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

时隔六年，关明烟重新站在了S市的土地上，一切都如此的熟悉。微风打在她的脸颊上，勾得她忍不住弯起嘴角。伸手遮住迎面而来的阳光，连呼吸吞吐间都是家的味道。

“钟习衡，我们打个赌，我赌你一辈子不幸福。”耳边怎么会突然响起这句话，关明烟忍不住蹙起了眉。当年的自己是不是太过狠心了？她从未说过那样恶毒的话。直到现在，钟习衡那铁青的脸色，鼻间粗重的呼吸，都如此清晰地环绕在她的脑海。

刚踏进故土的愉悦，此刻已经荡然无存。这里有太多他的气息。

“明烟，这里！”一声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将她拉回了现实。她侧身，看见人群中一个高大的金发帅哥正对着她拼命地挥手。

“Rex(雷克斯)。”关明烟笑着迎上前，和金发帅哥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金发帅哥使劲揉了揉她的长发，往她的周围瞅了瞅，笑嘻嘻地问：“就你一个人？怎么，他没有来吗？”

关明烟用手指轻轻推开他，不经意地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脸上的笑容不曾卸下，“没有。他留在美国，现在带他回来太早了。”

她垂下了眼帘，没有多言。她自有打算，隔了这么久，有些事情可以搁浅，有些人却难以忘记。

Rex看她这副模样，不再多问，“明烟，我在这里找了份超级棒的工作，不仅是高薪，而且可以做我最喜欢的事情。”

关明烟抬头，笑着看他，“哦？真的？居然真的有人愿意高薪聘请一个不正规的厨师？”

她的话明显打击到了他，他声音小了，有些不悦，“谁不正规了？谁不正规了？我好歹自己花了那么多钱学习厨艺呢。”

关明烟眯着眼，含笑点头，“那今天做饭给我吃吧，虽然你总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离开半年，我还是有些想念了。”

关明烟走下霸气与时尚兼具的保时捷，被眼前的别墅震慑了，呆望着城堡似的建筑。

“怎么样，是不是很棒？保时捷也是我的老板送给我的。”Rex得意地挑着眉，瞧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我的老板可是S市一手遮天的人物哦。”

关明烟心头猛地一震——一手遮天的人物。

“关明烟，你走吧，你最好走得远远的，让我一辈子都找不到你。等到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候，你要是再落在我的手里，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关明烟心一沉。她这是怎么了？明明连人都还没有见到，也不知Rex口中的大人物到底是不是他，怎么心底就升起了阵阵寒意呢？

“啊，我接一个电话。”Rex没看出她的心思，掏出手机走到远处接电话。

关明烟看着他眉头越锁越紧，然后他挂了电话，脸上露出难得的焦虑。“出了什么事儿吗？”关明烟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Rex沉思了几秒，“明烟，我交了一个女朋友，她……身体不太好，得了急性肠胃炎，刚被送进了医院，她父母都不在这里，要我赶快过去。”

关明烟被他一席话打击得七荤八素，“你，你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

“一个月前，准备今晚一起吃饭的，谁知道……”Rex使劲儿挠乱头发，看上去多了份颓废。关明烟看着有些心疼，他何时这样着急过？

“那怎么办？这边的工作？”

“唔……其实只是做个晚餐，然后让别人送过去就可以了。”Rex打量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

关明烟抽搐了一下嘴角，冷哼了几声，“你该不会指望我帮你做吧？”

Rex的眼神往四周瞟了瞟，“反正老板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更何况他都没见过我呢，你偶尔做一次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帮帮我吧，求你了，明烟——”Rex突然握住她孱弱的双肩，蓝色的眼睛发送着强电力的电波。

关明烟终是撑不住，点点头。虽然她没有很专业地学过烹饪，但是几年前，因为某个人，她特地去烹饪学校上过一段时间的课，手艺也是拿得出手的。她看着Rex急匆匆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难得这小子被爱情困住，权当……是为了朋友吧。

她摇了摇头，走进别墅。偌大的别墅，竟一个人也没有。

关明烟好不容易找到了厨房，刚进去，立刻被里面明晃晃的装修惊呆了。一尘不染的厨具，宽阔的空间都够得上两个人跳一支华尔兹了，打开双门冰箱，她更是呆住了。冰箱很大，可里面放的全是罐装的啤酒。

她轻叹一口气，放下皮包，开始认真地做饭。她已经很久没有做中国菜了，一开始拿刀都有点儿小心翼翼，切肉的时候手柄滑了滑，差点切到了自己的手指。关明烟虽然做得不是很顺利，但是过了一个多小时，桌子上还是摆放了几盘色泽鲜艳的佳肴。

关明烟审视了一会儿，对自己并未遗忘的手艺有些得意，正在她准备品尝的时候，门铃响了。

“Rex先生，请……”来的是几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看见前来开门的居然是套着围裙的女人时，也是吃了一惊。

“你是谁？”关明烟赶紧脱下围裙。

领头的男人往里面扫视了一圈，“Rex呢？”

“他……有急事，先出去了。”关明烟还没来得及阻拦，黑衣男已经推门而入。

“这是他做的晚餐吗？”黑衣男指了指桌上的几盘菜问道。

关明烟一时无言，不知该怎么说，支支吾吾。黑衣男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将她的无言当做默认。

“赶快趁热打包，老板爱吃新鲜的，要是送过去凉了，我们几个都逃不过罪责！”

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关明烟辛苦做的几碟菜全部放进一个超大的饭盒里，面色紧张，生怕破坏了晚餐似的。看着他们如此小心对待，关明烟心里打起了鼓，要不要说实话，要不要说实话……

