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来客

这是一片苍苍莽莽的深山老林。春天来临，南方已经花红柳绿，这里却只是残雪初融，山上的风还透着阵阵寒意。此时将近正午，在林海深处，一位老人正拿着一把砍柴刀，将一棵砍下来的落叶松树削去枝叶，搬到自家的木屋旁放好。老人今天已经砍了几棵树，颇为满意，他进屋提了一个大水壶，盛了满满一大碗热水，端到屋外，坐在刚砍下来的树堆上，一口口慢慢地喝着。

木屋前面山峦叠翠，山岭沟壑，延绵起伏，仿佛都披上一层墨绿的衣妆，一直延伸到天边。木屋门前流水潺潺，却是一条冰雪融化形成的小溪，只在春夏两季水流丰沛，到了秋天就干涸断流了，年年如此。老人喝完水，蹲在小溪旁细细看着流水，这是他的一种乐趣。清明澄澈的水里偶然游过数条小小的银白色的雪江鱼。老人从来想不明白它们是从哪里来，它们在秋冬季节溪水干涸的时候藏在哪里了？为何一到春天就会随着溪水来到这里？“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又这么想，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答案能够让他满意。这一片广袤无边的林海，就是他的天地，在这片天地里，生活着野猪、雪狼、狗熊、麋鹿，獐、松鼠、野兔，山鸡……甚至还有老虎，当然，还有离他不远处一个小村庄里的人们。一切的生灵，依靠这林海的恩赐，生生不息。

突然他听到狗吠声，严老汉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这黑狗是他的一个伴侣，它的母亲大黑跟了他十二年，是一条强壮的大猎狗，前几年死的时候，严老汉伤心了有一阵子，不过随后也想通了，正如秋天的树叶必定要枯落掉，到了春天又发出新芽嫩叶，大黑走了，却留下小黑作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时候下方的小村庄里正来了七八位外地人，各自骑了高头大马，衣饰光鲜，各佩腰刀宝剑之类兵器。进了村，四周找客店饭馆，说要住宿打尖。这小村庄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平日里各家各户靠着这深山老林里的木材、山货、药材、野味等卖到外间，换些柴米油盐为生，哪有什么客店饭馆？只在傍山处，搭有一间简陋木屋，供偶尔进山采货的客商歇脚。这伙人无可奈何，只得到木屋里坐下，其中二人拿了些碎银，挨家挨户买些野味山货，起了柴火造饭。又请了村里两位老汉到木屋里，说是有事请教。

各家小孩见来了衣饰光鲜的客人，穿金戴银，又各佩兵器，威风凛凛，其中还有两位美貌年轻女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都围到木屋前来瞧热闹。不久，连村妇、后生们也忍不住渐渐围过来观看。

为首的一位是个方脸浓眉的中年人，长靴锦袍，身材魁梧，气度不凡，拱手向二位老汉道：“在下河北沧州威武八极门庄有礼，这位是我内人，江湖人称玉面飞仙子的便是，这几位是我门下弟子李敏捷，李端，张祥，方进，两位女弟子连玉和戴春云却是我内人的徒弟。在下几人此来，有事向二位老丈请教。”二位老汉也不知道威武八极门是什么东西，见他说得客气，唯唯应道：“各位客官……贵客有什么只管问，荒山野岭，简慢得紧。各位可是要找一些上好木料，抑或是深山人参之类的？若是要上好的货，只怕要等上些时日，等天气大好了，上山慢慢寻来，若是运气好，这个……”

那大弟子李敏捷是个急性子，见师父讲得客气，颇有些不以为然，道：“木材什么的就不用了，我问你们，这一带可是有老虎出没？”

两位老汉正慢条斯理说话，闻言吃了一惊，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往门口张望几眼，似乎生怕此话就要被老虎听见了，忙问：“各位远来，莫非……莫非要……使不得，使不得！”说罢连连摇头。

庄有礼微微一笑。李敏捷道：“什么使不得？不错，我等此来，正是要来抓虎的，我只问你，外间传闻，此间有吊丁白额猛虎，额头间斗大一个王字，乃虎中之王，我等正是为此而来。果真如此？”

两老汉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其中一位道：“看各位器宇轩昂，老汉有一言相劝，虎乃天地造化之物……不尊天道，终究自取其辱。”二人起身出门，对村里人招招手，竟扬长而去。

围观的人也各散去。

众人面面相觑。

门外却留下一位后生，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说。庄有礼眼尖，出门拱手道：“这位兄台高姓，可是有话相告？”那后生听他称自己为兄台，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讷讷道：“在下叫牛小春，这个……”那玉面飞仙子使了个眼色，戴春云会意，出门俏生生道：“这位牛小哥，我等并无恶意，走了几百里路来此，总不能空手而回吧？此间果真有虎王？”

那后生偷眼见戴春云笑靥如花，涨红了脸，道：“只是……此间世世代代，尊这个老……老虎为山林之王，平日里连这个……这个……虎字也不敢提起，这个……使不得，使不得。”

戴春云笑道：“牛小哥七尺男儿，莫非也会怕了老虎不成？”

牛小春手足无措，半响道：“倒不是怕，只是……”

玉面飞仙子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约莫有十两重，道：“小兄弟，总不能让你白忙，你带我们进了林子，指点路径，其它的事都不用管，事成之后，再补你二十两，你意下如何？”

牛小春一辈子哪见过这么多银两，眼睛都发亮了，半响方道：“那敢情成。我只是想告知各位，村上面的严老头子，以前是个猎户，说不准那虎王还是他自小养的呢。林子里他熟得很，只是他是个犟脾气，恐怕不肯带路。”

庄有礼喜道：“春云，你陪这位牛小哥去请这位严前辈，切记态度务须诚恳。”

戴春云应诺，随牛小春上山请人。不一会，二人灰溜溜回来，说是人没请到，倒挨了一顿臭骂。庄有礼心有不甘，亲自带了夫人上山，不一会，二人灰头土脸回来，想必也碰了个老大不小的钉子。玉面飞仙子恨恨道：“想我夫妻二人在江湖上何等地位，却在这荒山野岭受这劳什子气！要不是为了……真想……”将佩剑拔出一半，恨恨又插回去。庄有礼忙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稍安勿躁。”

进了木屋，问牛小春道：“牛兄弟，这林子里的路怎么走，你有把握吗？”

牛小春道：“我进过林子里采药都好十几次，路自然是认识的，不过每一次远远望见野风林就不敢再往前了。据老一辈人说，过了野风林，就是那个……那个……虎……虎的地界，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庄有礼笑道：“小兄弟放心，庄某虽不才，在江湖上人称开碑裂石手，这降龙伏虎的本领，想必还是有的。此地去野风林多远？”

牛小春道：“二十来里地，马匹勉强可以进去，过了野风林就不知道了。”

庄有礼喜道：“如此甚好，你只要把我们带到野风林就行了，既知过了野风林便有虎踪，事不宜迟，咱们打尖毕，这就出发吧！”

牛小春见已过午时，林子里天色黑得快，不禁面有难色，只是得了钱财，何况戴春云正瞧着自己，总不能在小美人面前丢脸，壮了壮胆，牵了一条狗，领一伙人往密林深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