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镖

大漠风沙过,七里杨花落,吹得行人寞寞。

逃得塌天祸,月下人独卧,映了只影绰绰。

策马布衣裳,热血赋侠肠,最是肝胆堂堂。

世事终无常,挥刀落铿锵,行的四四方方。

江寒手中的刀微微颤抖着,血和汗交融在一起,渗入掌心,刀柄都开始有些打滑了。望着眼前这个瘦削的身影,他的心脏已经不由自主的在抽搐。

“当真是要置我于死地啊。”江寒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嘴里发苦。

三天前,江寒在惊神帮的地界管了一桩小小的闲事,不知是捅了哪个马蜂窝,一路上杀手层出不穷,皆是为取江寒性命而来。至今,他脖颈上还有一道不短的伤痕。这几天江寒一边逃亡一边也是摸不着头脑,前三天的追杀总算是险而又险的躲过,一路逃进了大漠。但是,当江寒看到眼前这个人时,感觉到了死亡已经降临。

眼前这个,是个干瘦的老头,须发灰白,乱蓬蓬的卷曲着,衣着破烂,就像个乞丐。两人对峙僵持着,这老乞丐一直举着一块玉米面的饼子艰难地啃着,每一口似乎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没人知道这个饼子是有多硬。但是,这老乞丐每吃掉一口饼,江寒就愈加紧张几分。江湖人都知道,芥子帮的第一杀手独孤老头,杀人时有个怪癖,便是要先吃一个丐帮的硬饼子,给被杀之人留个说遗言的时间。而且,这个饼子还不会吃完,总要剩一口留给被杀之人。自此,江湖人一见到某个人死时嘴里有一口干硬的玉米面饼子,皆知是死于独孤老头之手。

看着逐渐变小的饼子,江寒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开始围着独孤老头踱步。兜了大概有半圈,江寒绕到了独孤老头的斜后方,面对独孤老头时刚好背着风,不会被风沙迷到眼睛。毫无胜算之战,也只有在找有利地形上能做做努力了。

大风吹起扬沙,呼啸而过。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独孤老头也不理身后的江寒,依旧自顾自的吃饼,直到只剩下最后一口。在独孤老头捏着饼回身的同时,江寒也猛地紧了一下握刀的手,瞳孔缩成一条缝。此时的他就像一只弓着背准备进攻的豹子,随时准备拼尽全力。

正在这千均一发之际,独孤老头抬起手,又把最后一口饼塞进了自己嘴里。这一举动,着实是让江寒二丈胡子摸不着头脑。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小,小子,挺,挺淡定啊。”独孤老头一边费力地嚼着最后一口饼,一边含含糊糊的夸了一句。这反常的一句话着实把精神高度紧张的江寒给雷得不轻,绷着的神经瞬间就僵了一下。江寒心中一阵疑惑,实在摸不准这独孤老头是要耍什么把戏。这独孤老头杀人的习惯从未有过例外,莫非……

“前辈为何不动手?”江寒试探的问道。

“我为什么要动手呢?” 独孤老头一边剔牙一边反问道。

“呃这......”江寒脑袋一下子没转过弯儿来。莫非,真不是来杀我的?

“你小子倒是挺有胆量的!我装作要杀你的样子,你竟然不跑也不求饶。老夫做杀手多年,见过多少自称侠客的人在临死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大腿,你为什么不求情呢?”独孤老头一脸好奇。

“咳咳……如果向杀手求情会有用,那么杀手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更何况,您老还是资深杀手。”江寒干笑道。“那么,前辈就真的只是单纯的路过此地了?”

“当然不是。”独孤老头深深地看了江寒一眼,道:“铁云镖局在惊神帮的地界遇到了响马,是你搭了援手吧?”

听独孤老头道出自己的经历,江寒心中一凛,疑窦暗生。 “对啊,当时铁云镖局快支持不住了,我便帮了他们一把。”

“那你觉得,你是在行侠仗义么?”独孤老头反问道。

“难道不是?"