不等她思考结束，黑衣男已经消失在她的眼前了。

关明烟凭借在美国的六年生活经历，和一张意大利语专业硕士文凭，很快就找到了一份月薪不错的工作。她选择在S市最著名的一家杂志社做翻译，专门负责国外文摘的翻译工作。

周日早晨，她一边啃着洗好的苹果，一边懒洋洋地靠在长沙发上和Rex聊天。

“这就是……你口中的……公司宿舍？”关明烟环望着四周，无力地感慨。

Rex点点头，“是啊，怎么样？不错吧？”

关明烟挑了挑眉，何止是不错，“这里一直是你一个人住吗？”

Rex先是一惊，然后默然，“我和她还没到那一步呢……”关明烟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扑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Rex明白自己被耍后，拿起抱枕就扔在她的头上。

“我的意思是说，既然你一个人住，我就不用去找房子了，本来在S市租房子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看你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房间了。”

Rex很是认同，他点点头，“是的是的，房间太多了，你要是想过来就过来吧。”

关明烟不置可否，耸了耸肩，“你的小女朋友怎么样了？”

“唔，当天晚上在医院打点滴，然后……”他的话未完，门铃又响起，Rex放下手中刚拿起的苹果走去开门。

“今天不是……”Rex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群黑衣人已经闪进了屋内，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沙发上啃着苹果的关明烟。

“小姐，我们总裁请你到公司一趟。”

关明烟认出这个人就是那晚领头抢饭的人。可是，他刚才说什么来着？总裁请她？为什么不是请Rex？

她望了望Rex，看他也是满脸惊讶，“你们总裁为什么要请我？”

黑衣男的脸部抽了抽，后来关明烟才明白，这是他笑的标志。只是此时的她断然不会理解，心里的恐惧更添一分。

“因为你擅自为我们总裁下厨，这在公司是不被允许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Rex有些不解，关明烟也皱起了眉。

黑衣男转身，看着Rex，那凌厉的眼神让他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请你们不要质疑总裁的智商，那晚的晚餐味道不一样，明显不是出自你的手，是别人替你做的。而那晚，你正好在这里。”黑衣男再次将目光对准关明烟，他眼里的笃定让她有些慌乱。

Rex上前想要解释，黑衣男斜眼瞥了瞥他，强大的气场让他顿时立在原地。

这时，黑衣男转过头，看着关明烟，很是认真，“关小姐，请和我们一起去公司，与我们总裁见一面，请不要为难我们。如果你不去的话，总裁会因为Rex先生违反公司的规定将他辞退。”

Rex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关明烟明白，这份工作对他很重要，他很喜欢。于是，她对Rex使了个眼色，让他放心。“好，等我换一件衣服就跟你们走。我倒想看看这样霸道无理的总裁长成什么样儿！”

她最后的一句话让所有在场的人倒抽一口冷气。

关明烟下了车，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大厦，顶端几个金灿灿的大字让她浑身一怔，瞬间落入冰窖。

钟氏集团。

难怪，难怪黑衣男知道她姓关，难怪他一口就能品尝出饭菜味道的不同寻常，难怪他逼着她一定要过来与他相见，难怪……

“关小姐，请您随我们去见总裁，好吗？”黑衣男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关明烟后悔了，她抓住车门，眼里极尽恳求，“我可以不去吗？我不想去了。”

黑衣男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像提小鸡一样把她提到了一边，关上门，对着司机使了使眼色，车子从她眼前呼啸驶过。

“关小姐，您是选择自己走上去，还是选择让我背您上去？”黑衣男毫不动容的模样让她很想哭。

关明烟脸色惨白，很不情愿，“我不想上去，我真的不想上去，擅自做饭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一个人承担，请别……”不等她的话说完，黑衣男已经将她扛在肩上，走进了高楼。关明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黑衣男把她放进了电梯，关上门，然后退出电梯。她独自一个人数着数字，心里越来越不安。电梯在第九层停下，门缓缓打开，关明烟不得不抬脚走出电梯。

火红的地毯从电梯门口一直铺到走廊的尽头。走廊的左边是透明的玻璃，里面波光粼粼，偌大的游泳池清冷安静。走廊的右边有好几个房间，门都是紧闭的，上面贴着门牌，分别是“健身房……浴室……书房……卧室”……这到底是公司还是家？

她顺着红地毯走到最尽头的一扇门前，手抬起又放下。

“你就是个贱女人！我当初真瞎了眼看上了你！”

“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看见你们这对狗男女我就犯恶心！”

曾经的那些不堪，那些她以为早已经遗忘的不堪，怎么在这个时间如洪水泛滥似的全部涌上了心头？关明烟的胸口起伏得厉害，握住门把手的手指关节泛青，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缓地打开了门。

一片寂静。

这么空旷的房间，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正坐在超大的屏幕前，手指灵活地敲击着键盘。听到开门声，他也没受到一丝影响。

关明烟心跳如鼓，一步步走近。屏幕前的人突然停止了敲击，缓缓起身，脸庞渐渐显现，使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久不见，关——明——烟。”他推了推眼镜，一道亮光闪过。她一连往后倒退好几步，跌坐在地板上，浑身颤抖。

这个男人，就是曾经让她生不如死、欲罢不能的人。钟习衡，Rex的老板，S市一手遮天、黑白通吃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是关明烟这辈子最想见却又最不敢见的人。

“习衡—一”除了呼唤他的名字，她实在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钟习衡看着她坐在地板上，硬冷的嘴角难得露出一丝弧度，一步步朝她逼近，“关明烟，我奉劝你一句，以你我现在的身份，你最好尊称我钟总。这应该不算难事吧？”

关明烟的小脸越发惨白，他把他们之间划分得如此清楚，本该是件好事啊，怎么心难受成了这样？

“钟总。”关明烟吞下苦涩，在他逼近她身边之前，赶紧起身，恭敬地垂下了头，“请问，您找我来，有何贵干？”

钟习衡看着她逆来顺受的样子，无名之火又涌了上来，“那晚的晚餐是你准备的，我知道。”

