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凌晨的街道空空荡荡的，只见偶尔有几辆重载的卡车拖着笨重的躯体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沿着道路旁的警示线匆匆忙忙的驶过。

流火的炎夏，被暴晒了一天的柏油马路在这异常清凉的晚上才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储存了一整天的热量化为丝丝缕缕的热气随着阴凉的晚风升腾、飘扬，散入两边茂密黑黢黢的树林间。

顶着烈日开了一整体的卡车的小李此时此刻早已累得头昏脑胀，眼瞅着这里既不是高速路，往来的车辆也十分的稀少，于是将卡车靠边停在路旁稍作休息，还细心的打着双闪车灯。

小李打开车窗，窗外黑乎乎的一片，远远的望过去树林后面像是一座座连绵的山脉，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目所能及的地方也就是荧荧如豆的路灯所照射下的方寸之地。

小李坐在驾驶座上扭了扭身子，舒展了一下四肢，之后点燃了一只烟，猛的嘬了两口，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声，开大车真特么的累啊！

小李看着身边睡的像死猪一样的师傅，脸上露出一个鄙夷的神情，暗地里啐了一口，这老东西就知道压榨徒弟，万幸等他爸妈秋天卖了那几座山头的果子就能凑钱买一辆属于他自己的小卡车了，到时候他开着大车卖自己的果子，还能带上他未过门的媳妇小兰，再也不用看着这张黝黑皴裂的老脸了，想着想着小李的脸上扬起了一个傻咧咧的笑容。

当他美滋滋地点燃第三根烟的时候，仿佛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喧闹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小李是农村娃，对这种乐声再是熟悉不过，这分明就是结婚时请的戏班子，和他们隔壁村花李月霞结婚时吹奏的乐曲一摸一样，那排场可大了，十里八村的人没有不挑起大拇哥艳羡老李头好福气的。

可是，这大晚上的，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娶媳妇？小李伸出脖子向窗外四处张望，只见原本黑黢黢的山林霎时间一片艳红，就连原本昏黄的路灯都被熏染成红色，幽幽地散发出血红色的光芒。

年轻人都有那么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牛犊勇气，小李双脚蹲在驾驶椅上，大半个身子都伸向窗外，眯着眼睛，集中精神看向山林中的那一长串诡异的队伍。血红的光芒下依稀能看清一点点轮廓，花轿？红艳艳的大花轿！真的是迎亲队伍？

突然一双血红的眼睛猛的回头，直直的盯着小李，小李的脊背上莫名的升起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到下丘脑。

“小子，不要命了？快走！”就在小李僵直的卡在窗户上，神情呆滞的时候，刚刚还在沉睡的老师傅一把拽过摇摇欲坠的小李，催促着他赶紧打火，开车离开。

小李被师傅的暴喝声惊醒，依然六神无主，呆楞的按照师傅的指示行动，捏着钥匙的手直发抖，一连打了好几次火，就是打不着。开长途卡车的人都会定期的保养车辆，就怕车坏在半道上，甚至连开车的人也都懂得一点修车的技术，小李为人谨慎，又极其爱惜车辆，这是他们生存的本钱。

因此小李清楚的知道这辆车没有一点问题，更不存在打了十几次都打不着火的可能。小李越来越着急，额头冷汗直冒。

老李咬咬牙第一时间拿出暗藏在储物盒里面的护身符套在小李的脖子上，嘴里念念有词。

“扣请四方神明保佑，指一条明路，小的一定好酒好菜供奉……请各路朋友放一条生路，我们师徒下次必会给足买路钱……”

一声声念咒式的乞求之后，果然，车子顺利的打火启动……

“师傅，刚刚……刚刚那是娶媳妇吗？”

“那是给死人娶媳妇的。你小子，有几条命敢停在这地方？这座山是姜家的禁地。”

“姜家，是干什么的？”

“姜家你都不知道？你小子还早着呢！哎，这一趟算是白干了！小子，回去之后记得鸡鸭鱼肉供奉各路神明，还有下次走到这里多带一些香烛纸钱。”

直到开出去好远，小李依稀还能从后视镜里面看到那一片红艳艳的山头，诡异又美丽！

而那一片火红之中最艳丽的就是乔月所坐的那一台八人抬的大花轿。

崎岖不平的山路虽然经过经年累月的修缮，比之以往更加的开阔平坦，但是抬着一顶宽敞奢华的花轿依然上行艰难。

八个二十啷当岁的青壮年一身红黑色搭配的短打劲装，分为前后四人抬轿，前压低后抬高，尽量保持花轿四平八稳的前行。

可即使如此，端坐在花轿里面的乔月也早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不得不双手双脚并用，抵住轿身，以维持着身形。

突然，花轿剧烈的晃动了一下，乔月身体猛地前倾，差点从花轿里面跌了出来。万幸她有一点舞蹈的功底，迅速的用手掌撑住轿门两旁的雕花栅栏，这才堪堪稳住身形。不过，右边的雕花却被也因此被撞变了形状。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却并没有传来。

