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眠

晚风徐徐，惬意四起。

不眠宣懒散的伏在柱子上，手里不住的抚摸着怀里的一只银狐。他坐在最高处看着整个山庄星星点点发出来的光，心里无限遐想。

假装没有听到角落男人的声音，不眠宣扭转身子挑逗起银狐来。角落男人想是少爷懒得听自己唠叨庄内迎新年的琐事，现下改了口。

“主子，刚刚有位小姐在庄外等了一个多时辰，王婆子遣她回去了。想来是早上从你屋里离开的，所以王婆子让我来问问你是不是再遣回来？”林柏这才想起王婆子的话，说着又指了指山下出庄的大门，鬓角散落的头发也肆意的随寒风灌进脖子。

“不用了，遣回来也不要让她进我的屋里去了。倒是柏儿，要不要我把她叫回来给你玩几天？”不眠宣说着站了起来，银狐自顾自的从玄色的袍子上滑下来，温柔的眼神深情的看了看不眠宣，又自顾自的朝不眠宣的厢内爬去。

不眠宣把手搭在林柏的肩上，扭动着筋骨动了动脖子。

“额，主子，我想你该去瞧瞧东临苑的怜韵公子了”林柏想到那位小姐的嗔媚劲心下就发麻，立马想到让公子更不愿提起的人。

“我刚刚想起来，听风阁内是该置办一些新物了。”不眠宣说着随手拿起放在廊椅上的添置溥，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就按这儿上面的添置吧”不眠宣看了一会儿对林柏说道，说完还对林柏咧嘴嬉笑，在微微的红灯衬托下煞是动人，林柏有那么一丝丝的以为自己真的对眼前的男人心动了。忍不住的又打了一个寒颤，可能是下雪的缘故吧，林柏心里想。

拢了拢领子上的裘皮才感到刚才真的是天气的凉意。

待他回过神来，少爷也已经进了厢内。

林柏又像是失落的看着那玄色人影消失在眼前。

坐落在汉江以北的黟城俨然生出一片生气勃勃的喜庆，然而，在黟城偏向潮阳的不眠山庄却是一片安静的祥和。话说，从不眠山庄庄主决定在这里永世扎根的时候，这里就有着边境不敢入侵的主要原因所在。

床上的不眠宣睡的好梦连连，银狐悄无声息的靠近他的怀里。媚眼微睁的对着不眠宣脸上呵了一口气，得到不眠宣有点欠揍的表情之后这才得意的蜷起身子舒服的睡起觉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别挠了，痒——”不知道不眠宣又做起什么梦来，这几天夜里都能听到类似的呓语，像是跟什么人在讲着什么似的。

银狐抬头看了看不眠宣微笑的睡脸，更是满足的靠近他缩缩脖子继续睡起觉来。

不知什么时候，不眠宣突然惊醒，坐起身来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

天已渐白，现下应该是清晨了吧，他又收回视线看了看睡着的银狐，笑自己太天真，又继续躺下身去。

当天早上，庄内的人各自忙着。承轩堂上气氛森严，与进入新年的氛围很是格格不入。

“庄主，属下所说句句属实，如有忤逆还请庄主明察秋毫。”跪在左边的男人想着刚刚发生的事，像是意犹未尽的冲动又呛在胸口，这种感觉许久没有过了，那是跟着庄主行走天下时才有的感觉。他心想庄主也已经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如是说只是想再次提醒庄主提高警戒。

前几年的一日，紫木堂逃出来两个叛徒，他们带着不小的秘密投靠了不眠山庄。当时在整个江汉地区，比较有势力的也就那么几个门派，当中就有专走歪门邪道的紫木堂，从那两人口中得知紫木堂最近账目上与各大门派有所勾结之后，不眠山庄庄主便在第一时间铲除祸患，那时也不知什么原因其中的一个叛徒下落不明，还有一个叛徒后来因为滋事被长期关在不眠山庄的牢笼内。

但整个事情的根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眠山庄虽然不属于任何门派，但在江湖上的地位却是任何人都望尘莫及的，其实早年间不眠庄主连同万寿山上的几位长老合伙铲除了勾结紫木堂的众多党羽，不眠庄主又想到紫木堂的江湖地位还是决定不予惩罚，料想紫木堂孤掌难鸣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会一直沉寂下去。却不想紫木堂派了两个人安插在不眠山庄，为的只是日后报仇。

“哼”若有似无的鼻音传来，让人了解到堂上的人对这件事情的不屑。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现在这是我们庄内的事就由不得他们紫木堂来插手了。”堂上的人手握茶杯说的风轻云淡，微微倾斜杯子抿了一口茶，茶的香气弥漫在口中久久不得散去。将杯子置于案上，若有所思的将手背于身后，此时堂内的气氛更是压抑至极。

