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谢幕演出

阿瑟·柯南·道尔

时间是八月二日,晚上九点。这是世界历史上最可怕的一个八月 [1] ,周遭的一切凝神敛息,闷热凝滞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让人油然想到,上帝的诅咒马上就会降临这个堕落的世界。太阳早已落山,远远的西方却低低地横亘着一抹殷红的残霞,宛如一道未愈的伤口。上方是熠熠生辉的群星,下方则是海湾里来往船只的闪烁灯火。两位著名的德国人伫立在花园小径的石栏旁边,身后是一座又长又矮、山墙林立的房屋。他俩正在俯瞰下方的宽广海滩,所在的地方则是一堵白垩巨崖的顶端。四年之前,冯·博克把自己的家安在了这里,如同一只离群孤栖的老鹰。两个人把脑袋凑在一起,正在窃窃私语。他俩都在吸雪茄,若是你从下方往上看,两个红光闪烁的雪茄烟头就像是一双烟焰缭绕的恶魔之眼,正在透过黑暗俯视着你。

这个冯·博克非同小可,堪称是德国皇帝麾下所有忠诚间谍之中最出色的人物。他的才干让他获得了最重要的一项谍报任务,也就是前来英国刺探情报。不但如此,在那些真正了解内情的人看来,自从他接受这项任务之后,他的才干更有了越来越突出的体现。世上只有六个人洞悉内情,其中之一就是他眼下的同伴、德国公使馆首席秘书冯·赫林男爵。此时此刻,男爵那辆形体巨大的一百马力奔驰轿车停在一旁,把那条乡间小路堵了个严严实实,正等着把它的主人送回伦敦。

“根据我对形势的判断,十之八九,你本周就得回柏林去,” 秘书说道。 “回去之后,亲爱的冯·博克,我看你一定会为他们给你准备的礼遇感到惊奇。最高当局对你在英国的工作有些什么评价,我也是略有所闻的。” 秘书是大块头,又高又壮,主要的政治资本则是他那种慢条斯理、一本正经的说话方式。

冯·博克笑了起来。

“要骗他们并不难,” 他如是说道, “比他们还要驯良单纯的民族,你连想都想不出来。”

“我倒不这么觉得,” 对方若有所思地说道, “他们有一些古怪的规矩,你必须得学会遵守。外乡人往往会着他们的道,就是因为他们这种表面上的单纯。乍一看,你会觉得他们温和之极。接下来,你却会突然撞上某种十分坚硬的东西,这时你才会恍然大悟,你已经触到了他们的底线,只能设法适应头破血流的现实。举例说吧,他们有一些坐井观天的岛民习俗,不遵守是绝对不行的。”

“您指的是 ‘举止得体’ 之类的东西吗?” 冯·博克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这些方面吃过不少苦头。

“我指的是所有那些千奇百怪的英国式偏见。为了说明这一点,我打算拿我自己栽的一个大跟头来做例子——我并不害怕谈论自己栽的跟头,因为你非常了解我的工作,看得到我的成就。事情发生在我刚来英国的时候,一位内阁大臣请我去他的乡间别墅参加周末聚会,聚会期间的谈话随意得叫人吃惊。”

冯·博克点了点头。 “我也去过那里,” 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没错。呃,聚会结束之后,我自然就把席间搜集到的情报整理成一份摘要,发给了柏林方面。不巧的是,我们那位可敬的总理在这些事情上有点儿毛手毛脚,不小心说漏了嘴,表明他知道聚会期间的谈话内容。当然喽,他的话直接把火引到了我的身上。你根本想象不到,那件事情对我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我可以跟你打包票,那一次,我们那些英国主人的态度一点儿都不温和。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摆脱那件事情的影响。你倒好,端着你这副运动员的姿态——”

“不,不对,您不能把这叫做 ‘姿态’ 。姿态是装出来的,我这可是天性的流露。我生来就擅长运动,而且乐在其中。”

“是啊,这样一来,效果就更好啦。你跟他们赛艇,跟他们一起打猎、打马球,哪一项运动都不落在他们后面,你的四驾马车也在奥林匹亚 [2] 夺得了大奖。我甚至听人说过,你居然跟那些年轻的军官打起了拳击赛。结果呢?谁也不把你当回事,都觉得你是个 ‘运动行家’ 、 ‘德国人当中的君子’ ,还是个酗酒成性、夜夜笙歌、满城乱窜、没心没肺的小伙子。与此同时,你这座宁静的乡间别墅一直是英格兰半数破坏活动的中心,而你这个爱好运动的乡绅也一直是全欧洲最精明的秘密特工。天才啊,亲爱的冯·博克——真是天才!”

“您过奖了,男爵。不过,我确实可以说一句,我在英国的四年并不是一事无成。我还没领您参观过我那个小小的仓库呢。您愿意进屋待会儿吗?”

