脚步,转身重新走近他,问:“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楠楠低着头:“因为我不乖,没礼貌,不理你,很多人都讨厌这样的小孩。”他说得很小声,语气闷闷的。

后来他们聊了很久,夏夕发现这个孩子比一般孩子敏感,但记忆力惊人,学习能力也超强。比如,他能通过磁带学习英语;比如,她读给他听的英语小文章,他只听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记下。

夏夕从没见过比他还要特别的孩子。

钱院长见她和楠楠玩在一起很惊讶,说:“这孩子几乎不笑,也不爱说话,想不到他和你这么投缘。夏夕同学,如果你以后有空的话,多来陪陪他吧。”

夏夕自然是愿意的,她很喜欢楠楠,也非常乐意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温暖他幼小的心灵。

“院长,楠楠的眼睛好不了了吗?他长得这么漂亮,如果眼睛能治好,也许会有人愿意收养他。”离开前,夏夕私下问院长。

她很希望他能被家庭条件好、有爱心的社会人士收养,得到一个幸福的童年,但一般人家谁愿意领养一个盲童?

“能治,但得换眼角膜,而且费用太高,不是我们这个小小的福利院能承担得起的,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养着他,到时再尽量送他去盲人学校,让他学会怎么生存下去……其实他本该去盲人学校了,但他太自闭,适应不了环境,又被送了回来。”钱院长对楠楠有一种特别的疼爱,可惜楠楠生性古怪,与集体生活格格不入。

傍晚,卓妈妈来接夏夕和卓樾回家。路上,夏夕说到自己去孤儿院表演的事,也说到了楠楠,说他可怜,又赞他聪明。

卓妈妈听后,说:“缺钱少物,我倒是可以帮一帮,但眼角膜是很难等到的。就现在这个社会环境,大家对死后捐献器官这事还是颇为忌讳的。”

可不是,大部分人都不愿死后被人开膛破肚,总觉得会死不瞑目,因此器官捐献始终无法得到广泛支持。但卓妈妈一早就签过器官捐献协议,在夏夕眼里,她是一个令人敬佩的人。

此后两周,夏夕每周六下午都会去福利院看望楠楠。第三周,卓樾跟着她去了,还给楠楠买了不少有声读物。

楠楠见到夏夕自然是开心的,可他挺排斥卓樾的,只是不知卓樾后来做了什么事,让他接受了。小家伙卓哥哥长卓哥哥短的,俨然成了卓樾的小尾巴。

“哎哎哎,你是怎么做到的?这小鬼可难缠了,整个孤儿院,他谁都不搭理,院长说我是他唯一愿意交流的人。”夏夕好奇呀,把卓樾拉到边上,想弄清楚原因。

卓樾神秘一笑,说:“我不告诉你。”

她缠着他,不依不饶,他这才说了实话:“楠楠说了几句法语,我翻译出来了,他愿赌服输,自然乖乖认我做大哥。”

“天哪,他还会法语?”她顿时直了眼,感到不可思议。

卓樾同样感到吃惊,猜测道:“楠楠的学习能力很强,也许是某些外籍慈善人士教他的,也许是他听广播自学的,又或者是他父母当中有会法文的……”

夏夕闻言半天没出声。

那天回去的路上,夏夕和卓樾并坐在出租车内。她看着蒙着一层水汽的玻璃窗,用手指画出了一张笑脸。她的脑海里全是临别时楠楠的模样,不禁感慨了一句:“楠楠太可怜了,眼睛又看不见,估计这辈子他都不可能被领养了,我们又不可能总来看他,他一个人的时候肯定很难过。”而她无力为他做更多。

这世上不幸的人一大把,她自己都要依附别人而生,又何谈去帮助他人?

卓樾听后不说话,只摸了摸她的头发。

后来那段日子,夏夕因为要应付期中考试,天天忙得不可开交,顾不上去见楠楠。虽然她特意打了电话去和小家伙解释,可电话那头的楠楠听后也沉默许久,最后只可怜兮兮地说:“只要姐姐能来看我,不管多久我都等着。”

这让她很有罪恶感。

只是等她考完试再去福利院时,钱院长很遗憾地告诉她:“楠楠已经被人领养走了,就在昨天。”

夏夕满心的欢喜被这个消息冲散,忙问:“他是被谁领养走的?”

钱院长一脸歉意:“抱歉,根据规定,我们不能透露相关信息。”

夏夕心情很复杂,她一方面很开心楠楠被收养,另一方面又因为从此再也见不着他而感伤,更担忧他在新家会受委屈。

他是一个内向的小傲骄,明明渴望得到爱护,却因不善表达显得与人格格不入。

夏夕回到家后无精打采的,作业都不想做,兀自趴在桌上发呆。

姥姥看着她觉得奇怪,问她:“你怎么了?就像蔫了的黄花菜似的,这是发生什么毁天灭地的大事了?居然让我们家夕夕这么不开心。”

她说不上来,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这个时候,小邻居林俊来传话,说卓樾让她吃完晚饭去一趟他家。夏夕应下了。

林俊又补充道:“哎,对了,他们家刚领养了一个小弟弟,长得就像小姑娘,很漂亮,可惜看不见。”

夏夕闻言双眼发亮,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同时很感谢林俊带来的好消息。

等夏夕到了小花园,老远就看到一个穿得干净漂亮的小男生在拍球,可不就是楠楠嘛!

待她走近,一把抱起楠楠,欣喜地说:“楠楠,你真被向阿姨收养了吗?真是太好了!”

卓樾就在边上,笑得无比温柔,看她抱着楠楠转圈,只叮咛道:“你小心点,当心摔倒。”

夏夕太兴奋了,等乐够了才问:“卓樾,是你说服向阿姨收养楠楠的吗?”

“是楠楠太可爱了。”卓妈妈从客厅走了出来,笑道,“阿卓去上高中,我一个人在家太寂寞,刚好可以让楠楠陪陪我。”

夏夕转而奔过去抱住卓妈妈:“向阿姨,你是天上派下来拯救楠楠的大仙女,我爱死你了,必须亲一下!”

卓妈妈被她亲得直笑,掐她的脸蛋,啧啧道:“这是谁家的疯丫头!”

楠楠也扑了过来,将她和卓妈妈抱住:“楠楠也爱你,妈妈,楠楠也爱你。”

夏夕低头,摸着楠楠的脸,再转头看看柔情似水的卓妈妈以及帅气阳光的卓樾,感觉自从这对母子来到了老城区,她的生活越过越有盼头,越过越有滋味。死水似的生活因为他们的到来变得生气勃勃,就连楠楠也被关爱到了,真好。

正是从那日起,夏夕和卓樾的生活里又多出了一个小尾巴。小尾巴叫她夏夕姐,叫卓樾阿卓哥哥,而他也有了一个正式的大名:向楠。

夏夕以为,她的未来会因为有卓樾,有向阿姨,有楠楠,就一直这么平平淡淡地幸福下去,她从未想过,人生会迎来第二记重创。

早安,总裁大人2 - 第一章 初初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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