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山

第一章 下山。

仙凡同途,皆归尘化土。

——《道一》

梁州地处九州西南。北接雍州,东靠中荆二州。西南两面,则是寸土不生的蛮荒之地。

梁州地势险峻,号称拥有十万大山。山势陡峭,交通不便。致使凡人望而却步。可谓是将中土之繁华热闹,悉数拦在山脚之下。

尽管环境恶劣,不适合凡人生存。却也让无数人心驰神往,充满敬畏。只因为境内有一处名扬天下的山峰,名曰道山。

其高不过百米,三面绝壁,宛如一个巨大的碗倒扣在地上。

大约五十年前。附近村落之人,祖祖辈辈还称它为碗山。直到天下三圣之一的李霄圣人来此居住。天下人感念他拯救苍生的功德,故改名为道山。

头两年。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硬生生踩出了一条通往山顶的羊肠小路。然而不管谁来,来人是何身份地位。李霄都不予理会,一概不见。时间一长,也就无人来自讨没趣了。

这一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天空之上,突然凭空出现一团金云。金云翻滚不定,陡然变作一只金翅大雕。它俯冲而下,似乎锁定了地上的猎物。

当落到地面时,它又变成一只三丈长的金色老虎。只见它威风凛凛地望着天空,而后仰天长啸起来。

长啸过后,虎头一低。又变成一只巨大的蝴蝶。它轻轻一扇翅膀,似要振翅高飞,却在滞空的一刹那化成点点金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十几米外盘坐着一名黑衣青年,他呆呆望着金光消散的地方。

许久后,方才悠悠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样貌普通。除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之外,别无特色。身材又高又瘦,直挺挺站在地上,像是一根竹竿一样。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山上清粥野菜,不足以使他长肉。或者是因为身上那件黑色道袍太宽太肥,并不合身的缘故。

一阵风吹来,吹得道袍咧咧作响。

他眉宇之间,升起了一丝愁容。

十五岁那年。父亲重病半年后,撒手人寰。他从域州南镇老家,一路向西,跨过千山万水来到了道山。

李霄圣人一反常态,不仅亲自下山相迎,还收他为关门弟子,传功法《大道绝》。

功法总共五层,他用了十年时间练到第四层。这是常人数百年才能达到的境界。换言之,别人花费数百年时间才能得到的修为,他十年就得到了。

然而四层以下,可谓一日千里。四层以上,却是寸步难行。他半年前踏入第四层到现在,一丝进步都没有。

他目光无神,呆望着前,脑中一片混乱。迷糊之间,眼前浮现出一副画面。

一条林荫小路上。两旁树木参天,路旁牵牛花开的正艳。一排排杨柳树的树干上,都被它们缠绕起来。

叶子绿意盎然,花朵紫白相见。叫人赏心悦目,流连忘返。

一名少女着一身紫色衣裳,亭亭玉立于小路中央。

看见那道倩影。他呼吸急促,心脏咚咚咚的猛跳起来。

她轻盈地转过身来,微微一笑。但见她眉目如画,秋波含情。酒窝浅浅,笑容真诚。

这一笑。让盛开的牵牛花黯然失色,也让他目眩神迷。

他再也看不清其他东西的样子,只能看清楚少女美丽的脸庞。鹅脸蛋,大眼睛。朱唇皓齿,笑靥如花。

他眼睛一眨不眨,贪婪地盯着她。生怕自己一个眨眼,她就消失不见。

“夜归。你的心始终不能平静下来。”身后忽然有人出声,把他拉回到现实中。

画面消失了。眼前没有了牵牛花,也没有了少女。

夜归如同丢了魂一样,双目无神望着空荡荡的地面,仿佛失去了十分重要的东西。

过了一小会儿,他慢慢恢复了清明。转过身一脸苦涩,说道:“鬼伯,你与师父早看出来了,我也早就明白了问题所在。可要怎么解决呢?”

被唤作鬼伯的人,已来道山三十多年。他身材高大魁梧,站在夜归面前如铁塔一般。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宽大长袍,用一副铜面具遮住了脸,看不到长相。

“下山去寻找那个让你不能心静的人。找到了,也就解决了。”鬼伯平静地说了一句之后。就走到山峰边缘,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默默望着山下村庄。

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人影如同蚂蚁一般大小。偶尔响起的狗吠声传到此处已低不可闻。

“回来后帮我打壶酒吧。”

“好!”