书房的门正对着露台。冯·博克推开房门,率先走进房间, “咔嗒” 一声摁亮电灯,把身后的大块头秘书让了进去,然后就关上房门,把格子窗上的厚重帘帷拉得严严实实。他做好了所有这些预防措施,跟着又检查了一遍,这才把他那张鹰隼一般的黝黑脸庞转向了客人。

“我的一部分文件已经不在这儿了,” 他说道。 “昨天,我妻子和家里的其他人一起去了弗卢辛 [3] ,带走了不太重要的一些文件。当然喽,我必须要求使馆为剩下的这些文件提供保护。”

“我们已经把你列入了随员名单,你和你的行李都不会遇上什么麻烦。当然,赶巧了的话,咱们兴许也不是非走不可。英国没准儿会让法国自生自灭,因为我们确切地知道,英法两国并没有签订什么有约束力的条约。”

“比利时也是这样吗?”

“没错,比利时也是这样。”

冯·博克摇了摇头。 “我觉得这怎么也不可能。有一个明明白白的条约摆在那里,英国要是在这样的羞辱面前忍气吞声,那就永远也抬不起头啦 [4] 。”

“她至少可以得到暂时的太平啊。”

“可是,她的荣誉该怎么办呢?”

“得了吧,亲爱的先生,咱们生活在一个功利主义的时代, ‘荣誉’ 却是个中世纪的字眼儿。除此之外,英国并没有做好打仗的准备。说起来都让人不敢相信,咱们收了五千万的战争特别税,谁都会觉得咱们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就跟在《泰晤士报》的头版登了广告一样。即便如此,这里的人依然沉睡不醒。时不时地会有人提出问题,我的责任就是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时不时地还有人感到愤慨,我的责任就是平息他们的怨气。不过,我可以跟你打包票,就那些关键环节而言,什么军需储备啦、防御潜艇攻击的措施啦、制造烈性炸药的计划啦,英国什么准备也没有。既然如此,英国怎么可能参战呢。更何况,咱们还把她的内部搅成了一锅粥,弄出了爱尔兰内战、砸窗子的泼妇 [5] ,还有天晓得的其他一些让她自顾不暇的事情。”

“她总得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吧。”

“哦,那就是另一码事了。要我说,关于英国的将来,咱们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的计划。还有啊,你提供的情报将会在其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今天或者明天,早晚会轮到约翰·布尔先生 [6] 的。如果他愿意今天打,咱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如果他选择明天,咱们的准备还会更加充分。我倒是觉得,他们的上策是跟盟友并肩作战,不要等到必须独力支撑的时候。不过呢,这是他们自个儿的事情,用不着咱们操心。这个星期就是他们的转折关头。对了,刚才你不是在说你的那些文件嘛。” 秘书窝在扶手椅上,悠然自得地吞云吐雾,光溜溜的大脑袋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这个宽敞的房间镶着橡木墙板,四壁都是书架,远端的角落里挂着一道帘子。拉开帘子之后,一个包有黄铜的大保险柜露了出来。冯·博克从自己的表链上取下一把小小的钥匙,在保险柜的锁上折腾了好一番工夫,跟着就一把拉开了厚重的柜门。

“瞧!” 他喊了一声,站到一旁,冲秘书挥了挥手。

灯光把保险柜的内部照得清清楚楚,使馆秘书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柜子里的一排排满满当当的文件格子。每个格子都贴着标签,一眼望去,他看到了一长串诸如 “浅滩” 、 “港口防御” 、 “飞机” 、 “爱尔兰” 、 “埃及” 、 “朴茨茅斯要塞” 、 “英吉利海峡” 、 “罗赛斯” [7] 之类的名称,此外还有几十个别的。所有的格子都塞满了文件和图纸。

“了不起!” 秘书说道,跟着就放下雪茄,用他那双肥硕的手轻轻地鼓起掌来。

“所有这些都是在四年的时间里收集来的,男爵。对于一名狂饮无度、成天跑马的乡绅来说,这也算不赖了吧。不过,我最精美的那件藏品还在路上呢。这不,位置我都给它留好啦。” 说的这里,他指了指标着 “海军密码” 的那个格子。

“可是,你那个格子里的档案已经很丰富了啊。”

“全都是些过时的废纸。英国的海军部莫名其妙地产生了警觉,把所有的密码都给换了。这可是一次沉重的打击,男爵,是我整场战役当中最惨的一个败仗。不过,多亏了我的支票簿,还有能干的阿尔塔芒,所有问题都可以在今天晚上得到补救。”

男爵看了看表,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失望的惊呼。

“呃,我真的不能再等啦。你应该明白,此时此刻,卡尔顿巷 [8] 那边事情很多,我们都得各就各位。我本来还打算把你取得巨大成功的消息带回去呢。阿尔塔芒没说什么时候来吗?”

冯·博克把一封电报推到了男爵面前。

今晚必携新火花塞前来。

阿尔塔芒。

“火花塞,嗯?”

“您知道吗?他假扮成了一名汽车专家,而我的车库里停满了汽车。按照我俩约定的暗号,有可能到手的所有资料都用汽车配件来命名。如果他说 ‘水箱’ ,指的就是战列舰, ‘油泵’ 则是巡洋舰,如此等等。 ‘火花塞’ 就是海军密码。”

“电报是今天中午从朴茨茅斯发来的,” 秘书一边察看电报的抬头,一边说道。 “对了,你给他的报酬是什么呢?”

