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桎梏

西野，无风无雨，一片寂静。

天空被漆黑如墨的乌云团团笼罩，苍白电弧隐藏其中不时闪烁，透露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这时，一道黑影冲出云团，金光缠绕，速度极快地朝下方大地坠落。

“轰！”

一声巨响，地面震动，一个深坑出现在广袤无垠的西野平原中，卷起的尘土消散，坑底赫然可见一浑身焦黑的陆策，目光复杂，轻声道：“活了，还是活了……”

随即一阵大笑从底下传来，笑得很疯，很伤。

五年后。

青枝山后崖处。

陆策站在一处崖石前，紧闭双目，静静地感悟着崖石上的一道道的石刻。

不似斧凿刀刻般的生硬，而是仿佛以天地自然之力造就而成，石刻看似杂乱无章，随意刻就，却在少年的眼中，却别有洞天。

这是一幅阵纹，天道阵纹，天地造就，内蕴天道。

突然，陆策睁开双眼，眼瞳有道道阵纹次第闪过，伸手一探，抓住腰间挎着的横刀刀柄，向旁边劈出一道刀光，随后一声凄厉的哀啼响起，叮的一声，横刀已入鞘。

陆策转身，脚步腾挪移动往后退去一步，腰间蓄力，力量从上身传至手臂最终传到手掌处，猛然发力，与当面冲来的鹰爪对轰一掌。

咔擦一声，坚硬如铁的苍鹰之爪当即断裂，鹰啼声更加惨烈，眼瞳中却对眼前的少年充满着愤怒。

一声更为愤怒的鹰啼在耳边响起，陆策的脚下顿时出现了一团黑影，还未来得及抬头望清来者何物，头上的双鹰振翅一扇，带起狂风，将陆策生生地往后吹退了几步，临悬崖边。

陆策望着眼前的双鹰，若有所思，身形一跃，往身后的深渊纵身跳去，受重力作用，陆策速度极快地往深渊底部坠落，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

双鹰啼声嘹亮，振动双翅，身形极快，一前一后向悬崖下俯冲而去，只两三息，便追上了向下坠落的陆策。

苍鹰在离陆策上方的两三丈处，陆策左脚在悬崖踢出一坑来，借力停住身形。眼眸处寒光一逝，一瞬间抽刀，手腕一抖，猛然发力倾注于横刀上，向上奋力抛去。

黑色横刀不停旋转着，由于距离太近，为首的苍鹰根本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横刀刺入翅膀中，陆策这一击力道霸烈，横刀带着苍鹰冲出了悬崖，刀尖斜插入地面半尺有余，苍鹰犹自扑腾。

剩下的苍鹰是刚才便是已伤到爪的那只，见到自己的丈夫居然也不是陆策的一合之敌，眼神惶恐，急忙振翅而飞，逃离悬崖。

铮的一声，剩下的苍鹰听声回望，刚刚与陆策的眼神对上，瞳孔骤然紧缩，两行鲜血流下，身躯顿时不稳，跌落下方，哀啼不已。

陆策眼帘低垂，若是仔细看，他双眸中亮如白昼的刀一闪即逝，隐藏其中。他抬头望去，自己与悬崖边已有十几丈之远。身形一闪，站在一颗横生悬崖的树干上。双足瞬间发力，身形如猿猴般灵活在悬崖边腾挪移动，几个身影闪动，冲出悬崖，稳稳地站在后崖上。

双鹰看到陆策走来，瞳孔中满是恐惧，身躯颤动，最终低吟不已。

陆策不言，走到苍鹰身边，拔刀带起一抹鲜血，伴随着苍鹰凄厉长啼，随后径直走过，不再理会双鹰。

苍鹰内心惊惧不已，不敢妄动，但过了好久，也不见那个凶悍的人类前来，双方都内心都松了一口气，相互搀扶，连忙振翅远逃而去。

陆策站在后崖处，山间微风吹动衣摆，望着渐渐飞远的苍鹰，清瘦的脸上古波不惊，但是内心却别有一番滋味。

陆策不是西野之人，他是天域玉苍府少府主。但五年前玉苍府被天域其他三方势力偷袭联合攻破，要不是其父以生命献祭，助他远渡天劫雷海，逃出生天，不然他早已是那万千亡魂的一员。

