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方多风寒,虽已是立春之时,可这风一起就无止无休,直吹得人都缩在屋中不愿出门。寒风凛凛中,一个少年却匆匆策马而行,少年生得一副好面庞,一袭白衣晃晃马儿跑得飞快,身后三两随从早已被他落了将近百步。星星点点,不意间空中竟有雪花飞落,不一会儿就成了鹅毛大雪,北方二月多苦寒,应是如此。

日近午时,少年与随从已经行至风弋国禹州州府外,禹州本为风弋国北境之门户,其北便是北晋国,风弋与北晋素来因为争夺土地而多有战斗,这禹州府内也几乎家家是军户,其中城门值守,勘验人员的进出也比较其他地方更为严苛。临近州府城门下,少年一行人被城门值守的士兵拦住,少年勒住马匹,城门郎朗声问道:“来者何人,家住何处,所为何事而来?”

少年手握缰绳拱手回答:“回城门郎,在下禹州人氏,家住王都平丰城,此来禹州是为了探望病重的父亲。”

“将你的通行文书拿过来。”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城门郎,身后的随从也都纷纷掏出文书下马递给城门郎。

一一对照形貌验核完毕,城门郎将文书递回去,走到马前,拱手向那少年说道:“叶小将军一路辛苦了,今日城中有大雪,小将军策马时,还请注意安全。”

“多谢城门郎。”少年拱手道谢,拉动缰绳缓行几步,待过了城门,少年扬起马鞭一路疾行。

禹州城内叶府门前,那少年堪堪勒住马匹,几乎是从马鞍上跌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向府内冲将而去,却在要冲进主院卧房时被一名全身带甲的将军拦住了去路。

“东叔,你干嘛拦住我,自得到你派人飞马传的消息,我从平丰一路赶来就是为了要见我爹,你又为何拦住我?”

“少将军,医生刚来诊断过,将军虽有性命之忧可也并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况且将军刚刚睡下,少将军你又带着一身风寒而来,若是现在让你进去了怕是要激起将军刚刚安稳住的病情再次复发。不若你先去吃点东西,我就守在这儿,将军醒了我自去派人喊你。”这带甲的将军一脸忧色。

少年还是一脸焦急,却也不得不听从那将军的劝说,去往厢房中匆匆垫了几口饭就缠住医生询问自己父亲的病情。

风雪渐厚,不过半日时光,院中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大雪,将这天地映照的异常明亮。转眼间已是日暮之时,那将军派人请了在厢房中暂歇的少年去了主院卧房。推开房门,少年便一下扑到了床前,火盆烧的极旺,卧房中也已经点上了灯,床边放着一套盔甲,看起来却异常陈旧,床上躺着的正是威名赫赫的风弋国祁阳侯宣南将军叶正钦。

少年急匆匆的问道:“爹,你可还好?”

“澄儿,你来得倒也快,为父一直在等你啊。”叶正钦面色浮白,嘴唇却发紫,“你娘也知道了吧?”

“在平丰一接到东叔给我传的消息,我便使人通报了母亲,就领着人快马加鞭的过来了。”

“一路风雪,辛苦你了。”

“没事的爹,爹您感觉怎么样了?”叶澄急忙拿起叶正钦副将叶东递过来的汤药,往叶正钦嘴中送。

“想我也是戎马一生,自禹州始,从禹州结束,也是死得其所了。”叶正钦含了一口汤药,含混说道。

“爹,你说什么呢,爹你身体这么好,这次肯定也没事的。”听闻叶正钦如此说,叶澄急得眼泪夺眶而出。

躺在床铺上的叶正钦举起手来擦了擦叶澄眼角的泪水,勉强抬起嘴角,露出丝丝笑意说道:“乖孩子,别哭,你想必是中午到的吧,我的病情你也知道了吧,中了北晋这毒若无北晋王城中的含幽草定是解不开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是知道的,熬不过的,我这般撑着也就是为了想见你一面。没事儿,澄儿,想来人各有一死,时至如今,为父我也无怨无悔了。”