关明烟脸色又是一白，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为难她！

“这件事与Rex无关……”她的话未完，就听见旁边一声巨响，然后是玻璃碎裂，稀里哗啦坠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她的身体猛地一抖。钟习衡鬼魅的声音离她如此之近，这几年无数个夜晚她都幻想着这声音出现。可是现在，这声音却寒透了她的心、她的身体。

“与他无关？你很关心他？走了一个松司佐，又来了一个Rex，你身边还真是从来不缺男人啊。”

关明烟艰难地抬头，扯起一点笑，“钟总，我身边的男人好像与你无关。”

他的大手钳住她的双肩，指尖在她白嫩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明显的痕迹，她眼里立刻泛起泪光。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与我无关！”

见面不欢而散，她几乎被他提着扔出了办公室。未等她爬起，身后的大门就重重地关上了。

关明烟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见没有任何事情发生，Rex那边也没听说被辞退，她才稍稍地安了心。现在的钟习衡什么没有？钱财、权力对于他而言，只是一根指头勾一勾的事情；而女人，连指头都不用勾，就成群结队地涌上来，他一又怎么会记得自己呢？

“明烟姐，你在想什么啊，那么专注？”和她一起工作的安颖趴到她的后背上，腻腻歪歪。

关明烟好笑地看着这个小丫头。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刚从象牙塔里出来，对社会上的钩心斗角一无所知，整天就幻想着天上能掉下一张一百万的支票或者一个帅气的百万富翁砸中她。

“我在想……这个城市变化好大……”都说物是人非最是残忍，可是，当过去的物不复存在，记忆飘散却找不到一个落脚点时，这不是更残忍吗？

“是啊，尤其这几年钟氏集团越来越强大，对城市的贡献也出了很大的力呢。好多公园、商场、游乐场什么的都是他们捐建的。听说钟氏集团的Boss很有型呢！”

关明烟瞳孔瞬间放大，然后立马又恢复平静。安颖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丝毫没有看出她的变化。

“关明烟，主编找你有事。”一个同事突然探头，敲了敲关明烟的办公桌。

关明烟笑笑点点头，安颖对着那个人的背影吐了吐舌头，“那个男的叫沧睿，一天到晚就知道埋头苦干，死板，不会讨主编喜欢，做了两三年了还只是一个小记者。”

关明烟拍拍她的头，“不要在背后乱嚼别人的舌根，这里不比大学了，谁知道隔墙是不是有耳，窗外是不是有人呢？”

安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明烟啊，我知道你是知名大学的高才生，对意大利语和英语都相当精通，我们对你这段时间的工作很满意，读者的回馈意见对你评价也很高。”

主编莱斯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每每看到关明烟都格外绅士格外殷勤，报社里的流言飞语已经飞满天。此刻听着他对自己的百般赞赏，关明烟反而有些腻歪。

“主编，这是我的工作，尽心尽职地完成才能对读者负责。”

莱斯眉开眼笑，把身体向前倾了点，抓住关明烟的手，“明烟啊，我……”

关明烟眉一皱，立刻起身，收回了手，“主编，请您自重。”

莱斯眯了眯眼，待要发作，却又换了副嘴脸，嘻嘻笑道：“我就知道明烟是一个乖女孩，不玩这套，不玩这套！那什么，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去钟氏采访钟总。”

钟习衡？关明烟的眉头比刚才皱得还要紧，很是不情愿。

“主编，我负责的是翻译国外文摘，采访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

莱斯一脸严肃，一只手插在裤袋，慢慢地在办公室里转悠，脸上是少见的愁容。

“但是没有办法啊，本该去采访的记者昨天发生了车祸，现在还躺在医院，腿骨折了……而且……”

听见他的停顿，关明烟的心顿时揪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报社有这么多优秀的记者，即使那位记者住了院，怎么也轮不上她啊！莱斯这样笃定，莫非……

“而且，钟总指名要关——明——烟。”

关明烟坐在钟习衡会议室里的真皮全黑沙发上，冷汗一点点冒出。她竭力在控制着自己不要心慌，不要露出一点恐惧。

对抗钟习衡，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爱。

她耳边回荡着Rex的声音，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话。

“明烟，你若不爱他了，你还怕什么。在爱情中，恐惧的一方永远都是付出感情的那个人，担心对方不爱自己、担心对方不在乎自己、担心彼此没有未来、担心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担心自己沦陷对方却可以随时全身而退。如果你真的忘掉了，你怕什么……哪怕他是钟氏集团的Boss，哪怕他曾经是你的最爱。”

曾经的最爱，真的是曾经吗？真的把爱情搁浅在过去了吗？关明烟欲哭无泪，抚着额头，一脸疲惫。

钟习衡洗完澡出来，一时竟没发现她。他眯起眼睛看了一圈，才看见坐在阴影里的关明烟——双手撑着额头，整个脑袋都埋在臂弯中，瘦弱的身体在空旷冰冷的屋子里更惹人心疼。他看出她累了，是心累。不由得他也感觉到心中有些钝痛。时隔六年，她凭什么还能无端左右他的情绪？

习惯了掌控别人喜怒哀乐的钟习衡有些恼怒，恼怒她，也恼怒自己。他大步走过去，“看样子，关小姐很累？是因为忙完了别人的工作，到了我这里就已经没有精力了吗？”

关明烟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看见是他，竟然放松了警惕。这个转变，他看得清清楚楚。

“钟总，我可不敢。因为临时被调过来做采访，为了准备今天的采访，昨晚看资料看得很晚，刚刚不小心打了个盹儿。还请钟总见谅。”她说得不卑不亢，又格外疏离，挠得他的心又痒又疼。

“请我见谅什么？难不成你打个盹儿我还能把你怎么样？”钟习衡口气变软，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关明烟语气依旧，“钟总想把我怎么样就能把我怎么样，别说打了一个盹儿，钟总若是不喜欢采访你的对象，一个车祸就能让人丧了命，不是吗？何况，那人还没见过钟总呢。”

