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鲜花插在牛粪上

江湖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一年的元宵刚过，一个特大传闻就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江湖——江南曹家和风家，要联姻了！

在那段时间，江湖人士在酒馆茶馆甚至是路上相逢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双方客套几句，谈论一下江湖大事，然后甲就突然住嘴，小心地环顾一下周围，然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老兄，现在江南有一件大事，你可听说了？”

乙看他那么神秘而又郑重的样子，不由一愣：“啥？大事？什么大事？”

甲继续压低声音说道：“江南曹家的大小姐要下嫁给风家小子了！”

乙听完后，先是一愣，然后满脸愤慨不平：“哈？居然有这种事？”

甲沉重地点点头。乙脸上现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恨不能捶胸顿足：“造孽啊！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曹家的大小姐，怎么能嫁给风家那个小子！就算是嫁给你，也比嫁给他强！”

甲：“艹！怎么说话呢你！来来来，手下见真章！”

众多江湖人士对此大感愤慨的原因，非常的简单，人们一致认为，这压根就是糟蹋，活生生的糟蹋！

招受众人感慨的曹家大小姐，何许人也？

要说到她，就得先从江南曹家说起。江南曹家虽然没有传说中的南宫世家和唐门那么强大，但凭着一手回风舞柳的剑法和独步天南的穿花蝴蝶逍遥步，就已经傲立于武林之中六十年不倒。尤其是这一代曹家门主曹天南，生了三个女儿，一个个出落得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众多江湖人士对曹家的三个小姐、剑法和步法垂涎三尺，纷纷都想拜到曹家门下，试图一亲芳泽，但都被无情地拒绝了。曹家不是不收徒，而是对徒弟有着极为苛刻的要求，苛刻到基本上没有人能达到，因此拜倒在曹家门外的人虽多，但能拜倒在门内尤其是曹家小姐石榴裙下的，一个也没有。

曹家的小姐都是大美人，大小姐更是美人中的美人。就古代那个人像绘画的技术，要说她是从画里走出来的，那是扯淡和贬低，正确的说法是如同九天仙女下凡尘。曹家大小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娉娉婷婷，芍药含烟，随便嫣然一笑，就能引得武林中无数青少年神魂颠倒魂牵梦绕，恨不能就此拜倒。只可惜，往往都是败草有意，芳华无情，落得个“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风家的小子了。风家也是江南武林一脉，现任门主风横漠的爷爷，曾经凭着一手乾坤无极剑打遍武林无敌手，坐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套曾经横行天下的剑法传到后人手中就变了样，不再有盟主的辉煌，一连两代都只能对着武林盟主的宝座感慨，“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风横漠接过老爹手中的宝剑时，也继承下了风家再登武林盟主的远大宏图。奈何他自己也不争气，没能更进一步。他也算是武学好手，剑法练得滚瓜烂熟，同时对阵几个二三流角色绰绰有余，吊打街头小流氓更是不在话下，因此被杭州知府送了一块匾额，上书“天南正气”四个鎏金大字。于是风横漠大叔雄心勃勃，要远去少林武当挑战剑法，立志要剑挑少林，拳打武当。家族中对他也是寄以厚望，用了二十斤女儿红为他壮行。

结果……喝饱了黄汤踏上江湖路的风横漠在少林武当接连栽了大跟斗，连大门都没进就被人家的看门弟子吊打了两顿，最后只好灰溜溜地回家。

他不止一次地幻想，这丢脸的事没人知道吧？结果，事与愿违，他要去挑战少林武当的剑术高手却连大门都进不去的笑话，就像风一样，转眼间就吹过了整个武林，成为那一年最大的笑话。几乎人人都把这件事当做反面教材教育自己的子弟，语重心长地谆谆教诲——“不可学江南风横漠”！

风横漠几个月都不敢出门，生怕出门就被人家当面笑话。几个月里，他痛定思痛，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并展望了未来，最终得出了一条结论和路子：自己不行，可能就是资质不行，或者是机遇不行，总之就是不行。武林盟主没有那么好做，那么，为什么不试着去做武林盟主的爹呢？

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想法。虽然时任武林盟主任浩楠跟他不熟，年纪一大把了，更不可能是他儿子，但是如果现在赶紧娶妻生子，生出一个儿子来，从小抓起，从小练起，要坐上他的爷爷描述过的那张插满长剑的宝座，也不是没有希望的嘛！

怀着这样的崇高理想，风横漠开始寻找他的真命妻子。此时他的笑话已经传遍了武林，武林中人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无奈之下，他只好娶了杭州一个盐商的大小姐为妻，日夜加班加点辛勤工作，第二年就生出了一个——大胖女儿！

扒开小婴孩的两腿，没能看到期望中的把儿，风横漠十分伤心。不过他并不因此而绝望，而是以更旺盛的精力和斗志，投入到生儿子的伟大事业中去。但不知道是他不争气还是老婆不争气，一连生了十个，全都是千金小姐！