“这件活计的报酬是五百镑。当然喽,他还有日常的薪水。”

“真是个贪心不足的无赖。他们这样的叛徒确实有用,可我还是不甘心让他们挣这种脏钱。”

“如果是阿尔塔芒,给多少我都甘心。他是个非常出色的特工。用他自个儿的话来说,我给他的价钱固然高,终归也从他那里拿到了东西。还有啊,他并不是什么叛徒。我敢跟您打包票,说到对英国的态度,跟那些满心仇怨的爱尔兰裔美国人比起来,咱们那些最激烈的大日耳曼主义容克 [9] 也不过是温顺的乳鸽而已。”

“哦,他是个爱尔兰裔美国人吗?”

“听听他的口音,您就不会再有什么疑问。说实在的,有时候我简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看样子,他不光是跟英国的国王过不去,还跟国王陛下的英语 [10] 过不去。您一定要走吗?他随时都会到这里来的。”

“不行。很抱歉,可我已经耽搁得太久啦。明天你早点儿来吧,一旦你把密码本带进约克公爵台阶旁边的那道小门 [11] ,就算是为你在英国的工作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什么!你还准备了托考依葡萄酒 [12] !” 他指了指立在托盘里的一个积满尘土的酒瓶,瓶子封得严严实实,旁边还放着两只高脚酒杯。

“您愿意喝一杯再走吗?”

“不了,谢谢。看样子,你们两个还打算痛饮一顿哩。”

“阿尔塔芒喝酒的口味很刁,而且看上了我的托考依葡萄酒。他这个家伙非常敏感,你必须在小事情上面将就他一下。说真的,研究他可是我的必修课哩。” 说话间,他俩已经再次走上露台,正在顺着露台往外走。等在露台远端的司机轻轻一碰,男爵那辆庞大的轿车立刻震颤起来,发出了隆隆的轰鸣声。 “依我看,那一定是哈里奇 [13] 的灯火,” 秘书一边说,一边穿上了风衣。 “一切都是多么的平静、多么的安宁啊。本周之内,那里兴许就会有一些其他的火光,英国的海岸也不会再像现在这么宁静啦!如果那个能干的齐柏林 [14] 答应我们的事情都能实现的话,英国的天空多半也保不住眼下的太平。对了,那个人是谁?”

他俩的身后只有一扇窗子还透着亮光,窗子里面点着一盏油灯,油灯侧畔的桌子旁边坐着一位可亲可敬、面色红润的老太太,戴着一顶乡村便帽。她正在埋头编织东西,还时不时地停下活计,伸手去抚摸身边小凳上的一只大黑猫。

“那是玛莎,我就留了这么一个仆人。”

秘书吃吃地笑了起来。

“她简直就是不列颠妮亚 [15] 的化身哩,” 他说道, “满脑子都是自个儿的事情,悠闲自在、昏昏欲睡。好了,再见,冯·博克!” 他挥手作别,钻进轿车,转眼之间,轿车头灯射出的两束金光已经穿透了前方的黑暗。秘书仰在豪华座驾的靠垫上,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即将到来的欧洲战祸,因此就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轿车顺着村中街道曲折行进的时候,差一点儿就撞上了迎面驶来的一辆小小的福特轿车。

轿车灯光消失在远方之后,冯·博克慢慢地走回书房。路过老管家那个窗口的时候,他发现她已经灭灯回房。他的家人和仆人为数众多,房子也很大,眼下的寂静和黑暗让他觉得有点儿不适应。不过,他的家人都到了安全的地方,房子里剩下的只有之前在厨房里磨蹭的那个老妇人。想到这些,他又觉得很是欣慰。书房里还有许多东西需要收拾,于是他动起手来,焚烧文件的火焰把他那张机敏的英俊脸庞烘得通红。接下来,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把保险柜里的宝贝往桌子旁边的一只皮箱里装。正在这时,他那双灵敏的耳朵听到了一辆轿车从远处驶来的声音,于是他欢呼一声,扣上皮箱,锁好保险柜,急匆匆地走上露台,刚好看到一辆开着车灯的小型轿车在大门旁边停了下来。乘客钻出轿车,快步走了过来,司机已经上了点年纪,身形壮硕、髭须斑白,此时依然气定神闲地坐在车里,看样子是做好了长久等候的准备。

“怎么样?” 冯·博克一边跑上去迎接客人,一边急不可耐地问了一声。

来人没有回答,只是把一个小小的牛皮纸包裹举过头顶,得意洋洋地晃了晃。

“今天晚上,你真应该鼓掌欢迎我才是,先生,” 来人高声嚷道。 “东西总算是到手啦。”

“你说的是密码吗?”

