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吵架是不科学的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夏至刚刚过去没多久，天气却有越来越热的趋势，院子里的芍药，搭耸着花苞在叶下贪欢，屋中许是冰盆不够，也有些热烫烫。

外屋围坐了两三个丫头，正在一边做着刺绣，一边低声说着碎嘴，而内屋的杨木桌前，三个十几岁的女孩，正在相互打趣，仿若对外间事物都不知晓。

“三妹妹，你可得快些，把手头的这半幅丝巾绣完，下晌纪妈妈来了，要是查起你的绣活，我这次是断断不会再帮你作假了。”说话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子，五官刚刚张开，说起话来有股严肃味，长的并不是很美，反而有些周正，手上还在做着一件大红的衣裳，是苏州同知的嫡长女苏雪玫，今年已是十五。

苏雪玫口中的三妹妹，此时正歪歪的，倚在玫瑰椅上，手里拿着本游记，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听见，左耳进右耳出，捻了颗葡萄就往嘴里送。

“大姐姐，你方才说什么？”像只偷吃的小松鼠，一派天真可爱。

游记下，一张鹅蛋脸向外探了探，有点婴儿肥，却胜在一双大眼睛，乌黑里透着狡黠的亮光。梳了双灵髻，妃色的发带下，垂了几朵小巧的珠花，胸前挂了个赤金盘螭巊珞圈，身着月牙色的撒花烟罗衫，显得像年画上的福娃娃，是刚刚说话那女子的三堂妹，四品中郎将，苏仲梁的嫡女苏如故，今年才刚十二。

前年，苏仲梁父子奉命，随大军出征西北，她便寄住在苏州做同知的，大房伯伯苏仲逸家中。

“哎哟喂，我说大姐姐啊，你这可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啊，谁不知道三妹妹，可是母亲的眼珠子，谁敢说重一句啊，你有那么多闲心啊，还是关心关心自己的亲事吧，我可是听说啊，周家的人派人来退亲了。”

苏雪莹一字一字吐着，说完还拿手帕遮了遮嘴角，面上却柔柔弱弱，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却字字击中苏雪玫的心窝子，眼角一抬，那股子嚣张气焰，真真是让人咬碎一口的牙。

说是嚣张却也有嚣张的资本，看着比苏雪玫还要小上一二岁，今年才刚及笄但是该有的地方已经微微的起了，一张精致的脸像极了她的生母月姨娘，那双眉目不说话便自有万种风情，而更不必说生母月姨娘的好手段，一个月有大半个月把着苏老爷不放，就是当家主母又奈她何？

听着苏雪莹话落，苏雪玫已经绞的手里的红衣，快扯出窟窿来，“好啊，三妹妹你倒是听听这都是什么话，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到底是要不要脸面了，张口闭口的亲事，不要说我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就是人家丫鬟婢子，也没有这样的不要脸面的，我倒是不怕了，难道我不出阁，你还能越了我去？”

外间的丫头声音低了低，一时也没人敢去劝，但也都不慌张，像是这种事情，是常常发生的。

如故把头一横，正想两耳一闭谁都不帮，闷声发大财。苏雪玫却是看透了她的脾气，伸手就把书夺过来砸在了案桌上，“哎呀，我的好姐姐，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大堂哥那匀来的，你给我砸坏了，我拿什么去赔他啊。”

“好好好，好你个苏如故，我们可是嫡亲的姐妹，你却帮着一个外人欺负起我来，你真是个白眼狼，亏得我母亲还这般疼你，什么好东西都先让你，你便是这般的对我。”越说越委屈，竟然转脸嘤嘤的哭起来。

一听苏雪玫话开口，她便知道自己这次是又没得落好了，这姐妹两个每次都是这般，为了两句口角就斗得死去活来，还非要把她拉去垫背。想起她大伯母刘氏，也怪她自己，没有生儿子的命，虽然是四品官的嫡次女下嫁。而两个庶出的堂哥，都是月姨娘所生，虽然是都养在她的名下，但到底不是亲生的，还占着庶长子和庶次子的位置，暗地里没有少接济自己生母，每每要把刘氏活活气死，而那大伯父苏仲逸又多多偏袒，着实是让人头疼。