夜归答应着,转过头又去看金光消失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手掌大的土坑,里边积满了雨水。周围除了细碎的石子,就是黄色的土地。

恍恍惚惚间十年已经过去。他从一个少年长成了青年,从一个凡人成为了修士。

家乡的一切回忆起来都恍若隔世,只有何小鱼的样子无比清晰,仿佛昨天才见过一样。

他原是域州南镇之人。年幼时,母亲因病而逝。父亲独自一人含辛茹苦的将他养大。虽然收入微薄,却也省吃俭用供他在私塾读书。希望他勤奋好学,将来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不料十五岁那年,父亲也一病不起,半年后便病逝了。临走前嘱咐他休学前往道山拜师。尽管舍不得家乡。但是父亲去世后,他无依无靠,只能前往道山讨个活路。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他脑中响起:“徒儿,你来。”声音恰到好处,不大不小。

这是传音之术,但凡有了神识的修士都可以使用。神识越强者,传音越远。

他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拍掉了身上的尘土。走向身后不远处的木楼。

木楼高九丈,呈正方体。共分六层,房间十二间。全由纯木建成。

其内斗拱成群,如星罗密布。接口处皆是榫铆结构,未用一颗铁钉。其外木面无漆,色如黄沙。大气凛然,而又庄严肃穆。

李霄长居于最高层。他在屋顶正中间处,开了一扇圆形的天窗。每到晴朗无云的夜晚,星月之光会顺着窗口洒入屋内,照射在他身上。

这几十年来,他日复一日地坐在这里,很少离开。

他骨瘦如柴,皮肤干瘪。脸上的皱纹如同树皮上的褶子一样,又深又多。头发也已全白,随意披散在肩膀上。黑灰相间的道袍之上,落满了灰尘。看起来,应该是很久没有动过了。

在他身后,摆放着一副长方形的灵柩。长的两面各绘着无头龙身,短的两面都绘着一颗龙首。它用的材料不是木材或者玉石,而是黑龙骨。

传说在洪荒时期,九州有万族。其中有黑龙一族,兽首蛇身,鳞片与骨呈现墨色。成年黑龙可达千米之长,喷吐出的火焰可让坚硬的石头融化。强大的实力使得它们统治九州达数十万载。直到人族开始修行,逐步将它们赶出了历史舞台。

李霄面前,放着一个低矮的正方形木桌。桌面上空无一物,也落满了灰尘。

夜归走了过来,恭敬地站在对面,轻声道:“师父。”

李霄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复又合上。缓缓道:“你整日目光呆滞,魂不守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夜归脸涨的通红,说不出话来。酝酿了好一阵。他才鼓起了勇气:“弟子曾爱上过一名女子。这半年来,她时刻会出现在我脑中。赶之不走,挥之不去。”

李霄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有了一丝笑容:“爱与喜欢很相似,却又不同。你能确定是爱吗?”

夜归一愣,眼神散乱起来。他扪心自问,的确分不清对何小鱼的情感是喜欢还是爱。或许,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都不甚明白。

“静心守神,才能专道。你近来心中杂念丛生,为情所困?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李霄讲话时一脸平静,语气云淡风轻。

夜归连连苦笑。这半年来,他发现自己越想要静心守神,心便越加混乱。

一阵清风吹来,吹乱李霄的头发。黑龙棺发出“呜呜”的响动。

他瞥了一眼棺材,又低下头,显得心事重重。

刚低下头,耳中就响起悦耳动听的声音。

“夜归,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在听呢。”少女低着头,双颊红润,嘴角挂着浅浅微笑。

她近在眼前,简直触手可及。夜归痴痴望着,心脏咚咚乱跳。正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心思全部吐露出来。可是眨眼之间,她已经走远了。看不到她表情,只看到她孤零零的背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至不见。

“唉!”

一声无奈的叹息。

夜归眼前出现了师父干巴巴的脸和黑漆漆的棺材。

他苦笑起来,目中有泪光闪烁。请求道:“师父。我想回家去看看。”

李霄沉吟片刻,说道:“你已离家许久,回去一趟也好。此去若能了却心结,日后于修道一途大有裨益。对你来说,下山的确是件好事。”

听到这里,夜归神色一松。

“为师隐居多年,久未下山。世间上却还有一处尘缘未了,你便去替我了解了吧。去找一个叫做张守灵的人……”李霄缓缓说完。

夜归大喜,连忙应着:“弟子遵命!”

“此行。你有可能得到想要的,也有可能得不到想要的。你要明白天注定,不可求的道理。”

夜归颔首道:“弟子谨记。”

李霄挥了挥手:“下去吧。”

夜归起身告退,走到楼梯口。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师父。山脚下的杀意。十年不散,且越来越浓。要不然我去把他赶走?”

“他离入魔已不远了。你安心下山,无需理会他。”

“是。”夜归悻悻离开。

回到屋子,他收拾起来。东西并不多,只有一双布鞋,一套干净衣服,铜板十五个。他打了包袱,挎在肩膀上走出房门。

鬼伯高大的身躯映入眼帘,显然他已等候多时。

“如果遇到困难,你要沉着冷静,不要鲁莽行事。李圣人誉满天下,你身为唯一的弟子,万不能让他蒙羞。”

“是。”夜归连连点头。

鬼伯又道:“人心险恶,世事复杂。你要多加小心,保重!”

“是。鬼伯保重。”夜归说完,转身走向山下。

鬼伯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呢喃道:“自由的感觉应该很好吧。”

伐天仙帝 - 第一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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