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九月末的一个午夜,空穹彤云翻滚,雷声轰轰。

席恒惊醒过来,额头有点痛。他按着额头,摸上控制器,幽暗的卧房一下子光照四射。

他眯了下眼睛,掀了被子下床。

窗外,风呼呼刮着,天空像是打开了缺口似地,雨哗啦啦的下着。就好像是一年前的八月,那个人选择同今天这样的天气,以最狠绝的方式在他胸口上狠狠插上一把刀。

他轻轻蹙紧眉头,推开门凉气直扑而来。他脚步稍稍滞了片刻,便径直走向亮着一盏橘黄色柔光的灯影下,从橱柜上取出一瓶酒。

转身见着过道的玄关处,阿俏披散着发,紧紧的抿着双唇,直直的瞅着他。

席恒淡淡的点了下头,又开始自己的事。

“又梦见她了?”阿俏担心地问。

席恒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低眼看了看手中的酒,透体晶莹,就好像是那张消失的脸,还有她嘴角那一丝轻蔑地嘲讽。

在这一瞬间,席恒只感胸口上那把刀子长了灵性,对着他心窝的地方狠插,毫不留情的撕裂了已经愈合的伤口。

虚空的痛,席恒的脸上浮现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撕裂了难得片刻的宁和。

他走出来,站在雨幕后,密集的雨帘,密密麻麻的砸下来,落在他心尖上,同样也砸在阿俏的心尖上。

阿俏无声的立在他左侧,侧头深深凝睇他,轻轻说着:“阿恒,那不是你的错。”

席恒没有听见一样,对着被雷鸣撕裂的天穹,一口气灌下半瓶。

见他毫不在意,阿俏恼,要来夺走,“席恒,你这算什么?”

席恒也不恼,任她夺走瓶子。身子往后一枕,靠在椅背上,嗓音是酒后的慵懒和醇厚:“是不是所有女人,都那么口是心非?”

阿俏一怔,低着头,急急地说:“阿恒,不是的,不是这样。”

席恒并不打算听,懒懒的阖上眼。耳边,是阿俏的细细碎语。又是一道闪电,那张脸好像在眼前闪了一下。

他抚了抚额,想,如果她懂得委曲求全一点,他也不会对她出手。可她就像一株不会弯曲的松柏,傲骨的结果便是被冰雪生生折断。

她,长安,硬性至此,宁折不屈。过了这么久,他仍记得自己站在长安身前,挑眉看着她说,跟着肖振南也不过如此,他有的我都有,只多不少,你不如就跟着我。

她将他牢牢地望着,许久才笑,点头说,好啊,只要你保我前途无忧,我就跟着你。

她确实没有食言。

跟着他,当着一份工作一样伺候他衣食起居,说着腻人的甜言蜜语,到也把他伺候得高兴。

他们过得还算和谐,他以为日子就是那样,她也是那样。

直到她离开,他还想不明白。一个人何以口是心非至此。她在骗他的时候,是不是偶尔也会把自己给骗过去。

想着她,不觉恼,更是心浮气躁。

她从未想过要屈服于他吧。这个女人,打一开始就打了那样的主意,选择在那样一个嘈杂和纷乱的清晨,踏着晨露,伴随不停歇的昼雨,从延绵的后山断崖坠落下去。

她的举动,惊扰了那场盛大婚礼,以至于新郎没有撑到最后便匆匆离场。

而她在崖边给了他最后一个电话。

她说:“席恒,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他清楚,心急下,怒吼:“长安,你给我站住,哪也不许去,等我过去,等着我过去听到没有。”

可她没有等他,他一直都明白,这个女人,要她乖乖听话,还不如直接把她敲晕关起来。

那一年的九月,雨水分外密集,绵绵缠缠。

他不眠不休寻找她,山崖下,甚至连江面都出动打捞。日复一日只差没挖地三尺了,仍是一无所获。

她凭空消失了。

肖振南撇下新婚妻子来搅局。

席恒看他不顺眼,也没有阻止。他席恒寻不着的人,肖振南来了也不过是浪费一些精力,求一份良心上的安慰。

毕竟长安和他也不清不楚过。

他一直不相信,长安就这样,没有跟他商量,离开了他的生活。

他不信,谁叫她曾答应过,游戏规则由他来制定。

所以,这一场游戏,他不喊停,她就没有那个资格。

阿俏见他紧紧的锁着眉,也锁住了满腹心事。她想用自己的手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心,拂去他满怀的心思,却是定着没有动作。

她没有忘记,他讨厌人的触碰。

她低着眉,略微蹙起娥眉,犹疑片刻,艰难地说:“阿恒,如果,如果我说,是我助她一把,你会不会怪我?”