“变形？”乔月捏了捏手中的雕花栅栏，触手虽然硬挺却没有木头的坚硬，反而有一种温软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刚开始乔月就怀疑这顶花轿有点不对劲，这花轿看着有型有款和寻常花轿的架构相差无几，只是更加的奢华和精致而已，对，还有更软……触手所及的地方比她屁股下面和脚下铺的红色的丝绒布还要软。

乔月偷偷地掀起了盖头的一角，看了看刚刚别撞歪的雕花栅栏，用手扣了两下，是纸，是红纸扎成的！

乔月的心咯噔了一下，又在花轿的四周扣了扣，有一种纸的厚实手感，虽然硬挺，但还是能捻下一层，这些造型精美的吉祥如意云纹全是纸画的……这竟然是一台红纸扎的花轿。

怪不得这花轿看上去美的逼真，它可不就是假的吗！乔月还记得第一眼看到这顶红花轿时候的震撼，四角出檐的宝塔顶形，四周罩以正红色的绫罗帷幔，帷幔上面用金线绣满了繁复的“喜”字、丹凤朝阳、麒麟送子，还有各种的吉祥如意云纹，看着似曾相识，但却辨认不清。

宝塔顶上是一颗硕大的镂空的明珠，在融融的月光下熠熠生辉，出檐的四角缀满了东珠和玉石串成的花团流苏，煞是美丽。现在想来，这些都是假的吧，都是纸做成的？

这到底是怎样巧夺天工的手艺，能用纸扎出一顶富丽堂皇的花轿？不止能看，还能用，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比她拍古装剧的时候见过的道具都精美绝伦，这手艺亮出来都能申请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来吧！

乔月脊背发寒，她有点不敢想象自己当初信誓旦旦履行的承诺到底是什么！乔月下意识的用指腹捻了捻身上的大红喜服和红盖头，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这些都是真的。

花轿骤然停下，引起的骚乱很快惊动了前后随行的迎亲队伍。

领头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长者，神情严肃，不怒自威，这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魄。老者目光如炬，快步流星的走过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族长，绊住脚了……”最前头的抬轿人哆哆嗦嗦的说道，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只见他单膝跪地，一只脚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歪着。即使如此，他也稳稳的抬着花轿，不敢让它落地分毫。

长者，噢不，是姜家族长姜瑜向四周环视一圈，这山间的风愈发的大作，在林木间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泣。

然而，任凭这风作妖，乔月所坐的花轿却仍然四平八稳的被架在半空中，连花轿的上面的帷幔和四角的流苏都不曾动分毫。

“族长，纸钱撒不出去了，只往回飘。”队伍前后中间负责沿途撒纸钱买路的人火急火燎的一溜小跑着前来报告。

队伍里传来了一阵骚乱，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没有人移动半分，他们姜家干的就是和死人打交道的生意，万万没有害怕的道理。

对此，姜瑜倍感欣慰，不愧是他姜家的得意弟子。

姜瑜淡淡的看了一眼站在花轿一侧不停用手帕擦汗的鬼媒人—李媒婆，一脸的不屑，好歹也是出自风水大家李家的嫡支一脉，怎么能如此不堪大用。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的时候，解决眼下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姜瑜向着四面八方沉声说道：“我姜家老祖宗办喜事，神挡杀神，鬼挡斩鬼。这道你借也要借，不借？哼，斩了你也要借。”

说完便祭出一道雷火符抛向空中，这道符在空中无火自燃，如一道烟花盛放。一瞬间，风声渐熄，黑压压的乌云也随风散去，皎洁的月光穿过林木间洒向大地，融融的月光和花轿上的东珠遥相辉映，仿佛给花轿渡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

姜瑜看了看寂静的四周，沉声道：“走，寅时之前一定要到达祖宅。”拍了拍崴脚的那个人的肩膀，替换上了另外一个族人。

众人一致点头，低声应道。

姜瑜看了一眼花轿，犀利的目光转而又看了看李媒婆，带着一丝丝威胁的意味，李媒婆顶着压力，低声应下。这一趟活走的真累啊！早知道这么多事，她就不接了。

得到了应许，姜瑜便如来时一般大步流星的走到队伍的前头带路。

此时，正捧着一座漆黑色牌位，镇守在队伍前方的姜瑾看了看他父亲姜瑜略显难看的神色，两人目光相对，彼此点点头，沉默不语。

众人各司其职继续往前赶路。

全程没有人和乔月说过一句话，乔月也不曾问过一句。她只是来履行一个承诺而已，况且她并不相信这些所谓的“阴鬼借道”、“买路钱”，这不过是夜里走山路，黑灯瞎火的被石头绊了一脚罢了。

不过是给活人的一点念想罢了，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反动势力的纸老虎。活人，有时候比死人更恐怖！

乔月继续坐在颠簸的花轿中，晃晃悠悠的被抬上山，中间断断续续出过一些小事故，不过都被姜瑜轻轻松松的解决掉了，丝毫没有影响队伍前进的速度，反而比之前更快了一点。

终于迎亲队伍在寅时之前走到了位于半山腰的古宅—姜家祖宅，这也是姜家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