“在边疆,朝廷和外敌已经交战了三个月,你是知道的吧。”独孤老头道。

“知道啊,我此行,也正式欲到边疆投军,岂料莫名的摊上了杀身大祸。”虽然江寒不明白为什么独孤老头会突然提到边关战事,但是隐隐觉得独孤老头要告诉自己些什么,便道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那么,如果我说铁云镖局本来就是外敌在我中原的一个卧底据点呢。”独孤老头微微斜了江寒一眼。

闻此言,江寒着实被惊了一头。“前辈是如何知道这铁云镖局是外敌所建?”

“哼哼,若论情报,除了朝廷便是我芥子帮消息最灵通。我芥子帮弟子遍及天下各地,又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独孤老头说到此,情绪有些微微的激动。“江湖人都不知道,就连朝廷,有时都会间接的找我们芥子帮打听消息。”

“既是如此秘密之事,前辈为何要同我说?”江寒心里升起了一丝警惕。

“虽然你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是我倒是调查过你的人品。”独孤老头幽幽的说,“此番追杀你的人,就是惊神帮请的杀手。而我,也确是受惊神帮所托来杀你的。”

“而惊神帮正是同我芥子帮一起与朝廷合作的江湖门派之一,以暗中护国为己任。前几日铁云镖局欲把从中原夺取的的宝物运回本国好支援战事,惊神帮不欲暴露身份,便扮作响马去劫镖,岂料半路杀出个你,劫镖一事功亏一篑。惊神帮皆以为你和铁云镖局是一伙的,就遍寻杀手来杀你。”

“前几个杀手都铩羽而归,惊神帮的帮主便找上了我。我怕误杀好人,特意搜集了你的信息,知你并非歹人,所以并未打算对你下杀手。”

独孤老头一口气说了很多,江寒静静的听着,忽而抬起目光道:“前辈本可以告知惊神帮帮主我的底细,便可以轻松了却此事。为何却又来找我,告知我真相。前辈怕是还有别的目的吧?”

“不错,我此番找你,先试试你的心智。若你怕了,我自是不会和你说这些。你心智倒还不错,倒是有能力帮上忙了。”独孤老头一手捋着满是饼渣的胡子回答道。“既然你被惊神帮误会了,那就假戏真做,借机混入铁云镖局的队伍,阻止他们将宝物运出中原。不知,你可愿意?”说到最后,独孤老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江寒。

闻此,江寒大笑道:“侠之大者当为国,今江湖上多的是仇杀,少的是真正的侠义。我行走江湖也有五年,见了太多儿女情长和是非恩怨,早已不耐。此番便是正要去边关御敌,既然有如此为国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独孤老头见江寒答应的爽快,心中也甚是欣喜。本来在与惊神帮帮主商议计划时并未对江寒抱有多大的希望,铁云镖局的队伍已经离开惊神帮的地界,在其他帮派的地界惊神帮已经不便直接插手了,所以一直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游说其他帮派出手上。独孤老头来找江寒,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来询问,毕竟其他门派皆是无利不起早,全心全意为国的并不多。若是能有个内应,事情就简单多了。

“说得好!老夫一生漂泊于江湖,到老了才看清,无休无止地争胜寻仇并非真侠客所为。侠之大者当为国!好一个侠之大者当为国!”独孤老头仰天大笑。

大漠里的风沙更大了,吹得一老一少两人的衣衫猎猎作响。北风呼号,更添得几分豪壮和肃杀。

“不知前辈可有计划?”江寒笑罢,向着独孤老头问道。

“自然是有的,是如此这般……”独孤老头一手捻须,一手不时比比划划,江寒也不时皱眉思索。

“这是我芥子帮的信物。要是有什么情况通知我,拿着腰牌在据点找老鬼头就好。对了,这趟镖若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问清楚来路,只要不是敌国的人,你就不必沾手了,向老鬼头知会一声就行了。就这样,后会有期了!”独孤老头丢下一块腰牌转身凌空而去。

江寒目送独孤老头远去,遥遥抱了抱拳。回过神来方定睛瞧了瞧腰牌,顿时是满头黑线:居然刻的是一个栩栩如生的——被咬了好几口的芝麻烧饼……

边地。铁云镖局在中原边境做最后一次修整。

“哎呀我滴妈呀,可算是快回老家了。虽然说不如中原富裕,到底还是自己的地盘啊。嗯,踏实多了。”一众人刚坐下,人群中便传来了一个粗犷又慵懒的声音。

“狄九山,我说过多少次了,不交任务绝不能松一口气!中原黑白两道多少门派盯着这批红货!以你的状态随时都可能送掉性命!”镖师中领头的勾肃转过头用如猎鹰一般凌厉的眼神盯着那个声音慵懒的镖师。

