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她

时至隆冬，当煮酒暖身。

离仙宗一处别致院落中，林亦然喝了一杯老酒，入口后变作火线迅速蔓延，她则眯了眯眼眸，一脸享受。

眯眼是一个习惯性动作，因为前生她散光严重，所以今生她的视力虽然已经恢复如初，但还是改不了习惯。

感受着烈酒带给身体的温暖，林亦然迅速执笔，在一本名为《离仙七十二剑》的书中修修改改。

这时如果有离仙宗的前辈在此，一定会同批林亦然大胆妄为，《离仙七十二剑》乃是离仙宗的镇宗秘典，传承千年，怎能妄动？

当然，如果真的有离仙宗前辈在此，在痛批林亦然的同时，也会多看看眼前的少女，只怪她过分美丽。

林亦然的确生得极美，她黛眉如画，像柳，双眸明亮，有魅，瑶鼻挺拔，如刻，樱唇有色，如血。

这般精雕细琢的面容，却没有丝毫匠气，完美且浑然天成，只能感慨上天待她不薄。

而当天空飘雪，丝丝如絮的落在林亦然的肩头时，眼前的这幅画面在给人静谧的感觉后又会带来极强的视觉冲击力，美如画这种形容就是如此罢了。

不过林亦然依旧专注于《离仙七十二剑》中。

她不仅拥有过分美丽的容颜，还拥有让常人难以想象的修行天赋。

在一炷香之后，她眉头轻挑，喃喃自语了一声：“两点之间，直线最近。”

这似乎是一句评语，在批判传承千年的《离仙七十二剑》有些招式太过繁琐，失去了为制敌而生的本意。

“小姐，小声些。”

一名不知何时出现在院落中的婢女端着火盆放在了林亦然的脚边，一脸无奈。

婢女名叫小桃，在三年前林亦然成为座下弟子之后就一直追随左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亦然的古怪脾气，当然也早已习惯林亦然的疯言疯语。

只是如今林亦然已经锁定离仙宗第七个内门弟子位置，最好还是要收敛一些，免得出些变故。

林亦然则无所谓的道：“改变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人间局势在不停的变化，离仙宗内部也在变化，所有人都在不停的变化，为什么古典就可以不变化？不变化的古典怎么可能适应现在的人间，现在的人，现在的一切？”

小桃闻言后翻了翻白眼，她知道自己说不过主子，只好道：“小姐，明天是你的大日子，今晚当斋戒沐浴。”

林亦然这时才想起，明天是自己正式入内门的日子，作为离仙宗的第七名内门弟子，届时离仙宗上下都会前来观礼。

不过对于这种过场仪式林亦然仍旧无所谓，她声音平淡的问了句：“那个白痴怎么样？”

这句话从侧面说明了那个白痴比起盛大的仪式似乎重要一些。

小桃不明白为什么小姐总是白痴白痴的叫他，不过从他的行为来看，他的确是白痴，所以回答道：“还是老样子。”

林亦然沉默了片刻，然后将她修改过的《离仙七十二剑》的前十页撕了下来放在了一边，神色专注的继续修改了起来。

……

离仙宗，烟雨六门之首。

其门下弟子数万，自然有着严苛的等级制度。

仅仅只是外门弟子便有星级分化，之后才是座下弟子，以及内门弟子。

整座离仙宗内门弟子如今算上林亦然也不过只有区区七人而已，这七人便要占据离仙宗三分之一的修行资源，可见其地位尊崇。

而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对比，则是云泥之别，不仅享受不到什么宗门待遇，平日里除了修行，还需要身兼杂事，为宗门做出贡献，如同杂鱼。

张扬就是这样的一条外门杂鱼，只是他这条杂鱼比起其他杂鱼有些不同。

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白痴一些……白痴的地方是，三年里他总会无理取闹的一般的挑战明显比他强大的弟子被打的鼻青脸肿，白痴的地方是，他总会坚持一些常人没有尝试过的修行方式。

其中最让其他同门弟子无法接受的修行方式是—登山。

没有一个修行者会认为登山会对自身有益处，但张扬坚持了三年被打的鼻青脸肿，也坚持了三年登山。

白雪皑皑中，并不知道再一次被称呼为白痴的张扬正在陡峭崎岖的山路中攀登。

他的背上有一块巨石，他的步伐有些蹒跚，他的身形有些不稳，但他仍然没有动用体内那些可怜的真元，只是纯粹凭借着肉身的力量向上攀登，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老迈的乌龟，背着重重的龟壳。