“跟我在电报里说的一样,旗语、灯光信号、无线电密码,一分一毫都不少。我得提醒你一句,我拿来的只是副本,并不是原件,拿原件太危险啦。不过,货是真的,这你只管放心。” 他粗鲁地拍了拍德国人的肩膀,德国人一闪身,没有理会他这种亲热的表示。

“进来吧,” 德国人说道。 “屋里只剩我一个人了,等的就是这样东西。当然喽,副本比原件还要好。原件丢了的话,他们肯定会换掉所有的密码。你确定这份副本不会留下后患吗?”

爱尔兰裔美国人已经走进书房,摊开细长的四肢坐在了扶手椅上。他年已六旬,又高又瘦,轮廓分明,蓄着一小撮山羊胡子,整个儿的模样有点儿像漫画里的山姆大叔。一支抽了一半的雪茄耷拉在他的嘴角,已经被唾沫给浸湿了。坐下之后,他划燃一根火柴,重新点上了雪茄。 “收拾东西准备走啦?” 他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问道。 “我说,先生,” 看到露在帘子外面的保险柜之后,他补了一句,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就用那个东西来装你的文件吧?”

“有什么问题吗?”

“老天爷,文件就装在那么个没遮没挡的破玩意儿里面!亏你还号称是个间谍呢。可不是吗,只需要一把开罐头的小刀,美国的扒手就可以把它撬开。要是早知道你会把我的信大大咧咧地扔进那么一个玩意儿的话,傻子才给你写信呢。”

“什么样的扒手也撬不开那个保险柜,” 冯·博克回答道, “你用什么工具都割不开那种金属。”

“锁呢?”

“开不了,锁的密码是双重的。你知道什么叫 ‘双重’ 吗?”

“没听说过,” 美国人说道。

“呃,意思就是你得知道一个单词加一组数字才能开锁。” 他站起身来,指了指锁孔周围的双圈转盘。 “外面的一圈儿是用来拨字母的,里面的一圈儿则是数字。”

“好吧,好吧,这么说也还不错。”

“瞧见了吧,它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保险柜是我四年前找人做的,我选的密码是哪个单词加哪组数字,你能猜得出来吗?”

“这我可猜不出来。”

“呃,我选的单词是 ‘august’ (八月),数字是 ‘1914’ ,合起来刚好就是眼下的这个时间。”

美国人的脸上露出了既惊且佩的表情。

“我的天,这可真是妙极啦!你选的密码确实挺艺术的。”

“是啊,即便是在四年之前,我们那边的一些人也猜得出动手的日子。日子已经到了,明天早上,我这里也要关门大吉啦。”

“呃,要我说,你还得把我的事情安排好才行。我可不打算孤零零地待在这个该死的国家里。照我的估计,最多不过一个星期,约翰·布尔先生就该暴跳如雷啦。我还是隔岸观火比较安全。”

“你可是美国公民啊,有什么关系呢?”

“咳,杰克·詹姆斯也是美国公民,还不是照样在波特兰 [16] 蹲班房。遇上了英国的警察,说你是美国公民也不管用。他会跟你说, ‘这里是英国法纪的管辖范围。’ 对了,先生,说到杰克·詹姆斯,我觉得你可没怎么替你的人打掩护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博克厉声问道。

“呃,你是他们的东家,对吧?不让他们栽跟头是你的责任。可是,他们确确实实栽了跟头,什么时候见你拉过他们一把呢?栽跟头的有詹姆斯——”

“那只能怪詹姆斯自己,这一点你自个儿也明白。他太爱自作主张,干不了这种活计。”

“詹姆斯确实是个笨蛋——这我倒可以打包票。接下来还有霍利斯。”

“那家伙是个疯子。”

“呃,快栽跟头的时候,他确实有点儿稀里糊涂。从早到晚都得跟上百个随时可能告发自己的人混在一起,想不发疯也不行啊。可是,还有斯坦纳——”

冯·博克猛一激灵,红彤彤的脸庞稍稍有点儿发白。

“斯坦纳怎么啦?”

“呃,没怎么,他们把他给逮住啦。昨天晚上,他们突袭了他的铺子,把他和他的文件一块儿送进了朴茨茅斯监狱。你倒是一走了之,他这个倒霉蛋却不得不承担后果,能捡条命就算不错啦。所以啊,你走了之后,我也要赶紧跑到海峡对面去。”

冯·博克是个意志坚强、深沉内敛的人,这个消息却让他受到了显而易见的震撼。

“他们怎么能查到斯坦纳呢?” 他喃喃自语。 “这可是迄今为止最大的打击了。”

“咳,差一点儿还有更大的呢,按我看,他们就快查到我头上了。”

“不会吧!”

“不会才怪。我在弗拉顿 [17] 那边的房东太太受到了警察的盘问。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我就知道自个儿的动作得快点儿啦。可是,先生,我倒想问一问,警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从我开始帮你做事的时候算起,到斯坦纳失手为止,你已经折了五个人。而我也知道,我要不赶紧跑的话,第六个会是谁。这事情你打算怎么解释呢?看着你的人这么纷纷倒下,你不觉得丢脸吗?”