气氛正有些冒着火花，外头倒是有不怕死的丫头走了进来，向三人福了福身子，行了礼才道：“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夫人请你们过去吃点心，说是京城有贵客到，让三位小姐收拾收拾，去见见客人。”来人是刘氏身边的大丫鬟芸香。

苏雪莹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过来，“三妹妹，你瞧我这记性，我这来的时候走的匆忙竟把簪子落在房中了，芸香姐姐，你帮我回母亲一声我马上就到，雨菊你个死丫头死哪去了，还不和我回去拿簪子。”说着看都没看苏雪玫一眼拉着外屋一个小丫头就急冲冲的走了。

“欺人太甚，什么簪子忘了，死狐狸精生的小狐狸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苏雪玫气的直跺脚，而苏如故却乐得自在的继续往嘴里塞着葡萄，这下这二人是一时没有办法找她的麻烦了。

“哎哟，大小姐啊，您怎么总是转不过弯来，连那个小妇养的东西，都知道回屋打扮了，您可别在这个时候和她斗气啊，您想想夫人这次的事情，可都是为了小姐您啊。”芸香是刘氏陪嫁方妈妈的女儿是刘氏的亲信，说起话来也是一股子老成劲。苏雪玫听了芸香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又是气的把手里的衣裳往地上一扔，娇叹了口气，急冲冲的拉着大丫鬟就冲了出去。

倒是芸香被二人扔下，面对着老神在在的苏如故，有些难为情，这个三小姐虽然是姐妹中年纪小的，但是却比二小姐还要让人看不透，平时既不争宠也不贪玩，不过也是，人家只是在借住在大房，等二老爷西北打胜了这场仗，可不得把三小姐接回京去，哪能瞧得上这些玩意，再开口便有些小心了，“三小姐，您也打扮打扮，奴婢就打扰了先去回禀夫人。”

还不等她开口，芸香便退了出去，“小姐，奴婢给您换身衣裳吧，要不，上次大少爷给您捎来的烟萝纱衣？”开口的是如故的大丫鬟碧草。

“不过是见个客人，何必要换什么衣服，大姐姐和二姐姐，那是急着在人前出脸，我可不必去讨这个嫌，就这样吧，不用换了，碧草你和红线跟着我去正房，芳容留下一会要是纪妈妈来了，保不得又得说我。”如故摆了摆手，表示让他们不用忙了，起身整了整裙摆，就准备出门。

如故住的算靠中间的锦西苑，穿过锦西苑是催雪园，现下正是盛夏府里的花草更是繁茂，饶过催雪园就能看到正房的边角。本来就离正房要近而且又没有打扮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了门口，“三小姐，夫人在萃香厅里会客，三小姐这边请。”

领路的是刘氏身边的二丫寰海棠，本来如故对此次所谓的贵客并不甚不意，这苏家不过四品同知，能有什么滔天的客人，不过就是京城来的过路亲戚，没想到刘氏竟然开了萃香厅，听说萃香厅，从伯父上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开，心下打了十二分的小心。

刚走到厅子门口，就听见里面刘氏压低的笑声，平时刘氏在这苏州内，除了知府夫人可是几乎没有人能让他如此低声下气的，想着更是屏气整了整衣裙，下人才通报了进去。

进了里屋，没有先抬头看人，只是粗粗的看了看刘氏的位置，向那个方向面带微笑的行了礼，“侄女给大伯母请安。”

“如故啊，快来快过来伯母身边，这是国舅府二太太的母亲余老夫人，还不给老夫人行礼。姑奶奶，这是我大侄女名叫如故，今年十二了。”如故抬头看了一眼那老太太，头发花白梳的整整齐齐，插着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髻，穿了一身赭石色的夏衫，眼睛微眯看着自己，这个余老太太应该就是国舅府那个小老婆的母亲，说起那个余氏原本也只是个姨娘但是命里有福，国舅府子孙少，为国舅爷连填两个庶子，便被抬了房被请了七品的诰命，这才有人巴结起来。

