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歌

大兴,京都。

一道和亲圣旨直抵东平王府,大兴公主和亲下嫁茜香王世子潇云洲,意在永结同好,建业帝亲封太子齐霄冰的第三子齐枫琰为和亲使,此番作为和亲使的齐枫琰亲临王府宣旨以示郑重,东平王和王妃携义女秦瑶奉旨府前,等待秦瑶的乃是一水相隔远,渡口叹伶仃,半生飘零哀。

茜香。

送别大哥秦瑄已经一月有余了,每到落日西垂之际,秦瑶还是不由自主的漫步海边,极目远望,思亲思乡之情伴着海面阵阵波涛汹涌翻滚,希冀于海浪传信、鱼鸥报安。如此远嫁,今生今世怕是不得再见家人了,每每想到此处,还是泪眼婆娑,不能自已。

“可叹昭君元妃虽名留青史,后人颂之不厌,可元妃内心的酸楚又有几人可以体味呢,今日今时没想到自己竟可品出其中一二,个中滋味竟是如此。”秦瑶自言自语道。

海风阵阵,吹拂着云髻垂下的珠串铮铮脆响,也唤醒了秦瑶的愁绪,莞尔回眸,正对上了湖珠那对快要流下泪来的双目,“王妃,快些回宫吧,今天出来有一个时辰了,回去晚了怕是殿下又要担心了。”秦瑶忙擦拭干净眼角,强挤出一丝笑靥,“看你,湖珠,你又开始惹我伤心,你可是碧海宫的主事大宫女,这下倒是带头不稳重起来。”湖珠这才觉察到自己竟留下了两行清泪,这才破涕为笑,“王妃又拿我取笑,我是心疼王妃,新别家人,又是如此远嫁,怎能不伤心呢,可是不管怎么伤心,就算是为了远方的家人,王妃也得善自珍重,不要总是这样伤心哭坏了身子。”话音刚落,立在一旁的海珠也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王妃也得为了殿下好好珍重啊,快请回宫吧。”“也罢,回吧,看这个时辰,云洲怕是快从至正殿回来了。”秦瑶忙整理思绪,尽管自己孤身一人如此飘零,至少到此地还有所依傍,且不说湖珠这个一心一意的忠仆;潇云洲,茜香国女王唯一的儿子,自己的夫婿,对自己还是非常疼惜的。想到此处,心头一阵暖流,漫漫大海隔了此生此身的血肉,而此地此处,云洲便算是至亲了。湖珠看主子回身,自己忙上前扶着,海珠和一行人也跟着向碧海宫走去。

话说回来,这茜香国乃是东海之上一岛国,有一主岛名为留求,岛国之都城就在留求岛上,名为首里城,还有两个依傍的小岛,名为盘星和伴月,倒颇有诗意。茜香国乃是大兴朝廷的附属国。大兴建业五年,建兴帝手下大将萧横率军五万初临该国招抚,登岛之初,茜香之国名还不存在、当时乃是旧名,曰为红珠,红珠诸岛有一老岛主,姓水名绛元。大兴国史记载,萧横善统军,多智谋,为建兴帝手下三大将之首,萧横登岛后,竟在一载之内使红珠岛的水岛主亲奉归附国书上交大兴朝廷,水岛主承诺每年进贡红珠诸岛盛产之赤红染料及染就的丝物以示归附之意,二载后萧横完成了对茜香驻军的重编,第三载旧红珠岛主驾鹤后,萧横返朝谏言建兴帝任命其二十又二岁的独女水云芝为王,言其年岁虽少,但颇善军政之事,可安民心,建兴帝乃允。但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萧横奉命赴岛宣旨途中,竟遇东海大风浪而亡命东海之上,尸身无存,全船五十余人,竟只有三人为渔民所救而侥幸逃生,三人不忘皇命,赴红珠岛宣圣命,以成全朝廷体面,女王水云芝得授命后极为悲痛,意在授三人以君侯之位,分别为安海君潇然,定海君吴顺,平海君欧阳平,以辅国政。

说起这三君,十八年前海难后结拜了兄弟,朝廷上下皆知道,三人虽为兄弟,但性格颇为不同,安海君字浩然,早年颇为耿直,是一名勇将,颇忠义,本是萧横将军的副将;定海君吴顺,字一舟,极善谋,本是秀才出身,后屡试不中,便愤而从军,但不过只是萧横将军的近卫,因有巧智,被旁人唤为“小军师”;平海君欧阳平,善文墨,当年乃是萧横手下的一个笔杆子,因其为人向来谨言慎行,最得萧横的信任。