冯·博克的脸涨得通红。

“你哪来的胆子,怎么敢说这种话!”

“我要是没有胆子,也就不会帮你做事啦。不过,我这就跟你打实地讲讲心里话吧。我听人家说,一旦一名情报员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你们那些德国政客是不怕过河拆桥的。”

冯·博克跳了起来。

“你居然敢说我出卖自己的情报员!”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先生,不过呢,某个地方肯定有一只子,或者是一个骗局,具体是什么地方,得靠你自己去查清楚。不管怎么样,我是不想再玩儿命啦。我打算去那个巴掌大的荷兰 [18] ,越快越好。”

冯·博克压住了自己的怒火。

“咱们做了这么久的盟友,怎么也不能在这个胜利的时刻伤和气,” 他说道。 “你干得非常漂亮,冒的风险也不少,这些我是不会忘记的。你当然可以去荷兰,还可以从鹿特丹坐船去纽约。一周之后,其他的航线就都不安全了。把那个本子给我,我好把它跟其他东西一起打包。”

美国人把纸包拿在手里,并没有交出去的意思。

“银子呢?” 他问道。

“什么?”

“我说的就是油水,就是赏金,就是那五百镑。临到最后关头,那个炮手的态度下流得要命,我额外加了一百块才把他摆平。不然的话,你跟我都得玩儿完。他跟我说什么 ‘给多少也不成!’ 而且是来真的。不过,加了一百块之后,事情还是成了。这东西前前后后花了我两百镑,所以呢,我那份儿不到手的话,我是不会把它交出去的。”

冯·博克不无苦涩地笑了笑。 “看样子,你对我的信用评价不高啊,” 他说道, “非得见到我的钱才肯给本子。”

“咳,先生,生意就是生意嘛。”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他坐到桌边,写好一张支票,把支票从支票簿上扯了下来,但却没有交给美国人。 “说来说去,阿尔塔芒先生,咱们用的既然是生意上的规矩,” 他说道, “你信任我几分,我也只能信任你几分。听明白了吗?” 他补了一句,回头看着美国人。 “支票就摆在桌子上。你把钱拿走之前,我要求验一验你的包裹。”

美国人二话不说,直接把纸包递了过去。冯·博克解开一圈儿绳子,又拆掉两层包装纸,跟着就看到一本蓝色的小册子,一下子目瞪口呆地愣在了那里。小册子的封皮上印着一行金字: “养蜂实用手册” 。谍报大师直勾勾地盯着这个离题万里的书名,愣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个瞬间,一只铁钳似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后颈,一块浸过氯仿的海绵也已经捂住了他扭曲变形的脸。

“再来一杯,华生!”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一边说 [19] ,一边把那瓶帝国托考依葡萄酒 [20] 伸了过去。

车里那个身形壮硕的司机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这会儿便迫不及待地递上了自己的杯子。

“好酒啊,福尔摩斯。”

“还不是一般的好酒哩,华生。躺在沙发上的这位朋友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这瓶酒来自弗朗茨·约瑟夫的美泉宫酒窖 [21] 。麻烦你把窗子打开,挥发的氯仿可增加不了美酒的风味。”

福尔摩斯站在柜门半开的保险柜跟前,把柜子里的卷宗一个一个地往外拿,先是飞快地检查一遍,再把它们整整齐齐地码进冯·博克的那个皮箱。德国人躺在沙发上,鼾声如雷,一根皮带缚住了他的双臂,另一根缚住了他的双腿。

“咱们不用着急,华生。没人会来打搅咱们。你摁一下唤人铃,好吗?这屋里没有别人,只有老玛莎,她的表现棒极啦。刚刚接到这项任务,我就把她安插到了这里。噢,玛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切都很顺利。”

喜气洋洋的老夫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口,这会儿便微笑着冲福尔摩斯先生深施一礼,跟着又不无忧虑地瞥了一眼沙发上的人。

“没事的,玛莎。他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那就好,福尔摩斯先生。按他自个儿的标准看,他也算是个好东家。昨天他还打算让我跟他妻子一起去德国哩,可是,那样就跟您的计划对不上了,对吧,先生?”

“确实对不上,玛莎。你不在这儿,我怎么能放心呢。今天晚上,我们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你的信号。”

“因为那个秘书在这儿,先生。”

“我知道,路上我们碰见了他的车。”

“我还以为他打算赖着不走呢,而且我知道,他要是在这儿的话,也跟您的计划对不上。”

“确实对不上。还好,只等了半个钟头,我们就看到你的灯灭了,由此知道障碍已经扫清。你明天再向我汇报吧,玛莎,到伦敦的克拉里奇酒店 [22] 去找我。”

“好的,先生。”

“你已经收拾好了吧。”

“是的,先生。今天他发了七封信,我照常把收信人的地址记了下来。”

“好极了,玛莎,明天我再看吧。晚安。这些文件,” 老夫人离开之后,他接着说道, “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价值。原因嘛,可想而知,他早就已经把文件里的情报交给了德国政府。这些都是情报的原件,往国外送是不安全的。”