“镖头说的是!”狄九山扶了扶额头,算是默许了勾肃所言。不过,狄九山还是小声低估了一句:“我还知道,下一句一定是‘要不是你武功好,我打死都不会带上你这么不着调的人。’”

勾肃做的了镖头,必不是简单人物。自然听得见狄九山并未刻意掩饰的碎碎念。到底还是把那句被狄九山猜中的下一句咽了回去,回应给狄九山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

“吴蘅,你看此地离接头地点还有些距离,研究一下接下来的路线吧。”副镖头景戎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得快要碎掉的地图,对着一名镖师说道。

“嗯。自从出了惊神帮的地界,来劫镖的都是些小鱼小虾。这实在不正常,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后招。”镖头勾肃的声音也从身后响起。“吴蘅,以前你是在边境这边活动的,对这边地形比较熟悉,说说你的意见吧。”

“嗯。”吴蘅是镖师中唯一一个女镖师。虽说是女的,不过身材确是高壮,混在镖师一众人里并不明显。

吴蘅接过地图,正待细看。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正向他们的方向赶来。正是江寒!

马蹄声的出现,自然引起了所有镖师的警觉,都暗自握住了刀兵。勾肃和景戎应声而起,狄九山也收起了慵懒之气,警惕的盯着来人。唯独吴蘅很是奇怪,只是看了一眼江寒,继续看地图。

“吁——哈哈!想不到又碰到诸位兄台了,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江寒勒住胯下红鬃马,拱了拱手,用一副有些惊讶的表情看着一众镖师。

“江大侠别来无恙啊!”勾肃上前抱拳,面上浮现出反常的和蔼笑容。“中原一别,本以为此后相见不易,岂料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上次遇到响马,还多亏江大侠出手相助啊!”

此时江寒也下了马,上前寒暄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啊!唉?勾兄这批货物是要送到边境啊?”

“正是正是。”勾肃虽是笑意盈盈,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不知江大侠此去何方啊?怎会来边境?”

“我啊,是来边地投军的。”最令人信服的谎话是有真有假,对于目的,江寒并未隐瞒。

“唉!要是早知道和诸位同路啊,我就厚着脸皮跟各位搭个伙了。我也没出过中原,就是天天瞪着地图,这一路上啊,也是跑了不少冤枉路啊。”江寒“后悔”的说道。

“那你剩下的路和我们走也行啊,我们带你一程。”看着江寒一副“真情实感”的样子,勾肃的警惕心微微少了一些。刚欲说些遗憾抱歉之词拒绝,却被身后不着调的狄九山抢了话头,脸色瞬间僵住。

“哎呀!那真是多谢诸位了。”江寒见机会难得,赶忙谢道:“这边地人烟不多,我这正愁问不着路呐。各位真是雪中送炭啊!”

“嗯额,应该的。江大侠曾有恩于我们,我们岂能忘恩负义啊。”勾肃虽然还是和和气气的接待了江寒,心里确是在暗骂:狄九山你个蠢货!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有了江寒的加入,镖师们说话都有一句没一句的谨慎了许多。夜半,众人三三两两靠在一起围着火堆睡去。勾肃景戎在一脸凝重中休息了,狄九山鼾声震天雷打不动,只有吴蘅还在盯着地图守夜,不时瞄一眼江寒。

江寒虽是表面也沉沉睡去,心里确是有些忧虑:这群家伙,真不好对付!干粮和水都是随身自己带自己的,也不做饭,下药的法子怕是行不通了。真伤脑筋!