钟习衡的脸上霎时布满乌云，周围的空气都被他散发的冷气冰冻住。关明烟咬着牙迎上他狂怒的眼眸，那里怒浪滔天，稍有闪失，掉进去，则粉身碎骨。

“关明烟，六年了，变厉害了啊，敢顶嘴了。”

听着他阴冷低沉的声音，关明烟心一酸。当然会变，在那样的打击之后，要么死，要么涅盘重生。

“谢谢钟总的夸奖。”

“你给我闭嘴！”钟习衡手一挥，把桌上的红茶推倒，茶水顺着茶几流到了地板上，发出滴答声，一滴一滴，格外响亮。

关明烟苦笑，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孽缘吗？隔了六年，她重新回来，见了他两次，惹怒了他两次。

“关明烟，过来。”他居高临下，一手插在口袋，另一只手对着她勾了勾手指，“在我把你拎过来之前，你先过来。”

眼前的人非常危险，关明烟当然不肯过去，倔犟地摇了摇头。

看见她不从，他慢慢放下手指。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浑身一怔，开始发抖。钟习衡生气了。

看见她害怕自己，钟习衡更加怒了。他伸出手，捏住她的细胳膊，然后不顾中间还有个茶几，直接把她搂了过来，将嘴唇印在她的唇上，辗转厮磨。

关明烟回到家，Rex刚挂断电话，看见她回来，赶紧迎上去扶住她，“你的膝盖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她不答，只是使劲摇头，垂着的头两侧有发丝落下，看上去被人狠狠欺负过。

“明烟，你到底怎么了？不是去采访吗？怎么感觉是去受刑遭罪了呢？”

关明烟咬着嘴唇笑了笑，可不是吗？不就是去受罪的吗？不就是为过去埋单还债的吗？可是，当初真的不是她的错啊。

“明烟，你说句话好吗？要不要打电话给司佐哥，让司佐哥过来陪着你？如果有他在的话，钟习衡多少会忌讳点。”

关明烟摇头，忌讳？他怎么会忌讳？他只会变本加厉。

她撩起一侧的头发夹在耳后，抬头对他笑笑，“不要叫他过来，我没事。我不想影响他的工作。倒是你，你可是在那个人手下做事的啊，我有没有影响到你？”

Rex摇了摇头，“虽然他为人冷酷，心狠手辣，但是对于真正的人才他还是很看重的，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

听他这么说，关明烟放心了，她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别人，“这么说，你是人才喽？”

Rex胸一挺，“那当然，必须的！”

她点点头，“人才，去帮我做饭吧，我饿了。”

第二天，是难得的周末，关明烟一直睡到了中午才醒来，窗外的太阳早已高高升起，明媚的阳光照射到她的床上，楼下传来不大的男声，听起来很是熟悉。她急急地下了楼。她承认昨天很疲惫，但是也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是拒绝了Rex让松司佐过来的提议。可是，这眼前的男子，不是他，又是谁？

“松司佐……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回来的。”松司佐依旧温柔，耍嘴皮子的功夫也是一点没落下。

关明烟惊呼一声，直接扑向他的怀里。直到沙发上传来不大的口亥嗽声。

“Rex！干吗？”

Rex很无辜地看着他们，“这里好歹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你们能不能稍微矜持……是矜持吧？”

关明烟对着正在狂翻字典的Rex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电灯泡！你可以在这个时候适当地选择回避！”

松司佐听她这么一说，嘴边的笑意更甚，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明烟，你好像瘦了些啊。Rex没给你做好吃的吗？”

正在埋头翻字典的Rex听他这么一说，手一哆嗦，“这个真不是！我每天买鸡呀、鸭呀、鱼呀的做给她吃，她瘦了真不关我的事！”

瞧见他被吓到的样子，关明烟抽离出自己的身体，双手叉着腰，笑得格外嚣张，“谅你也不敢对关女王怎样！松司佐，你可不知道，Rex现在可是……”可是什么？可是钟习衡手下的红人？可是钟习衡—一这个城市说一不二的人。

松司佐看着她，等着她说完，却没了声音。

“明烟？明烟？可是什么？”他自然明白她心里的疙瘩在哪里，也知道她的别扭在哪里，只是他想让她亲口说出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把那个人当做一个普通的人，或者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人去看待那个人。“钟习衡——三个字很难说出口？”他终究没忍住，幽幽地问了一句，他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慌。

六年了，离开了六年，什么样的情没有忘掉？什么样的爱没有淡化？什么样的心不被他无微不至的关怀融化？她怎么就这样，就这样固执呢？

“别逼我。”关明烟捂着脸，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在松司佐面前，她什么也藏不住，被戳中的痛处，被翻出来的历史，被毁灭的爱情。

Rex对于他们的过去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这六年来，关明烟一直念着一个人，恨着一个人。也是直到最近，他才知道，那个人是钟习衡。

“她，她到底怎么了？”Rex无措地扯了扯松司佐的衣服，有些惊慌。

松司佐食指轻贴在唇边，指了指厨房的门，示意他先离开一下。Rex看看他，又瞅瞅关明烟，点点头。

“明烟……没有谁逼你……如果你不愿意，就再和我一起回美国，怎么样？”

“谁允许你带她走的？”

大门突然被打开，一群人黑压压地闯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男人面色铁青，笔直挺拔，遮住了照在正半跪在地上的松司佐和明烟身上的所有日光。

“好久不见，钟习衡。”松司佐起身，与他慢慢拉开些距离，不畏惧地和他直视。

“你还敢回来，松—一司——佐？”比起松司佐的冷静，钟习衡显得格外暴怒，眼睛猩红，恨不得将眼前的人一口吞噬。

松司佐随意笑笑，一只手插在口袋，“为什么不可以回来？中国没有禁令不让我回来啊。”

