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运的微小分叉线

2017年,特朗普上台后的第五个月,陈燕冰动了回国的念头。

事情的起因是个偶然事件,却也透露着这个国家和陈燕冰命运的必然。

那是洛杉矶初夏周六的上午,陈燕冰开车带自己的儿子去社区图书馆挑书。儿子一年级,每天晚上要完成至少二十分钟的阅读功课,读完要写上书名加上家长签字,因此陈燕冰基本上每周都带儿子过来挑上十本书。

陈燕冰的车停稳,陈燕冰先下车,然后到儿子的后排,帮儿子开门。

车门还未开,右侧的一位绿色老旧小轿车里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对她喊了一声:“Excuse me.”

陈燕冰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到这个老太太巍巍颤颤地从驾驶室下来,以为要她帮什么忙,立刻展开一个温柔的笑容,说了一声:“Yes?”

接着老太太就用英文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燕冰愣了一下,然后礼貌地说:“请讲。”

老太太接着就一连串地问:“你为什么不回到你的祖国去?你不想念你的祖国吗?你不想念你在祖国的亲人吗?”

陈燕冰在美国读的硕士,英文口语和听力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在那一刻,她还是怀疑自己的英文听力不行,这么私人且又直白的质问,就是放到美剧的种族冲突情节中,也显得过于戏剧化且不可信。

说话之间,儿子已经自己打开后门,跳下来,用英文很响地对陈燕冰说:“妈妈,你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老太太看到儿子倒是客气了几份,说:“我理解孩子是咱们美国人,可是你呢?你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祖国?”

这次陈燕冰总算是真真切切地听明白了,立刻把车门关上,锁上,拉上儿子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处异国他乡,陈燕冰总是格外地警惕所有的不安全因素,从不与人争执。

那一天是普通的一天,却是陈燕冰生活轨迹的重大转折点。

美国白人老太太灰白的头发、巍颤颤的身体、绿色露出铁锈的小汽车,在陈燕冰的脑海中刻下了深刻的画面。

陈燕冰总算彻底理解了,为何特朗普上台那一天,她脸书上大学美国同学及教授一片哀嚎之声。

对于政治,在美国的陈燕冰,作为一个持有中国国籍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一直保持着彻底的敬而远之。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美国总统的更迭,会影响到陈燕冰的清晨好心情。

恶人并不是这样,乃像糠秕被风吹散。

陈燕冰决定回国那天的日期就在儿子一年级放假之后的第二天,6月9日。

洛杉矶这个地方,陈燕冰一呆就是八年,不过是恍如昨天。

对于命运,陈燕冰从来都是平时逆来顺受,触底却会决绝爆发的人。

陈燕决定回国的事情,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甚至也没有和儿子商量。陈燕冰只是告诉了一下儿子,我们要回中国了。

儿子听到了,也只是哦了一下,继续他手中的事情。

对于回中国的事情,儿子并不陌生。

当时陈燕冰把儿子在美国生下来,就挑了这个学区最好的地方居住。在洛杉矶学区好的地方,华人自然也多。儿子的一个班级里,几乎一半是华人。有新移民的孩子,也有老移民的孩子。每到假期,总会有好几个儿子的同班同学陆陆续续回中国度假。

国际间的往来,在这个学区的孩子们看来,不过是如同洛杉矶飞到纽约般日常,因此儿子也没有多在意。

在意的,唯有家里的阿姨。

阿姨是陈燕冰从儿子还未出生就请来帮忙的,一直照顾他们娘俩到现在。陈燕冰的父母只是在陈燕冰硕士毕业的时候,母亲代表着来参加了一下毕业典礼,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这几年阿姨便如家人一般的存在。

陈燕冰并未考虑好只是回国几天,还是彻底回国。可是阿姨却又生死离别的预感。

从陈燕冰告诉她他们要回国开始,阿姨的情绪便一落千丈。

阿姨并非一个人在美国,和她同在的还有她的女儿。阿姨的女儿住在离陈燕冰车程四十分钟的另一个县,和自己的丈夫还有两个孩子在一起。阿姨的老公在上海,据说干着门卫的工作,但是没有来过美国。