“照你这么说,这些文件都只是废纸而已。”

“我倒不会说得这么绝对,华生。它们至少可以告诉咱们,哪些事情他们知道,哪些又不知道。告诉你吧,很多文件都是我给他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它们完全靠不住。要是能看到一艘德国巡洋舰按照我提供的雷区海图驶入索伦特海峡 [23] ,一定会让我的暮年增辉添彩。还有你,华生” ——他停下手头的工作,抓住了老友的双肩—— “我还没在灯光之下好好地瞧瞧你呢。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啊?看样子,你还是当初那个轻松快活的小伙计嘛。”

“我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福尔摩斯。你发电报让我开车到哈里奇去找你,我这辈子还很少像收到电报的时候那么高兴。说说你吧,福尔摩斯,你的样子也没怎么变,除了那一撮难看的山羊胡子之外。”

“为了自己的祖国,这样的牺牲在所难免,华生,” 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捋了捋自己的小山羊胡子。 “等到明天,山羊胡子就只是一种不愉快的回忆啦。只需要理个发,再做一点儿皮面功夫,明天我肯定会焕然一新地出现在克拉里奇酒店,恢复我在这个美国花样——对不起,华生,我的英语辞源似乎已经遭受了永久性的污染——这个美国角色找上门来之前的模样。”

“可你已经退休了啊,福尔摩斯。我们都听说你躲进了南部丘陵 [24] 的一个小农庄,过起了与蜜蜂和书籍为伴的隐士生活。”

“一点儿不错,华生。这就是我悠闲岁月的硕果,我近些年里的力作!” 他拿起桌上的那本小册子,念出了完整的书名: “养蜂实用手册——兼论隔离蜂王的技巧” 。 “书是我独力完成的。我拿出当初观察伦敦犯罪阶层的劲头,细细地观察那些辛勤劳作的小小族群,度过了一个个忙忙碌碌的白天、一个个苦思冥想的夜晚。瞧瞧吧,这就是我日夜辛劳换来的果实。”

“可你怎么会重操旧业呢?”

“这个嘛,我自个儿也经常觉得奇怪哩。单是外交大臣的话,我还可以敷衍过去,可是,首相大人竟然也屈尊踏进了我的陋室——!是这样,华生,沙发上的这位先生是个独一无二的人物,好得让我国人民有点儿受不了。我们的事情出了不少岔子,谁也找不到出岔子的原因。政府盯上了一些间谍,甚至还抓了几个。种种迹象却表明,那些人的背后有一个强有力的隐秘主脑。政府无论如何也得把那个主脑挖出来,于是就强烈敦促我展开调查。调查工作花了我整整两年的时间,华生,过程倒也不能说是平淡乏味。我首先去了芝加哥,又在布法罗混进了爱尔兰人的一个秘密帮会,还给斯基伯林 [25] 的警方添了很大的麻烦,这才让冯·博克手下的一名情报员觉得我是个合适的人选、把我推荐给了冯·博克。听了这些,你想必已经明白,这件事情确实是非常复杂。打那以后,冯·博克对我信任有加,令我倍感荣幸,可这并不能阻止他的大多数计划出现不易觉察的问题、不能阻止他那五个最能干的情报员锒铛入狱。我密切地观察着他们的长势,华生,成熟一个我就摘一个。呃,先生,你没事吧!”

最后一句话是冲冯·博克说的,后者又是抽凉气又是眨眼睛地折腾了好一阵,之后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倾听福尔摩斯的长篇大论,眼下则突然发作,嘴里迸出一连串恶狠狠的德语谩骂,一张脸也气得变了形。福尔摩斯继续飞快地检查文件,任由他的俘虏在旁边咒骂不停。

“德语虽然没什么音乐性,但却是表达能力最强的一种语言,” 冯·博克精疲力竭地住嘴之后,福尔摩斯如是品评。 “嘿!嘿!” 他补了一句,死死地盯着一张摹印图纸的边角看了一阵,然后才把图纸放进盒子。 “这张图纸应该可以把另一只鸟儿送进笼子。虽然我早就盯上了这个主计官,可我真没想到,他竟然下流到这种程度。冯·博克先生,你可真是作恶多端。”

俘虏已经挣扎着从沙发上支起了身子,这会儿正直勾勾地盯着福尔摩斯,用的是一种混合着惊愕与仇恨的古怪眼神。

“我会从你身上找回来的,阿尔塔芒,”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哪怕得花一辈子的时间,我也要从你身上找回来!”

“老掉牙的情歌又来了,” 福尔摩斯说道, “过去的日子里,我早就听腻了啊。这是不幸去世的莫里亚蒂教授最钟爱的小曲儿,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也喜欢哼哼两句。然而,时至今日,我不还是好端端地在南部丘陵养蜜蜂嘛。”

“不得好死,你这个双料叛徒!” 德国人嚷道,使劲儿想挣开身上的绑缚,眼睛里燃着杀气腾腾的怒火。

“不,不对,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坏,” 福尔摩斯笑着说道。 “听了我刚才的话,你肯定已经明白,芝加哥的阿尔塔芒先生实际上是个子虚乌有的人物。我用过他一段时间,眼下他已经消失啦。”

“那你到底是谁?”