正是春季,边塞多风沙,呼啸之声不绝于耳。再配上狄九山的“震天响”,倒也是个行动好时机。只奈何吴蘅守夜,要想不打草惊蛇,也是极为困难。

江寒正盘算着利弊,忽听得起身之声。偷眼一瞄,却瞧得吴蘅放下地图,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扭扭脖子拍拍身上大氅上的沙土。也没什么异常。

“嗯?不好!我去!软筋散!”一阵风沙拂过,行走江湖已久的江寒瞬间发现了不对,心里暗道不好,借翻身之态赶忙往嘴里塞了个解药。

此时,吴蘅还在火堆旁抖着大氅,毫无违和感。火光映着吴蘅的面孔,隐隐露出杀机。

江寒虚着眼睛盯着吴蘅的一举一动,心里暗道:这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未等江寒细想,吴蘅便已从腰间拔出锋利的弯刀,无声无息的如魂魄般在众镖师身边移动。一串利器割肉的声音过后,血腥味开始扩散。

江寒见此,也是颇为迷惑。思考再三,还是再装睡观望一下。

“行了行了,都料理了,别装睡了。”吴蘅擦了擦刀上的血迹,缓缓说道。

此话一出,江寒心里一突。被发现了?不过到底都是要应对的,脑中只是一转,江寒便翻身站了起来。等站定,却看见另一个人也翻身站了起来,是狄九山!

看见狄九山,江寒一懵:敢情不是叫我。这不乌龙了么!

吴蘅和狄九山也有些惊异的看向江寒:“咦,你没中招?”

“嗯额……是啊,江湖人嘛,本能……本能……”尴尬,绝对的尴尬。

“那可不妙啊。”吴蘅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弯刀,眼神和语气微微变冷。“本来不想伤及无辜的,既然你都看见了,那我不得不杀人灭口了。”

说毕,吴蘅和狄九山皆是向前一步,杀机毕露。江寒见状,脑中电石火花飞快闪动,也是握紧手中环首刀,退了半步,不过口里急忙说道:

“慢!我觉得你们是误会了。我本意来此从军,又受江湖中的独孤老头之邀,顺路来阻止一下这些敌国内应盗运财物。想必二位也是江湖中人,那我也不必掺和了。灭口,我看还是不必了。”

“证据。”吴蘅和狄九山对视一眼,止步,但却不曾放松。

见眼前两人没有直接就动手的意思,江寒掏出独孤老头给的腰牌,晃了晃,然后丢了过去。

吴蘅也是慎之又慎,弯刀一转,腰牌就落到了刀面上,并未用手去接。接着火堆,吴蘅仔细瞧了瞧,看了那个显眼的、独一无二的烧饼图案,顿时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受独孤老头相邀,那也不算外人了。”吴蘅把腰牌又扔给江寒,弯刀入鞘,杀机全消。

见局面好转,江寒也是松了一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眼前两人又都不像善茬。

“既然如此,那我也乐得轻松,这批财物我便不沾手了。不过还请二位告知一下身份,我也好向独孤老头交代。”江寒觉得莫名的一阵轻松,从天而降的重任,就这样轻松卸下了。

“我们是朝廷的死士。”吴蘅平静的说道,丢了一块腰牌给江寒,一直不做声的狄九山也扔了块腰牌。

“原来是官府中人啊。怠慢了……”江寒看清了信物,更是心里一坦。“既然如此,我便……”

“可否请大侠协助一程?”吴蘅未等江寒说告别之辞,先行说道。“我们的任务是将这批财物押送到边境三军大元帅袁琛的军营,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边疆比中原动荡,路上难免会有意外。我二人虽武功不差,但也略显力单。”

“这……”江寒心里一蔫,得,空欢喜一场。虽是真心不想再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可是他真的能拒绝么?当然不!眼前的是货真价实的官府中人,且不说能不能得罪的起,就连能不能打赢眼前二位死士级别的高手脱身都未曾可知。更不用说,从死士吴蘅的语气和眼神中江寒可没有看到半分商量的意思,分明就是命令嘛!