这些事情,陈燕冰从来没有问过阿姨,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和阿姨这几年的相处中所得。阿姨的女儿有时候也会偶尔来陈燕冰这边,给阿姨送个药或者纯粹是路过。阿姨一周会回到女儿那边一天,过个周末。

陈燕冰和阿姨相处得非常和谐,可以用相敬如宾来形容。

陈燕冰不多话也不多事,阿姨也不多事更不多话。

来异国他乡的中国人,尤其是在异国他乡长期居住的中国人,人人都是一本厚重的书,非请勿读。

从陈燕冰买箱子开始,阿姨就有了失魂落魄的焦虑,叮嘱她这个,叮嘱她那个。

买箱子需要注意的事项,买登机箱注意的事项,托运的事项,还需要买什么回国的必须物品,阿姨第一次呈现出了一个年近六十的女人的絮叨,以及一个身为阿姨的越矩。

陈燕冰确实没有想好,这次回国究竟只是待上一个暑假,还是再也不会离开,所以跟阿姨说的格外轻松。但是陈燕冰的这份格外轻松,在阿姨看来却是陈燕冰故意宽慰她而做的体贴姿态。

两人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都有了体恤对方之心,因此陈燕冰回国之前的那几天,两人都藏着别而不能言说的难过,显得格外别扭。

家里的晚餐,从平时的三菜一汤,往往会变成四菜一汤,甚至是五菜一汤。阿姨又会以年纪大了,又做多了,做道歉之言。

陈燕冰为了宽慰阿姨,总是说最近自己胃口特别好,而尽力将菜吃完。

只有儿子会说实话,提醒家里两位成年人,珍惜食物,非洲还有很多儿童正在挨饿。

非洲的事情,是太遥远的善心与救赎。陈燕冰从来觉得自己是一个渺小的人,若是能把眼前的人照顾好,便是最好的此生。

陈燕冰将家里的钥匙交给阿姨,带了两只托运大箱,两只登机箱,牵着儿子的手,踏上了从洛杉矶LAX机场飞到上海浦东的经济舱。

陈燕冰离开洛杉矶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陈燕冰的儿子离开美国的时候,也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代表美国,代表洛杉矶,代表陈燕冰iPhone手机通讯录里278个人,代表儿子班级28个人,和他们说告别的只有阿姨。

阿姨对陈燕冰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姐,再见。

阿姨是上海人,对陈燕冰的称呼一直是上海老派阿姨对雇主的称呼:小姐。

再加上阿姨这么多年,也没有见到过陈燕冰的男人,所以阿姨的这个称呼就没有变过。

时隔多年之后,陈燕冰才会明白“再见”是一个多么残忍的词汇,绝大多数的时候“再见”即意味着“再也不见”。

孔雀园,再也不见。

穆克兰大道,再也不见。

134,再也不见。

盖蒂博物馆,再也不见。

Huntington图书馆,再也不见。

格里菲斯天文台,再也不见。

Forest Lawn,如果有机会,我们见。

上海,我们十三小时后见。

陈燕冰的世界从来没有大大的愿望。

陈燕冰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

陈燕冰只想尽自己毕生之力,给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找一个可以安全居住的国度,安稳、太平、快乐地度过一生。

“This is the end

Hold your breath and count to ten

Feel the earth move and then

Hear my heart burst again

For this is the end

I've drowned and dreamt this moment

So overdue I owe them

Swept away, I'm stolen

Let the sky fall

When it crumbles

We will stand tall

Face it all together

Let the sky fall

When it crumbles

We will stand tall

Face it all together

At skyfall

At skyfall

Skyfall is where we start

A thousand miles and poles apart

Where worlds collide and days are dark

You may have my number, you can take my name

But you'll never have my heart

Let the sky fall

When it crumbles

We will stand tall

Face it all together

Let the sky fall

When it crumbles

We will stand tall

Face it all together

At skyfall

Where you go I go

What you see I see

I know I'd never be me

Without the security

Of your loving arms

Keeping me from harm

Put your hand in my hand

And we'll stand

Let the sky fall

……”

不负韶华 - 第一章 命运的微小分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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