“说真的,我是谁都无所谓。不过,冯·博克先生,既然你好像对这个问题有点儿兴趣,那我不妨告诉你,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跟你们家的人打交道。我在德国经办过不少业务,你多半听说过我的名字。”

“我倒是很想听一听,” 普鲁士人恶狠狠地说道。

“是我让艾琳·阿德勒不再纠缠前波希米亚国王,那时你表兄海因里希正在担任帝国公使。也是我,让你母亲的兄长格拉芬斯坦伯爵逃脱了无政府主义分子克洛普曼的谋杀阴谋,还是我——”

冯·博克惊得坐了起来。

“那你只可能是那个人,” 他嚷了一声。

“没错,” 福尔摩斯说道。

冯·博克哀叹一声,倒回了沙发上。 “可我的大多数情报都是从你那里来的,” 他叫了起来。 “那些东西能有什么价值呢?我的工作又算什么呢?我可算是彻底完蛋了!”

“那些东西确实有点儿靠不住,” 福尔摩斯说道, “不核对一下是不行的,可你们已经没有核对的时间啦。你们的海军司令将会发现,跟他的预计相比,我们的新式火炮大了不少,巡洋舰的速度兴许也快了那么一点点。”

冯·博克绝望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毫无疑问,你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发现,还有很多细节也不符合事实。不过,冯·博克先生,你拥有一个绝大多数德国人都没有的长处,那就是公平竞技的精神。你让那么多的人上了当,到最后,你自个儿也上了别人的当。认识到这一点,你想必不会对我怀恨在心。说到底,你为你的国家尽了力,我也为我的国家尽了力,这样的事情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还有啊,” 他伸手拍了拍这个颓唐败将的肩膀,好声好气地补了一句, “这样总比栽在某个下作对头的手里要强吧。文件已经收拾好了,华生。麻烦你帮我把俘虏抬出去,咱们这就可以往伦敦进发了。”

要把冯·博克抬出去可不是那么容易,因为他身强力壮,眼下又被逼到了绝境。到最后,两个朋友一人抓住他一只胳膊,推着他顺着那条花园小径往外走,速度缓慢至极。短短几个钟头之前,他还在同一条小径上豪情万丈地高视阔步、接受那位著名外交家的祝贺呢。经过一场短暂的最后格斗之后,两个朋友把手脚依然绑着皮带的冯·博克放在了那辆小型轿车的空座上,又把他那个宝贝箱子塞在了他的身旁。

“依我看,按眼下的条件来说,这样已经是最舒服的啦,” 安排停当之后,福尔摩斯说道, “我要是点支雪茄送到你嘴里的话,你不会觉得我太放肆吧?”

不过,什么样的照顾也安抚不了那个怒不可遏的德国人。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他说道, “如果你们的政府支持你这么干的话,那就是一种战争行为。”

“你们政府的态度,还有你干的这些事情,又该怎么解释呢?” 福尔摩斯说道,敲了敲那个箱子。

“你只能代表你自己,没有权力逮捕我,整件事情绝对是法理难容、令人发指。”

“绝对是这样。”

“绑架德国公民。”

“并且盗窃他的私人文件。”

“嗬,你倒也明白你们干了些什么事情,你,还有你这个同伙。从村子里经过的时候,我要是高声呼救的话——”

“亲爱的先生,你要是做出这等蠢事的话,多半就会给我国那些名字缺乏变化的乡村旅馆增添一个新的选择,让它们可以挂出一块招牌, ‘吊着的普鲁士人’ 。英格兰人虽然很有耐性,眼下却有点儿着急上火,所以呢,你最好不要把他们逼得太狠。不行的,冯·博克先生,你还是放明白点儿,老老实实地跟我们去苏格兰场吧。到了那里之后,你可以跟你的朋友冯·赫林男爵联系,看看你是否依然可以得到他为你保留的那个使馆随员席位。至于你,华生,我听说你打算重操军医旧业,跟我们并肩战斗,这样看来,你去伦敦也是顺路。跟我一起在露台上待会儿吧,说不定,咱们再也没机会平平静静地交谈啦。”

两个朋友亲密地交谈了几分钟,光景宛如昨日,他们的俘虏则在车里扭来扭去,徒劳地想要挣开身上的绑缚。两个朋友转身走向轿车的时候,福尔摩斯回头指了指洒满月光的海面,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要刮东风啦,华生。”

“我觉得不会,福尔摩斯。天气暖和得很啊。”

“华生老兄!这年月什么都在变,唯有你屹立依然。不管你觉得会不会,东风终归要来,而且是英格兰从来不曾见过的暴风。这阵风定然寒冷彻骨,华生,我们当中有许多人都会在风中枯萎凋谢。即便如此,这阵风依然是出自上帝的意愿,风暴平息之后,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将会是一片更加洁净、更加美好、更加坚实的土地。发动汽车吧,华生,咱们该上路了。我这儿有一张五百镑的支票,最好是早点儿兑现为妙,因为开支票的人多半干得出止付的事情,如果他办得到的话。”