钟习衡不答，只是盯着他，仔细地看，认真地瞧，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右手，一个漂亮的勾拳，将他击倒在地。

关明烟连忙止住了哭泣，想要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口，却被钟习衡抓住了胳膊。

“哭什么哭！除了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哄男人外，你还有没有点新鲜的招数？”他是在生什么气？她哭肿了的双眼？她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她哭泣的对象不是他？

关明烟擦掉脸上的泪，很努力地把嘴角扯上去一些，“钟总，您能尊重一下别人吗？您能不要想出手时就出手吗？您能在出手前考虑一秒钟您的身份地位吗？”

钟习衡胸膛上下起伏着，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气，站在他身后的保镖们都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喉咙紧张地上下翻滚。

“关——明——烟，你还要装？钟总？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姓什么叫什么了？一别六年，你回来后给我的见面礼就是一句‘钟总’？你忘记了昨天在钟氏你和我的唇齿纠缠了吗？”

关明烟咬紧牙齿，心口一阵阵疼痛，她感觉到松司佐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轻微的颤抖。钟习衡这个男人，就这样，毫不留情。

“别逼我恨你……别把我逼得走投无路……钟习衡，何必呢？”关明烟抿抿唇，刚滑落到嘴边的眼泪进入口中，成涩蔓延开。

钟习衡慢慢勾勒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喜欢。我就是要逼着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让你把这六年欠下的债一点一点还清。”

松司佐捂着嘴，擦掉血迹，“钟习衡，她不欠你什么。别说六年，就是离开你六十年，也不是她欠你的。”

钟习衡看着关明烟不说话，右脚却冲着松司佐横扫过去。这一次，松司佐敏捷地躲开了。

关明烟突然上前抱住钟习衡，头埋在他的胸前大叫，“够了够了！不要打了！你的恨、你的怨，都源于我，不要打他。”

钟习衡被胸前的温暖惊呆了，一时缓不过神，“你……”

“你的要求是什么？说吧，我都答应。”关明烟闭着眼，退出他的怀抱，冷冷地问道。

要求是什么？钟习衡其实也没想好。只要她不再离开，只要她不再和他在一起，只要她回到自己身边……可是，这六年涅檠重生的日子，这六年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又怎么能就这样便宜她了呢？

“收拾收拾东西，从今天起，离开这栋别墅，不准住这里。这是我的地方，没我的允许，谁敢随便入住！你！立刻搬家！”

松司佐刚来，行李箱都没动过。钟习衡一声令下，他耸耸肩拖着箱子出了门。

关明烟皱了皱眉，慢慢地收拾好行李。钟习衡临走前，拉住她的胳膊，“这个城市，容不得你。信不信由你。”

关明烟抬头，不愠不怒。

“六年前你就想赶我走，现在又想赶我走？”她冲着他灿烂地一笑，不过于明媚，也不过于冷漠，宛如百合一般淡雅，“还记得我们打的那个赌吗？你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钟习衡的脸瞬间冰冻，整个人成了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眼里燃烧的火焰似乎能将任何一个人在眨眼间毁灭。

“关明烟，我会让你看见我的幸福。这一次，我不逼，不赶，我让你乖乖地走。”

关明烟本以为他们直接去松司佐之前留下的那间公寓，可是当出租车停在一个宾馆前时，她愣住了。

“松司佐，我们为什么不能去你家，要来住宾馆？”

松司佐有些尴尬，“两年前，去威尼斯之前……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就把那间公寓卖掉了。”

威尼斯……关明烟想起，那次去威尼斯，在船头，他突然单膝跪下向她求婚。那个时候，他肯定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钟习衡吧。

“没事，那先将就着，明天我就去租房子。”

松司佐知道她在回避，笑着点头，“就怕钟习衡真的想把我们逼上绝路，没有房子租给我们哦！”

关明烟有些惊讶，“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可能那么绝情的。”况且，他哪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令关明烟没有想到的是，钟习衡真的有这样的影响力。她找遍了整个城市的租房中介，没有一家愿意为她提供租房信息。

是钟习衡搞的鬼！关明烟一边敲着桌子上摊着的采访计划，一边思索着到底怎样解决住房问题。

“明烟姐，你在想什么呢？”安颖从后面勾住她的脖子，笑嘻嘻地问。

关明烟回头一看是她，松了一口气，身体往后仰了仰，“之前的房子不能住了，被房东赶出来了，所以我急着找房子呢。”

“哦？那找到了吗？”安颖拖过来一张椅子，坐在她身边。

“没有。”关明烟双手揉着太阳穴，“找到了我也不用这么着急了。”

安颖嘟着嘴，眨了眨眼睛，歪了歪脑袋，“那你现在住哪儿啊？”

关明烟长叹一口气，“能住哪儿？当然是宾馆啊，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啊——”安颖瞪圆了双眼，“那多贵啊，明烟姐，你不如先住到我家去吧，我家就我一个人，你住过来还可以给我做伴呢！”

关明烟慢慢地转过头，看着她，“你一个人？那你爸妈呢？”

安颖笑嘻嘻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我爸妈都在国外，就我一个人住。放心吧，没事的。”

“这不太好吧。”关明烟有些尴尬地抽出胳膊，“我住在你家，怎么方便呢……”

安颖一甩胳膊，“怎么不方便？我又不要你交房租，也不要你交水电费，就是每天帮我做一下饭、打扫一下卫生而已，哪有什么不方便的。”

关明烟看她似乎真动了气，也明白她是真心想帮自己，这几日在宾馆的住宿费一直是松司佐付的，一时间也找不到房子，倒不如，就住在她家吧。

她笑笑，拉过她的手，“我不过跟你客气而已，你还真跟我较上劲了？房租不交，但是水电费我必须交，不要和我争。去，把之前那篇意大利文章的翻译拿过来，我校对一下。”

