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笔者开始执教婚姻法时，正值《婚姻法》修订工作启动，一场铺天盖地、席卷全国的“婚姻观”大讨论，不仅让笔者见识了社会各界脱离法律、不求共识的情绪宣泄，而且，积淀多年的思想碰撞更使笔者视野大开。尽管喧嚣而热闹的讨论随着法律草案的顺利通过戛然而止，但传统与现代交锋所释放出的价值理念，直接影响了国人未来的婚姻走向。事实证明，2001年《婚姻法》的修订成为中国婚姻关系的一个拐点，在之后的十多年间，笔者见证了婚姻法学界的同仁们为构建稳定、和谐的婚姻关系所做的坚持与努力，但现实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较之当年，如今的家庭解体已变得稀松平常，当事人不再为情感纠缠而是转为争夺财产的坦然，社会不再热衷辩论夫妻间“忠”与“不忠”的是与非，而是转向谴责官员的腐败……时代变迁，恍如隔世。

本书写作的初衷，原本是想借助权利冲突理论寻找一条可以化解夫妻冲突的途径，使婚姻关系朝着良性的方向发展，然而，当笔者沿着历史发展的脉络一路走来，却十分清晰地看到，百余年来人类为之奋斗的，实质上都是要摆脱人与人之间的依附，都是在为挣脱家庭的束缚而努力。换句话说，人类在追求人格自由、平等与独立的同时，也在一步步地瓦解着传统的婚姻制度和家庭伦理。可以说，正是因为人权思想的普及、法治社会的建设以及经济的繁荣发展，激发了人们对追求个人幸福与价值的强烈愿望，才进一步加剧了夫妻矛盾，导致了婚姻关系的大量解体。而与此同时，古往今来人类追求的除感情外再无其他目的的理想婚姻，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性，且已经成为一部分人的生活。

序本书研究的过程，是一个对婚姻法律制度重新审视的过程，虽然理想的家庭关系并非法律所能构建，人的幸福与否也无法以婚姻来衡量，甚至在直面具体的家庭与个人时，是非曲直都难以言说，但是，法律对婚姻关系的调节仍然是必要的。笔者在本书中主要想阐述以下两个观点：第一，婚姻法律制度的设计应当顺应社会的发展，应当将“以人为本”作为基本理念，始终将尊重人作为其核心价值。维系家庭关系的稳定是婚姻法追求的目标，但不应绝对化，更不能以维护家庭的名义而牺牲个人的权利与尊严。第二，社会发展并未彻底改变婚姻关系的本质，传统的家庭伦理依然为主流的价值观，且对社会和个人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国家有责任对婚姻关系进行适度的干预和保障。

最后，笔者想强调的是，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夫妻间身份权与人格权的冲突都是不可避免的，从积极的意义上讲，冲突有助于人类社会的进步，有助于法律制度的建设，有助于观念的更新，也有助于婚姻关系朝着更加符合人性的方向发展。

孙若军

2013年元旦于清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