“江大侠不必多虑,我们也不白耽误你的行程。你要从军,我们也算是同路了。你助我们护送一程,到了军营,我二人在元帅面前力荐你,如何?”狄九山见江寒不甚情愿,开口说道,吴蘅亦是微微颔首。

“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听狄九山如此说,江寒知是不得不应了,便答应了下来。

商议完毕,三人就此上路,趁茫茫夜色策马扬鞭,驾着马车一路向北疾行。幸哉,路上虽有毛贼二三,倒也没碰上什么强敌,顺利到达了边塞袁琛的军营。

“哼!这帮蛮夷,胃口是越来越大了啊!”帅帐之内,袁琛扶额大骂,一把将攥得皱皱巴巴的信纸拍在了桌案上。

“袁帅莫急。”下首旁坐一人相劝,正是袁琛的心腹兼军师杜青:“边关不比朝中,想要安安稳稳的呆下去,就得维持关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袁琛面色阴沉:“这我岂会不知,只是……”

“报——朝廷死士吴蘅、狄九山求见!”

却说袁琛正同心腹密谈,江寒、吴蘅和狄九山三人已押着镖车进入大营。

“袁帅,我二人奉朝廷密令截获外敌盗我中原之财物。闻说袁帅边关军饷吃紧,便让我等将财物押至边关以支援战事。今财物已交于袁帅,请袁帅写个文书,我等速速回朝交差。”进了帅帐,吴蘅淡淡的汇报了一下情况,面无表情。

“原来是二位死士大人啊,有失远迎!看座!”袁琛闻此,却是热情非凡。“两位远道而来,想必也疲乏了。权且在此休息几日,文书的事先不急……”

“我急。”一直没有吭声的狄九山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袁琛的虚伪寒暄。令袁琛的表情顿时是一僵。

“还有任务,我的时间你耽误不起。”袁琛听着狄九山不耐烦的语气,心里也是一百二十个不痛快。奈何想到自己在朝中还得靠眼前这二位死士的顶头上司扶持着,只得仍旧笑道:“狄死士所言甚是,怪我考虑不周。请二位稍加歇息,我这就写文书。”

“如此甚好。”吴蘅和狄九山起身欲离,忽而,吴蘅又回身道:“对了,此次与我等同行的还有一人。此人名江寒,江湖游侠出身,欲从军,这一路上也帮了不少忙。今欲投在袁帅军中,望袁帅虑其押镖之功提拔则个。”

“好说好说。”

时间不长,吴蘅和狄九山便从袁琛那里取了文书,与江寒道了别便又匆匆策马而去。虽说有了吴蘅的推荐,不过袁琛也是另有心思之人,只是给了江寒一个小小的步兵头目当。

袁琛其人,初弄权于朝廷,油滑至极。镇守边关这种受累不讨好的差事也非其所愿,还被朝中敌对之人下了绊子,万般无奈才放下锦衣玉食的生活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袁琛虽擅在朝堂之上做文章,却并不擅统兵作战,故边疆起战事是袁琛最不愿看到的。且不说打败仗的严重后果,就是一场小小的战斗,都会让袁琛寝食难安。如此,为了朝中的地位和安逸稳妥的生活,袁琛便暗中与敌方达成某种协议,各取所需。于是,打仗便成了演戏与作秀,小打小闹真真假假的打太极。

但是军中难免有些与敌军有深仇大恨的兵士,或者是像江寒那样心怀报国之志的人士。袁琛的一切举动不过是以政治为目的的,当然不能让军队的意志失控。所以,不管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士,还是久经沙场的悍将,皆是不予重用。

再说江寒,江湖散人,自然不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弯弯绕。初来乍到寸功未立,又可以当个小头目,江寒还是很满意的。找了个机会跟边塞芥子帮据点的老鬼头交代了一下这批财物的去向,还了独孤老头的腰牌。料理完了这些琐事,便一门心思操练,摩拳擦掌全力备战。

某日夜半。

“有敌兵偷袭大营啦!”一阵嘈杂的锣鼓声响起,睡梦中的江寒一个鲤鱼打挺的便窜了起来。双目瞬间变得精光四射,提刀在手,三步并作两步,同其他兵士一起冲出营帐,和敌兵混战在了一起。

激战一夜,敌兵退去。

“各营清点一下损失!”袁琛虎步生风,用威严的语气命令道。

“报……各营损失不大。只是,只是前些日子送来的几镖车的财物被劫走了……”时间不长,一名将官前来汇报,脸色甚是难看。

“什么!被劫了?!”袁琛的表情是“震怒”的。“看镖的那个副将,不是一向眼高于顶,瞧不起本帅,还天天傲气十足叫嚣着要反攻敌兵么?!怎么连个镖都看不住!这可是军饷!这等骄兵,要他何用!斩首示众!”