安颖一边翻出文章递给她，一边不解，“你不是被莱斯派去采访钟总了吗？”

听到安颖的话，关明烟抬头，眼里闪过一道光亮，“嗯，可是什么也没采访到，所以就搁置下来了。”

安颖一听，立即跳脚，“那怎么办？这不是下一期的重头戏吗？你到时候交不出稿子，莱斯还不劈了你？”

“不会的，我会跟他解释的。”关明烟笑笑，没当回事。

安颖耸耸肩，似乎还是不太放心，却见关明烟不愿再往下说，也就闭了嘴。

关明烟想了想，走向莱斯的办公室。

莱斯一见来人，赶紧起身迎接，“请进请进。”

对于莱斯的过分热情，关明烟早已习以为常，只是隐约觉得，今天的他似乎对自己多了些尊重，少了些轻薄。

“明烟啊，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压下心头的疑虑，关明烟笑着说：“我刚回S市，对于这里的人和事都不是很了解，也没有什么人脉，所以对于您上次分派给我的采访任务，我实在无力完成。”

“哦，这样。”出乎她的意料，莱斯竟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采访另一位名人。”关明烟笑得更加明媚。

“谁？”

“容我先卖一个关子吧，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一定可以采访得到。等我今晚确定了，明天再给您答复，可以吗？”

莱斯虽有些不悦，但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和前来谈判的气势，应该是有七八分的把握，于是也只好点点头。

松司佐刚回到宾馆，打开门，一阵扑鼻的香味迎面而来。

“你回来了？”穿着家居服的关明烟笑着迎过来。

若没有钟习衡，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关明烟就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而她正如每一位贤妻良母，在家里等着丈夫的归来。

“今天的饭菜怎么格外丰盛？”松司佐压下心头的失落，看着满桌子的菜肴，笑着问。

关明烟帮他拉过椅子，纤细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按着他坐下，并帮他准备好碗筷。

松司佐不动声色地尝了一口，“不要告诉我，今天的菜也是你亲自下厨做的。”

关明烟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尝得出来吗？”

她自己夹了一口菜，“我怎么感觉不到有什么差别啊？”不仅是他，就连钟习衡在时隔六年后，也能一次品尝出饭菜的不同，并且一口咬定就是出自于她之手。

“品尝的人不同吧。”松司佐笑笑，并未多语。

关明烟撇撇嘴，不再多说，“对了松司佐，我找到房子了，明天搬过去，这段时间真的打扰你了。”

松司佐有些惊讶，他知道钟习衡已经暗地里打好了招呼，现在租房中介只要听见松司佐和关明烟两个名字，直接摇头赶人，她哪里找到的租房？

他皱着眉，“你在哪里找的房子？可靠吗？”

关明烟点点头，又给他的碗里夹了一点菜，“尝尝糖醋排骨，好久没做，不知道味道如何。”她看他筷子动都没有动，就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现在的一个同事，也是我的朋友，她一个人住，听说我一直没找到租房，就让我过去住。我答应她了。”

“方便吗？”松司佐脸色缓和了点，“你和她……关系不错？你怕打扰我，就不怕打扰别人吗？”

关明烟笑笑，“没关系，她一个女孩子不十分安全，我正好过去给她做个伴，偶尔给她煮煮饭，打扫一下卫生，也没什么的。”

松司佐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妥，“你不担心钟习衡他……”

关明烟明白他的顾虑，一开始她也担心，自己的入住会不会给安颖带去危险，但是如果她不说，钟习衡应该也不会知道吧。而且她真的不愿意这样一直在宾馆住，吃的是他的，住的也是他的，她给钱，他又不肯要。

“我也担心过，但是我想我们不说他应该不知道，而且如果他真的不想让我待在S市，这几天就会派人过来把我赶走了。”

看她说得有理有据，松司佐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也明白，住在这里久了，她心里也会对他越来越有距离。她一向不愿欠别人什么。

“所以今天这顿饭是散伙饭喽？”松司佐举着筷子眼睛扫过一桌佳肴，笑着看着她。

关明烟不好意思地笑着摸摸鼻子，“这几天的住宿费我要给你，你肯定不要，所以我想就给你做一顿晚餐，也算是谢谢这几天你的照顾吧。”

松司佐点点头，吃了一大口菜，支支吾吾地说：“那我今天要敞开胃，大吃一顿了，谁都别和我抢！”

关明烟搬家那天，Rex和松司佐都特地请了假过来帮忙。她的东西并不多，只是一些衣物。松司佐特地为她买了些家具，本来空空荡荡的房间，顿时被塞得满满的。

安颖把关明烟拉到一旁，“这个男人是谁啊？对你这么好？又出钱又出力。”

关明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说松司佐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认识快有十年了，关系很好。”

安颖点点头，“我从他的眼里看见了男人要征服女人时散发出的野兽般的光芒。”

关明烟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拜托。你在瞎说什么，什么野兽什么征服，别瞎想。”

安颖拉过正欲离开的关明烟，“明烟姐，我不骗你，我看男人可准了！”

“你多大？我多大？我看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人还要多，我还看不准？”关明烟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上，“快去帮忙打扫卫生。”

“是！”安颖一个立正，对她敬了一个军礼，只是目光又悄然落在正在忙碌的松司佐身上。

一切结束后，关明烟笑着给大家倒茶。

“今天辛苦大家了，等下我请客，一起去吃火锅，想吃什么尽管点，算我谢谢大家。”

安颖第一个拍手叫好，松司佐拍拍身上的灰尘，对着她也笑笑点头，只是Rex有些为难。

“火锅？那东西吃了很容易上火，我的脸上会长痘痘的。那样就不好看了。”

安颖阴笑着靠过去，顺便捏了捏他的脸蛋，“美国来的小帅哥，难道你不知道中国有一种饮料叫做凉茶吗？很降火的。要是你降不下来火，我可以亲自为你灭火哦！”

