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遗孤

“求求你放过我们。”

大雨倾盆如柱，柳婉英跪倒在一片泥泞里，一手护住隆起的小腹，一手死死抓着面前身穿铠甲的将士，嗓音沙哑且颤抖，嘴唇冻得发紫，那双眼睛里的仇恨与坚毅，灼人心魄。

“我死不足惜，可我腹中孩子何其无辜？你的家中莫非没有妻儿吗？”

明雷阵阵似是有人在耳畔击鼓，柳婉英心几乎跳到嗓子眼，眼前雪亮的刀锋滴着血，若非腹中皇嗣，她宁可随先帝去，绝不苟活。

那将士咬牙，将手中长刀握紧，缓缓举起。

自古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怎么算柳婉英也是前朝余孽。

“娘娘，末将也是奉命行事，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长刀已经高高举起，柳婉英绝望的闭上眼，双手紧紧护住小腹，却迟迟没有等到锋利的长刀穿过身体。

她睁开眼，惊骇的往后倾，眼前那雪亮的刀锋就在鼻梁上一指的位置。

“哎。”那将士长叹了一声，缓缓将长刀放下，撇过头咬牙道：“你走吧。”

“谢……谢谢！”

几乎是听见走的一瞬间，柳婉英跌跌撞撞爬起来，头也不回的向前跑去，慌不择路的走了很远，最终累倒在山坡下的草地里。

崇德十三年，齐王举兵血洗皇宫，逼死先帝，将后宫女眷尽数绞杀，唯有柳妃及腹中孩子在将士协助下逃脱流落民间，去向不明。

明德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而对于先帝遗腹子的事一无所知。

蜀域沈家。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稳婆急急忙忙从屋里出来，颤巍巍的将手中的孩子给沈万金和身边的沈徐氏瞧，脸上却看不出半分喜悦来。

沈徐氏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也是一脸担忧，凝视沈万金，不自觉的皱眉：“老爷，真得要这样做吗？”

“咱们沈家能有今天，全赖贵人大恩，我沈万金绝不能知恩不报，日后这就是你我的孩子了。”看着沈徐氏怀中的婴儿，沈万金神情凝重。

此时里屋突然传来侍女的惊呼：“不好，血……血止不住了！”

众人一听大惊失色，夫妻俩抱着孩子进屋，床榻上的柳婉英此时已经虚弱的说话都是困难，看见孩子那一双混沌的眼染上几分笑。

“让我抱抱我的孩子。”

“娘娘，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沈徐氏轻轻将孩子放在柳婉英身边。

她嫁进沈家三年无所出，一心想要个孩子，对于这个孩子虽不是亲生，却也十分喜欢的。

“就叫……”柳婉英微微犹豫，目光看向窗外，思虑良久，温柔的看着婴儿：“行之。”

沈万金连连点头，招呼来身边的管家，嘱咐道：“管家，去，老爷今日喜得贵子，设流水席三天，宴请街坊百姓为我儿行之庆贺。”

老管家应了一声，没有提出任何质疑，早在几个月前，沈万金将柳婉英带回来的时候就吩咐过下人，对外宣称夫人沈徐氏有孕，现在办酒也理所应当。

“哎呀呀，这……这位夫人一直在流血啊，再不止血，恐怕……恐怕就……”一旁的稳婆额头上满是汗，着急的看着柳婉英身下不断涌出的鲜红。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不用了，我恐怕是命不久矣。”

柳婉英摇摇头，看着怀中的婴儿苦笑一声，眼泪不自觉的从眼角滑落。

“沈老爷，你们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但求沈老爷善待这个孩子，能够为先帝保住这唯一的血脉，将来一定要，为他父皇报仇。”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用绢帕包裹着的血书，颤巍巍的递给沈万金，呼吸已经是出的多进的少了。

“这是……”

沈万金接过来，却没有敢打开，只是盯着床榻上的人。

当年先帝南下巡视，对沈家有再造之恩，可以说，若是没有当初先帝的出手相助，便没有今日的沈家。

“娘娘放心，皇子在我沈家绝对不会受半点委屈，就是搭上我沈家全家的性命，也一定会庇护小皇子周全。”

床榻上的柳婉英微微点头，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看着孩子的视线模糊，眼角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皇儿，母妃要下去陪你父皇了。”

沈家死了个远亲，丧事办的并不大，却也不小，许多人从没听说过沈家这个远亲，沈万金对外宣称为大夫人娘家的姊妹，与沈家新生少爷生辰同天。

明德八年，沈家。

亭台小院深处，传来几个孩子的嬉闹声，沈万金穿过石子小路，还没等看清楚前面的场景，便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扑进怀里，甜甜的嗓音喊着。

“爹爹，您回来啦。”

“梦儿乖，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沈万金弯腰将粉嫩的小女娃抱在怀里，看着女孩身后紧跟来的另外三个孩子，目光落在最大的孩子身上。

“行之啊，今日的功课做得如何？”

“都做完了。”被唤做行之的六岁男孩点点头，眼眸中沉淀远比他的年纪要深。

“爹爹未免太偏心，为何只关心大哥和小妹。”

沈万金家中一妻一妾，儿女四人，正室一直不曾有孕。

当年小皇子便养在正室膝下，后来侧室生了一对龙凤胎，第二年正室才又出了一个女儿，便是刚刚被沈万金抱在怀中的沈梦歌，而说话的女孩子，便是沈家大女儿沈嘉兰。

“梦儿年纪最小，身为姐姐，怎可与妹妹计较。”

沈万金丝毫不在意沈嘉兰的话，笑呵呵的看着怀里的沈梦歌，语气宠溺温柔：“梦儿刚刚在做什么呢，爹爹老远就听见你的笑声。”

沈梦歌仰着天真的小脸，粉扑扑的脸蛋像是四月的花儿，挣扎着从沈万金怀里跳下来，一碰一跳扑进行之怀中，抱着他的腰，扭头对沈万金说道：“梦儿方才跟行之哥哥说，将来等梦儿长大了，要嫁给行之哥哥当新娘子，行之哥哥还没答允梦儿呢。”

女孩说着仰起头，扯着少年的衣袖，一晃一晃的撒娇：“哥哥快答允梦儿，快答允梦儿，将来等梦儿长大了，娶梦儿做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