一连串的怒喝把众将士都吼懵了。什么什么?!几镖车的军饷丢了,第一件事不是火速派人去追,居然是斩将!连戴罪立功的机会都不给?!更关键的是,斩了将,袁琛一副强压怒火的模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一众将士噤若寒蝉,竟是无人敢追上前去。几镖车军饷的事,就这么不提了?!

江寒在人群中,看袁琛如此作态,脖颈莫名有点发木。总觉得有说不出的不对劲,却又想不清楚问题所在。只得咧着嘴,无奈摇头。

“元帅这一箭双雕之计使得甚妙啊!”袁琛一回帅帐,就见杜青捻须狡诈一笑。

袁琛脸上方才的怒气早已消失不见,变作了阴险一笑:“这是自然。既掩人耳目让那帮蛮夷收了好处,又有借口除掉营里那个总是与我作对的刺头副将,一举两得。哈哈哈!”

“报——江寒求见。”

“嗯?”

“就是那个吴死士推荐来的出身江湖的新兵吧?恐怕是又一个让人伤些脑筋的家伙。”杜青呵呵一笑,微微摇头。

至于江寒来找袁琛的目的,正如杜青猜测的那样:请缨追回军饷。

这场丢镖事件,本来就是袁琛设计好的闹剧,他又岂会容江寒来破局。

“江寒啊,你初来乍到,而且职位不高。很多事都不清楚怎么做,此事我自有考虑,不必多言了。”

江寒自是不明白袁琛的花花肠子,只是觉得这趟镖劫来劫去,最后又落到敌国手中,实在是憋屈的紧。况且身为将士,不就应该捍卫国家尊严么。

“可是……”

“不必多说了。江寒,你报国心切我能理解。但是你原为江湖人士,散慢惯了。虽然你是吴死士推荐之人,但是我希望你在其位谋其事,不要急功近利越俎代庖。”袁琛本就对江寒这样有自主意识的兵士好感不多,更是不想听江寒多说,语气骤然变冷。最后一句,俨然有了几分警告的意味,暗刺了江寒一下。

江寒无法,带着一肚子的不爽退出帅帐。

“切,什么玩意儿啊?!没听说过还有把军饷白白拱手送给敌人的。”江寒愤愤不平。“在军营里就是磨叽!还不如自己杀敌来的爽快。”

是夜,江寒辗转反侧,内心焦躁不能眠。多日听了很多老兵的议论,再加上今日之事,让江寒对这个军营愈加失望。

终于,江寒“腾”的从榻上做起:“报国何必非从军不可!今大军不力,实属荒废岁月。我倒不如在边境做个行侠仗义的游侠来的实在。”

月色正浓,无人知道,营帐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一个人。

“这……这是到哪儿了?”走着走着,江寒便发觉方向不太对劲。因为隔着几座小山丘远远看去火光闪动,不像是可以投宿的人家,似乎是敌军的一部分营地。但又瞧得不是甚清楚,江寒稍加迟疑了一下,还是打算谨慎过去确认一下。

江寒轻手轻脚的在丘壑间移动,忽觉眼前暗处有一人影,顿时心中大警,手中环首刀出鞘!对方也感觉到了江寒的存在,腰间布稠一甩,缠住江寒的刀刃,显然是不希望闹出大动静。此人低声喝道:

“什么人?”

这声音,似曾相识。

“熟人。”江寒的心情实在有些愁闷。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吴蘅。

“江寒?!”吴蘅也认出江寒,布稠收回。“你为什么在这儿?”

这大概是最尴尬的问题了。江寒苦笑一声道:“你猜呢?”

吴蘅眼神古怪的打量了一下江寒的行头,才问道:“不在军营里呆了?”