松司佐刚喝进口中的一口茶被她吓得哗啦啦地喷了出来，关明烟忍着笑上前把Rex从恶魔手中解救出来。

“安颖，你安分点，人家是有家室的人了。你不能连有妇之夫也想要吧？”

安颖一听，立刻皱了眉，规规矩矩地坐好。“明烟姐，你明知道我现在名花无主，干吗还带个有家室的帅哥过来！”

松司佐眼含深意地在旁边上下打量着她。

“看什么看？”安颖不悦地吼道。

“我在看，你是不是名花……我在花丛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有你这朵名花呢……”

关明烟实在忍不住，转过脸哈哈大笑。安颖气得脸都绿了，头上冒出滚滚浓烟。

“松一司——佐！我灭了你！”

吃完饭，Rex要去见女朋友就先撤了，难得安颖也说有急事先行离开了，松司佐和关明烟不紧不慢地在街上散步。

“你的朋友很有趣，你和她在一起我很放心。”松司佐摸了摸自己的头，很真诚地感慨。

关明烟看着他“伤痕累累”，扑哧一声笑了，“她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只是脾气有些暴躁。”

松司佐立刻点头，“不是一般的暴躁，这样即使家里来了小偷，你也不用怕，有安颖在就可以了。”

关明烟哈哈大笑，灿烂的笑容映着夜晚霓虹灯的光彩，格外地夺目美丽。松司佐放缓了脚步，将这张笑脸慢慢地刻在心里，刻在脑海中。

“对了松司佐，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关明烟突然收起笑容，转过脸，正好撞见他在出神地望着自己。

“嗯哼？”松司佐缓过神，笑着问她。

“主编让我去采访钟习衡……你也知道，不太好办。所以我想给你做个专访，这样就可以把那桩重任交给别人。你看行吗？”

松司佐，闻名世界的摄影师，获奖无数，却从来不肯出现在世人的眼里。出道五年，没有接受过一次采访，每次获奖都是由好友代领。如果能采访到他，对于杂志而言，重磅程度绝对不会亚于钟习衡。关明烟知道，关键的不是他有没有时间，而是他愿不愿意从相机的后面，走到相机的前面。

松司佐没有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先是愣了几秒，随即温和地笑着。薄唇轻轻地动了动，不大的声音却如一颗炸弹轰炸在她的世界里，“明烟，你说，你提的要求我什么时候说过‘不’？”

这时她才明白，他在乎的不是愿不愿意，而是让他走出来的那个人是谁。

采访稿很快就交了上去。莱斯拿到采访稿的时候，被松司佐三个字震慑住，足有一分钟都没有缓过神。看着他的表情，关明烟就知道自己成功了，她轻轻地咳了咳。

“主编，您看，满意吗？”

莱斯猛点头，“满意满意！怎么会不满意！大名鼎鼎的松司佐，从来不肯接受采访的松司佐。你居然，居然拿到了他独家采访，而且还有他的家居照片！关明烟，我就知道，你是一个人才啊！”

关明烟看着莱斯激动不已的样子，心里闷闷地笑着，要他的照片还不容易，她一开口，一百张一千张都可以。

“谢谢主编的表扬，我会继续努力的。”

莱斯点点头，“那你快去忙吧，这一期一定会大卖！”

关明烟看着他沉浸在惊喜之中，一时间也顾不上其他，于是点点头，走出去关上了门。等到她离开了，莱斯才从刚才的惊喜中缓过神，这关明烟到底是什么人，不仅是钟习衡钦点的采访记者，还可以拿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松司佐的采访稿？

果不其然，那期杂志一路畅销，几次重印，几次告罄，销量是这一年其他几个月的销量之和。而关明烟也是一炮打响，成为了S市最意料不到的黑马，在杂志社的地位一跃再跃。

“明烟姐，你太坏了！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个松司佐就是那个松司佐呢？”安颖抱着最新的杂志抱怨道。封面上的松司佐，嘴角噙着笑手里拿着摄像机，衬衫的衣袖随意卷起，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不羁的帅气。

“哪个松司佐就是哪个松司佐？”关明烟装作很不解，故意逗她。

“明烟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安颖急得快要跳脚，“你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让我去采访他多好，我在这里混了这么久都没混出什么名堂呢。”

瞧着她又羡慕又生气的样子，关明烟凑上前，继续打趣，“你觉得他会接受你的采访？”

“可是……”

“关明烟，主编让你去一趟办公室。”沧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

“又来了。”安颖不悦地嘀咕道。

关明烟拍拍她的肩膀，走过去。“知道了。”

“主编，您找……你的胳膊怎么了？”关明烟刚进来，就看见莱斯的左胳膊被纱布包裹着，吊在脖子上。

莱斯苦笑着对她指了指面前的沙发，“明烟，你先过来，坐。”

关明烟有些担心，又很不解，走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你是出车祸还是摔下楼了？”

莱斯看着她，表情很是无奈。关明烟突然想到面前的人是她的主编，是她的上司，赶紧闭了嘴，端正坐好。

“明烟，这次松司佐的采访很成功，社长打电话过来说，很满意。”

关明烟笑笑，没有说话，看他的表情，没有了上次的惊喜，反而……有些害怕和担忧。

“鉴于你这次表现很突出，所以我决定，钟总的采访还是委任给你，你去采访吧。”

“为什么？”关明烟一听，激动地站起身，眼里升起小火苗，看着他的伤处，“这是他弄的对不对？他派人来威胁你是不是？”

莱斯苦笑着摇头，“你说到哪里去了？谁威胁我？谁把我弄伤了？是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关明烟摇头，一口咬定，“你只坐电梯从来不走楼梯，怎么滚下去的？”

