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回扬州

天盛四年，烟花三月，小雨润如酥。

一辆马车行到扬州城外，马夫带住了缰绳。

“小姐，特殊时期，进城需要检查，恐怕要稍等片刻。”

云凤兮挑开车帘，抬眸凝望城池，草木郁郁葱葱如昨，而今人面全非。

“三年了。”云凤兮轻叹，三年前的仓皇逃离依稀在目。

“瑶琴大会依然这么热闹。”生于扬州，长于扬州，她太熟悉这里的一切了，尤其是瑶琴大会。

扬州瑶琴大会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五年一届，琴艺作为琴棋书画之首，自古以来被无数文人雅士所爱，每当瑶琴大会举办之时，众多琴人齐聚扬州，各展神通，其中不乏达官显贵、风流名士。

今年的这场瑶琴大会有些特别，三年前的一场动荡，诸多琴人牵连获罪，就连名满天下的斫琴师卫陵也命丧法场，自那以后，许多琴人都归隐避世。本以为遭此一劫，瑶琴大会会暂时被世人遗忘，然而，琴人非池广邀天下名士，本次大会又如期举行。

“小姐，您真的决定了？”贴身侍女雪蚕不安地问。

云凤兮坚定地点点头：“非池前辈在此危机之时坚持举办大会，乃琴人风骨。凤兮虽人单势孤，但身背父仇，怎能退缩。”

“我们走着进去吧，我想看看扬州的风景。”说着，云凤兮下了车，雪蚕跟在身后撑着油纸伞，缓步走进细雨旧城之中，宛若画中人。

玲珑客栈。

云凤兮在房间中擦拭着随身携带的一床琴，名曰号钟。此琴乃云凤兮亲斫，仿齐桓公之琴号钟而制，是云凤兮学习斫琴至今最得意的作品。

“记得斫这床琴的时候，爹担心我辛苦，还亲自帮我上了灰胎。”

“老爷一向疼爱小姐，他常说斫琴是件苦事，不适合姑娘家。”

提起父亲，云凤兮笑了，笑得很暖：“可我偏偏生来就爱琴，或许是因为生在斫琴世家，父亲膝下无子，老天爷不忍斫琴的手艺断在我这一代吧。”

“小姐真的舍得这床琴吗？明天万一真的被有缘人买走了呢？”

云凤兮轻笑，“没有好琴，怎能在瑶琴大会吸引到我想见的人呢？”

“小姐确定他会去？他自从三年前被贬，再也没有离开过南昌府一步。”雪蚕有些担心。

云凤兮凝望窗外，若有所思，“爹在世时，曾用琴痴形容宁王，这么大的盛会，他不会缺席的。”

“但愿这床琴能帮助小姐为老爷报仇。”

另一间客房内，一主一仆二人在闲聊。

“王爷，非池说宝藏藏在四床上古名琴之中，如今王爷已得其一，您冒这么大风险来扬州，真的相信另外三床琴会出现在瑶琴大会吗？”叶溪皱着眉问景墨昀。

景墨昀轻轻晃着手里的茶杯：“四床名琴，非池已将绕梁赠予本王，据本王所知，绿绮一直是卫陵先生的随身爱琴，然而卫先生获罪之后那床琴却下落不明。而另外两床号钟和焦尾，至今杳无音讯，总要来碰碰运气的。再说，本王素来爱琴，就算是没有找到名琴，能觅得几床好琴亦或是三五知音，也是幸事啊。”

“唉！”说着，景墨昀重重地叹了口气。

叶溪替景墨昀添了茶，“王爷又想卫先生了？”

“是啊，自从卫陵先生去世，再无知音了。”景墨昀揉了揉眉心，深感疲倦。

次日，瘦西湖畔。

本届瑶琴大会在瘦西湖举行，各方琴人可随意挑选地点或把酒饮茶，或切磋琴艺，也有斫琴师忙着展示自己的琴，水平参差不齐，鉴赏者议论纷纷。

云凤兮无心听琴，寻了一处偏僻的亭子，煮一壶清茶，临湖而坐，并故意放出风声，自己手上有一床上古名琴，因家中变故，想要变卖名琴。

不一会儿的功夫，阑珊亭便聚满了人，无数人想一睹名琴的风采，这其中更不乏有人想将琴收入囊中。

人来人往不断，云凤兮小心翼翼地应付着，有一名中年大汉出现在人群之中，格外惹人注意。

“这真的是名琴号钟吗？让我来瞧瞧。”洪亮的声音比其他人高了不少，大汉粗暴地挤过人群，来到云凤兮面前。

是他？云凤兮心中一动，她的父亲是著名的斫琴师，生前有无数好友，而这名大汉，正是父亲结交过的众多朋友之一，名唤段霁，据说他曾是一名将军，后归隐田园，性子急躁粗暴，时常和人发生争执，了解他的人都不敢招惹于他。

云凤兮深知他的性情，小心翼翼地应付着：“这位前辈，此乃家传之琴，确实为上古名琴号钟，请前辈甄别。”

段霁走到琴桌前，先是观察了琴面上的断纹，又翻过去看了看龙池和凤沼，心里暗暗寻思：这琴看着有点意思，八成是真的，如果真的是假的，这仿制的斫琴师也是绝顶高手了。

观察之后，段霁坐在桌前，手触琴弦，忽传风雷大作之声，烈风迅雷，大雨如注，琴音浑厚磅礴。

一曲《风雷引》弹罢，段霁频频点头：“好琴，果然是好琴呐！齐桓公之爱琴，今生一睹而无憾矣！”

亭内亭外，众人都醉于琴声，云凤兮更是惊讶不已，外表如此粗犷的大汉，竟有如此高超的琴技，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姑娘刚刚说这床琴一千两？”段霁心中大喜，双手摩挲着琴弦，爱不释手。

云凤兮想以琴引人，想引的人却不是段霁，他若是把这琴买走了，戏岂不是唱不下去了。然而，自己的确说过价格是一千两，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反悔，云凤兮灵机一动：“是一千两黄金。”

“啪”地一声，段霁重重地拍桌而起：“你这小姑娘怎么能出尔反尔？是见我要买了所以坐地起价是吗？”

云凤兮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前辈息怒，我从未说过是一千两白银呀，恐怕是前辈误会了。”

“这么多人在场，你还想抵赖吗！你今天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段霁犯起混来。

云凤兮皱眉，素闻此人性情暴躁，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蛮不讲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在云凤兮为难之时，景墨昀穿过人群走到阑珊亭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段兄莫恼，何必跟一个小姑娘计较，您若是喜欢这琴，我买下来送您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