席恒宛如睡着了,阿俏这句话出口,他没任何动静。

阿俏十指紧紧相扣,深吸了口气:“是我放她走的,阿恒,我不想看你和肖振南为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不和。阿恒,她,她只是爱你们的钱,为了钱,她跟了振南。”

也同样为了钱,跟了你,你要揣明白装糊涂吗。阿俏喉咙添了一把火,烤的她说不出来。

席恒蓦地站起来,拳头攥得紧紧的,瞳孔散着逼人的寒意。

对上他的寒芒,阿俏顿觉一股寒意破体而出。她明白,他生气了。而这个怒意,起于一段,她原本打算深藏的往事。

她更是清楚,惹怒席恒,她的下场不会比那个长安好哪里去。

或许,她会更惨一点。因为擅自动了他的人。尽管那个人,曾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而她却是犯了他的禁忌。

席恒牢牢地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就转身离去。

阿俏自一身虚汗瘫软在地上,睁着眼看着他拉开门,毫不留恋的跨出去。

她知道,这以后,她便再也不是他心中的阿俏。

席恒走出小院,雨点落在他头上,顺着脸颊落进他颈中。

他晃了晃拳,毫无知觉一样,沿着雨幕,走到车前。雨幕避了光照,车窗上,依稀可见模糊的身影。他站着凝视了几秒钟,疯子一样的笑了下,才拉开门钻上去。

车冲破雨帘驶进雨暮交错的黑暗中。

他不信,那个人会凭空消失。

敢玩他席恒,她迟早会栽在自己手中。

就在他想着长安时,扔在座位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不耐地皱了皱眉,没有打算理会。

车行驶了一段路,手机仍旧不依不饶的响着,似他不接便会打个没完没了。席恒减速,拿起来瞟了眼,席苒的号码。

接起来并不是席苒而是肖振南,他说:“在飙车?要不要伴?”

“可不敢劳你大驾。”

“那好吧。”肖振南笑。

“有事?”席恒不耐。他讨厌这样的雨天。

“能有什么事,托席苒的意思,她这边有个朋友,长得秀气,知书达理,应该是符合你们席家的标准。”

席恒不打算听,近一年来他们以各种名目给他塞女人,这样的戏码,他早厌烦了。

肖振南显然很了解这位大舅子,话锋一转,便说:“我这里有一件事,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你说,那就今晚?”

席恒不答腔,肖振南就当他默许,说:“关于长安,你可以选择不听?”

席恒听了,眉头紧紧皱起。

肖振南口气缓了缓,似在思考。关于长安,并不是好的回忆。在尽可能的时候,他绝对不去回忆。可那个她,每每总是扰得他睡得不踏实。

思考了半晌,肖振南用沉重的声音说:“当初,我开给她一百万。阿恒,我和她的关系,正如外界所传。你不该用她来和我置气,不划算。”

这一刻,席恒不在意的笑了下,“是吗,你出的价码还是低了一点。如果换我,会开更高,毕竟她也还算有趣。至于置气,肖振南,你觉得我有必要和你置气?不管怎么说,我们抛开朋友关系,你也是我们席家半个人。”

“这就好,不就一个女人嘛,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席恒也笑:“振南,我妹妹常对我说,骗自己骗别人,骗着骗着时间长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肖振南顿了下,“是吗,如果这样,倒也不错。”

“这两天,回家吃一顿饭吧,老爷子也怪念你们。”席恒话锋一转。

肖振南听了,笑了声:“行啊,我问问小苒,如果行的话就明天。”

席恒不应,肖振南顿了顿,又说:“这么晚下着雨,外面有什么意思?要不来我这里喝一杯?让小苒给我们弄点吃的。”

仍得不到席恒的应答,只有车轮碾压积水声和落雨声。肖振南摸了下鼻子,叹:“阿恒,阿俏很担心你,给她回一个电话吧。不管她做过什么,自己的人还会害了你不成?席苒也常感慨,阿俏是个好姑娘。阿恒我们也活了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席恒只觉一阵如熔炉的火浆挤压他的心肺,似要在那一瞬间,全倾泻出来。

这话,曾有人对他说。她说,活了这把年纪,你是我见过最无耻的男人。

婚术 - 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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