“爹,儿子还小,儿子还不能离开您啊。”叶澄放下手中的汤药,握住叶正钦的手嚎啕大哭。

“澄儿,别哭了,听为父说。”叶正钦拍拍叶澄的手,接着说,“躺了些几日,为父也想起了好多陈年旧事。为父我这一生至此已是死而无憾,年少从军,有兄弟护持,得遇明主,能舒平生大志,是为父我的福分;膝下虽单薄,仅有你这一个孩子,可你聪慧孝顺,心地纯良,待人以诚,也是为父的骄傲了。”

看看肃立在一旁叶东,叶正钦接着说道:“虽有子如你,可为父也心疼你啊,将来你母亲百年之后,你便在这世上独自一人了,纵是你聪慧,没了亲人又奈如何啊!叶东虽与你我并无血缘,可多年随我征战,与我之间更如同兄弟一般,日后若遇到什么事,你要多多向你东叔请教。”

叶东面色亦是悲怆,听到叶正钦说这话,也是拱手说:“将军放心,少将军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待他也必如待我亲子一样。”

叶正钦目光飘散,似是又想起了许多久远之事,终于回笼心神说道:“澄儿,多年前为父曾给你订过一门亲事,可惜时运不济,也是你与那家姑娘注定无缘,如今看来这门亲事应是成不了了。日后,你这成家立业之事也全由你听从本心之愿,去娶自己真心所爱的女子就好,倒也不必再为曾经那桩婚约所累。”

“是,父亲。”叶澄点点头说道。

“这许多年来,现在想起也只有一桩事挂在我心上了,日后若你能再见到你苏伯父,务必替为父道一声谢。”话至此,叶正钦顿了顿,“澄儿,我今身中北晋毒箭,在这人世间也不过就缠绵这几柱香的时间了,你不必太过悲慌。承蒙王上抬爱,你小小年纪便被封了宜化将军,可说到底你也只是个毛头小子,虽也上过战场,可终究还不能担当大任,没了我在军中为你护持,日后还是要以谦让为本,戒骄戒躁。”

“是,儿子知道了。”叶澄不忍再听父亲如此说话,将头埋在了被子里。

“澄儿,你自幼随齐云师父学艺多年。本待等你学成之时,便可以随为父入军中征战练兵,待那时为父再教你为将之法,可如今看来却是不可能了。为父向来知道你也胸有大志,这日后也定会像为父一般从军,可澄儿,有一言为父要你记于心中,军阵之行,并非是你为将之人一人之行为,你自己可以飞扬洒脱不求后果,但是为将之人心中担的是国家存亡,肩上抗的是百姓平安,手中握的是军士们的性命。你的一言一行,你的一举一动,你都要想好后果,务必千虑才有一行。澄儿,为父这么说,你可明白?”

“儿子明白,儿子定谨记父亲教诲。”叶澄从被子中抬起头来郑重的点点头。

“澄儿,为父今日一去,你也不要悲伤太过,为父生是禹州人,自当安葬于禹州,今日你便可传信于王都,在平丰府中设一灵堂便可,这丧葬祭奠之事,本就是后人之礼节,为父不细究于此,你心里知道就好。待为父安葬以后,你可就是叶家的当家人了,咱们禹州叶氏,先祖自风弋立国以来便立誓子子孙孙为风弋王室所驱,子子孙孙为风弋国护卫边境。先祖之言,哪怕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你也不能忘记啊!”

“是,儿子记住了。”叶澄早已泪流不止,前襟已泪水打湿了一大块儿。

说完话,叶正钦拍了拍叶澄的手,又看着叶东说:“此次本意来禹州整顿边防,无意与北晋大战,可机缘巧合,北晋偏偏兴兵来袭,此一战北晋元气大伤,怕是未来几年都不得与我风弋一战,可你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叶东现在可是禹州军的主将,禹州一地的民生也全靠你来护卫了。”

“是,将军。”叶东早已单膝下跪,答应道。

风雪声愈来愈大,屋里灯影绰绰,一室之内,名噪一时的风弋国名将叶正钦在与北晋大战后身中北晋毒箭,此后毒发身亡。

后日,叶东的禹州军报丧的文书将祁阳侯宣南将军叶正钦身中毒箭不治身亡的消息送至风弋国王都平丰城时,风弋王云武擎拿着那封丧报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良久,在一旁站立的风弋国丞相胡文华忍不住提醒道:“王上,切不可太过悲伤啊,此时当务之急应是好好安排叶将军的后事啊。”

云武擎回过神来,说:“胡卿说的没错,本王结识祁阳侯于流落禹州之时,祁阳侯当日不曾因本王落魄而有任何偏见。此后他更是全力扶持本王,为保国土无虞征战多年,护卫我风弋全境,其人忠义,千秋永传啊!”

