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

陌舞第一次见到莲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歪在一颗高大挺拔的苹果树上，茂盛的枝叶遮挡住大半的阳光，她仰着头微眯着眼睛看从绿叶中漏下的点点碎金，小手抚摸着怀中毛茸茸软乎乎的肉肉，嘴角挑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好不惬意。

她活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还差一年，就是他们仙童们出师离家去往镜仙山修炼的时候。在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中，她几乎每天都是这样悠哉悠哉地度过的。

谁让，她天性懒惰呢。

谁让，她师父总抓不着她呢。

谁让，她有一票师兄可以帮她做课业顶黑锅呢。

她是仙童，自小便是在这无忧山中度过的，虽已长到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可在仙界算来，她不过还未成年。

当然，她不是仙，撑死算是仙人收的小小弟子而已。

仙童们大多都是从小被某位仙人看中资质聪颖，将他们从肉体凡胎的凡人度化为仙童，仙童们在师父的教导下长到十万岁，才可以拜别师父开始一段新的修行——去往镜仙山修炼。

若是修炼的好，炼上个几万年修得个法力高强慈善无边，方可以渡天劫，遭雷劈，运气好的天雷劈不死，便可得道成仙，飞到天宫去玩。

若是运气不好，那可就要被雷劈得形神俱灭，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陌舞想到这里，生生打了个寒噤。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仙童也并不一定非要成仙遭雷劈，他们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找一个仙人当主子，而他们便以仙童的身份服侍左右。

俗称，仙婢。

嗯，陌舞从小的志愿，便是张大成年后找一个脾气好相貌好身材好功夫好的神仙，一辈子当他的小丫鬟。端个茶倒个水抠个脚暖个塌什么的，这样的日子，岂不快哉？

比当神仙还快活呢！

可是，她的这个宏图大志却受到了无忧山上上下下的无数白眼和鄙夷，从师父到九十九位师兄，无人不对她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仙童既然从小就被仙人看中，并且带到仙山上亲自抚养教导，那就必然是仙资灵透之物。他们从小就被师父寄予厚望，以期长大后可成功渡劫成仙，位列仙班。

而仙童们也都一个个踌躇满志，从小刻苦修行，以成仙为荣，以做婢为耻。

而陌舞，无疑是无忧山亿万年来所教养的仙童中最丢人的一个。

她竟然立志成为仙婢！

师父无忧仙人多次教导她：“陌舞，四大仙山，四百仙童，人人立志成仙，你却偏要为婢，你不觉得羞耻吗？”

陌舞答：“师父，四大仙山，四百仙童，人人立志遭雷劈，独陌舞珍爱生命远离天雷清新脱俗与众不同，您不觉得骄傲吗？”

无忧仙人遂气得背过气去，三年卧榻养病不上早课，众师兄欢欣鼓舞，看待陌舞的眼神鄙夷中多了分温柔。

大师兄道：“陌舞，三十年前师父让你抄的《南华经》你还没抄完吧，拿来我帮你抄。”

二师兄道：“陌舞，无忧山南面的鸟屎你扫了二十年都还没扫完，扫帚拿来，我帮你扫。”

三师兄道：“陌舞，十年来你每月从我碗中偷走一个鸡腿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九十九师兄道：“陌舞，师父已醒，你要逃快逃吧。”

所以，在这个阳光温软清新怡人的下午，她抱着肉肉，逃到了这颗苹果树上。

师父若是逮到她，定要把她的屁股打开花吧。

想到这里，她抖了几抖，怀中的肉肉竟也跟着抖了几抖。

她诧异地将肉肉举到跟前，盯紧了它一双碧色的眼睛：“肉肉，你要尿尿吗？”

肉肉是她五百年前在无忧山中捡到的喜物，是一只通身漆黑发亮的小狗。一双碧色的眼睛滴溜溜乱转贼气十足，陌舞觉得她俩气质颇像，便一直养在身边。

肉肉如今七百岁了，还不会说话，陌舞只能跟它眼神交流。

等看清它眼中露出受惊的神情时，陌舞愣了一下，随即了然，拍着它的头道：“放心好了，师父不会这么快找到我们的。你该尿尿了吧？我把你。”

说着，将肉肉后腿分开，放在身侧把起尿来。

然后，肉肉竟真的尿了起来。

天地良心，它是吓尿的。

动物的直觉比人敏感，它刚才一下子感到有逼人的仙灵气接近这颗苹果树，从心底升出的敬畏感让它直抖身子。

等它觉出那股圣气就在树下时，它便很没出息地吓尿了。

一串晶莹的尿液从树上倾泻而下，紧接着，树下传来一个声音。

“唔！”

陌舞一惊，树下有人？

为何她没感觉到？

慌忙将眼前杂乱的叶子拨开，垂眸一望，竟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树下，他微微仰起的脸上，一片可疑的湿润，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而最耀目的光芒，却来自他的双眸。

陌舞从未见过这么漆黑闪耀的眸子，此刻望着它，竟微微失了神。

年轻的男子一身白衣胜雪，周身笼着淡淡的蓝光，气质容华，贵气逼人。

他长长的眸子微眯望她，里面射出丝丝凉意。

陌舞一惊，先发制人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无忧仙山？”

男子微冷的面容上神情若雪，薄唇轻启，冷悦的声音轻轻缓缓道：“我是莲华。”

陌舞身子一歪，直接从苹果树上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