他永远忘不掉他父亲临死前染血的面孔，也永远忘不了一只散发滔天魔气的黑色大手，穿破他父亲的胸膛，随即印在了他的胸口处。

正是这一掌，使的他的经脉受损，运行不流畅，导致他九次启灵，感受不到天地自然之灵，连连破境失败，境界跌落锻体境，不突破启灵，以灵修武，成为灵修，他依旧与凡人无异。

父亲最后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活下去，为你自己！”

他知道他父亲说出这话，是不想让自己背负血海深仇，让他做一个普通人，安稳度日，直至老死。

“但是，我是真的做不到啊！”陆策袖中的双手紧握，身躯微颤。

这时，他肩上一沉，转身一看，一位身着白袍的老人拍了拍他肩膀，正慈眉善目地望着他。

眼前的老人，是他的师叔，他的便宜师父的师弟，唤作白青空。整座青枝山，只有他们俩人。

说起他的便宜师父，叫做唐青起。

陆策跟着他修行了两年，什么都没教给他，连自己弟子被其他宗门弟子欺负，也不出头。就连自己迟迟不曾启灵也从不上心。

陆策估计，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他这个便宜师父，也只有酒了。

到后来，唐青起消失不见，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后来宗门见陆策也没有培养价值，背后也没有他师父撑腰，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将他赶出了宗门。

之后，便被白青空带到了青枝山上，自己修行了三年，终日不是与刀相伴，便是参悟那道天道阵纹。

白青空上下看了陆策一眼，看似浑浊的眼神目光幽幽，似想看穿他一切，不时有精光闪烁。好久，收回目光，转身道：“陆师侄，你该下山了。”

陆策一怔，有些萧索。

是要赶他走了吗？

这三年，白青空同他师父一样，也是什么都不教，只是在他刚上山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这路，得靠你自己走，别人插不了手。”

“可我……我还未启灵。”陆策小声苦涩道。

白青空依旧一脚高一脚低往前山走去，他的声音远远传来：“你内心的桎梏堪破了吗？”

陆策闻言身躯陡然一怔，满目震惊看着渐行渐远的那道单薄身影，他的耳边又传来了老人的话：“明日，到前殿。”

翌日，当陆策早早来到青枝山前殿时，发现白青空早已站在大殿前，望着前方云海中的云卷云舒。

身后便是前殿，一块破败的匾额上有二字“青殿”。青殿他进去过，里面除了一尊看不清面目的雕像，便无他物。

陆策静静地站在白青空身后，不发一言，同样望着群山云海，没过多久，只见一轮大日缓缓冲出云层，悬挂于天穹上方。

“你看出了什么？”

白青空缓缓转身，望着陆策眼睛，笑道：“云海浮沉，烈日飞升。陆师侄，你的人生不应该止步于此，你有属于你的人生。”

陆策沉默，心中微动，他知道白青空这话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对他说的。

九次启灵失败，九次重锻躯体，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平日隐藏极好。但内心苦楚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十五岁了，要是再不启灵便是要错过最佳的筑基时间。

他真的很心急，急得每次启灵失败后都会躲进后山，疯狂地练刀，一连几日，不眠不休，直至将内心的烦躁与愤怒宣泄干净。

尽管如此，他的心境还是乱了，便如这云海般起起伏伏，尤其是第九次启灵失败之后，心境一下子跌落谷底。

他知道，他的心陷入了一种绝境，这种绝境别人插不了手，唯有自己才能破。

“陆师侄。”

白青空的声音传来，陆策发现他已经站在青殿前，背对着他。

陆策喃喃道：“我记住了。”

