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你为什么害怕我

下了一夜的雪铺满了整个无瑕谷，山中氤氲着血色薄雾。

那个绝美的白衣男子站在雾气中，水银般的星辉泻落一地，与他漆黑的发丝交相辉映，刹那间恍似千万道清明月光竞相绽放，风华绝代。

“九歌，你忘记我了吗？”

我藏在冰冷的炉鼎后，惊惶地望着他。

他说的九歌……是传说中的清瑶上仙夏九歌吗？

我见过那个女人，她骑着红色的赤炎麒麟，浑身都散发着凌人的气势。

为什么他喊我九歌，是认错人了吗？

可即使知道他是认错了人，我却不愿承认我不是他口中的九歌。

我不想再做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我想要成为她，代替她，远离贫穷与寒冷……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低下头，听到雪地里靴子的声响一步步接近。心虚与害怕让我站起身想逃，可双腿冻得通红发麻，踉跄了几步没能站稳。

他伸手想牵住我，我猛地缩回手，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看着僵在半空那只白玉般的手，良久，我讷讷开口：“不要碰……脏……”

时间仿佛静了很久，我听到他温柔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带向四面八方。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高贵的存在……”

我的心脏猛地一颤，明明那么冷的天气，却因他，生出微微暖意。

“我叫朔月赦，这一次，不要忘记了。”

“朔月赦……”好美的名字。

“九歌，我们回家。”

他牵我的手，这一次，我没有抗拒。

皑皑白雪覆盖了山谷，掩埋了冷冰冰的尸体，鲜血融入雪中，红白相间，成了极壮观的景色。

朔月赦神色自若，仿佛他脚下那些尸骸都不存在，我赤脚跟着他，尽力想藏起自己的恐惧，却还是止不住颤抖的手，朔月赦察觉到我的不安，他横抱起我，带我离开。

“九歌，我本就要毁灭仙界，从此不再有仙魔之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你为什么要逃走？我差一点就找不到你了。”

我的记忆有些模糊，我只记得我被几个陌生人带来无暇谷，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空无一人的山洞里，身上不知哪来的伤，我又冷又怕，跌跌撞撞地逃命。

在半路遇到了朔月赦，如果他没有来，我一定要被冻死了。

朔月赦轻声问：“昆仑镜在哪？你还记得吗？”

我不知道昆仑镜是什么，我也不敢开口说话，怕被朔月赦猜出我是假冒的。

朔月赦温柔一笑：“没有关系，等你记起来再告诉我也不迟。到时候战争就会彻底结束，我们永远在一起，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一道魔咒，令我沉迷。

朔月赦带我来到曜月城，走进魔宫，所有人都震惊万分，我知道自己长得和夏九歌很像，我试图给他们一个善意的眼神，却发现他们目光中满是恐惧。

他们害怕夏九歌，为什么害怕她？

“青梅，带九歌去沐浴更衣。”

朔月赦招手唤来一名素衣少女，她低着头，诚惶诚恐地带我走进浴室。白玉砌成的台阶上雕琢着精致的莲花，冒着热气的温泉里洒满了洁白的莲花。

我脱下肮脏的衣裳，怯怯地跳进浴池，温热的水花溅在我的肌肤上，仿佛不但能够洗涤我的身体，连我的心也能一并清洗干净。

青梅捧着一沓衣物走进来，看到我正在望着她，立刻惊恐地低下头。

“你害怕我，对不对！”

青梅连忙颤抖着声音解释：“我……我不是……”

她的话结巴得太厉害，不等她说完，我便打断道：“你为什么害怕我？”

“没有……奴婢没有害怕您……”青梅放下衣裙准备逃离，我站起身猛然拉住她的手，她险些掉进水池。

“告诉我，为什么害怕我？”

他们明明惧怕着我，仿佛我是可怕的妖物，只有朔月赦会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只有他。

如果有一天，当朔月赦也不再对我留恋，那么我还有哪里可以藏身。

我紧紧地拉着青梅，执拗地望着她。终于，她崩溃般地跪在我面前，哀求道：“清瑶上仙，当初是你拒绝朔月陛下，说仙魔势不两立，是你用屠魔剑刺向陛下。是你利用陛下的信任，对魔界进行惨无人道的屠杀。你虽然是道法高深的上仙，手段却比妖魔狠绝百倍！陛下已经受尽你的折磨，如今你走就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又要用什么手段来害陛下吗？我求你放过陛下吧……”

青梅的话让我愣在那里。

原来，朔月赦是那么地爱夏九歌。

原来，夏九歌伤他那么深……

“青梅，”温柔的声音，慵懒得像冬天晒过的棉花：“你说的太多了。”