此话一出，刚刚说话的朱遏难以理解庄主的意思，像是刚刚的冲动莫名其妙的悬在空中不得去处，有些空落落的烦躁，明知道几年前从紫木堂逃出来要求庄主收留的人是他们安插进来的眼线，但是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自己哑口无言的跪着。

堂内的人各怀心思的想着事情，一直没有说话的董绍贤温文如玉，轻易不做决定的他在心下试想庄主在这个时候对这个事情置之不理的看法，只是庄主为什么瞒着所有手下不讲，还是暗下早就有所行动？那就不得而知了。现在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这样想的时候他也开始不解了。

“你们还跪着干什么？都下去吧。”像是才反应过来，堂上的庄主说完便也离开了。

冬天南方气候并不是特别寒冷，但是四处看上去也尽显萧条，街上人来人往，大多都是在最后的几天添置还没有买的年货，却也很是热闹。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心情也变得大好。

不眠宣漫无边际的走着，或许只是在庄内呆久了想要感受一下人群的气息吧，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庄内的气氛很压抑，就连以前经常来自己阁内的董绍贤都有些时日没来过了。

林柏跟着不眠宣，看着他表情丰富的侧脸心里真是五味杂全。待主子不慌不忙的停在了雅芳斋前他才察觉已经接近正午了。

说来也奇怪，主子对这里面的人不感兴趣，但对这里面的糕点却很是享受。

雅芳斋是黟城比较有名的酒楼兼妓院，坐落在黟城人流混杂的南城附近，占地面积相当大，它不仅满足了嫖客的需求，还在里面设置了客栈饮食等场所，真可谓是赚钱赚的顺风顺水啊。

“客官，您的菜上齐了，您要的糕点也齐了，请慢用。有事儿知会小的一声……”说着小二还要继续只看林柏无奈的摇一摇手，小二领会的闭嘴走了。

“主子，将近新年来黟城的武林人士却出奇增多，我想也是和紫木堂有关吧”林柏用手捻了一个松糕放在嘴里。

“这些事情顺其自然，我们暂时静观其变。”不眠宣也捻起一块糕点细细的品尝起来。

“那我们这次不为搜集情报却是要干什么？”林柏虽然不解，但是并没有追问。

“哈哈，等一下找两个美人儿陪陪你可好？”不眠宣打趣的说着。

“主子又想起什么整人的把戏了？上次去风月楼可是把柏儿害苦了。”林柏每每想起自己只要一见到青楼女子就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就不自在起来。

“看来柏儿是对美人儿不敢兴趣了，那下次——”不眠宣还要说什么，却被旁边一桌的对话吸引过去。

“听说了吗？不眠山庄和紫木堂扛上了！听说是因为不眠山庄庄主窝藏了从紫木堂逃出来的叛贼，欲要不眠庄主交出来进行处决，不眠庄主也不知道什么心思就是不交。哎……要是我，交给他得了，又不是自己的人。”也是来吃饭的人对旁边的人说道。听到这里林柏也没有心情继续埋怨少爷拿他开玩笑的意思了。

“是啊，又不是自己手下出的，有什么好包庇的。而且还听别人说，——”又一个人探头探脑的瞄了一下四周，说着把头探向另一个人的耳朵旁伸去不知讲了些什么。“——你不要告诉别人啊。”两人的表情由原来如此到遗憾，真真一个市井样儿，看的这桌的两人心里也是各怀心思。

“哦——那这人真是太不厚道了，不眠山庄庄主平时待他也不薄，现在却反咬一口，真是罪孽罪孽啊！”说着两人吃了一杯酒开始聊起白话。

“主子，要不咱们回庄吧！”许久，林柏开口说。听得出他很是担忧的语气。

“回去干什么，老头子又不是处理不好，再说你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该吃吃该玩儿玩儿。”说着也拿起一整瓶酒仰面狂饮起来。

林柏还是放不下心，但也觉得少爷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不眠山庄牢内的密室里，在阴暗的灯光照射下，四处弥漫着血腥和人肉烧糊的味道。一个囚犯身上伤痕累累，两肩处各有一条铁链子穿过锁骨，另一头嵌在墙壁里，血顺着链子的轮廓流在地上，像是被人刻意洒上去的一样。

眼看囚犯就要顺势倒下，只听一个阴森的声音说“给他的脊梁骨也栓上一条。”听着的人也奉命行动起来。

“你的堂主现在在哪里呢？”上面的人晃悠悠的走下来，脸上尽是嘲笑的表情。“他可是没有怎么担心你呵~，还说要收回你进行处决，不如，我替他完成这一心愿如何？”暗处的不眠诀走到囚犯的面前调侃着，明知道对方没有力气回答却还是想要看到他痛不欲生这才解气。