“知道为什么今天让你到这儿来吗？”白青空背负双手，凝视着青殿这一破败牌匾，向陆策问道。

“不知。”

白青空呵呵一笑，也不言语。

突然，风云变幻，天空猛然乌黑一片，时有电弧闪动，陆策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但奇怪的是，白青空身上的长袍竟未被吹动分毫。

随即，一阵漏斗形的龙卷飓风凭空在前山上刮起，好巧不巧，正好在陆策两人之间。

“嘶。”

风劲凌厉，刮破了他的左脸颊，一道血痕隐隐有鲜血渗出。

他用手挡住眼帘，隐隐看见一个巨大的黑色虚影在飓风中缓缓升起。他知道，这股飓风肯定是他那白师叔弄出来了，因为他刚才注意到，白青空的双手有灵光流溢，那是使用灵力的表现。

咔擦。

陆策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一条巨大的裂缝横亘在他面前，还在不断扩展着。连忙将刀拔出，身形向后退去，直到身躯离悬崖仅有一丈之远，裂缝才停止扩张。

这时，一声如鬼厉嘶叫声传来，陆策抬眼望去，身体一怔，眼神中满是震惊。

一座通体漆黑的八方巨塔，从飓风中慢慢显露出来，在外狂舞肆虐的无色飓风引得天穹上方乌云移动，往下方飘落，融于飓风中，飓风陡然变得灰暗无比，将宝塔围在其中。

灰色云雾飘忽不定，宝塔整体颤动，一阵吸力由内传来，竟将外面灰色云雾吸了个干干净净，如泥牛入海般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塔身上众多魔物浮雕终是完全展现在陆策面前。

浮雕本为死物，但在将灰气吸收之后，诸多魔物有了灵性，睁开了眼睛。

一尊面容青黑枯槁，貌似骷髅的魔物，猩红长舌从大嘴中耷拉下来，从嘴中发出凄厉长啸，引得空间震荡。陆策听到顿时觉得心神动荡，眼眸的颜色慢慢地变为淡红色，魔物的长啸中带着无边的杀戮之意，充斥在他的心中，竟让他生出拔刀斩尽天下人的邪恶念头。

不知不觉间，陆策脑海中的识海早已波涛汹涌，丝丝缕缕的魔气宛若长蛇般侵入识海中，变得阴气森森。就在魔气准备探入更深处时，识海深处金光大放，魔气触之当即消融，魔气发出阵阵凄厉惨叫声，陆策淡红色双眼重新恢复清明，眼神惊骇无比。

一魔呼，众魔应。

头顶独角，面目狰狞的赤身厉鬼口中喷出赤红烈火，似能消融空间；肩扛三首，腋下八臂各执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黑身巨人仰天怒吼，举步迈去；下身蛇躯，上身则为娇艳美妇的魔物，嘴中散发迷蒙紫烟，闻之令人心神荡漾，陶醉其中，吞噬他人神智，威力恐怖至极；独眼大如碗，尖长利嘴中布满细齿的魔物，牙齿之间不断碰撞，发出嘎吱嘎吱的可怖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塔分九层，一层八面，共有七十二面，每一层都对应着一个浮雕魔物，共有七十二尊魔物，来自各种族，有人形魔物，有妖兽成魔，有鬼魂修成魔物，更有神人道心破裂堕入魔道。

形象各异，魔气滔天，魔啸阵阵。

“吼。”

诸多魔物像是被禁锢久长岁月，鬼吼鬼叫地纷纷冲出塔壁，同时而动，场面极为壮观。

这时，塔身一阵晃动，一根根深幽色的粗大锁链从塔中飞出，牢牢抓住出逃的七十二尊魔物，往塔内缩回。魔物拼命挣扎，锁链上光芒大放，烙印其上的万千繁杂符文显现神威，将魔物禁锢，紧紧靠在塔壁上，使之挣脱不得。

“师侄，你今日能否下山，就看你能不能走出这寻心之塔。否则……”

白青空依旧背对着陆策，道：“你得再在这青枝山上，呆上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