朔月赦走进来，轻轻搂住青梅，仿佛有金色的光芒笼罩在他们身上，唯美得近乎虚幻。

青梅像是看到了最美好的景象，眼神渐渐迷离，最后，软绵绵地瘫在朔月赦怀里。他抱起她朝门外走去，我听见他轻软的声音，像是从云端传来：“九歌，别人说的不一定是事实，我希望你能靠自己记起过去，不要问任何人曾经的事情，否则，她们的生命也将成为历史。”

此时的朔月赦让我感到陌生，然而他还是那样绝美，温情浅笑，倾天倾地。

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想要他身上的光辉照耀我的卑微，哪怕这与飞蛾扑火无异，但当从未见过阳光的虫蚁遇到生命中最耀眼的色彩，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即使知道他爱的是夏九歌，即使知道他是罪无可赦的魔，我还是想靠近他。

朔月赦，他是我见过的像圣光般夺目的人物。只有他能救赎我的卑微。

无瑕谷已是一片废墟，却寻不到剩下的弟子，几位上仙也失踪了。

有人说是我设下结界迷惑了他们，还气急败坏地想对我用刑，可碍于我的身份，他们也不敢暗算于我，况且朔月赦时时将我带在身边，分明是暗示我地位重要。

但我再蠢，也能看出朔月赦眼底的忧郁，我心里也为他担忧。我希望他能找到昆仑镜，打败仙界，却又害怕他找到夏九歌。

噩梦总是围绕着我，我总会梦见浑身鲜血的夏九歌，她手持长剑，指责我是个骗子，偷走了本该属于她的朔月赦。

我满头大汗地惊醒，依旧是一室宁静华美。

有个雪白的身影站在露台，衣袂飘飞，胜似天神。

我惊了一下，赤脚奔过去：“朔月陛下……”

朔月赦回身看我，那张绝世的面容恍若白玉雕琢而成。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面庞上，那是千颗星辰万颗晶钻也比不上的耀眼。

“您怎么会在这里？是来看我的吗？可是都这么晚了……”

我有些懊恼，不知朔月赦是何时来的，昨晚睡得太早，也许晚睡一会儿，就能等着他了。

“看你睡得香，我就没有吵你。怎么样，在魔宫住得还习惯吗？”

“嗯。”我点点头，比起在外流浪，风餐露宿，这里的生活简直像在皇宫。

曜月城不像我想的那样，处处地狱，哀鸿遍地。这里很大，层层宫殿像是用冰雪雕琢，朝夕之间，泛着淡红晶莹的光。每天厨子会端来精心准备的饭菜，甚至还有试毒丫鬟先替我品尝，忽略他们眼里的不甘，这种生活简直像公主。

“陛下，最近有昆仑镜的消息吗？”

朔月赦看着我，眼神闪了一下，却答非所问：“你希望我找到昆仑镜吗？”

他的眼神总有种洞察人心的感觉，我不敢看他，眼睛飘开。

朔月赦又问：“九歌，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当然想和他在一起！可这话并没有说出口，我不知道真的夏九歌会怎么回答，她不会那么轻易就答应他吧？我迟疑了很短的时间，直到一根冰凉的手指封住我的唇，“不用说，不用回答……我……清楚的……”

朔月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最后四个字，吐字艰难。

我愣住，还未出口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

“既然这样……我就不用内疚了。”朔月赦低声自语。

我不明白，只是茫然地看着他，只一瞬，他眼里的忧郁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浅笑倾城：“九歌，自从你失去记忆，你和以前真是判若两人。我从来不敢想象，夏九歌那样步步杀心的人，也会有这样懦弱的表情。”

“以前发生过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觉得，像朔月陛下这么好的人，怎会有人对你起杀心。”

“我好吗？”朔月赦似乎因我的话感到惊讶，“你曾说过我卑鄙冷血。”

我愣在那里，他看着我的眼睛，“你还说过我阴险可耻，十恶不赦。”

“我怎么会那样说……”

“我也想问你呢，为什么会那样说。”

朔月赦很温柔地看着我，皎洁月光在他眼眸中反射了柔情万分的光。

“为什么无瑕谷只有你一个人，你在等我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又怕被他看出我是假冒的，心虚地点了点头。

我突然想起刚才梦里的夏九歌，和我相似的脸，却那么冰冷，杀气凌人，她的剑就要刺进我喉咙，双眼血红发狂。

我浑身冰冷，多害怕梦境成真，害怕夏九歌回来宣示主权。

朔月赦没有再问我什么，他遥望天边绯红的圆月，良久，拍了拍我的肩，“明天我带你见一个人。九歌，很快我就知道你有没有说谎，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