在矮丘的阴影后,江寒看不清吴蘅的表情,却在全神贯注的揣测吴蘅的语气,大有一言不合拔腿就溜的意思。毕竟擅自脱离军营还碰上朝廷中人,可实在不像是好运气。可惜,吴蘅的语气里一如既往的听不出什么情感变化。

“嗯。”

“明智的选择。”吴蘅的话倒是出乎江寒的预料。

“你不意外?”江寒有些讶异吴蘅的回答,反问道。

吴蘅沉默了片刻,道:“袁琛乃阴险小人,在朝中也算是数得着的大奸臣了。如今他做三军大元帅,行事多为己牟利。你若是为报国而来,也多半会遭他打压。”

吴蘅的评价再次出乎江寒的意料,显然,吴蘅并非愚忠之辈。毕竟吴蘅这个朝廷死士又多混迹在江湖中执行任务,很多事看的清楚,并不迂腐。如此,江寒便渐渐放下心来。

“嗯,如此看来,离开是对了。你又是为何还逗留此地?不是还有任务么?”

“你应该知道我们一起护送的那趟镖被劫了吧。”吴蘅沉声道:“我此次奉命寻找一把空心玉如意。最后多方线索指示,玉如意就在那镖车之中。当我返回袁琛那里时,发现镖被敌军劫走了。袁琛又丝毫没有追回镖车的意思,我是不得不自己找时机去敌营抢了。”

说毕,吴蘅也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火光。

江寒恍然:“今夜?”

“正是。”

“既然在此巧遇,便是缘分了。我来助你吧,算是答谢你在军中对我的推荐。”

“你若如此想……也好,那就一同去吧。”吴蘅沉吟了一下,答应了。江湖中人多不喜欠别人人情,这她也是知道的。

与此同时,在另一侧的山丘背后,悄然来了一群人。皆是身着麻衣面蒙黑巾,手中拿着杂七杂八歪瓜裂枣的刀枪兵器。

“是这儿吧?”为首一人道。

“对对对,是这是这!”另一人搭腔道,异常激动。

为首一人听如此,回身对着身后的一众人低声吼道:“兄弟们,干完这票就有银子换家伙保护乡亲们了,而且粮食也不用愁了!拼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好!”众人一哄而应。

“走!杀!”为首之人一声令下,一干人等呼啦一下子跳出山沟,杀向敌营。

“咦?这又是些什么人?”本在等待时机的江寒见又有一队人马先行动手,甚是疑惑。

“看穿着……应该是边地的民间游侠。”吴蘅仔细观察了一下,沉声道。显然,这是个变数。

其实,说是边地的民间游侠,只是个好听点的称呼,说白了就是由武士、百姓等等各色人物混成的山贼匪寇。只不过是那种不打劫良民,专门给敌军和豪强捣蛋的杀富济贫的山贼匪寇。

“那正好,不如现在我们趁乱进去,来个浑水摸鱼。”江寒道。“虽然不知道这群人的确切目的,不过这是个好机会。”

“原计划被打乱了,只能如此了。”死士有死士的素质,虽有变数,但吴蘅也不多犹豫,当机立断。两人一拍即合,也跳出山沟,趁乱混进敌军大营。

二人在一片骚乱之中摸进了大营,里面场面甚是激烈。敌军虽仓促应战,但胜在装备精良;民间游侠有一腔孤勇,然兵器甚是不入流。两相激斗,势均力敌的形势渐渐消失,游侠们的劣势开始显露。

且说江寒和吴蘅在混乱中四处寻找,终于在一个人群中找到了几辆镖车,只是镖车旁的战斗也是异常激烈:不断有游侠前赴后继的想到夺取镖车的控制权,敌军也拼命护住镖车。

月光,火光,刀光,血光……混乱中的厮杀让营地如地狱般血腥。游侠杂牌军的败势已现,但似乎是一股破釜沉舟的执念,让他们不肯退去,仍旧拼命争夺镖车。为首之人被数名敌兵围攻,身中数刀,亦是不肯退走。

吴蘅见此阵势,心念急转,当机决定先助一众游侠夺镖。两把弯刀入手,映出目光中的杀意,提步上前,杀入战圈。江寒自不必说,无论是为了报国还是为了帮吴蘅,又或者为了江湖道义,他肯定是会参与战斗的。

吴蘅是朝廷死士,武功自然是过硬的。江寒也是江湖侠士,刀法集百家之长,武功更是不俗。全力出手,自然如砍菜切瓜。忽然间有了二人的加入,敌兵顿时被杀懵了:还没回过神来,镖车附近的敌兵三下五除二被清理了个干净。

“何方友人在助阵?”游侠为首之人见自己危局稍解,冲着大杀四方的江寒和吴蘅高声喊道。

“杀出去再细说!”吴蘅弯刀不停,寒芒连闪,又是放倒了三个。

为首之人闻此,虽心有疑虑,但见自己的人马实在死伤过多,也是不纠结,随即应道:“好!退走时二位随我来,我们自有安全落脚处。”

“好!”