李家真,译

注释

[1] 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917年9月,从故事时间来说,这是福尔摩斯侦办的最后一个案件;此处所说 “最可怕的一个八月” 是指1914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战于是月爆发,其间德国于8月3日对法国宣战,并于8月4日入侵中立的比利时,意在包抄法国,英国于同日对德宣战。

[2] 这里的 “奥林匹亚” (Olympia)是伦敦的一个展览中心。

[3] 弗卢辛(Flushing,亦作Vlissingen)是荷兰西南部的一个港口城市。

[4] 这里的 “条约” 是指欧洲多个国家于1839年签署的《伦敦条约》(Treaty of London),该条约要求比利时永久保持中立地位,同时暗示,一旦比利时遭受侵略,缔约各国有义务捍卫她的中立地位。英国是缔约国之一,因此便在德国入侵比利时之后对德宣战。

[5] 当时的爱尔兰正在争取独立,局势紧张,不过尚未爆发内战; “砸窗子的泼妇” 应该是指当时英国的女权运动者,为了争取选举权之类的平等权利,她们采取了包括砸窗子在内的一些过激行动,尤以自由党首相阿斯奎斯(Herbert Henry Asquith,1852—1928)当政期间(1908至1916年)为甚,1908年女权运动者甚至砸碎了首相官邸唐宁街10号的窗子。

[6] 约翰·布尔先生(Mr. John Bull),旧译 “约翰牛” ,是源自十八世纪初的一个漫画形象,可以指代英国人,也可以指代英国,尤指英格兰。

[7] 朴茨茅斯(Portsmouth)和罗赛斯(Rosythe)都曾经是英国的重要军港。

[8] 当时的德国驻伦敦使馆在卡尔顿公馆巷(Carlton House Terrace)。

[9] 大日耳曼主义(Pan—Germanism)的主张是将全欧洲的德语人口通通纳入一个单一民族国家;容克(Junker)指德国地主贵族阶层的成员,这些人有钱有势、思想保守,通常支持君主制度和军国主义主张。

[10] “国王陛下的英语” (King's English)是一种习惯说法,指的是标准规范的英语。

[11] 意思就是带进当时的德国使馆。约克公爵台阶(Duke of York Steps)指的是约克公爵纪念柱(Duke of York Column)底部的台阶,纪念柱位于卡尔顿公馆巷,建于1831年,纪念的是英王乔治三世的次子约克公爵。

[12] 托考依葡萄酒(Tokay)指的是产于匈牙利托考依地区的一种享有盛誉的葡萄酒,下文中提及的奥匈帝国皇帝弗朗茨·约瑟夫曾经长期向英国女王维多利亚赠送这种葡萄酒。

[13] 哈里奇(Harwich)是英格兰东南的一个港口城镇,地处要冲,当时有英国皇家海军的基地。

[14] 齐柏林(Ferdinand von Zeppelin,1838—1917)为德国贵族及工程师,发明了一种名为 “齐柏林” 的飞艇。当时的人们一度认为这种飞艇是制空权的保证。

[15] 不列颠妮亚(Britannia)是英国的女性拟人化身,与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相似,通常的形象是手执三叉戟和盾牌、头戴战盔。译者以为,作者借敌对国家间谍之口用 “不列颠妮亚” 来形容一位戴便帽(战盔)、做编织活(毛衣针和针线笸箩取代了三叉戟和盾牌)的乡村老太太,暗喻英国外柔内刚的性格,堪称妙笔。

[16] 这里的波特兰(Portland)指的是英格兰多塞特郡波特兰岛上的一座监狱。

[17] 弗拉顿(Fratton)是朴茨茅斯的一个区域。

[18] 荷兰是一战当中的中立国,可以充当避风港。

[19] 福尔摩斯在这个故事当中化名 “阿尔塔芒” (Altamont),柯南·道尔的父亲全名是 “查尔斯·阿尔塔芒·道尔” (Charles Altamont Doyle)。

[20] 帝国托考依葡萄酒是指奥匈帝国皇室专属葡萄园酿造的托考依葡萄酒。

[21] 弗朗茨·约瑟夫(Franz Joseph,1830—1916)为奥匈帝国皇帝,他的侄子及皇位继承人斐迪南大公遇刺事件是一战的导火索;美泉宫(Schoenbrunn Palace)位于维也纳,是奥匈帝国君主的夏宫。

[22] 克拉里奇酒店(Claridge's Hotel)是真实存在的一家豪华酒店。

[23] 索伦特海峡(Solent)是英格兰中南海岸与怀特岛之间的一个小海峡。

[24] 南部丘陵(South Downs)指的是英格兰东南部的一大片丘陵地带。

[25] “斯基伯林” 的英文是 “Skibbareen” ,或应作 “Skibbereen” ,后者为爱尔兰岛南端的一个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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