拿起书案上的毛笔,云武擎大笔一挥,写就一副挽联:“横刀立马千秋忠烈将军自在民心,竖剑藏龙百世遗芳英雄难觅知音。”收笔时,云武擎仍是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叶正钦的音容笑貌也渐渐浮于眼前。丞相胡文华见状,也不再劝阻,正如云武擎所言,胡文华也知道祁阳侯叶正钦与自己这位雄才大略的王上之深情厚谊,如今叶正钦英年早逝,别说是云武擎,就是与这位叶将军接触不多的自己也是深感痛惜。

过了许久,云武擎将挽联收起,递给身旁的内侍说:“拟诏书吧,闻祁阳侯宣南将军叶氏正钦怆然而逝,孤心甚痛。念及将军之英武忠义,孤心甚哀,着令追赠一品忠武侯。其妻卢氏,封为一品夫人,其子叶澄,颇具其父风采,着令袭三品祁阳侯之爵位,领宣南将军之军职,待其为父守孝三年期满后再入军职。”

“是,臣这便去宣南将军府宣诏。”胡文华拂袖跪下说着,随后便拿起诏书退出殿内。

待到胡文华乘着马车来到宣南将军府宣诏,将军府也早已是一片缟素。论及品级,宣南将军乃是一品将军,府内本应是有诸多侍女下人,可叶正钦多年在外征战,家中常住的也只有卢氏和叶澄,他们母子平日里也多是住在城外的别院中,这府里如同空置一般,几乎没什么人影。

此刻,府中正在忙碌着立起灵堂,王都中消息灵通的人早已赶到宣南将军府致哀。宣诏完,胡文华并不着急离去,只待也向叶正钦致哀结束,问候叶家主母亦是一番安慰。

风雪过后天便放晴,叶澄在灵堂中守了一整夜,茶饭不进,只跪坐在父亲的棺柩前。叶东从堂外忙活了许久,踱步走进堂中,跪坐在叶澄身旁。

“少将军,还是去吃点东西吧,这几日你可要扛得住啊。”

叶澄并不抬头,只呆呆望着父亲的棺柩说:“东叔,我还好,王都也都收到信了吧?”

“算算脚程,此刻王都中也已经收到信了。”

“我娘身子弱,此番娘需从王都连夜赶来,路上一应事宜,还望东叔多多照料。”

“少将军放心,路途中官家驿站我也都已打点好了,定会保夫人无虞。”顿了顿,叶东接着说,“少将军,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按惯例,自是应为爹守孝三年,东叔何有此问?”

“在禹州?”

“对,在禹州。算起来,我也有好多年没怎么来过禹州了。”叶澄呆呆地看着父亲的灵柩。

“那我这就去安排。”说着叶东便起身离去,出了灵堂便嘱托身旁管家说,“一会儿记得让少将军用些饭菜。”

停灵七日,叶正钦安葬于禹州叶氏祖坟中,为父守孝,叶东早已使人在叶正钦陵寝旁搭建了草庐,叶澄遣散了众人,送母亲回王都将养身体,便在草庐中住了下来。

大琰风弋国祁阳侯宣南将军叶正钦身中毒箭身亡的消息传入中卫国时,中卫国朝堂上下具是欢喜一片,却唯独前殿火将军苏祈悲痛不已。商议完政事,苏祈回到家中,命人准备了些酒水饭菜冥纸将自己锁在家中后院。

将一应物事准备完毕,苏祈坐在案前,将一杯杯酒向地上倒下,边倒边说着:“正钦啊,你如何便走了啊,你我兄弟一场当年一别,原以为此生还能一见共诉往事,可为何你就这般去了啊。”

天星阁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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