莱斯一愣，支吾着，“那天，我去办事……那楼比较旧，没有电梯，我爬楼梯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莱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强硬，“钟总的采访本来就是你的任务，我当时并没有答应你的要求。松司佐的采访我可以当做你额外的工作，我会给你发奖金的，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谈了。”

关明烟看着他又怒又气又无奈，如果自己坚持不去，钟习衡就会继续伤害其他人。她看了看莱斯躲闪的目光，深呼吸一口气，心里倒是平静了，“我去，我会去的。”然后，转身离开。

莱斯听到关门声，立刻软了身子，瘫坐在沙发上，许久才缓过神，掏出手机，“她答应了，很快就会去采访的。”

关明烟正坐在位置上发愁，手机传来一阵振动，是松司佐的电话。

“你明天去纽约？”关明烟看着他，不知为何，今天的他尤其英俊，连她都忍不住要心动了。

“嗯。”松司佐抿了口红酒，“获得了一个摄影大奖，我想亲自登台领奖。”

“哇——”关明烟赞叹一声，“好棒！那是不是最厉害的？”

松司佐看着她真心为自己高兴，一股暖流从心尖流遍全身，“嗯，但我领奖不是为了荣誉。”

“那是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妈妈最希望我可以获得的奖项，我想为了妈妈……”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关明烟已经明白了。她点点头，笑容渐渐收起。

“那你一路小心。领奖后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松司佐望着她，柔美的面孔在灯光下将他的心都快融化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他一下握住她搁在桌子上的手。

“明烟，跟我一起回美国吧。你在这里被他赶，被他欺负，不如和我一起去美国吧，而且……”

关明烟吃了一惊，赶紧抽回自己的手，她看见他脸上毫不掩饰的苦涩，便把语气放得更加柔和，“松司佐，我……这里是我的家，我希望，留在这里，你明白的。”

他懂，他怎么不懂，他就是太懂她了，所以不肯逼她，不肯为难她，可是换来的是什么？

“明烟，你不要让我像钟习衡那样逼着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她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她只记得临走前，松司佐轻轻地搂过她，在耳边低沉地诉说。

“明烟，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就三天。”

明烟站在钟习衡的办公室门前，不停地揉着太阳穴，说好不见他，怎么这会儿又来了？他总是有办法逼着自己不得不去找他。

“关小姐，你在这里站很久了，还不准备进来吗？”门突然打开，身穿黑色西裤白色衬衫的钟习衡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你怎么……”关明烟瞥到门上的摄像头，一下子明白了。

“钟习衡，你为了逼我过来，真是用尽了手段啊。”关明烟站在门口，环抱着胸，冷冷地望着他。

钟习衡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着为她泡好一杯咖啡，“先喝点咖啡，这是你喜欢的口味。”

关明烟一拳打在棉花上，不重不轻，却没了回应。她走过去端起咖啡品了一口，卡布奇诺，他居然还记得。心里的怒火似乎小了点。

“关小姐，你是来采访我的，这样不客气不太好吧。”钟习衡噙着笑看着她喝着自己调制的咖啡，几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关明烟不回应。看样子他今天的心情不错，既然这次的采访逃不掉，不如干脆点一次拿下，彻底断了和他的联系，以后有任何事情她都不再出面。

“好吧，那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可是之前我来这里采访，钟总的态度也不算好，我们之间不如一笔勾销，怎么样？”

钟习衡看着她精致的妆容，在心里默默品味，我们之间……一笔勾销？想得真是轻巧。

“那好，关小姐可以开始了。”

关明烟放下手里的杯子，掏出录音笔，放在桌子上。

“录音？”

关明烟耸耸肩，“我不是专业的记者，肯定来不及记下你说的话，所以还是先录下来，回去整理。”

钟习衡把袖子往上卷了几层，空调吹来一阵风，他身上的体味伴着薄荷香一起扑向关明烟。好熟悉的味道，她的心里有些怅然。

“关小姐？”发现她正对着自己失神，钟习衡的心情更好了，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

关明烟调整好状态，开始采访。三个钟头很快过去了，连关明烟自己都没有想到，撇开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谈，她居然可以和他闲聊这么久。听着钟习衡不紧不慢地说话，她一开始的戒备和怒气早已散去。他一点都没变，缜密的思维、谦逊的态度、若隐若现的笑容、成熟男人的风度，一举一动之间都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关明烟笑着翻到今天采访稿的最后一页，“最后，我想问一个私人问题，众所周知，钟总是S市最具价值和魅力的单身贵族，也是整个S市的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对象，那么钟总现在有女朋友吗？”

其实这个问题她并不想问，但是当她把采访稿交给莱斯的时候，他坚持要加上这一条，说什么现在的人都八卦，谁看重前面的奋斗史，大家的关注点和文章的看点就在这里，逼着她不得不添上这一条。她之前也有听说，钟习衡这几年一直都没有女朋友，连绯闻都没有，所以她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一问。

“有，杨安安，我旗下一个化妆品的代言模特。”

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关明烟怔在那里，动也动不得。

原来他是有女朋友的。难怪他的态度那么诚恳，难怪他对她那么陌生，原来他已经找到了新欢，有了新欢的人谁还记得旧爱？

关明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一路上浑浑噩噩。

刚打开门，安颖就笑着迎上前，“明烟姐，今天的采访顺利不？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挺顺利的。”她挤出一个笑容，脱了鞋，“我先去洗澡，好累啊。”

安颖还想说什么，关明烟已经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她是我大学的师妹，长得很漂亮，我和她认识纯粹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她的善良活泼我都很喜欢，在我的身边已经很少见到这样单纯的女孩子了……”关明烟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播放着他诉说的画面，他温柔地笑着，动情地描述着，仿佛这个人是他的生命，是他生活中的美好，那样深情，那样专注。

哪里还见她的影子？

她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又流不下泪。她深呼吸一口气，将整个人埋在浴缸里，任由水将自己淹没。