没过几步，额头上的汗珠被凝结成冰碴，唇边的白气迅速化为白霜，当他的腿部如同灌铅一般再也无法挪动半步时，他弯下了腰，开始了大口大口的呼吸。

张扬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并没有引来嘲笑，因为无论是路过还是在山顶上看到张扬的人们早已习惯。

他们虽然不解，但却早已被这份坚持撼动内心。

可实际上，张扬从来没有注意过同门弟子的态度。

他登山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登山，除了锻炼肉身的纯粹力量之外，他更看重的是内心要攀越高峰的力量在一次次登山中不断增强。

“林亦然，你大爷的！”

低声咒骂了一句，张扬奋起全身力量，腰板微微挺直，继续向上攀爬。

如果有人听到张扬的话，一定会惊愕的合不拢口，因为林亦然是所有外门弟子必须仰望的人物。

可显而易见，张扬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感，因为她就是他心中最想攀越的高峰，无论前生还是今世。

而想到林亦然，就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轻而易举的通过了内门考核，明日就将成为离仙宗第七位内门弟子。

在想到自己，不日即将参加排星大会，会被宗门内的各位长辈像选牲口一般挑三拣四，张扬本来已经油尽灯枯的体内就不知哪里冒出来了无穷的力量，步伐越来越快，势头越来越凶。

在人们眼中，山路上的一块巨石直上云霄。

……

黑夜如约而至，满天繁星布满星空。

在离仙宗的四层崖坪上，仿佛伸手就可以摘星揽月。

可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三年的张扬并没有那个兴致，作为一名外门弟子，每一天中他除了坚持自我训练，以及从不缺席传功长老的课程外，还做了许多杂事。

回到简陋的院落中，他只想吃一顿饱饭，然后睡上一夜。

只是刚刚推开那两扇木板，他就看到了一个林亦然正坐在缺了一角的破木桌上打着瞌睡。

星光下，她的侧脸完美无瑕，不过却没有吸引住张扬。

张扬用最快的速度生火，烤馍，炒了一盘肉末。

在他做饭的途中，林亦然缓缓睁开了双眸，看着张扬忙碌的身影，将那本《离仙宗七十二剑》的前十页拍在了桌面上，却没说话。

而当张扬将晚饭摆在桌面上后，他就很随意的拿起了那十页秘典，更随意的丢进了火炉中。

闻着熟悉的味道，林亦然神色淡然看着纸张在火中焚烬，她道：“你个白痴。”

然后她仿佛没有说过这句话，拿起了有些烫手的烤馍，夹入肉末，最后狠狠的咬了一口，一脸满足。

“你才白痴。”

说话间，张扬也做出了和林亦然一样的动作，然后一口咬出个半月形，用力的咀嚼了起来。

“白痴，那是《离仙七十二剑》。”

“白痴，如果我被人发现学了《离仙七十二剑》一定会被送进刑法堂。”

“白痴，你不会不被人发现？”

“算了，不想和你这个白痴说话。”

……

两人的谈话在白痴二字间来来回回，没过多久，老旧木盘中的食物被一扫而空，然后，对话停止。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不知为何明亮了许多的月光在这时透过漏雨的房顶缝隙给了两人一束聚光灯。

“明日我入内门，再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林亦然语气中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只是平静叙述。

说完这句话，她站起了身子，用一个背影宣布告别，简单明了，却干脆的有些冷酷。

而张扬直到木门发出吱吱作响声也没有回话。

两相生厌，何必勉强非要在一起吃饭，在一起说话，在一起傻了吧唧的看星星？

不过很快，张扬就将这种想法抛之脑后。

他追了出去，推开摇晃的木门，已看不到林亦然的背影，但他还是扯着喉咙喊了一声：“我很快也会去的。”

行走在黑夜中的林亦然听到了这句话，于是她每走一步周遭枯木重生，无数鲜花在白雪中绽放，姹紫嫣红。

这幅画面说明了林亦然的干脆果决和张扬一般无二并不是那么坚定。

两人的不坚定缘由一致。

她的不坚定是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多不喜欢他总做那些白痴一般的事情，毕竟只有他知道两点之间直线最近。

他的不坚定是因为他知道，无论她多么爱装作冷酷无情，并喜欢施舍怜悯，毕竟只有她知道飞机大炮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只有他们知道刚刚吃过的东西叫肉夹馍。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在看到对方的时候，他们才会想起自己是谁，来自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