萧横死后据传当时一月之间红珠岛盛产的茜草竟死去大半,世人皆言,是上天感应萧将军而降此难,女王意改国名为茜香,以念斯人斯事,并上表大兴朝,一为谢恩,二为萧横之死请罪并为之请封,三为更国名、并留三君辅政之事上表。建兴帝大恸,深感萧横之功,封之水安侯并允世袭之位,又命三君辅佐女王,一为辅政、二为监视,并每年回朝述职。话说云芝女王继位之后,得益于三君辅佐,茜香与大兴朝贸易来往频繁,茜香国红绸也成为大兴皇室衣着日用之新宠。

女王继位的第三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女王下嫁安海君,以延后嗣,上报建业朝廷后茜香国迎来了盛况空前的女王大婚。大婚至今已有十八载,云芝女王与安海君有一独子,潇云洲,十岁那年被大兴朝廷封为茜香王世子,封云安王,安海君也被封世子父君,位列三君之首,同年茜香举诸岛之财力始建碧海宫,作为世子东宫。碧海宫面海而建,出宫苑的路一直延伸到海岸,与其说是面海而居之意,不如说是拥海而眠,更体现茜香女王不凡的魄力。

去岁茜香女王上表大兴朝廷求和亲,代世子云安王求娶大兴公主,意在永结同好,此举令建业帝甚安,以为茜香国再不足为虑,应允和亲之外甚至削减驻军,遂有了秦瑶远嫁之事。秦瑶的母家与东平王乃是远亲,东平王不忍亲女远嫁,千挑万选,最终心怡秦家的独女秦瑶,无奈秦家势微,从来都是依附与人,秦章含泪应下了这门亲事,将唯一的女儿秦瑶送入东平王府为庶女,代嫡女远嫁茜香,是年云安王已十八周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岁,又温文尔雅,颇得民心,因而世人常言,可悲秦瑶公主一页舟子千里迢迢越海远嫁和亲,无事再不得回朝,却也算得嫁良人,不至辜负这段青春年华;可叹世人终究只是旁观凡人,个中愁滋味只怕全然无感,正所谓,日边红杏倚云栽,倒是和满却飘零,如此,大兴的母家便再与她无干了。

说罢前事,秦瑶此时已然回到碧海宫,从宫门一路延展到宫苑的翠色倒是颇能解忧,环翠之间各类鲜花簇拥,却又不免让秦瑶忆起家中的日子,离家时正是春天的节气,但可惜春景总不长,就这样早早散了,想到此处,不免多泪忧思。

碧海宫正殿倒还算雄伟,石砌的宫墙与中原相比到底不同,赤色的外壁许是矮了几分,又许是少了一些木材的刻意,到底是添了几分自然的秀气和精致。回到寝殿,室内还是海的味道,满室的花香沁人心脾,虽然太阳西沉,却不觉得晦暗,宫人早早备好了热茶,袅袅热气伴着氤氲的花香,竟让秦瑶产生了一丝困意。

“瑶儿,回来了,今天去了何处?”话音伴着一阵龙涎香扑倒秦瑶眼前,“殿下,方才去海边散步了。”绯红飞上两靥,秦瑶坐起身子想要起来行礼,“你我夫妻,不必如此。”潇云洲轻轻扶起秦瑶,散落的乌发垂在他臂间,云洲顺势抽去秦瑶云髻上的那支孔雀步瑶,将一束精心编就的合欢花簇插在那里,“还是合欢花更配你这一身碧色。”秦瑶浅笑道:“我知你喜欢碧色。”潇云洲听罢眸色一顿,缓缓起身,眉眼间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疏离,“是了,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这是诗意里该有的颜色。”秦瑶望着潇云洲绝美无暇的侧颜出神,心尖微颤,他仿佛对自己很好,很温柔,如羽毛一般,轻盈而温存,可却始终抓不住。

日子风轻云淡,岁月静好,颇有琴瑟和鸣的意思,秦瑶心里暖暖的,毕竟在茜香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云洲,你待我可是真心?”秦瑶脸上的红晕映着晚霞和合欢花的绯红。“傻女子,真心就在这里,你且过来听听。”云洲把胸膛贴近秦瑶的耳畔,那年轻有力的心跳仿佛是恋人的誓言,也敲打在了秦瑶心头,让她不禁去合拍共振。

潇云洲就是这样一个温暖如水的男子,天然就有仿佛诗里走出来的清风霁月和绝代风华,乌黑的长发经玉带束挽一泻而下,清雅自然,衬着白皙的面庞,仿佛谪仙一般,细长的凤眸里总是向她投来温和的目光,如一潭温热的清泉,可融化白雪冰凌,挺立的鼻和薄薄的唇勾勒出完美的弧线,气质如兰如仙。虽然外人只见他着茜香赤色宫衣,但是秦瑶知道,云洲喜爱碧色长衫,一如初次在海边见面时那样,云洲并未着大婚的红色喜服,却是一身碧色。

“云洲,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海边见面吗?”