在江寒和吴蘅凌厉的攻击下,游侠们有几个终于找到了空当,跳上镖车。马鞭全力一甩,几匹马“唏律律”长嘶一声,东闯西撞的狂奔冲出大营。见镖车已远,众游侠皆是按原计划四散而走。江寒和吴蘅亦是且战且退,紧跟为首的那名游侠。

夜色正浓,幽静却暗藏腥风。

江寒和吴蘅随着幸存的游侠一路东拐西转,到底甩掉了追来的敌兵。最终在一个隐蔽的山坳里,一众人聚在了一起。

“今日多亏了二位大侠出手相助,不然我这些兄弟怕是要折损不少啊。”为首那人先指挥众人修整,然后看向江寒和吴蘅二人,甚是感激。“我们都是附近的游侠,我叫张大真,算是个小头目吧。”

“张头领客气了。”江寒道。

“张头领,实不相瞒。我出手亦是有所求。”吴蘅一如既往的开门见山。言语又一顿,让张大真没来由的心里一突:莫非,是冲着那几镖车财物来的?

吴蘅仿若看透了张大真所想,又道:“张头领不必多虑,我本奉命寻找一件空心玉如意,打听到其就在这批财物之中。我只是想找回空心玉如意回去交差,至于其他的财物,我是没有任何想法的。不知张头领,可否应允?”

吴蘅此言,再加上她那亘古不变的神情,倒是打消了张大真的顾虑。便任由吴蘅去翻找那件空心玉如意了。

“不知这位兄台,可否也有所求?”张大真回过神来看着江寒,试探的问道。

说实话,江寒出手真的不过是顺本心而为,并无多余想法。而跟随一众游侠冲出敌营后,又走了新想法。

或许是顽皮之心作祟,江寒故意带着些许狡诈神秘一笑:“当然有喽!这忙可不白帮。”

“那……”张大真心里实在是有些许的郁闷,单看这位仁兄的表情,可不是太妙啊。

“不知张兄肯不肯收我在此落脚啊?”江寒见张大真面色变得凝重,便不再吊他胃口了,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张大真一愣,当然,愣过之后自然是狂喜。和江寒交谈过后,了解了江寒的情况后,更是喜不自胜,当即同意了江寒的加入,生怕江寒这样武功不俗的人会突然反悔。

次日晌午,张大真一众人摆宴招待江寒和吴蘅——既是欢迎江寒的加入,也是送别吴蘅。

宴席间,众人皆酣,倒是吴蘅滴酒未沾。江寒忽而对着吴蘅道:“认识了这么久,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你若觉得是,我也没意见。”没头没脑的一问,没头没脑的一答。

得如此答案,江寒便不再多言,只是将一碗烈酒推过。

吴蘅面色罕见的露出无奈之色,看了江寒一眼,又盯着酒碗思索了良久,到底还是一饮而尽。席间众人尽欢,皆是酒酣大醉。

宴席散,吴蘅带着空心玉如意独自策马离去。只是转过一个山头,吴蘅急忙下马,一点喉咙,方才的一碗酒尽数吐出。尽管如此,吴蘅的脸色还是微微有些病态:世上有一种人,便是天生便沾不得酒的。

江寒送走吴蘅,回身看着简陋的香案上威武正气的关公塑像,三柱清香奉于香炉中。微风拂荡荡,轻烟随风飘忽,散入天地。

抚刀遥望远方,江寒的目光里带着三分醉意,剩下七分,似是豪迈和快意又似是欣喜和憧憬。

(完)

劫镖(平装版) - 劫镖
目录

阅读本书,两步就够了......

第一步:下载掌阅iReader客户端

扫一扫

第二步:用掌阅客户端扫描二维码

扫一扫

不知道如何扫描?

×

正在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