如故心里计较了一番，面上却半分没有显露出来，恭敬的行了礼，“余老太康。”又在刘氏的示意下，在下首坐了下来。

余氏半响才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开口：“仙芝啊，你这侄女可被你教养的好生懂事，长得也随她母亲，甚是可爱啊。”仙芝是刘氏的闺名，平时很少有人能喊，想着这名字如故差点把嘴里的糕点喷出来。

“姑奶奶说的是什么话，这般的夸我可让我没得羞，如故啊余老太太不是外人，她可是我们表舅舅家的姑奶奶，你也喊声姑奶奶不为过。”说着拿娟子掩着嘴角笑，这苏雪枚和刘氏可是有八分像，你能想象你的班主任害羞的样子么？实在是有点让人憋了内伤，偏偏还不能笑，只能强装镇定的喊了声姑奶奶，刘氏所谓的表舅舅，其实是她自己的远方表哥，在京城任职，实际与二房是没有多少关系的。

说话间门口丫鬟报说，大小姐和二小姐到了。

果然，远远就听见他们二人一路拌着嘴，挤兑着到了萃香厅门口，苏雪枚苏雪莹，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对于这些什么见客人甚是敏感，一回首，二人都已经重新打扮了一番。苏雪枚虽然长得像刘氏，不是非常漂亮，但是好在苏家的女子都肤白，穿了妃色的千水裙，绾了垂鬟分肖髻，插了鎏金穿花蝴蝶步摇，让人也觉得端庄大方，瞄了一眼，刘氏正含笑的点头，显然是很满意。

而再看后面的苏雪莹，刘氏的脸色大变。

苏雪莹也梳了百花分肖髻，却只一支碧玉玲珑簪，几朵镂空的兰花珠花点缀，没换衣裳，只施了淡淡的脂粉，却更衬得肤白若雪，真真是个玉人。连如故也不禁想要鼓掌喝彩，这可比苏雪枚这个嫡女，更像嫡女。

苏雪莹下巴一抬，挑衅的看了苏雪玫一眼，先抬脚进了大堂，这可不是狠狠，打了刘氏一巴掌么。

如故瞥见刘氏的表情，就觉今天一定是她的霉日，刘氏比苏雪枚两姐妹，可不好糊弄多了，今天想要偷吃看戏的主意，是不可能了，看来今天起床后没看黄历。

“哎哟，这是雪玫吧，上回在老六家就见着识大体，长的也俊俏一看就是好福气的。”说着余老太太却向雪莹招了招手，刘氏的脸色，更是阴沉的难看，活活就像要把苏雪莹，扒了一层皮生吞活剥了似的。

苏雪莹瞧着大姐吃了闷，亏抿嘴偷笑，眼神示意了雨菊开口，“太夫人，这是我们二小姐雪莹，前头这个才是大小姐。”

“乖侄女儿啊，你这哪来的碎嘴丫头，府上可是这般的家教？我这可不是就说的，后头这位姑娘么。”余老夫人拍了拍刘氏的手，示意她先不要动声。

此话一开，刘氏脸色马上转好，假似一脸正色，“来啊，你们都是死的啊，就任凭一个丫鬟冲撞了老夫人？快把这个不知规矩的东西，给我拖下去，打四十个巴掌再杖责二十丢出府去。姑奶奶呀，你可莫为了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美了。”

一时峰回路转，苏雪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妈妈要把雨菊拖走，“二小姐二小姐，二小姐救救奴婢啊，奴婢没有想要冒犯太夫人啊，夫人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吧。”雨菊拉扯着雪莹的裙角，跪着地上哭得好不凄惨。

苏雪莹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母亲，”话还没说完，苏雪玫身子往前一挤，就把苏雪莹挤到了旁边，方妈妈眼尖，一眼看到没人护着的雨菊，马上一个眼色，两三个丫鬟上前，就把还在地上苦求的雨菊，捂着嘴拖了出去。

等苏雪莹再站好，哪里还有雨菊的身影，早已不知道被拖去了哪里，这时苏雪莹才是真的怕了起来，“母亲母亲，是我错了，你便饶过女儿这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