笑话再一次像风一样吹遍了武林的每一个角落，风横漠因此而得到了他的武林生涯中的第一个绰号——风万金。一个小姐是千金，十个小姐，当然就是万金了。

风横漠十分沮丧，十分失望，十分伤心，十分愤怒，十分想死。他一怒之下，把过错迁在老婆身上，一口气娶了十房姨太太，并付出十倍的精力和斗志，孜孜不倦地投入到生儿子的伟大事业中去。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在风横漠的辛勤耕耘下，他的第九房姨太太终于生出了一个带把的！

当看到婴孩两腿之间的小雀儿的时候，风横漠老泪纵横，仰天长啸：“爷爷！你的宝座，终于要有后人能去继承了！”

为了让儿子长大后能时刻牢记他老爹寄予的厚望并付出努力，风横漠翻遍古书给宝贝儿子取名，最后取了一个很多人都喊不出来的名字——风鲧禹。鲧治水九年不成被砍了脑袋，他的儿子大禹治水就成了千古佳话。这，不正是他风横漠和儿子的真实写照吗？——至少，这是风横漠想象的写照。

历史证明，风横漠高兴得太早了。几年过去，儿子长大以后，风横漠惊奇地发现，他寄予了无数厚望，倾注了无数心血（以及精血），并花费了无数银两买来名贵中草药喂养泡大的宝贝儿子，是一个白痴！

这个儿子白痴到什么地步呢？

举例说，别的小孩一岁多就能牙牙学语喊爹妈了，但是风鲧禹不是，他屁话都不会说。好不容易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学会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喊爹妈，而是“我还要我还要”。风横漠琢磨了许久，才猛然醒悟，那是因为自己为了嘉奖九房姨太太，经常不管风横漠就睡在旁边的小床上，就开始和九房姨太太探讨人生的奥秘，结果这小子肯定是被吵醒了，从小就学到了。

这还勉强说得过去，不算是多白痴。但是，等到风鲧禹更长大一些后，风横漠发现了，这小子眼中放射出的不是聪明娃儿的灵光，甚至不是正常娃儿的眼光，而是整天傻呵呵地傻笑，拖着两条绿得晶莹剔透的鼻涕张着小手总是要扑到旁边的丫鬟身上，把大胖脑袋埋在人家两腿之间，任风横漠怎么拉扯喝骂都没用，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人家大腿往上爬，一副埋不到胸就誓不罢休的样子。这也就罢了，他抓周的时候抓到的不是刀剑，也不是书本毛笔，也不是算盘账本，而是——胭脂水粉！

这甚至都还不是止境。风横漠亲自教他读书写字，但这小子学了三七二十一天，连从一到十这十个字都认不全，更不会写。风横漠以为他不会文，那就教武的吧！结果……这小子拿着剑就会像劈柴一样乱砍乱劈，怎么纠正怎么教都学不会一个最基本的起手式，更不用说后面精妙的剑法了——至少，风横漠还认为，自家的剑法还是非常精妙的。

风横漠几乎气个半死。这样愚蠢的儿子，有啥屁用？字也认不全，剑法也学不到，内功心法更是不敢教。像这样下去，不要说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了，就是要执掌风家的家业，都是不可能的事！

痛定思痛，风横漠继续去日夜操劳，想要再来一个儿子。但是……或许是他生儿子的运气已经完全用完了，无论再怎么孜孜不倦，也没能再生出儿子来。

心灰意冷之下，风横漠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规划起了另一桩伟大宏图——给儿子娶一个聪明的媳妇，生一个聪明的孙子，好继承爷爷（也就是他）的雄心壮志！

就这样，风横漠到处为儿子的婚事奔波忙碌。盐商的女儿他已经看不上了，觉得资质不行，孕育不出好娃儿，他现在只想要一个聪明贤惠的武林中的姑娘家做儿媳妇，并因此而投递出了不下五十封求亲书信，也不怕五十家全部答应的情况出现。结果，好嘛，别家都婉言拒绝了，江南曹家却居然一口答应下来，同意把大小姐嫁入风家，嫁给这个傻小子！

对此，武林中年轻弟子无不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恨不能跑到曹家门外去集体请愿或者游行示威，只求曹家大小姐不要嫁给那个傻子。还真有人这么干了，不过他的下场也是可想而知的——那个跪在曹家大门外痛哭流涕的痴情种子，被捕快以扰乱治安影响市容为由抓起来，痛打了五十大板，还扫了一天的大街。

对于这样令人愤慨但又无法阻止的悲痛事情，武林中的好事者编了个顺口溜到处传唱，表达他们的伤悲：“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娇娘。月光光，床晃晃，鲜花插在牛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