“你不要——不要太过分了，——你能有今天——也有我的功劳，——你这个——背信弃义的人。”受伤的人忍着剧痛从牙缝中挤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你的功劳？当年我们一起进入不眠山庄的时候，堂主根本就没有让我留你活口，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是谁的功劳？”眼前这个冷漠的人全然不像以往慈祥随和的庄主。或许他根本就不是庄主。

“我——我呸——，堂主当年要——要杀我还用得着让我跟你来不眠山庄——杀害不眠诀——取代他掌握不眠山庄吗？——堂主——要——我的命早要了——。”他说完这句的时候背上的铁链也已经穿好，他再也坚持不住的昏死过去了。只是最后鼻息传来的名字让人不寒而粟。

龚易南

“哼哼哼，好你个木枉峰，真是杀人与无形之中啊。想要用离间的方法让他先来将我处死，要不是我警觉，现在或许也是这般下场了吧。哼哼，那我就等着你怎么将我处决了。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最近的天气真不适合出门，不眠宣躺在藤椅上这样想。屋内暖炉的暖气让他不假思索的打着瞌睡，银狐安分的趴在怀里，它最近好像经常出现，这可是个稀罕事。

“悉——”帘子被拉开的声音，不眠宣眼也不睁的继续享受着温暖。

“主子，打听到了。几年之前死在庄内的人是龚易南，紫木堂的人。还有活着的那个就是紫木堂现在要的人，黄酉。”来者说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哦——”听得出有些失望的心情。他在心里暗暗算着日子，今儿个是腊月二十八，是他的生辰，庄内好像很久都没有人记得在这个日子发生的事情了，好像是从母亲去世的那年起吧。然而他的失望并不是因为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为他庆生，而是心内的仇恨日复一日累积却无法解除。

“娘亲，爹爹为什么不来为宣儿庆生呢？”院落里一个十二岁大的小男孩对自己娘亲撒娇到。

“你爹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宣儿乖，爹爹忙完就会来看宣儿了！”妇人脸上一副慈祥的哄着怀里的孩子。

“那爹爹什么时候忙完？”小男孩还是抬起头天真的追问到。

“晚上爹爹就回来了，娘亲陪宣儿一起等爹爹好吗！”妇人承诺的说着，于是小孩便欢呼的笑了起来。

庄内的晚上四处张灯结彩，挂满的红灯笼让整个山庄显得很温馨。小宣儿与娘亲在厢内嬉笑，只听笑声在屋内回荡着。很远的有一些动静，像是很多人，很快，东厢的院子外分明传来一个声音“把这个院子给我包围起来，不许让任何人进入”接着便是淅沥的脚步声。小宣儿的娘亲已料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把小宣儿塞进屏风后面的帐子内并嘱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不要出声，小宣儿看着娘亲心里很是害怕。

“嘭”一声，门打开了。

“哼，你个贱妇，竟敢让王伯悄悄送信求救。实话告诉你，王伯已经被我处死了。我现在就杀了你，免得日后坏我大事。”外面的声音听得真切，小宣儿害怕的在里面全身发抖但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你已经杀了我们家老爷，求你就放过我们吧，我的两个孩子是无辜的啊。求求你——求求你了。”女人像是在磕头，碰在地上的声音很沉闷，每发出一个响声，角落躲着的孩子都会冲动一次，他很舍不得娘亲受委屈，但是只能任眼泪不住的往下掉却不知如何是好。

“哼，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你家老爷是我设计陷害的，未免你日后坏我打事，今日就赐你全尸吧。”简短的几句话伴随着女人最后的呼叫，一切都是这么匆忙。

人群走远了小宣儿也不敢出来，他怕见不到娘亲的笑他会很害怕。这一直是小宣儿这几年来的噩梦，每每回想都有股无以名状的悲愤。

次日早晨，整个山庄的人被召集起来，庄主宣布“夫人自刎离世”的时候全庄的人一片哗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庄内准备迎接新年都没有来得及给夫人办个体面的丧事。小宣儿只能在心里更加仇恨，仇恨自己的无能，如果当时能站出来阻止或许自己就不用苟且偷生到现在，或许也随娘亲一起长眠地下了吧。

随后的几年，每到这一天，庄内也一直没有为庄主夫人举行过祭祀活动，也渐渐遗忘了不眠宣的生辰。或许有记得的，但记得的人很少，或许只有王婆子和很少的一部分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