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

自打遇到大汉，还未得空询问其姓名，此时三人一路飞奔于倾城街道上，虽然匆忙，却难得没遇险阻，于是马不羁道：“方才紧急，未得询问老兄尊名。”

大汉瞧了一眼呼哧带喘，眼看就要翻白眼的酒糟鼻老头，口称一声“得罪”，顺手将他抄起抗在肩上，脚下却丝毫未停，笑道：“我叫赵大雷，原本是个种庄稼的汉子，这世道乱了，就纠结了一群兄弟干起了信儿差，一路上多有奇遇，才活到了此时。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相处，咱们这伙人里可有的是高手。”

马不羁暗暗记在心里，不多时已经能瞧见倾城高耸的北门。大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面幌子，道：“大伙都在那。”

幌子红底黑字，是再普通不过的幌子，上写一个大大的“酒”字。马不羁看了一眼，眼神正欲收回，却忽然又被吸引：这幌子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但总觉得似乎不太对劲。

赵大雷觉察出马不羁的犹豫，问道：“胡老弟，有什么顾虑吗？”

马不羁脑中一闪，顿住脚步道：“赵兄，这酒馆里头不太对劲。”

酒糟鼻老头在赵大雷的肩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叫苦不迭，此时却忽然正色道：“先别动，咱们静观其变。”

赵大雷不知这爷俩瞧出了什么，忽然幌子猛然一抖，他也明白这二人瞧出了什么。别家的幌子随风乱摆，无章法却显得柔和，而这家酒馆的幌子时而静止，时而猛地被吹动，又猛得被吸向大门，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巨大气力的干扰，有些摇摇欲坠。

三人正思索间，忽然嘭的一声，一条人影从大门飞了出来，重重的落到地上。紧接着，一个又瘦又高的水蛇腰男人缓步走了出来，他头尖脚细，含腰驼背，整个身体似是一张弯弓，走到躺在地上的人身旁，桀桀怪笑了起来。瘦高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肥硕之人，他脑袋四肢还有身体都似吹了气般，远远望去像极了一个球。

街上站满了瞧热闹的百姓，大家都躲得远远的，马不羁三人此时也凑了上去，混在人群之中。

那水蛇腰见围满了百姓，拱手道：“各位父老，不知哪位博闻，可听说过近几年出过一个恶贼洪昊？”

人群中当真有认得此人的，便喊道：“这不是必应堂里‘人’字科赏金排得上号的恶霸郑昊吗？”

水蛇腰也拱手道：“不错！诸位，我兄弟二人乃是受柳王爷之托，前来青城捉拿此贼。在下不敢称大侠大义，也不虚托为民除害之名，只是为了这恶贼头上的赏金。现在我们已将他拿下，各位乡亲可以安心了！”

围观百姓似乎大都听说过此贼，今日见其被捉，纷纷欢呼起来。水蛇腰此时脸颊上扬，似乎是在笑，但让人看起来却有些狰狞；而他身旁的胖子浑身肥肉也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吼吼”之声，似乎也是在笑。

赵大雷此时长出一口气，道：“原来与我等无关，待会儿人群散了，咱们进去寻兄弟们。”

马不羁却略有担心：“方才酒馆内必有一番打斗，兄弟们无碍吗？”

赵大雷一挥手，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的本事是咱们这伙人里最差的，他们铁定没事。”

话头未住，地上的人却猛地弹了起来，纵身跃至半空，人群也立刻发出一阵惊呼。郑昊面色凶恶，似乎已丧失理智，怪叫道：“一个都别想活！”未等人群散开，便袍袖一展，从里面飞出无数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他身手极快，跳起时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就时间极短；而那银针更似雷霆霹雳般地从他袖中飞出，众人连转身都不及，更何况躲避。时间仿佛静止，所有人表情动作各异，只有那千万枝银针自半空飞下，四散洒落，向着人群前行。

这银针乃是恶霸郑昊的独门暗器。他武艺平平，原本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堂，但早年间他做海贼时，偶然一次劫掠了一条从中华大陆而来的商船，得到了一件在中华大陆上威名赫赫的宝物：暴雨梨花针。此物一经发射，便有千万根牛毛般的银针飞出，速度极快而杀伤面极广，加上银针上喂满了奇毒，只要被刺伤皮肤便无药可治。郑昊遍寻能工巧匠，终于找到能复制出此物之人，在获得图样之后又将此人用暴雨梨花针杀害。从此，郑昊的恶名渐渐响亮了起来，而无数想要除掉他的侠义之士都死在了这件暗器之上。

