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皎皎孤月又照人

我是一个孤儿。

就像今晚如此月色,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欣赏,如同十四年来一样,皎皎孤月洒下一片余晖,静静陪伴着我。

但我又不完全是个孤儿,我有母亲,她是一个和善的人,除了我提及父亲的时候,除了时常莫名其妙丢下我独自离开以外。她喜欢穿一件水蓝色长摆洋绉裙,她说这样的话人们就不会怕她,这句话我至今都不明白。她做事儿让我不明白的多了去了,慢慢的,我也就学会了淡然观之。

就像这次,她突然带着我一路向北,马不停蹄。好不容易赶到沧州,我终于和思念已久的床榻相守不到几日,她又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将迷迷糊糊的我从床上拎起来,胡乱套上我的白蝶绿纱裙,从马棚牵出一匹小黑马,就出了客栈,又开始赶路。

不过没过多久,我们就在一个山庄门口停下。山庄门口蹲着两尊张口大狮子,门楣上刻着“未名山庄”四个烫金大字,在这样黑漆漆的晚上也能将就认出来。

我随着母亲下马没多久,山庄的门就开了,钻出来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看到母亲手中的黑底红纹腰牌后,躬身将母亲和我迎了进去。

我随着母亲七拐八拐,走进一间厢房,中年男子唤进来一个比我稍大些的姑娘斟了杯茶,说了句“我家少主子马上就到”就躬身退了出去。

我的瞌睡还未散去,依旧与以往一样,一脸的无所谓,面对即将到来的好或者坏。就在我打算端起杯子,缓缓睡意时,一位手持折扇、红带抹额、身着白衣的玉面公子走了进来,双手抱胸给母亲作了一揖。立时,我清醒了不少。的确,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是美丽,老天将这般容貌偏偏给了一个男子,真真不公平。

当然,就在我因他的美貌内心犯酸水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与他的相遇是早已注定了的,并生生改写了我的人生。

见他行完礼,母亲才从凳子上起身,对他点了点头作为回礼,并说了句“虹儿就拜托少庄主了”。

“叶夫人放心,我会好生安顿虹姑娘!”玉面公子将目光偏到我身上,冲我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么晚了,您早些安置吧!”他欠了下身,转身走出了屋子。

不会儿功夫我又迷糊的不省人事,不再惦记玉面公子的美貌,也不管此人是母亲的旧识还是新识,等他迈出屋子不多时,我就冲向了床榻,蹬掉鞋子,就此睡了过去。迷糊中,看见母亲走到榻前,帮我掖好被子,捋了捋我的头发,才熄了灯。

第二天,窗外的鸟雀叫醒了我。那会,薄薄的阳光已经透过碧纱窗照到了桌子上的乳白色杯子上,柔柔的一片。就在我瞅着杯子醒脑的空当,房门从外面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粉衣姑娘,梳着丫鬟髻,端了个水盆。她将水盆搁下后,行至床榻前,欠了欠身,低头道:“姑娘醒了,主子差奴婢衿儿伺候姑娘。”

“有劳衿儿姐姐了!”我顺着目光打量起她来。这位姑娘年龄应该长我几岁,粉面含春,行为举止谦和有度。大概是庄子里有脸面的侍婢,据我十几年“走江湖”的经验,对她客气些,总不会错的。

“你名字是哪个字?”

“回姑娘,奴婢的名字是主子所赐,‘青青子衿’的‘衿’。”

“哦?你识字?”我顺势问道。

“奴婢曾在书房伺候主子,识得几个字罢了。”从始至终,矜儿都低着头。

我思付起来:少庄主能赐这么一个不俗的名字给她,看来很得这位美男子的心,她口齿清晰,话不多不少,是个机灵人。玉面公子能拨他的跟前人来服侍我,定是因为母亲的关系。他看起来莫约20岁,与母亲是何关系呢?有关我唯一亲人的事情,我这个懒人又开始勤快起来。

我褪下昨儿的衣裳,大方穿上庄子给我置备的窄袖嫩绿掐花裙。母亲将我带进山庄,托付给那位玉面公子的时候,就已经欠下了人情,此时我再顾忌是否麻烦人家,纯属扭捏作态,也不是我一贯的作风。

如此一想,我便在矜儿的服侍下用了早饭。饭毕,正准备询问母亲在何处时,昨晚见到的玉面公子走了进来。他今天换了身行头,身着淡紫流纹黑针滚边长袍,比起昨天,美丽中又多了份沉稳,让人看一眼便移不开眼睛。好在母亲领我行走四方多年,稍稍晃了下心神,我就恢复了常态,还不忘用余光观之屋内的矜儿,这一看,才发现她一张俏脸早已飞红,“我算是好多了!”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我连忙搁下茶杯,起身向他行礼,冲他盈盈一笑,他却一愣,咳了声,将手里的信寄到了我手上。

“姑娘昨晚睡的可好?叶夫人有事儿离开山庄了,交代在下将这封信交到姑娘手里。”

我接过玉面公子寄过来的信,当着他的面拆开,的确是我母亲的字迹,上曰:

“虹儿,为母有事需要处理,不日将回来找你。暂将你托付给欧阳少庄主,安心在此等候,勿念。”

草草看了一遍,我将信装进信封揣到袖里,低了低身子,“叨扰欧阳公子了!”

“应该的,需要什么,虹姑娘尽管告知月,不要见外才是。在下还有些琐事儿先行离开,稍后再会姑娘。”

“公子有事儿就去忙,别耽搁了才好!”说完,我冲他点了点头,灿然一笑。他瞅了我一眼,含笑迈出了屋子。

这位俊俏公子原来姓欧阳,名月,人如其名,真是人中玉啊!我目送他离去,在心里嘀咕着,琢磨着正经人家姑娘不敢想的事儿。

这还是因为母亲的关系。母亲叶氏常年带着我行走各地,现下姑娘应有的矜持、女红我没学到丝毫,却沾上了一身的男儿气,率性,散漫,对男女大防更是看的很淡。去年我随母亲南下梧州的途中,扮成公子模样,路遇一个小偷顺走了一个姑娘的钱袋。这姑娘莫约十四五岁,就在她低头楷衣襟上油渍的功夫,搁在案摊上的钱袋不翼而飞。丢了一天卖猪肉的钱,急的她直抹眼泪。围观的人倒不少,却没有一个愿意出头。我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她的钱好寻,大家帮帮忙,将随身的钱取出来扔进旁边这个水盆里,就能找到小偷。”

围观的人群将信将疑取出随身的钱先后放进了水盆,等到一个中等精瘦身材、留着两撇胡子的年轻人将钱扔进水盆时,我冲他身侧的人喊道:“他就是小偷,捆起来,扭送到官府去!”

原来,只有他扔进水盆的两串钱泛着油花。我也是揣度丢钱时间不长、小偷还没走远,误打误撞找到了真凶。

事后,又免不了母亲一顿数落:“虹儿,以后为娘不在你跟前,切莫强出头,招来灾祸就迟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落个轻松自在不好吗?”

“虹儿记住了,下次再也不多事儿了!”我拽着母亲的袖摆撒娇,一副小女儿态。当然,母亲又在我的蛮缠下,脸上换了颜色,亲昵地顺顺我早已乱掉的小髻。

蓼花美人谋 - 第一章 皎皎孤月又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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