“如何能忘,那时你正面对大海独自垂泪。”

那是个美丽的错过,秦瑶的送亲船队到达茜香的第七日,潇云洲却还在伴月岛返回留求的归途中,因天气不佳,竟错过了定好的迎亲大典,还好大兴送亲的使团并未怪罪。迎亲大典当日云芝女王亲临,三君与各岛官员随行,赤红的地毯一路迎到至正殿,云芝女王虽年过四十,却风采依旧,她是茜香诸岛最美丽的女子,赤色烟霞妆大气而端庄,是皇室独有的妆容,鲜红的流苏飘带从王冠垂直耳畔,赤色宫装上的火焰和孔雀仿佛在伴着迎亲的鼓点跳跃,女王一对凤眼深遂明亮仿佛早已看透这时间纷乱,让人不敢直视。

秦瑶为公主身份,虽为和亲,但总是下嫁茜香王室,礼仪规程万不能乱,一路伴行的来自大兴的礼仪宫人算是成全朝廷颜面的使者,繁复的规程巧妙的结合了两国的仪典,算是全了大兴的礼数,从茜香众臣迎公主、行君臣大礼、茜香女王接收大兴皇帝御赐礼单……一个都不能少,大哥秦瑄虽在送队伍中,名义上却与秦瑶公主无半分瓜葛,两人是不得见的,整日下来,秦瑶早已支撑不住,又累又伤心,晚宴过后昏昏沉沉,仿佛是被人抬回的碧海宫的含烟殿,梦里还仿佛漂泊在海上,没有着落,第二日却是在思乡梦中惊醒了,胸中竟似堵了万斤石头,非得出门畅舒心怀不可。秦瑶身着一身大红的喜服立在观海台,红色锦带并不能束缚住海风中飞舞的黑发,一如那眸子里噙着泪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潇云洲,这个秦瑶生命里注定牵绊的男人就这样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一席白色披风和碧色长衫,融在海天之间,眼神如水波,声音如玉润,仿佛有无尽的温柔。

“你可是秦瑶吗?”自那一刻起,秦瑶便迷失了,那温润的声音和温和的眼神好像有某种召唤和让人依赖的力量,呼唤她去沉醉,纵着她去依赖,一双臂膀让秦瑶不再勇敢和矜持。云洲这种男子就该是海水浸润出的性子吧,那么包容,想想自己原本的性子,秦瑶不禁想笑,怕是男儿也不过如此了。

或许他会是个好夫君吧,秦瑶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出嫁的情形,不想竟然是这样的大张旗鼓和兴师动众。遥忆那日金玉湾辞家远嫁,暗自拭泪的父母兄长被淹没在送亲的皇家仪仗之中,仿佛是最无干系的旁观者,倒是排在送亲队伍前面的大兴一众皇亲神色间颇有些依依的不舍,秦瑶不愿多看,只觉得荒诞可笑,不知他们是戏演多了,竟连神色都能如此真切,倒是真像自己的兄长亲朋。盛况空前,一切皆是为了大兴的颜面,而作为献女之主,东平王全家自然出尽了风头,掩面拭泪,不知是否有三分真情,秦瑶名份上是出自东平王府,任她再恨也躲不开,为了大兴的父母兄长,秦瑶假意安抚,外人来看真真是一副骨肉别离的动人景象。登船回望之时,远远地秦瑶还是认出了王妃身边的那个柔弱无骨的碧衣女子,海风阵阵吹乱了她的秀发,东平王妃心疼地帮她轻轻理了理碎发,紧了紧她粉色外袍领口的丝带——秦瑶心头冷笑,是啊,母女情深,那位才是正经的东平王府的亲女。似有若无间,秦瑶仿佛与她四目相对,那女子神色淡淡,却似乎藏了让她看不透的幽怨,秦瑶回之以灿然一笑,唇齿间流露出的芳华让那女子一瞬有些说不出的黯然。

神思再度飘回彼岸,碧海宫外,大海还在低声呜咽,像是别了夕阳之后的不舍,宫内含烟殿里的起伏的情话也在夜色中慢慢沉了下去,和夜色融为一体,梦境朦胧带着海潮起起伏伏,也夹着钟鸣乐鼓的喜气。

碧海遥歌 - 第一章 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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