眼见暗算又要得逞，郑昊的嘴角微微有些上扬。谁料猛然间，四散乱飞的银针像是听到蜂后召唤的工蜂般硬生生调转方向，一齐向着两兄弟中的胖子飞去。胖子此时长大了嘴巴，肚子鼓得老高，衣服被撑得嗤嗤作响，似乎随时都会裂开。未等郑昊落地，所有银针都被胖子吸进了肚中，他咋了咋嘴，皱着眉嘟囔道：“这银针的味道差些，还有些塞牙。”说着真的从牙缝里拔出一根，用中指和拇指捏住，随手一弹，银针便不偏不倚地钉在了郑昊的眉心。但似乎针毒已经在胖子嘴里被唾沫冲掉，郑昊并没有立刻毙命，只是瘫软在地，不再动弹。

这一瞬之间的变故，众人未及反应，只见得恶霸被彻底制服，忽然爆发出欢呼声来。这二人长相怪异，却不仅抓住了恶霸郑昊，又救了所有人的命，于是被众人簇拥在了中间。

酒肆的门正好被让了出来，见没什么乐子可瞧了，赵大雷就招呼马不羁和老头进去与兄弟们汇合。行至门口，马不羁抬头一望，这酒肆的牌匾有些年头了，满是开裂和污泥，但当中三个金色的大字却格外显眼：叁贰壹。就在这时，接受百姓欢呼的胖子亮闪闪的脑门上凭空落上一物，居然是一片花生壳。胖子惊得猛然大叫：“谁这么大胆！”

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瘦子看了眼地上的花生壳，脸色也变了，胖子反应迟钝，此时也醒悟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惊恐。兄弟二人立刻做出了迎敌的姿势，百姓不明所以，以为又有大战，纷纷四散逃开了。

忽然一个声音从酒肆二楼悠悠飘了出来：“稀奇事情年年有，今日瞧见狗咬狗。奇哉，怪哉。”胖瘦二人抬头看去，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年轻人正扶着围栏，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瘦子嘴角微微抽搐，但还是强压怒火，拱手笑道：“我二人路过此地，遇到恶贼郑昊，顺手除之，不知哪里得罪了少侠。”

少年笑道：“老兄客气了，我只是无名小辈，受不起大名鼎鼎的刘朔如此夸奖。”

瘦子搞不清这少年的意图，仍然客气道：“小兄弟也知我二人姓名？”

少年依然居高临下，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望朔兄弟的大名，我岂能不知呢？”

少年语气平缓，听不出是恭敬还是戏谑，瘦子只好继续微笑道：“少侠身手了得，方才随手一片花生壳就能打中我兄弟脑袋，倘若换成筷子或者飞刀，恐怕……”

少年挥手打断了瘦子的话，笑道：“世上能接得住花生壳的人有很多，但接得住郑昊银针的却没有几个。花生壳世上有很多，但郑昊的银针嘛……”他拉长了声音，抓起桌上的花生，熟练地剥了壳扔进嘴里，将花生壳随手丢到楼下，“却只有一个。刘兄，不知我说得对吗？”

瘦子的脸终于变了，他咬着牙道：“我给你郑昊的人头，赏金归你。”

少年哈哈大笑了起来：“花生壳给我，花生仁你自己留下，刘兄好算计啊。”

刘朔一直盯着少年，他看到少年不慌不忙地剥开花生壳，将花生仁丢进嘴里，又颠了颠花生壳，忽然眼前一花，一片花生壳居然轻轻打在自己的额头上。他的冷汗下来了，知道自己和兄弟刘望就算联手也未必敌得过此人，于是只好收起架势，拱手道：“既然今日遇到少侠，这恶霸就交予你处置，我二人这便离开。”说完转身要走，二楼传来一阵衣袂翻飞的声音，原来那少年已翻身而下，手里多了一柄极为普通的剑。他落至郑昊跟前，手腕一抖，便将郑昊的人头斩下。他将手里的剑随手丢在郑昊的尸身旁，冲着望朔兄弟拱手道：“小弟只为除恶，不图财，这赏金还是交给二位吧。”话音一落，人已经回到二楼，端起手里的酒杯朝刘望刘朔举了举，笑吟吟地一饮而尽。

刘朔看了一眼自顾自喝酒的少年，一步一步挪到郑昊的死尸跟前，弯腰拾起了人头，朝楼上的少年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他边走边低声对刘望道：“快走，‘他’来了。”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自语道：“我要是‘他’就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